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次日醒來,已是上午。蕭紅嶼眼見著柳茗早已生火煎藥,不由心中暗叫了聲「慚愧」。
柳茗見他醒來,微笑道:「你也是身體虛弱才睡得沉,無需不好意思。」
這柳茗原就冰雪聰明,猜度常人洗思,自是十之八九。清楚他必要詢問夏雲初情況,搶先笑道:「他的情形果然好了些,雖不甚明顯,但依我看,絕對是向好的方向發展。看來這過血之法果真神奇,只要兩人之血相配不相剋,不失為救人妙法。」
蕭紅嶼心情大好,忍不住長嘯一聲,良久方停,喜道:「好,那就日日如此,過我體內鮮血給他。」忽然皺了眉頭道:「姑姑,你可千萬別對堯綠川說這回事。我怕他恨心上來,會全力阻我。」
柳茗沉默一下,點了點頭:「我明白……綠川那孩子也是死心眼。不過他雖頑劣,卻也不敢在我面前放肆,你放心,過血之時,我絕不會讓他踏入此間一步。」
這二人間一個有心一個無意的情形,她從小看在眼中,焉能不知?原想日後年紀漸長,堯綠川看著蕭紅嶼始終不愛男色,終會斷了念想,卻沒想憑空殺出個夏雲初來,怎不叫他心不甘情不願?
不一時蕭紅嶼回教中臨時住處,臨走時依舊細細交代李進在附近巡視。
不到晚間,處理完些許瑣事,他又是早早來了這百草谷。可這日,柳茗卻一再不准他再過血給夏雲初,只說此法太過霸道,連她也未掌握門道,最少也得兩日一試。
蕭紅嶼無奈,也只得依了,又聽柳茗道夏雲初下午曾醒過一次,雖未發言,看神情卻清醒,心中更是放了一塊石頭下來。
以後連著數十日,這過血之法連用不斷,夏雲初體內,卻也不知在昏迷間被輸了多少蕭紅嶼的鮮血。
日子一天天飛快,氣血受補,又因這霸道之法不容抗拒,夏雲初清醒之時漸漸增加。腿骨與肋骨斷裂也漸癒合,而臉色,也一日日生了些健康之色來。
可不知是何緣故,每每醒來時見了無人在身邊也罷,若是見了柳茗和蕭紅嶼在身旁,他便很快倦然閉了眼去,不知是真的睡了,還是不想面對他們。
柳茗揀了個日子趁著他清醒,簡單告訴他:陸行風的屍體己被蕭紅嶼送回毫州城內客棧,交給他幾個師兄弟。眾弟子當然驚痛無比,可蕭紅嶼也懶得多解釋,只將陸行風臨死前把掌門權杖交了給夏雲初之事說了,任他們追問,逕自飄然而去。
夏雲初定定聽了,仍舊什麼話也不說,便似柳茗所說之事完全與己無關一般。只是倒也不吵不鬧,再沒些尋死覓活之舉。柳茗心中嘆息,猜想他是哀莫過於心死,卻不知如何開解。
這日正在過血中,柳茗將一切依舊弄好,到外屋準備湯藥。蕭紅嶼眼看著那細細血流如往常一般靜靜人了夏雲初體內,也悄悄閉了眼睛睡去。
正在這時,夏雲初卻恰好醒了。睜眼所及,卻是他從沒見過的奇異景象……
他茫然盯看著皮管中殷紅血流從高處的蕭紅嶼臂彎導出,直入自己身上,良久才漸漸悟出這情景意味著什麼,心下震蕩,一時之間,身子也輕抖了起來。
掙紮起身,用力將自己臂上針管拔出,可他不明醫理,這一拔,皮管處於低處,沒了他血管中微微阻力,立即噴洒而出,頓時流得滿地都是。
眼見那人在睡夢中懵懂不知,他心中絞痛難當,終於低低**一聲。
蕭紅嶼本是淺睡,這一聲已讓他立刻驚覺,睜眼一看,心中瞭然,斷然也拔了自己臂彎處針頭,出指如風,疾點了兩人針口處穴道。
再看夏雲初,臉上已毫無表情,靜靜將頭轉了開去。
蕭紅嶼心知他那聲**是示警,心裡忽然暖暖的極是快樂,口中卻微微一笑,低聲道:
「趁我睡了,想謀殺嗎?」
夏雲初臉上,卻連睜眼也不肯了,只淡淡閉了眼,似是沒聽見他挑釁調笑。忽然身上一麻,數處要穴已被那人點中,就連啞穴,也被封了。
心灰意冷下,也沒有什麼憤怒掙扎之心,只靜靜閉眼等著什麼發生,可要來的是什麼,他連想也懶得去想。
