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傍晚時分。

縱使時值盛夏，但由於位處山上，溫度比平地低一些，氣溫十分宜人。

今天是顏家男主人顏鎮業的四十七歲生日，在北川雅子的策劃之下，顏家上上下下都動了起來，為了男主人的生日宴會忙碌著。

這場生日party在顏家主屋前的草坪上舉行。

只見庭院之中，各種顏色的氣球隨風飛舞著；沒有炫目的燈光，僅是以淡淡暈黃的燈泡照亮整個庭園；泳池倒映著此刻熱鬧的場景，氣氛十足溫馨。

顏曉蕾正待在自己房裡，沒有下樓參與任何事前的準備。

她站在房間的陽台上，一雙美眸略帶睥睨嘲諷地望著樓下的喧鬧，漸漸地，排列整齊的貝齒不自覺地咬緊下唇……

爸爸向來不愛熱鬧的。

從前的每一年，當媽媽提議要為他舉辦生日派對時，總被他以不要媽媽為他勞累而予以婉拒。

那今年是怎麼了?竟反常地大張旗鼓，在顏家舉辦起生日宴了?

在她看來，爸爸是想藉著這個宴會場合，公開北川雅子在顏家的地位吧!

哼!他們真以為她不知道這場生日宴會的真正用意嗎?

顏曉蕾不屑地在心底輕哼。

突然，她身後傳來蔣嫂的聲音——

「小姐，先生要我上來看看你準備好了沒有……」蔣嫂見她尚未著裝，遂緊張兮兮地低呼道：「唉呀!小姐，你怎麼還沒換衣服哪?等會兒客人就要上門了呀!」

「幹麼換衣服?我根本不想參加這場噁心的派對!」顏曉蕾緊皺著秀眉，雙手緊握著拳，忿忿地道。

蔣嫂輕嘆一口氣，緩步走到她身後，雙手拍撫著她激烈起伏的肩頭，安撫她道：「小姐，你可是先生的掌上明珠，先生的生日宴你不出席，豈不是說不過去嗎?若被有心人士炒作，那先生的面子多掛不住，你說對吧?」

「他都不管我怎麼想了，我又何必顧全他呢?」

蔣嫂輕嘆口氣，腦中靈光一閃，便道：「今天凱臣少爺會來啊，你不是許久沒見過他了?」

小姐和娘家的人親，若是抬出凱臣少爺，小姐一定會答應出席的。

這下顏曉蕾總算一掃心中陰霾，笑開了臉，繼而追問道：「小舅會來?那小阿姨呢，來不來?」

蔣嫂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聞房門口傳來一陣低沉好聽的男性嗓音——

「你小阿姨去德國進修兩個月，所以不來，雖然她也挺想看看究竟是什麼女人可以把姊夫迷得團團轉。」

顏曉蕾循聲望去，一見到站在房門口的年輕男子，她漂亮的臉蛋瞬間綻放出燦爛笑容，連忙朝男子飛奔而去。

「小舅!」顏曉蕾撲進高大男子寬敞的懷抱中，緊緊摟住他的腰不放。

這名年輕男子的身材高大精實，微微揚起的細長眉宇下，是一雙犀利睿智的眼眸，略薄的唇邊帶著一抹優雅笑意。

男子身上帶著一股矜貴非凡的氣質，只消一眼，便可看出他出身不凡。

他是殷凱臣，今年二十五歲，為全國知名連鎖藝廊「殷氏藝廊」少東，也是顏曉蕾母親的親胞弟，和顏母相差十五歲之多；他還有一個雙胞胎妹妹殷凱柔，但今天並沒有出現。

「蕾蕾，好久不見。」殷凱臣愛憐的揉揉甥女的發頂，嗓音轉為輕柔寵溺。

「是好久不見呀!小舅你都不回來看我，害我一個人好悶，好無聊。」顏曉蕾噘著粉色唇瓣抱怨道。

「小嬅呢?不是有她陪著你嗎?」殷凱臣試探地問。問話的同時，他低斂的深沉眼眸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彩。

