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梅琪清晨醒來,窗外一片銀白,她靜靜地躺著凝視窗外的雪景。瑞克是否已安然返家?他今天會打電話來嗎?

室內安詳寧靜,席夢思床溫暖怡人,她蜷縮在暖和的被窩裡,回想在瑞克懷中的時光:他冰冷的雪衣貼著她的臉,溫暖的手放在她背上,暖暖的呼吸拂過她的耳際,他身上的男人味還夾雜著冬天的味道。

那短短的寶貴時刻里,他們究竟談了些什麼?身體傳遞的訊息遠勝於口頭的言語。未來又會如何呢?

他的妻子隨時會搭機返家過聖誕節,接受翡翠耳環作聖誕禮物。他會隨手替她戴上嗎?她會送他什麼?交換禮物過後,他們會不會雲雨一番?

梅琪緊緊閉上眼睛良久良久,直到瑞克和南茜的身影漸漸退去,直到她暗暗斥責自己,再次謹慎起來。

她下床套上睡袍,走進廚房做早餐。

大約9點半左右,凱蒂懶懶地走進廚房。母女倆身著睡衣,雙腳架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吃完早餐,悠閑地享受茶和咖啡。一輛雪車緩緩爬過積雪的路邊,衝進後院,就在後門六英尺外戛然熄掉引擎。

「是瑞克!」凱蒂歡呼地跳下椅子。「他把皮箱送過來了!」

梅琪匆匆躲進浴室,心跳怦然。昨夜她一味擔憂凱蒂的安危,無暇顧及蓬亂的外貌,此刻心慌意亂地猛梳頭髮,並用橡皮筋束起。她聽見門被打開,凱蒂歡呼地說:「噢,瑞克,太棒了!你把我的行李送來了!」