臉側有溫熱氣息近前,卻良久不動,似是蕭紅嶼在近處靜靜看他。
半晌那人低低開口,語聲帶了溫和無奈:「我不過說笑而已,真生氣了嗎?是我不好,你身子已經這般了,哪禁得起再氣?」片刻后只聽不遠處柳茗輕嘆一聲:「說不得,也只能這樣了。」臂彎處一痛,有針猛然插入,一股細細溫熱之物倒流入自己體內。
心中明白又是剛才所見之景重演,既是全無抵抗之力,又能怎樣?牢牢閉了眼,再不願去看周遭一切。
蕭紅嶼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片刻看著夏雲初緊閉眼角,終於有晶亮淚水緩緩滑落……漸漸那淚流入黑亮鬢角,在發問消失,卻不知是風乾了,還是他終於不再流淚。
漸漸夏天近了,皖浙一帶向來夏季高溫難耐,雖然百草谷中地處山蔭,四周有青山阻隔濕熱氣流,溫度雖比外間涼爽不少,但也已叫人漸覺煩熱起來。
這日蕭紅嶼早早來了百草谷,正掀了門帘進去,卻見夏雲初正怔怔望著門口出神。心中一動,正想調笑一句:「是在等我嗎?」想來想去,終咽了下去。隨手將手中事物放在小桌上,搬了個小凳坐在夏雲初榻前。
夏雲初見他進來,只如往常一般慢慢閉了眼睛。蕭紅嶼暗暗嘆口氣,這般情形已是司空見慣。他默默看了夏雲初半晌,終於伸手出去,將他昏睡穴點了。輕輕舉手將他身上裡衣外衣一一脫凈,再將他身子翻轉過來,做了背脊向上之勢。
這點日子她已看多了那具裸體,可眼光落在那勻稱肌理上深深淺淺的青白疤痕時,仍有些說不出的難過。皮外之傷原本容易癒合,可夏雲初此刻身上抵抗力極低,加上天氣漸熱,縱有蕭柳二人盡心救治,還是有幾處遲遲不愈,發炎潰爛。
怔仲著呆望半晌,終於拿了床頭幾片薄薄的細羊皮,將他背上幾處不能沾水的傷處一一封了,方輕輕摟在懷裡。
這一摟,查覺懷中的身子似乎微微比前些日沉了些,心中一喜,只覺得眼眶也差點濕了。
小心翼翼地將夏雲初放進旁邊柳茗早已備好的木桶中,仔細幫他清洗起來。這些日子來夏雲初身不能動,沐浴更衣,無不是蕭紅嶼親力親為。雖然近來斷骨處夾板已除,已漸可微微行動,但若自己洗浴,腿骨和臂上卻仍有些許不便。
最初時他大多時間都在昏迷,幫他擦拭沐浴自是沒有問題,可近來他身子漸好,昏迷的時間已不多見,每每為他清洗傷處或是更衣,蕭紅嶼卻怎麼也不敢趁他清醒著去做。一想到那人臉皮之薄,脾氣之烈,心底有些害怕。
無奈之下,只好每次都點了他昏睡穴再來行事。雖知道夏雲初也不會不知,但好在他總是一言不發,硬著頭皮做了,倒不怕他出言喝斥。
桶中藥香氤氳,卻非尋常洗浴所用。原來是柳茗親手調了數味消炎鎮痛,生肌涼血的湯藥混在其中,一會兒洗擦完畢,蕭紅嶼又輕輕將他身子抱上床,拿過方才帶來的嶄新衣物從裡到外換了一套。仔細拙好了上衣盤抑,想了想怕天熱憋悶,又把第一個重新解了開。
天氣入暑,這幾日想著夏雲初總是躺著,只怕身上會是出汗不止。前幾日他已特意去城中最大的絲綢行中買了上好的柞蠶絲綢來,叫裁縫大致按夏雲初身材做了好些套衣物。
今日帶了來,想著這些衣物上身,必然吸汗解暑。這時一看,果然比先前所穿布衣柔軟飄滑了不知多少。
這套綢緞色作淺黃,腰間是條同色系的深鵝黃羅帶。淡淡絲綢微光流動,映著床上夏雲初剛沐浴完臉上難得的紅暈。
剛解開的那粒紐扣下,正有半邊清瘦得近乎贏弱的鎖骨和一抹白皙肌膚悄悄地顯山露水。
此情此景,忽然便讓蕭紅嶼有了片刻失神。一時之間,腦中全是以前兩人恩愛纏綿時,這人臉上也似是這般淡淡紅暈。正想不管不顧地撲上床去,先來個長吻再說,可是身子剛動,終於頹然坐了回去。
以前夏雲初昏迷時倒也罷了,可現在若再吻得忘情,只怕他醒來會發覺嘴唇微腫,那時就算他不說什麼,怕會嘔得吐血吧?
