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綾人坐在位置上專心批文件的時候,川原忽然來了電話,說有意外的訪客。聽到來訪者是夏實的級任老師,綾人不禁感到納悶,不只是因為夏實的老師忽然來訪,也沒想到在這暑假時候,他會毫無預料地跑到公司來找自己。夏實有跟學校說自己的事嗎?他跟自己住是暑假髮生的事,難道在那以前他已經跟學校說過自己的存在了?怎麼想都不太像夏實會做的事,疑惑亦更加深了。

沒幾分鐘,川原帶進一位身穿老舊西裝,雙眼無神的男人進來,害綾人楞得頭腦一時間轉不過來。雖然他沒期待老師是個大美人或玉樹臨風的帥哥,可是這個樣子未免……特別是他低著頭,抬眼看人的模樣,叫人不禁皺眉,猜測這到底是從哪學來的習慣了。

「你好,我是平井夏實的級任老師,桂木。」桂木無視於發獃的綾人,用無力的聲音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

「你好,老師。」綾人禮貌地站起身,伸出手要握,但因為得不到回應而收回。

「我孩子受你照顧了,老師這次特別到訪,是夏實有甚麼問題嗎?」

「不,我只是想特地來跟平井的父親打個招呼。聽說,你現在是他的監護人了……」

--我以為是夏子?他挑眉,但沒開口問。

「這個……請問我們可以到外面去談談嗎?」

「老師有甚麼話,就請在這兒說吧,如你所見,這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罷了。」

「對不起,我還是認為在外面比較自在些。」

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也不好逼迫。綾人唯有放下手上的工作,和佳木到附近的咖啡店。身穿昂貴西裝,意氣風發的自已和褪色的外套、無精打採的桂木,即便不用看,綾人也知道他們多麼引人側目。桂木神經質地僵著脖子,只滾動藏在鏡片后的一雙眼球,與其說是在乎旁人的眼光,倒不如說本性如此。從他不在乎綾人的眼光。粗魯地攪動咖啡,將茶匙放在茶盤上以前還使力敲了敲杯沿,由始至終引起令人不舒服的響聲的舉動看來,旁人的眼光在他看來似乎並不怎麼重要,繼續我行我素。

「老師,請問你找我出來,要跟我商量些甚麼?」綾人受不了地問。他只想儘快把事情解決,離開這個怪氣的男人。

「……松崎先生,請問平井現在是在你的住處嗎?」

「是的,他在暑假期間搬到我那兒去住。」綾人點頭。

「那,你是否知道他有暑假課程要出席呢?」

「暑假課程?」眉間出現皺紋。

「看來他應該沒告訴你吧……」桂木似乎有些自傲地乾笑。雖然不知道為何,但綾人直覺這男人正因為自己不知道這件事而在高興。

「松崎先生,夏實……希望你不介意我這麼叫他。夏實他的成績一向很好,但在上一次考試的成績卻很不理想。如果他再不恢復過去的程度的話,只怕很難考上他報考的大學……你應該知道他要考哪間吧?那些都是名聲很好的國立大學,難度比一般私立要難得多,一不小心就會被擠下去了,我認為他的成績會下降是因為他外婆的離開,讓他情緒不穩定……就因為這樣,我很想幫助他,還自願寫推薦信給大學,卻也被他拒絕了。夏實,他真的有意要上大學嗎?」

--言下之意就是夏實是否自暴自棄了。

綾人靜靜地聽他把話說完,心裡在揣測夏實最近的行為--因為自己每天都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夏實有沒好好念書,可是有無念書並不能成為夏實變壞的理由。他沒磕葯的跡象,也沒晚上偷跑出去,身上連個煙味都沒,這樣的孩子會是壞人嗎?就只因為他沒上暑假課程,無意考大學?當然,如果夏實真的無意考大學,自己多少也會有點失望,不過這和他變壞與否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很謝謝老師關心。」綾人裝出感謝的笑臉望向他。「如你所知,夏實的外婆剛去世,我雖然是夏實的父親,卻是最近才見面的,和夏實還在初步溝通的階段。我回去會問問他對考大學的意願的。至於暑假課程應該不是強迫性質的吧?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念書方式,也許夏實只是找到了更適合自己的方法也說不定。不過,還是謝謝老師前來找我商量。我以後會加倍注意的。」

