第二十六章 杭州城中引火燒身
時值宋室南渡前夕,未來皇城杭州繁華中充斥著頹廢的氣息,已具「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南宋盛景。
傾城獻米囊花果為前線將士祈福的聲勢已經造出,為表對朝廷忠心要連種獻盡,為此同期舉行花舫競美,進獻者可獲祈福符一個、彩色竹籤一枚,符掛門前簽送美人。一時間滿城歌舞不斷,官商百姓同樂。
何曉月走在街頭心中一片凄迷,養父儒雅的身影、溫暖的笑容,八載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浮現眼前。軟軟的杭州話她完全能聽懂,是養父在如詩如畫的輕舟上、在晚風吹拂的小院里一句句教給她的。養父就是在這座秀美的城中長大,那麼儒雅的一個人,竟被活剝人皮而亡!洶湧的殺氣在她心頭翻卷而起,自從得知賢令山凶訊后,這種殺氣時時湧起,又被她用理智壓下去。
一個多月來她反覆調整心態,告訴自己怨怨相報毫無意義,柳纖纖這麼變態是家遇慘變造成的,無論那是不是冤案,殘忍的殺戮換來了更殘忍的報復,自己不應該成為惡性循環中的一環。但仇恨是這樣難以熄滅,這讓她某種程度上能夠理解柳纖纖殺光仇人後,為什麼還要無休止地殺下去。
「姐姐,小奇餓了。」上官奇冒出一句標準的杭州話,扯了下她的衣角。
冷青雲道:「小奇鼻子尖,這兒的小食很好吃,茶也不錯。」
曉月點了下頭,牽著上官奇的手走進茶館。上官奇搞怪地撓了下她的手心,這動作來得太不合時宜,曉月下意識地怒捏了一下他的手,痛得上官奇嘴一咧,死勁往外掙,瞧上去倒像小兒女打鬧。
他們三個都沒有易容也沒有易名。只是上官奇的鞋底填高了些,穿戴上動了點手腳。小傢伙元月出生,與年底出生的何曉平實際只差兩歲,他又繼承了上官家的高個頭,扮一下就跟何曉平年齡差不離——上官奇已拜名震天下的魔刀趙成為師,如今卻不離何曉月左右,看上去也不像十一歲,就是想讓雪衣門懷疑他實為何曉平。
三人在臨窗一張桌邊坐下,曉月坐的是主位,現在的她與上官奇頗似姐弟。一個多月苦練本門內媚功,把瑜伽功掩飾的光華放射出來了,肌膚晶瑩烏髮如雲,未經修飾的娥眉比尋常女子濃,於嫵媚中顯出英氣,一對星眸威儀天成,平實素布衣格外襯出貴氣。
宋代文士以文弱為美,她又是一雙天足,身邊伴著俊美似孌童的上官奇、一望便知非等閑之輩的冷青雲,外人眼中這分明是個易弁而笄的王孫,走到那兒人們都趕不及地巴結。如此搶眼,雪衣門不可能不發現他們。
柳纖纖那種性子,想必不會放過何氏姐弟、冷青雲。即使她忍得住,也好掩護武當丐幫和狐狸門的暗中偵緝。秦驚書以前多次赴杭州,毒癮已戒的他這回也來了,和冬兒一路。小狐狸信誓旦旦就算罌粟在手邊,也包叫秦驚書不能碰。凡是見識過這丫頭手段的,都不懷疑她能說到做到,暗暗為秦老夫子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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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獻花果持續一個月,十多天過去雪衣門仍無動靜。這天曉月一行在西湖邊行走,有輛花車打身邊經過,車上少年正與戴面紗的小歌伎笑鬧,有人說:「讓我瞧瞧像不像!」小歌伎側身躲避:「少鬧!老子不玩了!」聽那語氣是個男孩。
有人從後面抱住他,面紗掀起,瞧見的行人皆驚呼出聲——太美了!只能用仙子化人來形容,不敢相信是個男孩子。這娃兒未施粉黛,只有十一二歲,竟然已有一種攝人心魂的魔力。他有著極濃的睫毛,看什麼都像透過睫毛朝外看。被同伴一鬧,又羞又惱,一邊掙扎一邊飛快地瞟了眼行人,那目光讓人呼吸都要停止。
面紗轉瞬放下,車已過,行人一時皆呆立。這裡頭當然不包括曉月三人,他們立即就跟了上去。車行得很快,他們走得很「慢」:當街施展上層輕功。
轉眼來到湖邊一個別莊,裡頭弦樂陣陣,像在開堂會。
少年們擁著男孩走進院子,他忽地低呼一聲,扭頭就逃。一個美婦笑道:「往哪跑?快過來,給娘瞧瞧。」
小傢伙不敢過去,美婦身邊的中年人出聲道:「叫你過來!沒長耳朵?」
