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地魂
幻覺!一定是幻覺!只是不知此番又想達到什麼目的。
心下想著。腳步不覺加快,可那凄慘的呼叫仍不屈不撓的追在身後,任他怎麼步履飛快都沒有將它甩遠,於是愈發肯定自己的判斷。
呼叫愈發凄厲起來,彷彿在斥責他的殘忍。
愧疚轉為憤怒,不知那老頭究竟是幻是妖,竟如此糾纏不放。
這工夫,身後竟然又傳來一陣嘈雜,似是腳步聲。
強忍住好奇沒有回頭,然後便聽到幾個聲音雜亂響起,有男有女。
「怎麼這樣?把老人扔在這自己上山,這是什麼兒子?」一個女聲極其尖利。
「我看他就是想把老人丟在這……」一個男聲滿懷鄙夷。
「像這種人就該下地獄,千刀萬剮,活在世上簡直就是個禍害!」另一個男聲慷慨激昂。
「你看咱們這樣罵他他還自顧自的向前,一點反悔之心都沒有……」
「他還有心嗎?他的心早讓狗吃了,哈哈……」
或是痛罵或是奚落,夾雜著老頭慘厲的哭聲,零零散散卻糾纏不休。
他真想看看這些突然出現在玉脂峰上的人究竟是什麼模樣,他們這般無非是想激怒他以達到他未知的目的。既然一切都是假的也就不覺得生氣,只是好奇之心漸盛,世間竟會有如此奇怪的事嗎?可自知是堅決不能回頭。他不停提醒著自己。一旦回頭,不僅自己性命不保,關鍵是香兒……
腳步愈快,罵聲愈烈,最後簡直合成了一股凄厲之風「呼」的擦身而過,他只來得及看到一點黑,可是一眨眼就不見了。
身後一片安靜,安靜得空曠,如此竟沒來由的恐懼起來。
剛剛只顧一味加快腳步,卻沒有注意周圍狀況,此番抬頭一看,悲哀的發現自己又陷入了先前的怪圈——只是在原地打轉。
他不知自己攀登了多久,只是天仍舊是黑的,不見星光,唯一的光亮是山體自身的光芒,仿若朗月照耀。
心底不由犯了尋思,卻也只能向上,可是這時山路卻突然發生了變化,台階忽而不見了,卻化作無底深淵。他急急踏上前的腳步一時無法收回,竟一腳踩了下去……
無底的深淵像一張巨口在噴雲吐墨,他墜入其中只是旋轉,卻絲毫感覺不到下降,倒像是浮在水中。旋轉間,時而會看到玉脂峰,如一塊小小的白色玉墜在翻轉,而先前攀登過的石階也早已消失了。
在某一瞬間。他曾懷疑這是不是幻覺,然後笑自己心存僥倖。竟然就這麼死了,沒有恐懼,只有傷心和遺憾。縱然來了玉脂峰,也救不了香兒,倒先她一步去了,也不知會不會有人發現自己的屍身。既然生不能同時,死也不可同穴嗎?怕香兒孤單才決定陪著他,而此番走的是自己,卻希望香兒可以活下去。桑婆婆曾說過,若是出了什麼意外,他們之間會有一個人死去,除非有人甘願替那個人去死……
既然如此,香兒,就讓我去死吧……
閉上眼睛,忽然覺得很放鬆,很愜意,如了了一樁心事,從此便可化成風,時時陪在她身邊……
唇角一抖,竟覺自己在笑。經過了這樣多的波折。或許,這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身子突然急速下墜。他皺起眉,唇卻依然保持笑意。墜落到崖底時,應該很痛吧?
確實痛,卻不似裂開的那種……痛的感覺源自膝蓋。
他還在奇怪,從如此高的地方掉下來應該是粉身碎骨了吧,怎麼會……
微微睜開眼睛……急速睜大……
這是……
只見周圍一片玉色,腳下浮雲飄渺,一條巨藤從未知處穿雲而出,正攔在他的膝間,而他如果再向前邁一步,就會墜入谷底。
剛剛的真是幻覺?心中頓時大喜,可是這是什麼地方?
前面已無路,要想不回頭是不可能了,而此刻,一股熟悉的香氣正悠悠飄來,竟將滿眼的玉色染成淡淡的紫。
來不及想是否是幻覺,他已經飛速轉身……
只見玉脂樣的地面竟暈出一團光。
光很柔和,翕微閃動,且逐漸擴大,此間似有水紋波動,泠泠有聲。水紋分白紫兩色,交錯相隔,漣漪暈染,煞是好看。
光團中間又現亮光,霎時間便光華奪目。水聲大震,似有什麼要破水而出,而香氣愈濃,竟形成紫霧飄緩蔓延。
亮光處突然攪起衝天水柱盤旋而上。未等看清便只聽「嘩」的一聲麗響,水柱似分出好多股水流卻於瞬間凝聚靜止,於是一棵巨樹矗然而立。枝似珊瑚制,葉如翡翠雕,無風自搖,鈴玉琮琮。
天上無月無星,枝葉卻有微光閃動,細看去竟是lou珠。
枝葉輕搖,lou珠墜落於地,化為水晶。
他正驚嘆於眼前的奇迹,忽見枝條一抖,於其上又抽出一嫩枝。嫩枝周圍似有碎晶閃動,不覺間竟化作點點雪色小花,皆為五瓣。
四周紫霧似是遇風xian動,層層騰起將樹包圍,霧氣穿枝拂葉,一時竟看不清楚,香氣卻是大盛,只讓人覺得從裡到外都被這香氣浸透了。
依舊無風,霧氣卻如抽絲般散去,於是滿樹繁花搖星驚艷眼前。
花開兩色,半樹白如雪,半樹紫如夢。皆五瓣,花瓣間香霧流淌,芬芳醉人。
這就是傳說中的雙色丁香?!