「松崎先生是想放任夏實嗎?就因為你對他沒有親情感覺?」

看到綾人起身要走,佳木脫口而出,讓綾人冷下一張臉,笑容全無地轉向他。

「老師,也許你跟夏實相處的時間比我長,但不代表你可以隨便說話,希望你以後注意自己的言詞。」

說完,他瞥一眼縮起肩膀的佳木,不禁冷笑,丟下他不管地離開店。

夏實不去上課搞不好就是因為這個男人--這個嘲諷的念頭掠過綾人的腦袋,很快便被他推到角落去。

我們父子處得如何,關他甚麼事了?他不去上課難道是我慫恿他?對啊,最好他一輩子都不去,就在家裡等我回家就好了。不讓其他人看到他,讓他的笑容只屬於我一個人的。

邁開腳步走回公司的綾人,完全投發現危險的意識正在一點一點地侵略他的腦袋,在他沒發覺的情況下將不正常的情感注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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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平常的時間早回家,夏實依然出現在他面前,笑著對他打招呼。當綾人暗地裡鬆了口氣的時候,同時也發現了結果自己還是在意桂木的話的。因為被桂木的話影響而不安,所以下意識地早回,看看夏實會不會在家。在看到夏實的那一刻,他的慚愧感萌生,因而內疚地對夏實分外溫柔。

「對了,你老師今天來找過找。」

往廚房走去的身影忽然一震,呆在原地不動。

「……哪個老師?」彷彿從體內擠出的聲音問道。

「桂木,是你的級任老師吧。」

綾人的眼睛未從他身上離開過:他看到夏實葛驀地轉過身,雙眼如同遇到怪物似的張得老大,全身上下散發出難以靠近的氣質。沒想到他會有這麼大反應的綾人嚇了一跳,也站在原地不動,疑惑地看著他。

「怎麼了……」

「他跟你說了甚麼?」夏實不答反問,聲音帶前所未有的堅決和嚴厲。

「就……告訴我你沒去上暑假課程而已。」綾人小心翼翼地回答。「不過,我認為這些沒去上也沒甚麼大不了的吧。」

夏實的嘴微張,似乎還想繼續問,隨即又放棄,肩膀隨著吐出的氣而垂下,但依然縮緊。

「對不起,我反應太大了。因為我怕……你知道我翹掉暑假班的話會生氣。我連一次都沒跟你提起過。」

「我才不會對這種事生氣呢。」他發出笑聲,安慰地拍了拍夏實的肩膀。就算手很快就放開了,夏實的恐懼和顫抖依然清楚地傳給了他。「我知道你有分寸,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的。如果你認為學校的補習幫不到你就別去,這是很正常的事。」

夏實點頭,但表情不見輕鬆。他垂下眼,相握的雙手在微微發抖。令他害怕的不是桂木對自己說的話,事情看來不只是翹掉暑假課程這麼簡單。困擾夏實的,還有其他不能讓自己知道的因素。

這孩子怎麼會身藏這麼多秘密?先是春美的事,現在又出現一個桂木。這究竟是同一條路還是兩條不同的呢?兩個秘密會不會是同樣的?也就是桂木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那一部分…

可是身為外人的桂木為何會知道?不是平井家的人從何知道在那家裡發生過甚麼事了?還是他根本就和平井家的事件無關,而是握有完全不同的秘密?

這一切的謎底,都在夏實身上。只要他願意開口,一切就明朗化了,然而要讓夏實開口卻成為這其中最困難的工作。他瞄問夏實的背影,更加確定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外婆去世了,夏子很早就離家,似乎對真相了解不多,夏實又不願透露……唯一知道所有的似乎只有夏實和那棟老房子了。

--啊啊,如果房子能開口說話,不知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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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木文也,是個還不到三十歲的青年,卻因為性格陰鬱和過分消瘦的臉兒老被人誤會為四十的中年人。他從小就有駝背的習慣,儘管年輕時候被老師或父母糾正多次仍然改不掉這惡習,如今配上一張無神的臉和穿得褪色的老舊西裝,更是顯得無精打采。不用說學生,就連老師也鮮少靠近他,在暗地給他取奇怪的外號,在背後對他指指點點。這些他都知道,卻只在心裡怨恨,反而沒想過投訴或改變,因為他相信一抱怨的話就會招來更多嘲笑,讓大家以為自己是個小肚量的男人。久而久之,怨氣在體內越積越多,到最後成為了厭世之人。

