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曲

終曲

終曲──

不說、不聽、不看,

並不表示真的不在乎,

或許就是因為太在意,

才會害怕失去,

所以不敢,

釋放所有的真心。

這個夢,她做了十年。

夢裡,倔強少年穿越重重白霧走向她,緊扣著她的肩對她說:「我要走了。」

走?他要去哪裡?

他像要碎她的肩膀似的,一個字一個字的道:「我走了,就不會再回來。」

她突然感到一陣心慌。

「你沒有什麼想要跟我說的嗎?」

她想說,她有太多話想說,可是,她的聲音卻啞了,任憑她怎麼努力,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你聽到了沒有?我要走了!」少年開始搖晃她,一臉的絕望與激憤。

她張開口,但喑啞的嗓音讓她急得汗都冒出來了。

出來呀!聲音!她要說的,她要說的……

少年已經背過身去,眼看即將被濃濃的白霧所吞沒……

「不。」她終於叫出口,「別走,商磊,別走!」

猛然張開眼睛,她已是一身冷汗。

喘了幾口氣,她抬起手想要拭汗,這才發覺自己手上抓著一個東西,定睛一看,那東西像是一個男人的手臂,順著手臂望上去,她望進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中,眼眸的主人好整以暇地道:「你叫我別走?在你的夢裡,我要到哪裡去?」

雲巧雖然沒戴眼鏡,但那張臉她絕對不會認錯,正是商磊!

雲巧像被燙到似的,急急地鬆開他的手,很無厘頭地把自己一縮,躲進棉被裡。

商磊好笑地看著她的舉動,輕輕在棉被上敲了敲,「有人在家嗎?鴕鳥小姐,出來見客了。」這麼熱的天,她不怕熱死呀?

好半晌,她才將頭從棉被裡探了出來,一張臉紅撲撲的,也不知道是棉被悶出來的,還是怎地。

摸到床頭柜上的眼鏡戴上,定了定神道:「你進來都不敲門的嗎?」

商磊朝後一指,閑閑地道:「我進來的地方又沒門,怎麼敲?」

「你又爬陽台進來?」雲巧瞪著他。都這麼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老愛不請自來。

商磊學她聳了一下肩:「不然陽台是建來幹什麼的?當然是給人家爬的!」

好熟悉的對白。

雲巧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彷彿又回到十七、八歲無憂無慮的時光。

商磊拉著她坐起來,看了看四周:「你的房間一點都沒變,早晚有一天你會被漫畫淹死。」

還是滿屋子的漫畫、滿屋子的畫具,就連門扉上掛著的依然是他記憶中那張美樹本晴彥的美少女海報,海報上的少女抱膝而坐,一臉的清新無邪。

「要你管!」雲巧頂回去。這樣的對白讓她感到既親切又安心,彷彿他們依然不曾決裂,彷彿他們之間沒有十年的空白,也彷彿商磊從未吻過她……笑意消失了,她防備的看向商磊,「你來做什麼?」

「我要走了。」商磊淡淡地道。

雲巧渾身一僵。

「我要回美國去了,朋友一場,我覺得有必要來跟你道別。」

僵直的背脊垮了下來,雲巧低下頭,「哦!」了一聲,算是回答。

「你不打算跟我說些什麼嗎?」商磊凝視著她。

雲巧咬著下唇,著被子的指節隱隱泛白,好半晌才道:「再見。」

「就這樣?」商磊的聲音很平靜。

雲巧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沒有說話。

商磊再次聳肩:「好吧!既然你沒什麼話想跟我說,那就再見了。」

規律的腳步聲一路邁向門口,在門「呀!」的一聲掩上的同時,淚水由眼眶中跌了下來,落到白晰的小手上,先是一顆、兩顆,最後成了一片汪洋,雲巧再也忍不住地啜泣出聲。

「不老實的傢伙!」一聲嘆息在她的頭頂上響起,有力的臂膀將她攬進那副再熟悉不過的胸膛。

她閃電般地抬起頭,迎進商磊複雜難辨的眼神。

「你……你……」雲巧愕然地張大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商磊正視她:「你欠我十年。」