舉手解開夏雲初的昏睡穴,那人眼帘輕輕顫了顫,睜了眼。張目所及,正是近處蕭紅嶼深沉吸人的雙眸,似是被火燙了般,夏雲初的眼睛很快移了開。慢慢轉落在自己身上柔軟的淡黃衫子上,忽然靜靜不再移動了。
敏銳如他,體會到身上神清氣爽,又換了嶄新衣物,又怎會猜不到剛才昏睡時,蕭紅嶼是做了什麼?腦中不自抑地浮現出些畫面,那人趁著自己昏睡時,又僅是洗澡那般簡單嗎?
有那麼一絲不易覺察的暈彩悄悄涌了上來,在他原本有些微紅的臉頰上越染越大。
可又能說什麼,做什麼?是羞是怨,是傷是怒,還是也有些不肯細究的輾轉心事,都已無力分辨,也無心分辨了。
終於還是閉了眼,聽著蕭紅嶼近在咫尺處細細呼吸,心一點點加快了跳動。忽然身側有隻大手輕輕扶上他腰問,一個機靈,他慌亂地睜開了眼——那人想做什麼?難道明知自己醒著,也敢肆意輕薄嗎?
身子一轉,卻被蕭紅嶼半翻了個身,心驚之下,再也顧不上隱忍無話,顫聲道:「你……
你要怎樣?」可數月不曾說話,這一開口,連聲音也是嘶啞了。
蕭紅嶼一怔,柔聲道:「我幫你翻個身。柳姑姑說長久卧床之人需得經常翻身,否則……
會生些原本沒有的褥瘡惡疾……」
瞧著夏雲初驚悸神色慢慢轉了羞慚,心中一動,卻已猜到了夏雲初在害怕什麼。
微微苦笑一下,輕聲道:「你莫怕。若此時還能對你做些什麼,我蕭紅嶼還是人嗎?」
眼見著夏雲初又是閉了眼,他心中卻不禁一喜:自從上次他初醒時說出那句絕然的話之後,竟是首次再聽到他開口呢!心中忽然痒痒的,忍不住柔聲道:「我知你這些日子躺在床上悶得很了,我帶你出去山谷中吹吹風,可好?」
良久聽不見夏雲初回答,他竟似是鐵了心不理自己了。蕭紅嶼長嘆一聲,伸臂出來,將那單薄身子一把抱進懷中,低聲道:「我知道要你開口說同意,難如登天呢。」
懷中的人,終於睜了眼,靜靜向他望來。心中恍惚知道再不開口,這蕭紅嶼必然真會抱著自己出去了。
可說不出原由的不甘終是壓迫著——既然知道自己無力反抗,又何必多此一間?心中的哀痛和無奈直壓了上來,他低低開了口,言語中卻帶了自己也不曾覺察的激憤:「你再把我昏睡穴點上,豈非更好?」
☆☆☆
蕭紅嶼身子一僵,果然他對自己點他穴道為他洗澡更衣之事,還是心存羞慚怨恨……慢慢放下了他的身體,他苦笑:「你既不願,那我們以後再去……」
半晌低低道:「你先休息吧,我再待一會便走。」眼見著夏雲初蒼白臉上有了些細細的虛汗,便拿了柄紙扇來,遠遠在夏雲初臉側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微風起處,扇動著他鬢邊几絲黑髮輕輕飄動。
可冷不防地,夏雲初卻強撐著坐起來猛睜了眼,聲音是止不住的顫抖:「蕭紅嶼!你到底要怎麼樣?」
一時間,蕭紅嶼也有些微微的糊塗,怔怔看著他,奇道:「我……我又怎麼了?」
「好……好!我這話只說一次,你聽仔細了。」夏雲初定定直視著他:「我寧願你騙我欺我,甚至再如初時般辱我打我,也好過你做出這樣的溫柔之態來,你聽懂了?」
掙扎說完這番話,虛汗冒得更急,只覺得周身再沒了力氣。
半天聽不見蕭紅嶼回覆,終於忍不住抬起頭.正見他眼中是股古怪神色。
「你害怕?比受刑受騙還害怕?」他的聲音溫柔低沉,又有些他不熟悉的誘惑,漸漸移近他耳邊:「為什麼?因為你怕再喜歡上我,還是怕根本忘不了我?」
夏雲初靜靜迎視著他的眼睛,並不逃避——今時今日,又能再逃往何處呢?