為了發泄常年累積的負面情緒,他會作出破壞行為:剛開始只是故意踢翻垃圾桶、弄壞招牌、用鋼板在路邊停泊的車輛上劃出一道明顯的痕迹,後來進而把被人拋棄的小狗小貓扔進河裡,看它們為求生存而拚命掙扎,最後淹死在水中,為此產生快感--原來,生命是如此容易控制的。他不在是別人眼中無用的人,而是可以張空人生死的神啊,是無人能抵抗的神!

類似的瘋狂舉動進行了幾年,到最後慢慢變得乏味,開始尋找更刺激的事;而就在這時候,夏實出現了。

這個毫不起眼的高中生只是長得比其他同年級的男生要清秀點,成績都維持在不錯的水平,待人親切,但是沒甚麼值得讓人眼前一亮的特徵。如果不是因為知道了他的秘密,自己也許永遠都要失去這塊寶了……

會發現他的秘密,完全出於偶然。

那是在高一,桂木帶領班級的時候,夏實因病缺席的第五個星期,校長派他到平井家去看看情況。當時的桂木答應下來,心裡卻萬般厭惡,詛咒起給自己找麻煩的夏實和故意給他任務的校長,選在周末去看看,隨便應付了事。

因為有事先打電話通知,夏實的外婆和阿姨都笑著出來迎接。價值不菲的家,疼愛他的家人,一切都讓桂木感到討厭。

夏實回校后,自己必須擔任他的訓練者,讓他品嘗到人間的痛苦才行。這社會充滿了痛苦不堪,幸福的一切都只是假象,他必須犧牲自己,讓夏實在踏入社會以前了解到痛苦才行。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親切的人了。

「老師。讓你親自到訪,真的很對不起。」高貴的老婦對他道歉地說道。「其實,夏實的母親剛剛因意外去世。夏實他受不了打擊,變得有點怪怪的。我擅自決定把他送到鄉下去,要他在那兒休養一段時間。給學校造成困擾,我真的很抱歉。」

--看,果然是少爺。這麼簡單的事就足以比你崩潰,都是訓練不夠的結果啊!

放心吧,等你回來以後我一定會把你訓練成一個堅強的人的。

無論是婦人的任何一句話,桂木都會在內心嘲諷一番,雖然臉上還掛著淺笑,以及同情、擔心的眼神。

要離開以前,桂木向她借了廁所,結束以後想起自己的包包還在客廳里,只好走回去拿。就這樣,他躲在門后聽到令自己興奮的對話。

婦人和她女兒似乎沒注意到自己的東西還在她們旁邊的沙發上,神色凝重地談論著不能泄漏出去的話題--

「他來這兒做甚麼?難道是發現了甚麼嗎?」

「這是不可能的事!這件事除了我們,沒其他人知道。夏實也不可能蠢到去跟別人說,更何況我已經叫那兒的管理員把電話全收起來,不讓他隨便打電話了。他會好好看著夏實的。」

「媽……你真的相信夏實所說的嗎?我是說,搞不好姊姊真的是被他推下去的,他自己沒發覺……」

「夏子!!不准你這麼想!那是意外,夏實不會要殺死自己母親的!春美只是失足跌下樓梯,夏實沒有推她!」

兩個女人完全沒發現門外還站著一個人,說出了不能對外公開的秘密。只見男人的臉逐漸浮現駭人的笑容,盡量不發出聲音地離開了房子,激動得顫抖不止內心有足以震破耳膜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甚麼幸福的家庭,甚麼善良,都是騙人的!在光鮮的外表下隱藏著醜陋不堪的內在,這不是甚麼值得驚訝的娶,他早就該想到的!

平井母女的對話至今仍清楚地殘留在腦中,像是名劇的台詞般,不用刻意去回想都能倒背如流--這是他的王牌,掌控平井夏實的生命的王牌,到死也不可能忘掉!看,只要對他輕輕一提,他的臉色立刻就像個死人一樣蒼白,叫他脫光衣服趴在地上都願意!說他無能?他隨便說一句,這年輕優秀的生命體就任自己宰割了!