心跳愈驟,他急忙抓過一根枝條……
「……兩色各摘九朵回來,均要將開未開的花苞……」
花枝柔軟,似是等待他的採擷般只一碰便彎下來,成串的花簇擁著,朵朵閃著瑩光,嬌羞又嫵媚。
他仔細查看,此串白花只有一朵將開未開的花苞。
目光剛一觸及,那朵花便擺了擺身子。從花串中盈盈飛出,如落入他的掌心,翕微閃動。
他不敢合掌,生怕傷了花的輕柔,於是趕緊拿過荷包,將袋口撐開,手掌輕翻,花便如落雪般飄入荷包。
雖然每串花都只有一朵花苞,但採擷非常順利,只一會就集齊白紫各九朵五瓣丁香。
他暗自慶幸,如今回想起來,先前的那些波折竟也算不得什麼了。
將荷包貼心放好,回望見玉色石階已級級鋪好,竟一路延至峰底,台階末端有藍霧相接鋪路,飄渺綿延,藍霧盡頭,隱隱現出天光一線。
夜就要結束了……
此刻真是如釋重負。
他長舒一口氣:「香兒,就要回來了……」
一甩長衫下擺,準備下山,可是雙色丁香樹忽然發出窸窣之聲,其間隱約傳來一聲呼喚:「梓峮……」
是一個女聲,柔柔弱弱,聽不甚清楚,不過似乎確實叫的是自己的名字。
腳步略有遲疑,難道此際還會出現什麼幻覺嗎?不過無論是什麼都不會再阻攔他了,他必須立刻趕回去,否則就會永遠留在玉脂峰上,成為仙藥他倒不怕,只是香兒……
可是那個聲音又出現了,此番他清清楚楚的聽到那喚的的確是自己的名字,甚至有腳步聲穿過繁茂枝葉緩緩走來。
循聲望去,他才發現樹根之處仍是鋪開一團光,卻是一半略明一半略暗,不細看又看不出來,想來這就是所謂的陰陽交界之處。凝視間,忽見光中出現一個人的影子……
抬眼……
「香兒……」
他不知自己是否驚叫出聲。不過那人的確和香兒一模一樣,甚至可以說就是香兒,她一身紫衣的立在那,對他笑著,就連那笑也淡然清逸得和香兒一模一樣。
他幾乎無法移動腳步,只能眼睜睜的看她走近。
她仍舊笑著,神色中多了幾分無奈和凄楚。
「你叫我香兒……」聲音亦無差別:「可是我不是。我真的長得那麼像她嗎?」
她左右走了幾步,又轉了個圈,似要讓他看個清楚,然後回眸一笑。
模樣、身材、聲音都別無二樣,可是行動間……蘇梓峮發現了,她的動作似有些生硬,有點像……木偶,而香兒的步態卻如弱柳扶風,如行雲飛逸……
「你看出來了?本來應該是一樣的,只是……」她垂首,神色略怔,復又笑了,側頭對他,目光溫和閃動:「你長大了……」
這句話蘇梓峮聽得不甚明白,他心緒翻轉,在剎那之後忽然神思一明,莫非她是……
「你真聰明,這點很像他。」她的神情出現短時間的恍惚,笑意亦朦朧起來。
蘇梓峮緊抿雙唇,那個名字,那個稱呼就在心中瘋狂翻滾,卻終無法出口。
「二十三年了,」聲音低得如風嘆息:「那年春天,我遇見他,他就像你現在這樣,傻傻的看著我。如果我真的是人該有多好……」
眼中水霧瀰漫:「原本我以為我很像她,也正是因為像她,皇上才會喜歡我,可我終不是她。那時天天看著她,天天想著如果我真的變成她會怎樣。她不喜歡我,總讓宮女把我丟在外面,因為我不過是個木偶,一個極像她的木偶,我也只能遵守木偶的本分,直到……意外讓我分得她的一個魂,還得了寶物,我以為我就此是人了,可也終不是。我只能屬於她,可是……有誰願意永遠做別人的附屬品?」
她生硬的挪了一步,紫色的裙裾微微飄動。
「只因為她喜歡紫色,我就必須穿紫色,還只得被叫做紫裙……」
蘇梓峮的心猛一頓,隨後狂蹦起來。
「我只能像她,我必須像她,我以為這樣便可以求得安穩,卻又必須遵照冥冥中的安排,即便如此,還不能真正的獲得自由。我不過是個木偶,不過是個僥倖得了她的地魂的木偶,上天或許對我很眷顧了吧。可是她終是要來的,她要取回這地魂,我只能躲在這渺無人煙的玉脂峰,隔絕於世,她便不能找到我了。其實她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還是人的樣子,還能夠長生不老,全因我守在這陰陽界間。如果地魂歸了她,不僅我終於變回了毫無生命的木偶,她也會像常人一樣生老病死?可是你來了,」紫裙苦笑,淚卻滑了下來:「你要為了她殺死自己的親生母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