「我……我才沒欠你呢!」雲巧大聲地,可惜她再度把自己埋進棉被裡的動作破壞了這句話的可信度。

「是嗎?」他一把將她由棉被裡揪了出來,不理會她的抗拒,將她的「盾牌」丟到遙遠的另一角去,而另一隻手握著速寫簿,直直地湊到她的面前,「這又怎麼說?」

燎原的野火轟然橫掃她的臉蛋,雲巧的一張小臉比煮熟的蝦子還紅,結結巴巴地道:「你……你…速寫簿……」

她伸手想要搶速寫簿,卻被商磊避開。

「你是怎麼看到我的睡相的?嗯!這張我射籃的樣子畫得真好。對了,我記得每次叫你去看我打籃球,你都說沒興趣的啊!還有這一張,我都不知道我看書時會習慣玩筆耶!」商磊一張一張地翻著,連帶嘖嘖有聲地下批註。

雲巧搶他不過,又不能不聽,這場景已非「尷尬」兩字可以形容。狗急了會跳牆,更何況是人?她用力一撲,想要捂住商磊的唇,但她撲得毛毛躁躁,商磊卻是早有準備,在倒下的那一瞬間,順勢用力一帶,將雲巧拉進懷裡,順理成章地佔據了她的唇。

長長的一吻結束后,他好笑的看著雲巧第三度成了棉被裡的鴕鳥:「雲巧,你不熱嗎?」

縮在棉被裡的人兒把自己躲得更緊,說什麼也不肯出來。

「好吧!這樣也好,看不到你,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就會變得簡單些。」他伸出手,隔著棉被把她摟進他的胸懷。

隔著棉被和襯衫,她聽到了他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聽到我的心跳聲了嗎?跳得很急,是吧?我現在很緊張,非常的緊張,比我第一次拿著作品到唱片公司去毛遂自薦時還要緊張,接下來的話,我這一輩子大概只會說這麼一次,以後你再怎麼求我都沒用!首先,我要自白一件事,當年你月曆上高職聯考的日子會畫錯,是我搞的鬼,你的淮考證不見,也是我偷的。」

棉被裡的人兒瞪大了眼睛,怎麼也想不到他竟會說出這句話。

「因為我不想讓你念高職、因為我想跟你一起上下學、因為我想跟你在同一個學校念書!我想,在那之前,我就已經愛上你了,只是那個時候,連我自己都不明白。」

棉被底下,傳來一聲清晰的倒抽氣聲。商磊只是收緊雙臂,牢牢、牢牢的擁住她。

「我還記得第一次遇見你時,是你用你的寶貝漫畫砸那群不良少女,把我救了出來,老實說,對你的第一印象並不好,因為,我從來沒看過像你一樣散漫邋遢的女孩,其實,現在想想,那應該是嫉妒。

「你也知道,我從小就被父親丟在那空洞的家裡,我母親從來沒來看過我,當時,我怨天怨地怨一切,總覺得這個世界對不起我,而你,那麼的悠哉自在,活得如魚得水,又有一個疼你、照顧你的阿姨,你所擁有的一切都讓我嫉妒,所以,我才會視你為眼中釘,老是找你的麻煩。

「後來,一直到在街上巧遇你的父親和繼母時,我才明白,原來你也跟我一樣,被親人不公平的對待,雖然你還有一個阿姨照顧你,可我太了解遺憾的感覺,有了缺口的圓,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圓;當時我只覺得奇怪,你為什麼還能活得那麼坦然、那麼自在?

「現在想起來,後來慢慢的了解你,才知道你不過是把受傷的感覺隱藏起來,用一個虛構的假象來欺騙自己,讓自己活在幻想的世界中。不過,那時候我太年輕,也太心高氣傲了,雖然明白這一點,但我卻做不到包容,所以,麥子的出現讓我就好象遇到了天敵般,你知道嗎?潛意識裡,我其實把麥子當成了情敵。」

情敵?麥子跟她?太扯了吧!