那雪白光滑的皮膚,在自己身下屈辱的呻吟……全都是因為自己啊!是的,自己只要繼續握有那張王牌,要對夏實做甚麼事,他都必須聽從,這麼有趣的玩具,不能夠放開,要永遠抓住才行……永遠把他掌控,讓他像卑賤的奴隸一樣聽命於自己,到死前都煩惱自己的人生為何會如此不幸……

這本不應該是件難事,為何到現在卻讓自己煩惱呢?本來計畫要在老太婆死掉以後住進去,完全控制住夏實,誰知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抗,還妄想逃走。玩具不是應該聽從主人的話嗎?怎麼會在過了這麼久之後忽然開始反抗起來了?居然還敢拿花瓶來砸他,以為這樣他就會害怕了?

如果他以為自己會這樣就放過他,那就大錯特錯了。再怎麼說,他手握的王牌也不只那麼一個。他當然了解只是聽來的話沒辦法做准,所以他可是有特地去做了調查,也知道了平井一家人死也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

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從抽屜里拿出一疊厚厚的照片,桂木一邊翻看一邊露出很委瑣的微笑。

原本只是拿來當私人收藏的相片,沒想到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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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井家的時候,家務通常都落在外婆身上,夏實只負責自已的房間和浴室。家裡只剩下他一個人後,一切自然就落到他頭上,這情形來到松崎家亦沒變。松崎家的主人早出晚歸,對家事更是一塌糊塗。反正在放假,整天無所事事的夏實自然而然就全部包辦,一點也不怠慢。對他而言,這是他唯一能為綾人做的回報。

勇為考生,本應該在如火如荼地念書溫習,但是從家裡逃出來后,夏實一次也沒回去過。身上的衣服是除了綾人收拾來那些,其餘的都是新買的,參考書這種東西……在附近的書店買幾本回來翻,卻從來沒認真過。在這家裡,夏實變得不在乎任何事,每天都懶散渡日,也花了很多時間在睡眠上。

……這麼多年以來,從來沒睡好過。自從被迫和媽媽進展到那層關係以後,夏實經常做惡夢,或是極度失眠,他總是害怕夜裡會有人影潛到自己的床上來,強迫自己進行比甚麼都要罪惡的行為。雖然沒想過媽媽死了可以得到安寧,可是絕不會比桂木的出現來得慘。被桂木強行貫穿的男體總是讓他痛上好幾天,惡夢也繼續侵蝕著他的腦袋,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是死。來到綾人的家后,一切的不快居然都煙消雲散。恐懼、傷心、憤怒的負面情緒不再日夜佔據他的身心,得以品嘗多年來早已遺忘的平靜安寧。

--如果能一輩子都這樣就好了……

夏實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面對庭院發獃地想道。

當初為何沒立刻過來呢?怎麼會像個傻瓜似的繼續待在那自己令自己不舒服的家呢?如果在綾人第一次出現時便跟他一起過來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那麼多事了,受桂木的糾纏也只是在學校,回到這兒之後,他就是受保護的。他也有自信在這短暫的時間內不被桂木查到這兒的地址,只要上了大學,就可以解脫了……

綾人前幾天不經意地提起升學的事,可見他還是很在乎自己的未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是父子吧!然而,想到自己和綾人要以父子相稱,夏實頓時感到彆扭起來。難道他討厭綾人做自己的父親嗎?可是他並不討厭綾人,甚至很高興能和他一起生活--這短短的暑假可說是他歷年來最值得高興的事了,怎麼可能會討厭綾人而喜歡跟他一起住呢?不過,那份失落感卻實實在在地位於自己的心底,聽到綾人偶而說到父子的字眼。心情還是複雜地跌到谷底。

果然要在短短的幾個月里彌補超過十年來的空白太勉強了吧!夏實倒在沙發上嘆息。

夏天特有的熱風吹過,經過設計的庭院里種植的矮樹的樹葉過於短和密集,無法隨風聞聲,唯一有反應就只有在正中央的小棵櫻花樹,夏風吹過茂盛的樹葉,可以聽到柔和的沙沙聲。

如果再繼續發獃的話很有可能又會在沙發上睡著,夏實起身,前去查看信箱。在四五封信封里,很奇怪地出現寄給夏實的信,而且是厚厚一封。

自己在這裡住的事只有明良知道,那小子也不可能會做寫信這種充滿情調的事,那會是誰呢?