「是沒錯呀!但我還是想你!」顏曉蕾巴著他撒嬌。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殷凱臣笑了笑，伸手搭著她的肩，把她往房裡帶。他柔聲問道：「蕾蕾，怎麼還不換衣服?」

「我不想下去。」顏曉蕾坐在床鋪上，噘著粉唇，悶悶地回答。

殷凱臣微彎下高大身軀，雙手撐膝，湛亮的雙眼與她平視。「走吧，和小舅一起下去，好嗎?」

「不要!」顏曉蕾甩頭答道。

「小舅當你的男伴哦，夠稱頭吧?我們一起去看看，看你爸爸在這場合打算怎麼做，好嗎?」

顏曉蕾回過頭，困惑地看著殷凱臣，與他眼對眼，卻仍看不透他在想什麼。遲疑了會兒，她才緩緩點頭。

「好吧，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換衣服。」

「這才乖。」

目送甥女進入更衣室，殷凱臣走至陽台，雙手撐著圍欄，俯望底下庭院，心中若有所思。

他這次就是因為聽聞姊夫打算為顏家娶進新的女主人，而特地回國的；為了怕蕾蕾受委屈，他會作出一些決定，但也要蕾蕾願意才行。

只要時機成熟，他會問問蕾蕾的意見。

現在，就先觀察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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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七點三十分，顏家的草坪上早已貴客雲集，顏鎮業和北川雅子一同穿梭在場中，兩人臉上的笑容十分甜蜜，好像這場生日宴是他們的婚宴一樣。

殷凱臣在一旁和某位企業家第二代暢談，而顏曉蕾則獨自站在不遠處的一個角落，以一雙大眼環伺熱鬧雲集的場內，下意識地找尋某個身影……

他是那樣的引人注目，她根本不需要花太多的時間就看見他了。

關野零穿著母親所為他挑選的衣物，他穿上這一襲簡單的深色西服，將一頭黑髮梳理得俊俏有型，使他不但不顯得老成，反而年輕又體面。

他……如同第一眼見到他一般……依舊像個王子。

想到這兒，顏曉蕾不知怎地紅了俏顏，連忙將眼神轉開；過一會兒，卻又依依不捨地把視線轉回他身上。

這一轉，卻恰好看見一名女孩朝關野零的方向快步走去，女孩的臉上還掛著大大的耀眼笑容。

她……

她很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

顏曉蕾蹙著眉，腦中的記憶簿翻了又翻。

啊!想起來了!

不久前，她在校門口看見關野零和一個女孩相談甚歡，而眼前這個女孩，正是那位女主角!

顏曉蕾一愣!

是關野零邀請她來的嗎?

只見關野零看見女孩后，微微笑了，連忙上前幾步，開心地與她攀談。

他們站在一起好配啊!恍若金童玉女般相襯……

顏曉蕾不懂啊!

為什麼見他這樣對待那女孩，她胸口竟會隱隱抽痛呢?

是嫉妒嗎?嫉妒他能夠對那女孩這般和顏悅色，而對她卻像是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

可，她又為什麼嫉妒?沒有道理呀!

此時，殷凱臣已經結束談話，回到顏曉蕾身邊。

見她出神的望著某一方，連他站在一旁都沒發覺，好奇心使然，他也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關野零和小泉智美狀似熟稔地交談著。

「在看什麼?」殷凱臣收回目光，打量著顏曉蕾。「那個女孩嗎?她是日本駐台辦事處長的女兒，小泉智美。」

「處長的女兒?」原來不是關野零邀請她來的，想必她是跟她父親一塊兒赴宴的吧。爸爸向來與日本辦事處有著密切的良好關係。

顏曉蕾抿著唇，雙眼中載滿著哀怨與憂鬱……

殷凱臣眼神一閃，卻故作不解地問：「怎麼了嗎?」

蕾蕾的反應不太尋常，與剛剛和他閑聊中提及關野零時氣憤的口吻相差甚遠。

現在情況會是他想的那樣嗎?正值情竇初開的蕾蕾，會去戀上她厭惡至極的後母的兒子嗎?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他的提議應該會被蕾蕾駁回吧!

