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課鐘聲響起，教授扔下粉筆定出教室門口，教授一離開教室，學生們紛紛收拾桌上的筆記講義。

龍兒默默的收拾著，對同學們的聊天內容一點也不關心，對她而言，這個暑假是最討厭最可惡的暑假，她恨不得時光可以倒流回到一年前的今天，如果早知道一年後她會失去親愛的爹地，說什麼她都會做個聽話的好女兒。

「龍兒、龍兒，妳還好吧？」坐在隔壁的杜佳璇伸手推了推她。

「沒事啊！我能有什麼事。」她搖搖頭，不去在意周遭同學的眼光含有多少刺探意味，他們認為她不會來上課了，在家中發生巨變后，她應該以淚洗面精神頹靡、憔悴得不成人樣，但令他們失望了，她之所以能夠挺直身軀來上課，是因為對展少曄的承諾也是給自己的考驗，她若連這樣的事都撐不了，她如何能將龍家振興起來。「走了，不是要去看電影嗎？」她喚著杜佳璇，兩個人並肩往校門口走去。

開學已一個月了，她忙著學習掌管「龍館」的生意跟應付學校的課業，兩頭忙的情況下，她也整整一個月沒有見到展少曄了，她不懂為什麼他避不見面，他有那麼忙嗎？還是那晚的那個吻出了什麼差錯？為了他心底的那個人嗎？

天秤上的兩端，一邊放著麻煩多多還有負債未了的她，另一邊放上展少曄心底的那個人，這樣一比，誰在他心中的重量多一些，她也不想再自討苦吃的一定要問個明白，感謝老天，讓她忙得像個陀螺，否則她會沒事就想到那個吻，然後她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壞很壞，壞到無葯可醫。

不可否認，她的心情很低落，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在吻了她之後就自動消失了這麼多天，她不會想最壞的理由來解釋他的行為，他不會是那種因為她沒了家世背景做後盾就輕視她的人，如果他真是那種人，他就不會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拉她一把了。

「咦！這不是『前』龍家大小姐嗎？」

校門口前忽然聽到這麼一聲尖銳、諷刺又傲慢的聲音，龍兒不必轉頭也知道出現在她跟杜佳璇身後的人是誰。

「龍兒，是歐亞蘭耶！」她沉得住氣但杜佳璇可不行，她回頭一看又急著拉拉龍兒的手。

「我知道，她的聲音挺好認的。」她不回頭絕不回頭，歐亞蘭在這個時候堵上她絕對沒有好事。

「可是她的話很討厭耶！」什麼「前」龍家大小姐嘛！分明是來示威的，「穿得像一隻孔雀，後面還跟著幾個親衛隊，她以為她是媽祖啊！」

「佳璇……」對好友的話她實在是哭笑不得，但笑容一瞬間被閃到眼前的人影擊碎了，「請問有什麼事嗎？」

一身金光閃閃媲美媽祖出巡的歐亞蘭擋在她面前，右手扠腰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高傲的模樣，「開學一個月了，我們纔見到一次面，我本來還以為妳沒錢繳學費念書了呢！」

「我有沒有錢念書是我的事跟妳無關。」她冷冷的說。

就一句話，龍兒那身高雅的氣質完全顯露無遺，人比人真會氣死人，她特地選了最絢麗的衣服要來壓壓龍兒的威風，怎麼她一點也沒有退縮的糗樣，歐亞蘭換了只手抆上腰間，再換個角度將下巴往天空抬高，眼神一瞟，手勢一擺一定要擺出個比龍兒更吸引人的姿態。

「其實我想也是，如果妳都沒錢念書了，那妳媽咪怎麼可能又開始出現在各派對上了。」

「妳見到到我媽咪了！在哪裡？」她急問，好久沒有母親的下落了。

「我想想。」歐亞蘭手點著下巴故作沉思狀。

「歐亞蘭，不知道的話就別亂說。」杜佳璇真看不慣歐亞蘭那副氣死人的樣子。

「誰說我不知道的，我只是不曉得該講紡織企業緯成董事長嫁女兒的喜宴，還是社交名媛夏芸芸的私人派對，妳知道這種大大小小的宴會一個月我也要趕十幾場，哪記得清楚是哪一場派對呢！」歐亞蘭一副炫耀的態度。