回到屋內,他好奇地來回看著信封,除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外,沒有任何寄信人的資料。將綾人的信放在餐桌上,夏實一邊拆開信封,一邊走向庭院,正要坐下來的時候,信封的內容啪沙地全掉了在地上。望向地板的東西,夏實的血液瞬間降至冰點。

散亂的照片里都是難堪的裸體。雖然角度沒對準,但是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出兩個被偷拍的對象,無論是赤裸裸地暴露出來,或是有衣物遮掩,都可以讓人一目了然照片里的人在幹些甚麼事,而那其中的主角居然是自己。

夏實不敢置信地蹲下,顫抖的手拾起其中幾張照片,看到趴在桌上的自己正被身後的桂木貫穿下體,或是跪在桂木跟前,替他口交的自己,或是脫了褲子,坐在他身上……!

「啊啊啊啊--!!」終於無法再忍耐的夏實抱頭尖叫。彷彿要靠叫喊來發泄所有不滿的聲音灌滿整棟房子,嚇得停在樹上以及電線上的鳥兒飛離,連風都忽然靜止無聲。

--到底為甚麼會這樣?到底甚麼時候偷拍的?

他慌張地抓起散亂一地的照片,裡面少說也有二十張,搞不好在桂木身上的更多。一張一張不堪的照片扭曲在夏實的手裡,變成一團一團的紙,他終於忍受不住地將照片撕得粉碎,原本跪著的身子一個不穩跌坐在地,卻無法阻止夏實下將怒氣發泄在照片上。

豆大的淚珠滑落下臉頰。他終於再也無法忍受縮身痛哭,但不是像過去克制住的硬咽,而是像小孩般嚎陶大哭,握拳的雙手在地板上下住拍打,甚至將照片掃得到處都是。

已經無法再忍耐了……已經不能再忍耐下去了……

無論到何處,惡魔都會跟著我,繼續折磨我,就算我下了地獄也一樣……

已經無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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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下班的時候靠近,綾人穿上外套,對站茬一邊的川原說道。

「是要去約會嗎?」手拿綾人剛簽好名的文件,川原笑著問。

「不,我已經累了每晚都侍奉別人,也該是時候定下來了。」綾人回以微笑。

「專務莫非找到對象了?」

這問題讓綾人哭笑不得。對象是有,問題是碰不得。「川原,結婚不是人類的唯一途徑,」他拍了拍川原的肩膀。「就算我不結婚,還是可以過得好好的。」

「這是專務對人生的領悟?」

這個問題如果由外面隨便一個人問的話,綾人一定會以為對方在諷刺自己,唯獨川原不會帶給他如此感覺。面對川原對自已的忠心,綾人有自信就算自己背叛了川原,川原依然會原諒他。這是川原從武士家族的血緣里所得到的特性。

他深吸一口氣,仰頭嘆出。

「是對愛情的領悟。」

川原只是微笑。他大概以為自己已經大澈大悟,要歸依佛法了吧!不過也有可能只是認為這是他一時間的低潮期,過一段時間便會繼續遊戲人生。

回到家裡,天色已逐漸昏暗。迸人屋內,發現裡頭的燈末開,綾人叫了幾聲依然聽不到回答,以為夏實外出去買東西了而沒太過擔心。

迸入客廳,看到相連的廚房裡乾乾淨淨的,反而有些不適應。這時候,夏實應該已經把大部分的晚餐都準備好,等自己回來了,可是廚房卻一點也沒晚餐的痕迹。雖然沒有要求夏實--定要做好飯等自己回來,但是這些天以來夏實都是這樣,忽然變了反而有點不習慣……還會覺得怪異。

他走到玻璃窗去打開,往後院去查看夏實的蹤跡,在關門以前,眼角瞥到了地上的紙層,拾起來一看,黑黑的模糊背影,根本看不出來是甚麼。把它拿到垃圾桶去丟,卻發現垃圾桶里滿滿的一堆相同的照片紙層。