「我猜你會急著要行李,但是你的車可能要過兩天才能吊出溝渠。」

梅琪匆匆抹上唇膏,伸手撫平耳際的髮絲。

「噢,謝謝你。」凱蒂興奮地回答。「我剛告訴母親……咿?」凱蒂語帶困惑。「媽,你在哪裡?」她轉向瑞克。「奇怪,她剛才還在這裡。」

梅琪緊緊腰帶深吸一口氣,雙手按壓發燙的臉頰,這才踏出浴室來。

「哦,早安。」她愉快地招呼。

「早安。」

他的身形似乎充滿整個房間,渾身散發著冬天的味道。他們相視而笑,她故作無事狀,但是明亮的唇膏、微濕的鬢髮、微喘的呼吸在在透露出她的心情。

「天哪,你沒睡覺嗎?」她故意引開他的注意力。

「睡夠了。」

「呃,坐一下。我把咖啡加熱。吃過早餐了嗎?」

「沒有。」

「我沒有甜甜圈,只有煎餅。」

「煎餅也不錯。」

凱蒂疑心地來回打量他們,梅琪轉向火爐以掩飾她暈紅的雙頰。

「培根肉要嗎?」

「如果不麻煩。」

「一點也不麻煩。」當你愛上某個男人,做什麼都心甘情願。他脫掉雪衣坐在桌邊,她則忙碌地準備早餐,害怕轉過身來,更怕凱蒂察覺更多。

「今天好嗎?」他問凱蒂。

「好,昨夜我睡得像條豬。」

梅琪察覺女兒語氣中帶著某些警覺,顯然她正試圖弄得楚室內暗潮洶湧的原因。

梅琪強自壓抑著,將咖啡端給瑞克。他仰頭對她燦爛一笑,梅琪訝然地發現如果不是凱蒂就在附近,他八成會一手將她摟過去。她趕緊放下咖啡,退到爐旁。

為他準備早餐使她有一種妻子的感覺。這種念頭要不得,但卻再真實不過,而且她剋制不住自己的幻想。

他吃了兩塊煎餅、四片培根和四杯咖啡。梅琪則坐在他對面,努力不在他開口的時候直盯著他的嘴巴。

「以前你常和我母親約會。」凱蒂說道。

「嗯。」

「還和她一起參加畢業舞會?」凱蒂一味追問。

「嗯,還有露露和爾尼。」

「我聽過露露,但誰是爾尼?」

「他和我是高中同學,我們常在一起。」

「他也是放火燒穀倉的其中一個?」

瑞克驚訝地望向梅琪。「你告訴她的?」

梅琪也是大吃一驚。「我什麼時候告訴你這件事?」

「我小的時候。」

梅琪一臉赧然。「我不記得了。」

「那是意外,」瑞克解釋道。「可能有人大意亂丟煙蒂,但不是蓄意縱火。有些事只是好玩,例如把女孩們帶到鬼屋,好嚇嚇她們。」

「還把貓灌醉了。」梅琪提醒他。

「梅琪,那是爾尼灌的,不是我。」

「那又是誰射下老包雞舍的煙囪呢?」她笑容可掬地問道。

「呃……那只是……」他懊惱地揮揮叉子。

「還在凌晨一點,從山坡上滾下50個空奶油罐,那噪音幾乎吵醒全鎮的居民。」

瑞克哈哈大笑。「該死,梅琪,我還以為那件事是神不知鬼不覺!」

他們忘了凱蒂的存在,沉浸在回憶里。凱蒂來來回回打量他們倆,興緻勃勃地聆聽,直到瑞克飽足地站起身來。

「好手藝,梅琪,謝謝你的早餐。」

「不客氣,也謝謝你送來凱蒂的行李。」

他推開後門。「聖誕快樂。」

「也祝你佳節愉快。」

他終於想起來補充一句:「你也是,凱蒂。」

「謝謝你。」

他離開后,凱蒂走向梅琪。「媽!你們兩個搞什麼飛機!」

「沒事。」梅琪徑自將磁碟端到水槽。

「沒事你會匆匆跑進浴室梳頭抹胭脂?別瞞我了。」

梅琪感覺自己臉上的暈紅,只好一徑背對女兒。

「我們只是又變成朋友,他幫我取得營業許可罷了。」

「那麼甜甜圈又是怎麼一回事?」

梅琪聳聳肩。「他喜歡吃甜甜圈,這個嗜好我早就知道。」

凱蒂突兀地站在梅琪旁邊,扣住她的手臂仔細審視她的臉。

「媽,你心裡有秘密,不是嗎?」

「他是有婦之夫,凱蒂。」梅琪繼續清洗碗盤。

「噢,老天,媽,你不會愛上有婦之夫吧?這太複雜了。你知道……呃……人家怎麼說寡婦的。」

梅琪驟然抬起頭,雙唇抿緊。「而且你也這麼想,這是不是你想說的?」

「呃,他們的確那麼說。」

梅琪怒由心生。「他們怎麼說,凱蒂?」

「唉,媽,你不要這麼生氣。」

「我有生氣的權利!你怎敢指控我——」

「我沒有。」

「事實如此。」

凱蒂也跟著生氣了。「我也有權利,畢竟父親屍骨未寒,不過一年而已。」

梅琪翻翻眼睛。「噢,我真不敢相信。」

「媽,我看見你看他的眼神,而且你臉都紅了!」

梅琪擦乾雙手,怒沖沖地直視女兒。「就一個想念心理學的女孩而言,你對人際關係和感情還有太多要學習的地方。我愛你父親,但是他死了,我還活著!如果我決定愛上別人,也沒有義務先徵求你的同意!現在我要上樓洗澡更衣,你可以乘機想想是不是該向我道歉!」

梅琪大步離去,拋下凱蒂兀自驚訝不已。

她的爆發在接下來的假期中平添了一股壓力。凱蒂沒有道歉,此後兩個女人硬邦邦地彼此相待。凱蒂只在必要時才開口,否則都把臉埋在書裡頭。第二天她宣布改變機票的行程。聖誕節過後搭機飛往芝加哥,再轉飛西雅圖。