「媽咪開始又參加派對了……」龍兒低頭喃喃自語。

「我看妳媽咪也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她不會是搭上哪個有錢男人了吧？否則她哪有錢買衣服置裝呢！」

她猛然抬起頭，對歐亞蘭的指控她很想否決，但那也是她所擔心的事。

媽咪吃不了苦，她會不會因為想再過錦衣玉食的貴婦人生活就把自己賣了？

「喂！妳別亂造謠，說別人是非妳很高興嗎？」杜佳璇見龍兒神色有異連忙將她拉開。

「我哪是亂造謠，我只不過將看到的事說出來而已。算了，好心沒好報，有人來接我了，我要走了，要不要順便送妳們一程啊！」

「不用、不用，要走妳就快定吧，」杜佳璇瞄了一眼，拉拉龍兒的手，「那不是葉玉書嗎？」歐亞蘭碎步跑向一輛跑車旁，車上的人就是葉玉書。「他們……」

「我早就知道了。」再見葉玉書已經不能再讓她的心情起伏震蕩了。

「拜拜！」歐亞蘭示威的向她們揮揮手，車子揚長而去。

「我的天，妳瞧瞧她那個樣子。」杜佳璇搖著頭。

「她是做給我看的，」她仰天輕笑，「她錯了，我已經快忘了葉玉書這個人了，她帶他出現在我面前也傷不了我了。」

杜佳璇盯著她好一會兒，「妳要不要告訴我哪一個人這麼有本事啊！」

「妳在說什麼啊！」

「我說那個現在出現在妳心裡的人是誰啊？展少曄還是喬隱？」杜佳璇試探的問，上次龍兒請她吃飯讓她也認識了喬隱這號人物，他手藝佳人又風趣，自此她也常去「龍館」晃晃，跟「龍館」的大叔大嬸也很熟了，「說到展少曄，好象我去『龍館』也沒見到他耶，他那麼忙啊！」

一句無心之言讓龍兒恍神了會，她也好久沒有見到他了，不知道他在忙什麼？忙公事還是在陪他心裡的那個人？

「龍兒，想什麼？」

「沒事，佳璇，有事我先走了。」看看手錶，她做了個決定，朝杜佳璇揮揮手住車站另一頭跑去。

「奇怪，不是說今天休假要跟我去看場電影的嗎？現在又有事了？」一個人看電影也沒意思，杜佳璇抱著書本咳聲嘆氣的往車站走。

※※※

十隻手指頭也不夠算她有多久沒有見到展少曄了。

龍兒靠在安揚總公司樓下的廊柱下等著展少曄的出現。

她知道他就在樓上辦公，但偏偏該死的在這時她沒了直接殺上他辦公室問個明白的勇氣，這些日子因為那個莫名其妙的吻而心神不寧的是否只有她。

她得弄明白，他身上究竟有沒有願意給她的東西，而那東西就叫愛。

在她失去了所有后，她僅剩的就只有她的人了，沒有了財富頭銜后，他還願意給她一點愛嗎？她要的不多，她只要求他對她公平一點，如果他不愛她就別對她這好，好到她以為她是他的唯一。

如果她是他的唯一，那麼他心中的那個人又被放在何處呢？

心頭一緊，她看到展少曄自信十足的步出安揚公司的大門，當然他後頭還跟著宋靜亞。

「展……」不知怎麼的，喉頭一緊，喊不出一點聲音來，她看著他漸漸走遠，她急著從廊柱后移了出來。

他沒看到她，隨侍在他身後的宋靜亞卻看到了。

「總裁，龍兒在那裡。」沒錯，展少曄已正式成為安揚的總裁了，但他一點也不能放輕鬆，相反的，一些敵人全隱身到暗處處處針對他這個新任總裁。

「靜亞，妳等我一下。」他交代后朝龍兒定過去。

「展……大哥。」

「有事找我？」他故作輕鬆。

多公事化的口吻啊！有事找我，沒事的話呢？退一邊去嗎？

她開始后侮不該走這一趟。

她也裝出個笑容，「好幾天沒看到你了，不知道你在忙什麼？」

「前陣子我被任命為安揚集團的總裁，新手上任該忙的事很多，所以『龍館』我就少去了，沒什麼事吧？」他抬起手腕看著表，「待會我還有個日本來的大客戶要接待。」

「展大哥，你真的不一樣了，好象我每次見到你，你又成長了一些。」

「我哪有什麼不同，畢竟我不是太子爺，所以很多人對我並不是那麼的信服，我要付出比別人更多倍的努力纔行。」他盯著她，「妳來找我不是就為了說這個吧！」

「我……」她囁嚅的不該如何開口。現在的他集財富權勢於一身，加上他本身的外貌修養，想攀上他的名門千金不知道有多少，哪輪得到她這個落難千金呢！門當戶對是自古以來談論愛情不變的守則，現在的她好象失去了與他平等對立的資格。