眯起的眼睛看到其中一張比較清晰的照片。拿起來一看,居然是類似……男人下體的影像。

「這是甚麼……」他忍不住擰眉,開始尋找其他較大或者認得清的紙層。雖然大多數都被撕得爛碎,不過還是有漏網之魚。終於,他找到了哭泣中的夏實的照片、看得出來是赤裸裸的雙腿的照片、以及之前那下體的照片……

「騙人吧……」事態嚴重得讓他不禁喃喃出聲,臉色凝重得不得了。

他打夏實的手機,聽到樓上的電話聲,衝上去一看,原來是夏實沒把手機帶在身上。

己經不能夠再幻想夏實只是到超市或是在公園散步那麼簡單了。他打了電話給夏子,才聽到「喂」的一聲便不由分說地問了:「夏實有到你那去嗎?你知道他去哪嗎?」

「你在說甚麼?夏實沒到我這來。」夏子的聲音狐疑地回答。「他不是跟你在一塊兒嗎?」

離家這麼長時間,夏安會通知夏子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所以夏子會知道並不值得驚訝。

「他……」該怎麼對夏子說呢?--不知從何開口的綾人憤怒地罵了一句髒話。

「你知道他會去哪嗎?」

「我不知道哇……會不會是回家了?」

「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綾人邊聽手機邊沖向汽車,將手飢切換成擴音後繼續質問。「你知道在夏實身上發生甚麼事?」

「你到底在說甚麼?」夏子的聲音不似先前的生氣,反而是強行壓下激動的低語。

「總之你打電話到那家去,看看有沒人接聽,如果有的話就不停拉住他說話,在我到達以前別掛斷了!」

不等夏子回答,他掛上手機,腳下的油門發出轟轟聲,繞過前方的汽車快速賓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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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實確實會回到平井家來了。在一陣慌亂之後,他主動致電給桂木,二人決定在那家裡見面,把話說清楚,一切不過是在綾人到家的兩小時前發生。

--結果換了新鎖根本一點用也沒有。該防備的一點也防備不了。

他坐在沙發的把手上,望著手上的新鑰匙嘲諷地笑。久未回來的房子似乎在主人不在的時候沉睡了,絲毫不發出一絲聲音,但是長久以來給夏實的詭異氣氛並沒有消失。

--你啊,日後一定會被人當作凶宅,一輩子都賣不出去,你看了這麼多人間慘劇,到底有何感想呢?一定在暗地裡嘲笑我們吧!你一直都是這樣,只是靜靜看著,從來不曾伸出援手,卻又想把我趕走,把我殺掉,這下子你得意了吧?你的願望就要實現了。

即使怨恨的眼神瞪著天花板瞧,房子依然不做反應,只是靜待事情的發生……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因它根本沒必要跟人斗,人就會自取滅亡了。在世代交替之間,它將會屹立不倒地跨過這個世紀,繼續看著人類最隱私的一面。當人類在外頭表現得風光滿面的時候,回到家裡便會露出真相,而真相往往都是最醜陋的--這房子,看盡了人類最醜惡的一面了。

忽然,玄關傳來開門聲、關門聲。沉重的腳步聲緩慢地走來,越是靠近越讓夏實覺得呼吸困難,以為自己會受不了而窒息。他不是已經覺悟了嗎?

天色已暗,不過室內只開了一盞桌燈。對方似乎也不介意陰暗得看不清四周的光線,雙眼在進來的那一刻便直直看著夏實,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

夏實沒有起身。他無法再繼續偽裝地對男人表現厭惡,彷彿看到全世界最醜陋的生物似的看他。

「卑鄙無恥。」如果可以的話,他多想盡情地罵,把所知道最髒的話都罵出來,可是他知道這樣也無法消除自己滿腔的怒氣,最後只是簡單地吐出這四個字。

桂木不受他挑撥,繼續面帶微笑,一步一步走向他。

「可是你卻無法反抗我,不是嗎?」

雙手握成拳頭,剋制住上前揍他的衝動。

「我要全部底片照片,一張也不剩。」

「不行,我們在電話里說好的。我給你底片,但是照片我留著。那些是我的籌碼。」他瞄一眼夏實氣得發紅的臉。心情更是好,「而你,則要實踐你那一部份的工作。」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騙我?」

這問題換來的是桂木仰頭大笑。

「這應該是我要擔心的吧?我怎麼知道一旦把底片交給你之後,你不會就立刻把我趕出去。」他停頓一下,一字一字地把接下來話說完。「或者殺了我。」這讓夏實的身體一震,假面具出現一道裂痕。所幸看桂木的神態,他沒發現任何異狀。

--冷靜點,現在還不行!