美婦不悅:「小孩子家玩玩,你凶啥?」
男孩低著頭走上前,婦人掀去他的面紗,笑眯了眼:「呦,徐家有女名墨玉。相公,咱娘倆像不像?」
這對母子還真是像,好似兩姐妹。中年人慾要板臉又綳不住,周圍人都笑著打趣。男孩羞紅了臉,嘟著嘴問:「娘,你怎麼來了?」
美婦笑道:「聽說我兒要客串白娘子,來捧個場啊。怎麼,不許娘跟爹瞧瞧?」
忽有三道人影飄落。中年人略一愣,似想過去打個招呼。
冷青雲看都沒看他,盯著婦人開口便問:「墨玉是誰的兒子?」
中年人臉一沉:「內子非武林中人,冷宮主說話客氣點,墨玉是我徐英宏的小兒!」
徐英宏為杭州守軍提轄,少林俗家弟子,冷青雲在江湖上名氣大,又來了這麼些日子,他自然知道。今天他攜寵妾便服游湖,聞小兒在此湊熱鬧,就過來看看。他是官,冷青雲名氣再大也是民,他這麼講話算很給面子了。
不料人家仍當他是透明人,重複道:「墨玉是誰的兒子?」
「我的。」婦人淺淺一笑,「你身邊的兩個也是我的。」
徐英宏大吃一驚,卻發現自己一動都不能動了--「不識武功」的小妾,竟隔空點了他的穴道。不能動的還包括園中看客,他們倒沒被點穴,而是中了某種迷藥。徐英宏看著入門多年的小妾,難以置信地問:「你是誰?!」
小妾也當他透明,望著何曉月、上官奇道:「柳雪、柳霽,娘都不想認了?」
曉月冷聲道:「柳門主,我爹娘都死了!他叫上官奇,娘在嶺南!」
柳纖纖一笑:「岳嘯山終於死了?今天死的?柳雪,何成生可不是你爹。何成生,何曾出生過,他把你養得像他一樣恨自己的出生了!他是你二舅柳雨明,你爹的師弟。當年他逃婚詐死,全家遇難后,他不報仇,反倒做朝廷鷹犬追剿本門,罪該萬死!」
曉月叫道:「你有沒有良心?!如果不是為了你,他怎麼會冒死放雪衣門一馬?再往前,為了救你出青樓,我爹……」
「哪個爹?岳嘯山還是柳雨明?」柳纖纖露出個自嘲的笑意,「當年柳雨明為岳嘯山牽紅線,幫那小子施美男計,讓本座栽了個大跟頭。那些舉動都不過是他們的手段罷了!你會被他們迷惹不奇怪,當年你們姐弟被盜走,本座就知道遲早會要你們來對付自己的親娘。論殘忍,本座甘拜下風!」
曉月臉色變得紙一樣蒼白,緩緩道:「信不信由你,爹從未要我對付雪衣門,是你向上官堡下手引發事變。你在上官堡掘地三尺沒找到的東西我帶來了,爹若獻給朝廷,你還能站在這兒嗎?」
她手上出現一卷小小的畫軸,輕輕一抖,畫軸展開,上面是個年輕女子的全身小像,美如幻夢,就像活的一樣。其側有一個手掌,不是繪的,是手印上去的。有這隻手掌,柳纖纖易容也沒用,廢掌紋等於自我暴露。
柳纖纖神色微變,似恨似怨,忽地縱聲長笑,笑聲冷如玄冰,乃其成名絕技龍吟三笑。曉月慢慢將那副小畫捲起來,僅僅是捲紙聲,卻清晰地穿透了「龍吟三笑」。
柳纖纖笑聲倏忽而收,偏了下頭:「你爹輸了。還是我說的對,只有女孩子,才能把血影刀這門邪功練得出神入化。」她嘴角上彎,居然帶一點調皮,帶一點得意。通常上了年紀的女人露出這種表情,看了不讓人大吐才怪,偏她那麼自然,真是個天生的尤物。
曉月道:「一百三十一軸畫,一百三十一個雪衣門前精英。可我不明白,你還需要他們嗎?即重出江湖,新人早培養出來了。」
柳纖纖道:「當然有用,裡頭至少一半人是少年功成,現今正當壯年。再則那兩個傢伙沒告訴你嗎?把畫拼起來,反面是宋山川地形圖。」
曉月道:「原來是這樣,倒是有些用。你一向投靠最強大的主子,以前是遼人,現今應該是金人吧?我是個小丫頭,無力管天下事,仇也沒法報,但我是大宋子民,這些畫不能給你,最多只能把手上這張給你,你把墨玉放了。」
柳纖纖面現恨色:「娘聯合的是趙家之敵!什麼大宋子民?你身為柳家女,竟和那死鬼一樣甘做趙家奴!娘該一掌劈了你!念你年幼無知,都是那兩個王八蛋教壞了你,原諒你一回。娘給你一個機會,加入雪衣門,以滅宋為己任!柳雪,今天你們追蹤雪衣門,血拚之下看客死光,徐英宏、冷青雲重傷,成了神智不清的廢人。上官奇和徐墨玉被擄走,你帶傷倖存。今後你就是追剿雪衣門遺孽的當然領袖。聽明白了?現在,把他們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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