「龍兒，是不是龍夫人有什麼消息了？」他猜，因為她一直不要他請人去打聽龍夫人的下落，但母女親情總是拋不下的，所以他纔會這樣以為。

「她……沒有，我只是想來看看你而已，沒什麼事。」這個時候她怎麼還有臉跟他說，她媽咪可能勾搭上有錢男人又開始流連派對了。「就這樣，我走了，再見。」

她低頭大步走開，搞不懂自己幹麼莫名其妙的跑來，來了卻又不敢問她想知道的事，窩囊。

「龍兒，妳先別走。」他不想讓她這樣離開，急忙走過來拉住她。

「展大哥，你不是還有事，趕快去吧！」

「那妳呢？」

「我再去逛一逛待會就回家了。」

他如果相信她的話，那麼他的眼睛就是有問題，她明明就一副苦惱的樣子，更何況她絕對不可能就這樣跑來找他只為了見他一面。

「龍兒，我是妳的展大哥，妳有事一定要告訴我，否則我就算去談生意也沒辦法靜下心來。」

「我……」她抬頭被他真心的雙眸感動，被催眠似的慢慢說：「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把我當做什麼。」

她說得很小聲，為了想聽清楚一點，他彎下腰靠近她。

「我聽不見，再說一遍。」他懷疑他老了，重聽了。

「我說……」她的輕聲低語被眼角掃過的一個景象嚇得斷了聲音。

「輛失控的車子朝他們駛近。

他發現龍兒臉色發白，迅速轉過頭也看到那輛車，就在他轉身過來時，那輛車的一面車窗搖下伸出一支槍管，所有的過程幾乎都發生在幾秒鐘之內，他沒想自己的安危，就這麼手一拉將她擋在自己身後。

在這一瞬間，她要到了她的答案，不論他把她當做什麼，他一定把她看得很重要，比他的命還重要。

在下一秒鐘，他們都看到一道人影飛奔而來擋在兩人面前，然後一聲槍聲響起，那輛車子加速駛離，留下一片雜亂的現場跟倒在血泊中的宋靜亞。

龍兒從他的背後探頭看到了這一幕，她蒼白了臉。

如果他為了她連命都可以不要，那麼靜亞姊呢？

她到底有多愛展大哥？

※※※

「我們家靜亞為了你做牛做馬，跟著你從業務秘書一路做到總裁秘書，平時她忙得都沒時間回家看我們兩個老的，叫她結婚嫁個好男人她也不要，現在可好了，差點連命也替你送了。」宋靜亞的母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指著展少曄罵。

「我會負責的。」五天前宋靜亞替他擋下那一槍，展少曄感激也很震驚，他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做。

「你要怎麼負責，以公司名義給靜亞一筆錢嗎？靜亞想要的不是這個。」

「好了啦！靜亞不是沒事了嗎？子彈也取出來了，現在她需要的是好好靜養，妳講這麼多幹麼？」宋父阻止妻子的叨念，對展少曄點頭彎腰，「多謝總裁來探望靜亞。」

「伯父別這麼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看等靜亞出院就讓她辭職，讓她留在你身邊，她就不會想找對象，哪一天真的連命也沒了。」宋母很堅持。

「伯母，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自己的女兒我還不知道嗎？她就是死心眼，除了你她心裡再也看不上別的男人了，只要是你的事，她拚了命也會替你做到，如果你不愛她就放她走吧！一個女人的青春可沒幾年啊！」