他轉身,拿了放在身後的大信封,伸給桂木。

「這是房屋契,還有保險單和其他相關文件都在里而。以後這房子就是你的了。至於我會不會把你殺掉……」他稍微低頭,眼珠往上翻地看他,勾出一抹冷笑,「不就是你要賭上你的性命去證實的嗎?」

充滿挑逗的口氣和神情讓桂木訕笑。夏實清楚地看到他眼低逐漸燃起的慾望。

「你過來。」果然,下一分鐘,桂木便命令他過去,實踐他那一半的承諾。

先前還在狂跳的心臟在這一剎那忽然平靜得像睡著時的穩定跳動,絲毫沒有想像中的「快要爆炸的狂跳」。夏實緩緩離開沙發,來到桂木面前,「咚」一聲跪下,開始拉下他的拉鏈,掏出裡面的東西含入口中。桂木面對他認輸的行為,發出自大的狂笑,而後演變成慾望的喘息,逐漸掩蓋在舒服的呻吟中。

在嘴裡的男性器官以驚人的速度漲大,從柔軟無力的海綿體變成硬梆梆的肉刀,好幾次碰到了夏實的牙齒,惹來桂木不快的抱怨。

「把你的嘴張大些,想咬我嗎?」他伸手鉗制夏實的下顎,前後舞動自己的下半身來得到滿足。

忽然,電話聲傳來,二人都同時一顫,不過桂木隨即將夏實的頭猛按住,不讓他離開。電話不放棄地響了好久好久,令夏實不禁猜測會是夏子還是綾人打來的。可是他也無意接聽,因為這樣只會破壞自己的計畫而已。

電話聲帶來彷彿被人偷窺的錯覺。在口裡的桂木的,性器又漲大了幾分,他更是激烈地擺動下體,甚至閉起眼忘情地享受著。

終於,屋子又恢復安靜。致電者似乎已放棄地掛上電話,同時也消火了夏實最後的猶豫。

拚命活動自己的口和舌頭的夏實其實早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萬。他的眼睛往上瞄,知道桂木此時正盡情享受著慾望的發泄,從身後的褲子里抽出出門前藏在那兒的刀。

--只要這麼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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綾人到達的時候,平井家的大門沒鎖,就連家門也沒鎖,可以說是通暢無阻,也使他更肯定夏實就在這裡。門才打開,客廳便傳來一聲慘叫。已亂成一團的綾人直覺以為那是夏實,鞋子也不脫地沖入。在客廳的地上躺著一個蜷縮起來的男人以及手持刀子的夏實一臉恐懼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夏實,你沒事吧?你別嚇我!」縷人跨過男人,來到夏實跟前把他手上沾血的刀拔走後搖晃他,企圖喚回他的神志,直到男人的求救聲不絕於耳,綾人這才發覺原來他受傷了,而且傷在男人最重要的部位。

「桂木……?」突地,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綾人也知道個一二了。雖然心裡在想他活該,卻也沒辦法讓他在這自生自滅。萬一鬧出人命,有麻煩的是夏實。

正當他拿出手機要叫救護車時,一雙手忽然阻止了他,迎上的,是回過神的夏實堅定,但依舊害怕的眼睛。

「不要打電話,我要先找到底片。」

「底片?」才問出口,立刻就知道他指的是甚麼了。「別擔心,救護車不會這麼快到的。我們趁他來的空檔搜他身,一定會找到的。」

安撫好夏實,打了電話,然後便是在痛得昏死過去的男人身上尋找關鍵性的底片。從男人的夏季外套內袋裡找到一疊黑色長型的底片后,綾人立即拿出打火機,拿到廚房的水槽去燒成灰燼,順著水流通人下水道,水遠都找不到了。

回到夏實身邊,只見他一臉茫然地望著天花板,神情里有一絲解脫和釋放感,彷彿他已逃離地獄,見到了畢生初次的陽光。

在救護車抵達以前,綾人都坐在夏實身邊,摟著他的肩膀,二人互相依靠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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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底帕斯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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