聖誕夜那天,梅琪只覺得緊繃的壓力已經由肩膀累積到頸項,再加上菲娜極其勉強同意來過節,聖誕節就此諸事不順遂。

首先是菲娜一進門就嘮嘮叨叨,趾高氣昂、凡事指責的態度破壞了整個佳節的氣氛。

梅琪勉強帶她參觀整幢房子,結果情況更糟。她先是批評廚房的餐桌舊得應該燒掉、浴盆刷洗困難,其次又批評蜜月套房的傢具貴得嚇人,簡直浪費錢,最後梅琪只覺得自己血管中流的全是火藥。她獨自進廚房,幾分鐘后,菲娜端著酒杯進來,發現她正暴躁地切著火腿肉。

「梅琪,聖誕夜我不想提起不愉快的事。但我是你的母親,如果我不說你,誰會說呢?」

梅琪抬起頭,全身毛髮倒豎,心想:媽,你隨時都在製造不愉快。

「什麼事呢?」

「你和席瑞克之間的事。人們已經開始風言風語了,梅琪。」

「我和席瑞克之間什麼事也沒有。」

「這是小鎮,你又守寡,應該行事謹慎,注意自己的名譽。」

梅琪再次暴躁地切火腿,這已經是第二次她所愛的人,警告她小心寡婦的名譽。

「我和他之間什麼事也沒有。」

「你們在大街上調情還說沒事?兩個人在眾目瞪陵之下並肩坐在椅子上吃午餐,這叫沒事。梅琪,我還以為你向來聰明又理智。」

梅琪氣得說不出話來。「別忘了那一夜,親愛的。」菲娜還在說。「他來家裡接你,你的精心打扮和反應我全看在眼裡。當時我就想警告你,但是……」

「但是你一直等到聖誕夜才說,不是嗎,媽?」梅琪不再切肉,直視著母親。

「你沒有理由對我發脾氣,我只是警告你外面已經有風言風語了。」

她埋首切肉。「他們的嘴巴我管不了!隨他們說好了!」

「他們說看見他的車子停在你家門前,然後你們一早就到史特灣吃早餐。現在凱蒂又說他在大風雪夜來看你!」

梅琪摔下菜刀,憤怒地攤開雙手。「噢,老天爺!他不過借我卡車去載傢具!」

「那是你的說法,梅琪!」

「而且你也知道他救了凱蒂!」

菲娜嗤之以鼻,揚起一道眉毛。「老實說,我不想聽細節。你要記住自己不是十來歲的少女,而且別人沒有忘記你們高中時是一對!」

「那又怎樣?」

菲娜逼近一步。「他有家室,梅琪。」

「我知道。」

「他太太常常不在家。」

「我也知道。」

菲娜遲疑半晌,挺直肩膀說道:「你不在乎,對嗎?」

「我不在乎那些捕風捉影的風言風語,」梅琪將火腿片放進盤子里。「他只是朋友。那些人一定閑得沒事做才繪聲繪影,閑言閑語。」她挑釁地斜睨母親一眼。「那也包括你,母親!」

菲娜肩膀一垮。「噢,梅琪,你真讓我太失望了。」

站在母親前面,梅琪更是失望至極,她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我知道,媽,」她沮喪地回答。「我怎麼做似乎都無法討你歡喜!」

直到她的眼淚終於湧出來,菲娜才上前一步搭住她的肩。

「梅琪,你知道我是為你的幸福著想。」

菲娜曾幾何時關心過別人的「幸福」?事實上她反而像是見不得別人快樂幸福。但是為什麼呢?因為她自己不快樂嗎?因為多年來由於她的冷漠,迫使她的丈夫退縮,兩個人等於過著分居的生活?或是一如梅琪所懷疑的,她在嫉妒,嫉妒她和菲力婚姻美滿?事業成功?或者是她的生活方式?財富?難道菲娜心眼狹小得不願看見女兒比自己更好?或者只是她慣於發號施令,要求別人遵從?