棉被裡的震動讓商磊得知她的想法,他微微一笑。

「沒辨法啊!因為你在麥子面前,就是有說有笑的,任他又親又抱,在我面前卻老是氣鼓著一張臉,怎麼能怪我這樣想呢?每次看到你跟麥子在一起,我就會忍不住生氣,大概是覺得麥子搶走了你吧!所以,我才會威脅你要你跟麥子斷絕往來,可是,當時你卻拒絕了我,讓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損傷。

「當年父親要我到美國去的時候,我本來想拒絕的,可看到你跟麥子在一起的畫面,讓我理智全失,負氣之下,我到了美國。在美國的那十年,我用忙碌來忘掉你,我告訴我自己,那只是一段不切實際的愛戀,人欺騙自己久了,就會開始當真,我漸漸的相信了這個想法。

「後來我回來了,又遇到你,但我還是用這個想法來矇騙自己。只是,安妮的那疊照片打翻了所有的假象,舊仇新恨全都回到我的心裡,所以,我強吻了你。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只有我一頭熱、我一直以為你不曾愛過我,所以,當我看到你和麥子親熱的照片時,我才會無法忍耐。若不是那本速寫簿,我恐怕還是會這麼以為。

「我們一樣不夠坦率,越是面對在意的人,就越會用不在乎來掩飾自己,這個世界上,除了夏阿姨以外,我應該是最了解你的人了,我應該知道你的不安全感、也應該知道你對感情的不信任,但是,被拒絕的挫敗感蒙蔽了我的理智,讓我忘記了這一切。

「在我看到你在睡夢中叫我不要走,在我看到你為我流下眼淚時,我還能有什麼懷疑?雲巧,我們不會再有太多的十年,錯過一次已經足夠了,我們之間,總要有人坦率的面對一切,既然你還是一意的當只鴕鳥,那也只有我自己來。雲巧,閃躲了這麼久,你不累嗎?」

棉被裡的人兒早已淚流滿面。

感覺到懷中那小小的身子在顫動,他收緊雙臂,想要給她一點勇氣。

「因為小時候你的父親外遇,使你對感情不信任;像你母親那樣美麗的女子,依然慘遭下堂的命運,使你相信美貌只是一種災難,所以,雖然你有一張遺傳自你母親的美麗容顏,你卻寧願用眼鏡、用亂髮把它遮掩起來,當作你的保護色;你也不信任任何人,因為,親若父女,你的父親依然為了有個傳宗接代的兒子而毅然拋棄你。可是,你應該很明白,我不是你的父親,也不是你的祖父母,現在該是你放開過去的時候了。」

棉被裡的人兒依然在顫抖。

「出來好嗎?雲巧。」商磊放開手,柔聲道。

棉被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你不能當一輩子的鴕鳥,雲巧。」

棉被下的人兒像是鐵了心般,堅持不肯出來。

商磊輕嘆了一口氣,「好吧!反正知道你心裡有我就夠了,我等你,我會等到你哪天有足夠的信心,願意敞開你自己為止。不過雲巧,你可別拿喬,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快承認你愛我,免得我變心。」

隆起的棉被依然毫無動靜。

商磊站了起來走向門口,在手握上門把的那一瞬間,一個細微的聲音傳了過來,「商磊。」

那個聲音是如此微弱,若非商磊將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他可能還真聽不到呢!他強自鎮定的轉過身,看到一張小臉由棉被裡探出頭來,她顯然是哭了一場,眼睛、鼻子紅通通的,看來可憐兮兮的。

她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些什麼,卻被商磊一把抱住,「不用說,你什麼都不用說,這樣就可以了。」

她肯叫住他,已經在他的意料之外,一股釋然的感覺竄過他的全身,他以為他還要花好長的一段時間抗戰呢!此時此刻,他還能奢望些什麼呢?

「慢慢來,咱們一次一件事,慢慢的來。」他輕聲道。

是呀!不用太急,反正十年都已經過去了,也不急於一時呀!

往事一幕幕的在他倆面前掠過,從他們的初相識、他們的不對盤、他們的交好,到他們的決裂,以及十年後的重逢……一切的爭鬧,在今天終於有了結果。

恍惚間,他們似乎都聞到了那股淡淡的桂花香,青春劃下句點,而愛情,正要萌芽。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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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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