宋母的話一字一字敲中他的心。

「媽……」半掩的病房門裡傳出一聲細微的叫喚。

「妳看妳吵到女兒了吧！」宋父將妻子推進病房，「請原諒我內人，她是太擔心靜亞了。」

「沒關係，我了解。」

「靜亞要你進去。」宋母再度從病房裡走出來，一臉不甘願。

「我們去替靜亞買點東西，快點啦！」宋父強行拉定妻子，讓他們兩人獨處。

展少曄進到病房裡，微笑的道：「看見妳的氣色不錯，我鬆了口氣。」

「那個槍手的技術太差了，離心臟還有一段距離呢！」她的臉色蒼白了些，但是傷口復原程度還算不錯，也因此她還能跟他開玩笑，「找到開槍的人了嗎？」

他搖頭，「還沒。」

「我猜是公司的人做的。」

「我們只能猜，抓人的事就交給警方了。」他微微握緊拳頭，如果不把公司來個大清查，那麼下次受害的會是誰呢？

談完公事，兩個人都陷入沉默，有些事大家彼此明白就行，一旦說破了，他們努力維持的假象也就瓦解了。

「剛纔……我聽到我媽跟你說的話，你真的不必在意我媽說的話。」她勉強擠出了點笑容。

「我怎麼可能不在意呢……」

「對了！龍兒沒事吧？」她巧妙的打斷他的話。

「她沒事，她來看過妳，不過妳在睡覺。」

「她沒事就好，」聽到龍兒沒事，她纔放心的露出笑容，「如果她有事你一定會很自責的，她沒事就好……」一抬頭，她看到他正以審視的眼神看著她，她呆了一下，「我說錯了什麼嗎？」

他深吸了口氣纔說：「靜亞，我知道現在問妳這個問題並不恰當，但是我還是想問妳……」

她猜出來了，臉色一變，「不不，你別問了，什麼都別問了……」

「靜亞。」

她攤開雙手蓋住臉，看不見他的臉也許她比較有辦法把對他的感情說出來。

「當你不顧自己的安危將龍兒藏在身後的那一剎那我就知道了，不論我在你身邊守候多久，你的心裏面永遠只有龍兒，跟在你身邊做事這麼多年了，我自信還算了解你，你是那種死心眼的人，你喜歡龍兒的方法就是竭盡所能的幫助她替她擋不可能的困難，唯有讓她過得幸福你纔會快樂，這是你選擇愛她的方式，看你明明在意她卻不肯說出來，你的苦我都懂，因為我也是用這種方法在愛你，只要你快樂，我也就滿足了，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求。」

他啞口無言的聽著她敘說對他的感情。

他不是草木，豈能無情，但是這樣親耳聽見她剖析感情，他就算看慣商場上的大風大浪也還是不免笨拙得不知該如何響應她的一片真心。

「我……」

她放開雙手，用略嫌紅腫的眼睛看著他。

「如果你懂了就請你別再說了。」讓她說出對他的感情已經很難為情了，還要他做出響應也未免太苛求他了，她畢竟還是為他著想，「將心比心，如果要你現在去對龍兒表白，你恐怕也做不到吧？」

沒錯，他的確做不到。

上次那個脫軌的吻已經打亂了他規畫好的計畫，讓他一連躲避龍兒好些日子，他就是怕再面對龍兒時要怎麼跟她解釋那個吻。

「就像妳母親說的，我不能這樣牽絆住妳。」

她牽動嘴角一笑，「我是個有意志的人，我有權選擇我要仿的事，這跟你無關，你別擔心，你不也認為龍兒最大的幸福就是替她找個足以跟她匹配的富家公子，因為他們的成長過程相似，觀念想法也比較一致，所以就算你現在貴為一個總裁了，面對龍兒你還是有那麼些的自卑，因為你不是天生好命的貴族，你是一步一步爬上今天的地位，在你心底，你還是認為你矮了龍兒一個階級，如果我說錯了，請你指正。」

「不，妳說得都對。」宋靜亞果然知他甚深，就算他從來沒跟她討論過這件事，她還是能夠觀察得出來。

「既然我說得都對，那麼請你也不要勉強我，你可以繼續守候著龍兒，我也可以默默的待在你身邊，這是我的權利，你不能剝奪。」她說得堅決。

她的能幹他是知道的，今天他倒是第一次領教了她的固執。

兩個人若有所思的思考著心底的結，太專註的結果是誰也沒發現到沒有關好的門外，有兩個人將他們的對話都聽進去了。

「我們還是別進去了。」握著門把的龍兒最後決定離開。

「我沒意見。」利用下午空檔時間跟龍兒來醫院的喬隱也沒料到會聽見這番對話，聳聳肩，跟著龍兒一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