無論原因是什麼,廚房的一幕已經給聖誕夜蒙上一股陰影。她們一心期望一天結束,吻別時,菲娜和梅琪也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聖誕節那一天,梅琪受邀到露露家,但是凱蒂說她不想和一堆陌生人在一起,寧願獨自去外婆家。

第二天,凱蒂的車子裝上行李,梅琪陪她走上山坡。

「凱蒂,我很抱歉今年的聖誕節有些不歡而散。」

「呃……」

「而且我們的爭吵也令我遺憾。」

「我有同感。可是,媽,求求你別再見他。」

「我已經說過了,我沒有見他。」

「但是我聽見你和外婆的談話,而且我有眼睛,我看得出他很英俊、你們相視的眼神,還有你們相處融洽的情況。你知道那可能發生,媽。」

「不會的。」

聖誕節過後的日子灰色而陰鬱,梅琪一直牢記她的承諾,再次專心準備明年春天開業的工作,由於忙碌,她不再想念席瑞克。但是偶有空閑,她仍會發現自己一動也不動地佇立著凝視窗外,他的臉在雪中似乎清晰可見。臨睡前那心靈脆弱的時光,他會再次出現眼前,她會再次回憶他們相擁而立的喜悅。

然後凱蒂的警告便會在耳邊響起,她只得蜷縮身體,強迫自己撇開他的影像。

除夕夜馬可請她上餐廳,但是她決定和露露一起去參加宴會。一月份的第二周,馬可再次邀她參加博覽會,她依然拒絕。

一月份第三周的某個晚上,她坐在廚房構思宣傳手冊,突然有人叩門。

她掀起窗帘一探,和瑞克面對面。她開了門,這次沒有笑臉相迎,只是一個保守的婦人望著一個深受困擾的男人。

好半晌他們都無言以對,直到他訥訥地說聲「嗨」。彷彿他來這裡是出於內心交戰的失敗。

「嗨。」她沒有邀請他進門。

他嚴肅地凝視著她:一件紅白相間的大號T恤、只著襪子的腳、頭髮綁成馬尾。他一直努力避開她,詳細分析自己的感情,同時也給她時間。他的心中罪惡感和慾望、恐懼和希望交雜。他猜想她也有相同的心境,她的冷漠和退縮也都在他意料之中。

「我可以進來嗎?」

「不行。」她依然擋在門口。

「為什麼?」他靜靜地問。

她真想縮成一團,嚎陶大哭,但她只是漠然地回答:「因為你有家室。」

他垂頭喪氣地合上眼睛,文風不動地站著差不多有一輩子那麼久。她靜靜地等待他離去,好免掉自己因女兒和母親雙雙指控而引發的罪惡感。如果可能的話,她真希望不再受他誘惑,也不再回憶。

她等了又等。

最後他深深吸口氣地抬起頭來,眼中充滿苦惱,嘴角下垂。「求求你,我必須和你談一談。梅琪,求求你。」

她望一眼地停在路邊的卡車,上面漆著他的姓名和電話號碼。

「你知道嗎?我能清楚地數算你離去后的分分秒秒。你這是在困擾我,使一切更加困難。」

「四個星期兩天又十小時,誰說這很容易呢?」

她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彷彿他伸手碰了她一般。她顫巍巍地吸口氣,揉揉手臂。「我們實在很難談……談——」她攤開雙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們究竟在做什麼,瑞克?」