長久對視之後,他終於開口,語氣是平平的波瀾不驚,低低地在竹屋中輕徊:「蕭紅嶼……你見過一個人的心沒了,還會再喜歡一個人嗎?」
屋中一時安靜了。
蕭紅嶼的心有絲晦澀的痛:是嗎?那顆晶瑩剔透、善良強韌的心……真的沒有了?
牢牢用目光鎖住了面前的淡然眸子,他慢慢搖頭:「你錯了,沒有人會沒有心,最多是心死了……可我既然能救回你的身子,也便一定能救活你的心。」
夏雲初的目光,漸漸冷淡。看了他最後一眼,靜靜地重新躺下,將眼再閉上了……自己的確是錯了,既然自認無心,又何來閑心再招惹他這番話?
兩人都再沒了話,只剩了香爐中冷金泥的氣味絲絲縷縷徘徊著,纏繞在兩人身側,就似一個輾轉無奈一個心痛難忍的心事。
次日再過來時,柳茗卻悄悄告訴了他:夏雲初早在他來之前便硬撐著自己沐浴更完了衣,更對她說,自己已然行動無礙。
蕭紅嶼無語聽了,卻想起他昨日強坐起來都是累得一身虛汗的模樣,心中急惱上來,劈手掀了門帘闖進了屋。
一眼正見夏雲初額頭是淋漓大汗,胸口微微起伏著。再看身上,新換的絲質衣物竟是胸前腋下都被汗浸透了,軟軟貼在身上,哪裡有半分洗完澡後涼爽恰然的樣子?
這一看,心中又氣又痛,連些許憤怒也涌了出來。強壓下急燥,快步走到床邊,正要伸手去點那人昏睡穴重新再幫他洗一次,夏雲初聽得他腳步,睜眼正見他舉起手勢,忽然目光變了幽幽靜靜。一字字低聲道:「蕭紅嶼……不要讓我討厭你……」
蕭紅嶼的手驀然僵在半空,竟完全不烈再將這些日做熟的事再來一遍。
他不再用恨宇,卻說的是……「討厭」。怔然看著那幽淡眼神,心裡忽然有絲模糊的認知: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已不復再有強勢的權力……和勇氣。
頹然放下了手,他轉身在屋角水盆中絞了方毛巾來,默默在夏雲初床前立著,柔聲道:
「我只幫你擦了汗,好不好?」
見他不語,方慢慢將那浸了清涼井水的毛巾覆上他額頭,輕輕將那滿布的汗珠擦拭凈了,見他只一味閉著眼,似是也沒太明顯的拒絕之意,又挽起他衣袖,將他臂上也輕擦一遍。心中模糊想著那人不知是忍了多少疼痛酸軟,方強自完成了那道簡單洗浴,竟是愛痛交纏得心也一時絞住。
再換了水來,剛想要撩開他胸口衣襟幫他擦拭身上,卻碰上了他冷冷睜開的眼眸,心中一窒,停了手去。
這番沉默對抗,卻似是蕭紅嶼平生所遇中最難抵禦。
以後再來,夏雲初已再不讓他近身。好在時光悠長,谷中本就安靜無人相擾,他身子也果真漸漸好轉了。
漸漸地,夏雲初已經可以自如下地活動筋骨,終於能夠自行出門,在門前靜靜看著天上潔凈藍天,悠然白雲,只是仍不說話。
夏日暑氣將天空也似拉遠了,只是傍晚時才能現出高遠之象。蕭紅嶼每每在他身後遙遙望著,許是怕極了他再動怒傷了身子,只是也不上前。
初時夏雲初昏迷時,他尚可偶爾偷香竊吻淺淺溫存,可現在卻連近身也不可得。那時滿心裡全是他醒后自己要如何全心打動,真心以對,可如今……方知此刻情形,可不正應了自己當初在石室外那句「人事無常多蹇,有時候便不見得事事盡如人意」?