「沒什麼，覺得她很眼熟，原來是我們學校的日本學生……」話尾剛落，顏曉蕾便發現關野零那雙暗黑的眼正往她這兒看來。

她胸門一緊，極害怕被他發現她也正看著他，於是她迅速收回眸光，伸出一手勾著殷凱臣結實的臂膀，臉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道：「小舅!你跟那人說了好久，害我肚子好餓!」

殷凱臣不動聲色，英俊的臉龐上掛著招牌笑容，帶著顏曉蕾往食物區走去。

「好好好，走吧，小舅帶你去看看有什麼好吃的。今天的主廚是『遨翔飯店』黃鶯廳的師傅，東西鐵定不難吃……」

「零，你在看什麼?」

關野零因小泉智美的問話而收回目光。他低垂眼帘，淡道：「沒什麼。」

剛剛他在和智美說話時，便感覺到一股熾熱的視線膠著在他身上，使得他渾身不自在，不知為何，他雙眸一掃，便準確無誤地發現顏曉蕾正看著自己，那眼神之中包含著複雜與困惑……

這是第幾次了?他也數不清。

最近他總是感覺到被一種強烈的目光跟隨著。雖說已經習慣了來自各方的注目，但顏曉蕾的視線卻意外地令他感到焦躁難安，甚至會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已經很努力地做到與她劃分楚河漢界，也盡量避開與她碰面的機會，他都做到這樣了，她究竟還想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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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原本熱鬧非凡的宴會也已落幕。

顏曉蕾在送走殷凱臣后，決定回房梳洗一番。

本該就寢了，但卻了無睡意，她索性步出房門，打算到書房找本書看看。

在經過關野零的房門前，她的腳步不禁略頓了會兒，才又舉步，朝原本行進的路線前進。

來到書房，剛推開厚重的雕花木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顏家有如圖書館般整齊排列的書櫃。門打開的同時，些微的光線自層層書櫃中流泄出來……

顏曉蕾疑惑地蹙眉，想不通在這深夜時分，有誰還會待在書房?是爸爸嗎?不可能吧，爸爸忙了一晚，早該睡了。

那麼……會是誰?

顏曉蕾踏進書房，足音教長毛地毯給吸去了，此刻四周一片安靜無聲。她循著光線走去……

書房最裡頭擺放著顏鎮業的紅檜木大書桌，當她看清此刻書桌後頭的關野零時，少女芳心不禁一抽!

淡淡的燈光下，他單手支頤，認真地閱讀攤放在桌面上的厚重書籍。挺直的鼻粱上架著一副銀絲框眼鏡，使得原本便俊美出色的他更加吸引人……

顏曉蕾看他看得出了神，連他已經發現了她的視線都不曉得。直到他出聲說話，這才讓她猛然回神，俏顏也倏地脹紅。

「有事嗎?」關野零拿下眼鏡，深幽的黑瞳靜靜地看著她——

顏曉蕾身穿粉色的絲質褲裝睡衣，披散著一頭絲緞般的及肩長發，她粉紅色的唇瓣微啟，模樣獃獃愣愣，漂亮的臉蛋上，以往的盛氣凌人與傲慢驕矜已不復見。

此刻毫無防備的她，竟意外地讓人想要憐惜……

關野零漸漸皺起俊眉，有些厭惡起剛剛閃過腦海的念頭。

憐惜?他怎麼會對她有這種感覺?她的所作所為，明明讓他反感至極的，又怎麼會想要憐惜地呢?

顏曉蕾回神后，驚覺自己被他彷彿會勾人的目光緊盯著，幾乎快要窒息了!