「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我不知道你的感受,但是這一切把我嚇壞了,梅琪。」

她內心震顫,身子卻仍僵在原處。畢竟氣溫是零下五度,他們不能永遠站在敞開的門口。她終於屈服地退後。「進來吧。」

這時他反而遲疑了。「你確定嗎,梅琪?」

「是的,進來吧。」她重複一句。「我想我們的確需要談一談。」

他關上門,脫掉外套坐下來,臉上依然是認命的表情。她問也不問他徑自泡咖啡,知道他們兩個都需要。

「你在做什麼?」他看著桌上的資料問道。

「設計觀光手冊里的廣告。」

看著桌上的構圖,他只覺得彷徨、空虛又迷惘。「上次的餐會你沒到。」他忘了手中的紙片,目光只是追隨著她的身影。

「是的。」

「那表示你在避開我嗎?」

「是的。」

原來他沒看錯,她也是飽受折磨。

她忙著準備咖啡、糖和奶精,直到水沸騰把火關小后,才轉過身來,發現他正望著自己,臉上滿是苦惱。

她終於坐回位子上,冷靜地迎接他的視線。

「聖誕節過得還好嗎?」她問道。

「一堆狗屎!你呢?」

「一團糟。」

「你要不要先說說你的?」

「好吧!」她深呼吸,決定直言不諱。「我母親和女兒指控我和你談情說愛,經過可怕的爭吵,她們雙雙怒沖沖地離開,至今還沒碰過面。」

「唔,梅琪,我很抱歉。」他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沒有必要。」她縮回手。「不論你信不信,我們的爭吵主要在於我越變越獨立,其次才是你。事實上,我逐漸明白母親不喜歡我,而且我正學習克服這種認知的愧咎感。至於凱蒂,她還困在菲力死亡的陰影下,而且這年紀的女孩向來很自私,以後她自然會改變想法。現在談談你的聖誕節吧,南茜喜歡你送的耳環嗎?」

「非常喜歡。」

「那還會有什麼不如意呢?」

「我不知道。」他閉上眼睛,深呼吸再慢慢吐氣。然後他突兀地傾身,雙眼直盯著她。「只是突然間,我的婚姻、我的人際關係和未來全變得毫無意義。看著麥克和貝拉,似乎人生就應該像他們那樣。但是事實不然,而且我了解根本沒指望變成那樣。」

他沉默地凝視梅琪,眼角和嘴角依然帶著苦惱的痕迹。他們相對而坐,目光交鎖,明白兩人的關係已經來到無法轉圜的一點,駭然察覺它將如何震撼他們和其他人的生活。

「我是對她沒有任何感覺了。」他靜靜地承認。

原來如此,梅琪心想,原來這就是婚姻破裂、外遇開始的轉折點。她狼狽地起身關掉爐火,倒了兩杯咖啡。當她再次坐下后,他靜靜地瞪著杯子良久良久,才抬起頭來。

「有些話我必須問你。」

「問吧?」

「那夜我送凱蒂回來,在門口那一段究竟是什麼?」

當時她打破禁忌的回憶溫暖地湧上心頭。「一個錯誤,」她回答。「而且我很抱歉,我……我無權……」

他緊盯著她的眼睛。「這不是很好笑嗎?感覺上你卻似乎有權利。」

「當時我很疲倦,又十分擔心凱蒂的安危。當你送她安然歸來,我十分感激。」

「感激?只有這樣而已?」

糾纏的目光使她感覺內心的決心正逐漸崩塌。

「你究竟要我怎麼說?」

「我要你說幾分鐘前我進門時,你想說的話。我們所談的是我們已經愛上對方。」

她宛如遭電擊般地大吃一驚,只能目瞪口呆,心怦怦跳地瞪著他。

「愛?」

「我們曾經愛過一次,應該很善於辨認愛情。」

「我還以為你說的是……一段外遇。」

「外遇?那是你想要的嗎?」

「我什麼都不要,我……」她突然用雙手捂住臉。「噢,天哪,這段談話真怪異!」

「你害怕,梅琪,對不對?」

害怕?她是恐慌至極。

「我說過,我自己也很怕。」

她抓緊茶杯,只求手中有個支撐。「這太……太文明了!好像和我們不相干,我們都是第三者一樣。但是即使我們清白無辜,我依然忍不住心底的罪惡感。」

「你想要罪惡感?我倒有幾個點子。」

「瑞克,認真一點。」她輕斥道。她心中充滿對他的慾望,而且這樣面對面真該受詛咒。

「你認為我不認真嗎?」他伸出發抖的手。「看看我抖個不停。」他抓住大腿。「整整花了五星期,我才鼓足該死的勇氣回來。你該看看我剛出門前又洗澡又刮鬍子,還挑了件新襯衫,好像要去追女孩子一樣。但是我無權追求,不是嗎?至於其餘的選擇又不夠光明磊落,所以我才來和你談——天哪,看著我,梅琪,好讓我明白你的想法。」

她抬起暈紅的臉,面對他湛藍如海、深受困擾的眼睛,她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我想最合宜的話就是請你現在離開。」

「如果你要我走,我一定會走,你知道吧?」

她痛苦地凝視著他,然後低語道:「但你知道我開不了口,不是嗎?」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拇指輕輕滑過她右手的婚戒和指節,再次抬起頭。