這日,難得的落了場雷雨,雖沒持續多久,卻也解了許多悶熱濕氣。
傍晚時分,少見的,蕭紅嶼竟然沒來。
夏雲初一個人出了門,漸漸向著山谷深處行去。雨後空氣清新潤澤,谷中奇花異草頗盛,夏日仍有不少正值花期。被雨水一激,泥土氣息與花香絲絲混合,直讓人心神一爽。
一個人閑閑向著遠處走著,覺得身上輕鬆不少。來到一處花開茂盛處靜靜停下腳步,怔然望著一株開花的藥草,忽然再移不開眼。那花色作粉紅,形為五辦,猛然看去,卻是撥動了心底處一個地方。
半晌忽然驚醒過來,心底似是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是桃花,是像桃花……
眼中粉色越來越滿,瞬間幻化成漫天紛飛花雨,落花陣中,那桃樹下兩道矯健身影並肩御劍,耳邊處似有輕輕低語:「人面桃花相映紅,雲開初霽笑春風……雲弟,你真心笑起來——
很好看。」直讓他恍然不知間,眼前是慢慢模糊。
只是月光上來了吧,所以夜色降臨,所以會眼前看不清……半晌才發現自己眼中有了淚,怔怔地也不去擦:那個人又不在,便是流了淚,又怕什麼呢?
正黯然間,身後忽然有微聲響起。遠處一個陌生聲音急急道:「右護法請回,左護法曾吩咐此處嚴禁旁人近前,還請護法不要為難我等。」
「哼!你們好膽量。」堯綠川的語聲冷冷響起:「左護法手下的人,原來竟敢攔我。」
先前那人的聲音轉了惶急:「小的絕不敢!只是左護法曾……」語聲未完,一聲慘叫驟起,似是被什麼一下切斷了下面的話。
立時一道尖銳哨音破空而起,原來是令一名奉命守護的教眾見堯綠川眨眼問出手傷人,大駭下仍沒忘按照蕭紅嶼吩咐般以哨音出聲示警。
堯綠川冷笑一聲,情知蕭紅嶼聞聲將至,也不離開,只施施然沖著夏雲初所立處行了來。
夏雲初慢慢回頭,看著堯綠川快步走近,臉上已是平靜無波,眼中淚光也早不見了蹤影。
堯綠川淺淺掃他一眼,微笑漫吟:「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夏雲初靜靜轉了頭,卻不答他。
堯綠川緊盯他片刻,忽然把笑收了:「你總是讓我吃驚。最初時能抗得過我蕭大哥那些手段讓我吃驚,後來暈頭轉向愛上他也讓我吃驚,現在居然還苟延殘喘活下來,更是讓我大大吃驚。」
看著夏雲初仍是不語,他惡意的再道:「當初我把你從崖底抱上來時,滿心以為你是活不了的——看來我錯了,像你這種人,無論怎樣也是捨不得真死吧?」
夏雲初安靜著聽他說完,終於緩緩轉過頭來,淡淡道:「求生比求死更不易。」
堯綠川眼珠一轉,神似惋惜:「可惜我再想看你自己求死,怕是不可得了?」
夏雲初安然道:「是。當日求死,是一時糊塗。」
「哈!」堯綠川撲哧一笑:「算你想得開。若是換了我被師父利用,被愛人欺騙——」冷不防拉起夏雲初右手在腕上一按:「這手被整治得殘廢了不說,身子更是成了殘花敗柳,怕是連我也活不下去。」
夏雲初的身子,終究還是微微抖了一下,只是很快又重新回復了挺拔:「你說的雖對,可我所遇這些……沒有一件是我的錯。」
他的語聲落寞,卻不激憤:「從頭到尾,我夏雲初沒背叛師門,沒出賣所愛之人,沒做過對不起良心的事……上天對我不公,身邊人不珍惜我,我自己為何也要自輕自賤?」
堯綠川一窒,忽然沒了應對之話。半晌冷笑道:「你倒轉念得快。」
夏雲初微微點頭,神色已有些疲倦:「是。現在我已想通,若非不得已,也不會再做那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堯綠川忽然笑了,越笑越是放肆:「親者痛仇者快?蕭紅嶼和你師父陸行風,該算是你的親人呢,還是仇家?」
夏雲初垂下了眼帘:這人說話倒是一針見血。原來自己竟忘了這世上,真的已無親人。
淡淡地看了看堯綠川,他的眼光似有絲瞭然的同情:「你呢?你可曾有過一個真正愛你的親人?」
堯綠川的臉色微微變了,這一句,也正中他死穴。
笑意一收,冷冷驀然出手攥住了他的下巴:「本來有的,你出現后就不見了。所以你說,我怎麼不想你死?!」
夏雲初被迫著抬高了下頜,身形剛動,尚沒來得及一招出手,已被堯綠川另一隻手反手一轉,強大內力激貫而來,牢牢扣住了雙腕交錯一擰,背在身後。
就算是身體強健時也絕非這烏衣軟蕭堯二護法之敵,更何況身子經過這連番折磨,早已非舊時光景?
幾乎毫無還手之力下,下頜上那隻手已換了方向,從身後冷冰冰重新拂上他的肩膀。
舊傷新痛被這強力一擰,一起齊齊竄動,顫慄純粹因疼痛引起,可**卻不曾脫口。
「怕了?應該不是太疼,我知道蕭紅嶼做過很多比這更讓你疼的事。」背後那人惡劣地曲解他的顫慄,滿意地看著他緊閉眼睛虛汗漸出的隱忍之色:「怎麼在我大哥床上時,你就是用這副香汗淋漓的媚態勾引他的嗎?」
得不到他想要的羞慚之色或是惱怒,堯綠川心中越發憤恨,口中更是多了惡毒:「還是說你有什麼旁門左道之術,是連我這邪道中人也不會的?」
「你來若是為了羞辱我,那你的目的……已然達到了。可若想用言語激我再死,抱歉……
今日怕要讓你失望。」漸漸稍微適應了些突如其來的疼痛,夏雲初平靜開了口。
「要說羞辱……法子可多。」身後那人嘿嘿冷笑起來:「我保證讓你見識些新鮮的。」
搭在他肩膀上那手忽然用力一扯,正分開了夏雲初右邊肩頭,在月光下閃著清冷冷象牙色光澤。
不給他喘息反應之心,堯綠川已輕輕啃上了他的肩頭,在一處明顯的半圓形齒痕上情色地一舔,卻是那日他抱夏雲初上崖時一時不忿咬的:「這處疤,覺得奇怪嗎?」
夏雲初身子一震:醒來以後發現自己肩上這處深深齒印,他百思不知原由,卻又不好意思向柳茗詢問j更是不欲向蕭紅嶼質問——心中隱約便猜是他趁了自己昏迷時做了什麼舉動出來,留下這情事痕迹,又怎肯自取其辱跑去問他?
此時聽堯綠川說出,心中更是驚奇。
似是看出他疑問,堯綠川咯咯一笑:「是我當日在崖底咬的,蕭大哥也看著。」
秀目一轉,口中信口開河起來:「當日你我二人和蕭紅嶼在崖底待了一天一夜,才有人搭救。那夜裡我慾火焚身!你怕不知我和你蕭大哥一樣,也是精力極旺盛的——便要和他共度雲雨,可看他受傷在身,忽然又不舍啦,便要了你一晚做替代品。」
夏雲初的身子,忽然僵直得如千年化石。
堯綠川心中暗喜,伸舌繼續在他肩頭細細嗜咬,口中低笑:「我最愛情動時咬人的,蕭大哥也是知道。」口裡假意嘆了口氣:「不過他見我咬了你這一口,當時還是有些生氣,竟罵了我半天。」
體會著手中掌握的那具身子越來越僵冷,他心裡喜不自盛,微微再笑:「說老實話,我真覺不出你這平板身子有什麼好,那夜裡我上你時只覺便如死屍般又冷又硬,莫說比不上女人,連普通男娼也差了太多……」
冷笑中,那隻涼滑柔軟的手已倏忽滑人夏雲初衣內,在他陶前某處紅櫻如毒蛇般重重一掐。夏雲初猛顫了一下,清瘦顴骨下肌肉,似有微不可察的抽搐。只是眼睛早已死死閉上,再瞧不見那眼中一絲神色。
只聽得堯綠川的聲音在空空谷地里輕飄:「……怪不得蕭大哥在一旁看我玩得興起,都不願過來三人同樂。」
不知多久,夏雲初忽然幽幽開了口,語聲里聽不出任何情愫:「他看著?你點了他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