「我一直很忠貞,五周前的擁抱是我唯一算得上對南茜不忠的地方。」

梅琪是人,當然也有猜疑心。因此她愧疚地垂下眼睛。

「讓我再說一次,以後絕口不提。」他嚴肅地說。「對不起,梅琪。為了所有我帶給你的痛苦,對不起。」

他傾身向前,流連地親吻她的手掌,良久良久,低垂的頭似乎在懇求她寬恕。她想起17歲的時候,他常用這種親昵、感人的方式表達他的感受,她忍不住可憐那個不了解他有豐富情感的女人。她伸出另一隻手輕撫他的頭。

「瑞克。」她輕柔地說道。他抬起頭,兩人四目交接。「過來這裡……請你。」她耳語道。

他繞過桌子,她起身相迎,抬頭望進他眼底,發現他說對了:他們早在數月前就愛上對方。

她雙手搭在他胸前,仰頭迎向他俯下的臉龐,他溫柔分開的唇蓋住她。噢,這一吻彷彿久候的甘霖、新生的花一般清新嬌嫩,絕妙卻帶著保留。他們彷彿回到昔日……果園的那一夜,激情漸增。

他及時抬頭,眸中深情款款。這一切已不只是單純的外遇,真心已然付出。

「噢,梅琪,那天我送凱蒂回來……就想吻你。」

「那一夜我一直擔心置身在風雪中的你……我心想萬一你有三長兩短,我會終生遺憾當時不會吻你,沒有向你表白我的感情。」

他吻她的喉嚨和下巴。「哎,梅琪,你不必擔心的。」

「戀愛中的女人總會擔心她的男人。」

他吻她急切相迎的嘴,吻得急切熱烈,感情膨脹,慾望激增。「你的滋味和以前一模一樣。」

「什麼滋味?」她呢喃道。

他退後些望進她的眼底。「宛如盛開蘋果花的滋味。」

她微笑以對。「你還記得。」

「永遠忘不了。」

她突然覺得好快樂,緊緊抱住他的身體。「當時我們好年輕,瑞克。」

「但仍難免離別的心痛。」他的雙手撫摸她溫暖的背脊。

「我一直以為我們終究會結婚,但是事實不然。後來隨著歲月流逝,我以為自己忘了往事。然後我們重逢,那一刻彷彿有人踢中我的小腹,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我也大吃一驚。」

「是的……」那一刻他們以眼神傳遞所有的情感。他的手掌滑過她的肋骨,溫柔地……憐愛的……撫摸她,同時直親她的臉龐。

她雙眸緊閉,唇瓣微張。

他們似乎回到那年的春天,年輕的激情死灰復燃。她微微擺動地承受他的愛撫,嘴角帶著抹不去的笑意,她的喉嚨深處發出愉悅的呻吟。

他單膝著地,她拉高T恤,看著他張開嘴巴地貼著她,重演往日的回憶。

「嗯……你的滋味真好。」

「嗯……感覺真美妙,我好懷念這種感覺。」

她抱緊他的頭,感覺飄飄然。最後他及時抬起頭,正經八百地說:「梅琪吾愛,我們的影子映上蕾絲窗帘,它們實在藏不住東西。」

她捧住他的下顎,催促他起身。「那就和我到我們一起買的那張床上。自從你幫我架好那一天起,我就希望和你一起躺在上面。」

他顫抖地起身,兩人相擁上樓,慵懶的步伐充滿期待。

走進望海的套房,她打開床旁的檯燈,燈影搖曳,她轉身發現他就站在她身後,雙手扣住她的臀際輕輕拉向他。「緊張嗎?」

「緊張死了。」

「我也是。」

他微笑地放開她,開始解開襯衫。當她準備脫掉T恤時,他扣住她的手。

「等一下,」他迷人地笑著。「可以讓我來嗎?除了在黑暗中笨手笨腳,我似乎沒做過這個。」

「畢業舞會那天在瑪麗號上你就做過了。當時天不黑,你也沒有笨手笨腳。」

「真的?」

「事實上,你做得非常好。」

他狡猾地微笑。「讓我恢復記憶吧。」

他連著T恤和內衣在一起拉過她的頭部丟向一旁,然後在燈光下凝視著她。

「你真美,梅琪。」

「不,我老了。」

「不,以前和現在我都認為你很美。」

「你一點也沒變,知道嗎?總是柔情蜜意的。例如剛才在樓下親吻我的手,現在又這麼輕柔地摸我,彷彿……」

「彷彿什麼?」他輕飄飄的愛撫引發一陣雞皮疙瘩,由背部直下她的小腿肚。

「彷彿我是易碎的瓷器。」

「瓷器冷冰冰的,」他呢喃著覆住她的胸脯。「你則溫暖怡人。脫掉我的襯衫,梅琪,請你。」

梅琪樂於從命。她抱住脫下來的襯衫。臉埋進裡面吸著他氣息,喚起另一段回憶。

她單純的動作深深撼動他的心。

她抬起頭說:「你的氣味還是一樣令人難忘。」

接下來是他的皮帶。在她的婚姻生活里她這麼做過無數大,只是忘了它是如此禁忌的感覺。她伸手探向瑞克的腰,感覺自己全身發熱。她鬆開皮帶扣環,雙手隔著退色的丁尼布第一次愛撫他。柔軟的布料貼著堅硬溫暖的身軀。他先是閉上眼睛,隨即傾身向前,雙手探向她的背後。

「你有一顆痣,」他低語,「就在……這裡。」

她微笑。「你怎麼記得?」

「我一直想吻它,只是太膽小。」

她拉下他牛仔褲的拉鏈,抵著他的唇呢喃道:「現在吻吧。」

他們急切地寬衣解帶,裸裎相對的一刻原本充滿緊張,但他拉開她的手大膽地打量她全身。

「哇!」他輕聲讚美,讚賞地微笑。

「是的……哇!」對他,她也有同感。

他的表情一凜。「我不會言過其實,說我一直愛著你。但是當時和現在,我都真心真意。」

「噢,瑞克,」她渴望地回答。「我也愛你,雖然我千方百計制止自己,但還是忍不住。」

他抱起她放在床上,輕觸多年前他曾撫摸過的地方。年輕時代他會因為害羞而有所保留,如今他吻遍她的全身各處。

她也回應地品嘗著他,沉醉在他的反應和觸感中。隨著時間消逝,他們的慾望也綳到極限。

熱情升到臨界點,他擁緊她問道:「我要採用避孕措施嗎?」

「不必擔心。」

「你確定嗎,梅琪?」

「我們很幸運,40歲的我已經不用擔心懷孕的問題。」

他們的結合徐緩而且柔情款款,身心同時合而為一,美得像一首詩。

經過多年的時光,他們再度成為戀人。

「你在笑。」他沙啞地說道。

「你也一樣。」

「你在想什麼?」

「你的肩膀變寬了。」

「你的臀部也變大了。」

「我生過小孩。」

「我真希望她是我們的。」

她拉下他的頭,他們的笑容退去,陶醉在美妙的感官里。他抱著她翻身側躺,雙眸緊閉。「感覺真好。」他說道。

「因為我們都是彼此的第一個。」

「感覺上好像繞了個大圓圈,彷彿我本就屬於這裡。」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按計劃結婚會是什麼光景?」

「常常。你呢?」

「是的。」她承認。

他轉而翻到上面,重拾愛的旋律,雙臂顫抖地支撐自己體重。她歡愉的呢喃聲和他的互相回應。

她看著他的眼睛合上,喉嚨仰起,渾身肌肉繃緊,額上汗珠點點。美妙的歡愉使他全身震顫。

當他的身體平靜下來,他睜開眼睛。「梅琪,對不起。」他低語道。

「別道歉,」她輕聲說道,輕觸他潮濕的眉毛和太陽穴。「你的反應美得令人屏息。」

「是嗎?」

「當然,而且,」她慧黠地加上一句。「下一次該我了。」

她所言不虛。

下一次。

和下一次。

還有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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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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