她做了個深呼吸，露出無措的尷尬笑容，頻頻揮動小手，支吾地道：「沒、沒事，我只是來拿本書。」

「我該離開嗎?」關野零淡淡地問。

「啊!不用、不用!」顏曉蕾用力搖頭，有些激動地說。

關野零又看了她好一會兒，試著揣測她的企圖。但越是看她，便發現剛剛閃過腦中的念頭越是鮮明……

一股沒來由的躁亂襲來，關野零重新戴上眼鏡，再度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書本上。

顏曉蕾見他不再搭理自己，心中泛起濃濃的失落……

她咬著下唇，將身子縮進排列整齊的書櫃之中，假裝在找書，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有多麼漫不經心。

她腦中還在回憶剛剛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心臟，不禁又怦怦地跳動著。

好不容易，她隨手抽了一本書，將書本抱在胸前，躊躇了會兒，走出書櫃間，來到書桌旁的沙發邊，本來期待他會發現她的存在，誰知道，他卻連抬頭看一眼都沒有，讓她杵在那兒，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整個人緊張不已。

在中央空調的沁涼室溫下，顏曉蕾細緻的額間竟冒出一層薄汗……

她吞了一門口水，開口道：「我……」

她才剛吐出一個字，開野零便抬眼盯著她看，等待她未完的話。

顏曉蕾握緊拳頭，手心沁出汗珠。她鼓起勇氣，一鼓作氣地問道：「我可以在這裡看書嗎?」

關野零顯得有些訝異。

他審視般地看著她，讓她染紅了雙頰；見她緋紅的臉蛋，他竟然覺得眼前沒了刺的她很可愛……

這下子，關野零一張俊臉也悄然泛起粉紅。

「請便。」

他不反對耶!

顏曉蕾聽見他的回答，興奮地笑開，她迫不及待地脫下腳上的室內拖鞋，坐上沙發。

他不帶任何其他用意，續道：「其實你不必問我的，畢竟這裡是顏家。」

顏曉蕾沉默了一下。「你不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

她這句話不等於承認了母親在顏家的身分?關野零有些驚訝，卻又不解她轉變的原因。

似乎看出他的懷疑，顏曉蕾趕緊補充說明道：「你不是說要我撇開歧見，試著接受你母親看看嗎?其實這陣子以來，我也感受到你母親的真心，可是……可是礙於某些原因，我沒有辦法馬上敞開心胸接納她，但我會試試看。」

「你可能不知道，你的一點小回應，我母親也能夠開心很久。」關野零斂下眼，以極輕的語調，道：「謝謝你。」

他簡單的一句謝謝，讓顏曉蕾開心得幾乎要飛上天。

她沒想過，自己竟然可以跟關野零如此平和地談話，只是，話題就此打住，關野零又專註於他的書本上。

見他如此認真，顏曉蕾也不便打擾，她不情不願地收回視線，也打開手上的書；只是關野零在一旁，她根本無法忽視他，所以也無心看書，不時以眼角餘光偷瞄他。

瞄著瞄著，晚間他和小泉智美熱絡交談的情景浮現眼前，有種酸澀感在胸腔間蔓延開來。

「你……是不是喜歡她?」

當她意識到自己在無意間把懸在心口的疑問就這麼問出口時，一時間心慌意亂，倉皇的目光左右游移，不敢直視他。

她的問話，令關野零怔愣了下。

她看出了什麼?她門中的所謂那個「她」，指的會是誰?智美嗎?

既然話都已經說出口，就像覆水難收，顏曉蕾也不再閃避，直接與他對視。

「你是不是喜歡日本辦事處長的女兒?」他沒有回答，她遂繼續說道：「上一次……放學時間，我在校門口看見你和她，你們……好像很談得來?雖然隔著一點距離，可是我也感覺得到，跟她在一起時的你，與平時不太一樣。你會笑，也會有表情。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喜歡她?」

光是描述那天的情形，她便覺得心臟一陣緊繃，感覺好難受!

顏曉蕾把頭垂得老低，雙眼緊閉著等待他的回答。她的雙手緊握成拳，無法控制地隱隱顫抖。

「不關你的事吧?」關野零的口吻帶著壓抑。

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他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感情，卻被自己覺得反感的對象看穿，他心裡又急又氣，甚至怕她大肆宣揚，因此他的口氣帶著壓抑的憤怒，他從未這般無禮的對待過誰，她是第一個。

顏曉蕾渾身一震。

對，他說得沒錯，他喜歡誰、對誰有好感，似乎都不關她的事。她何必這麼多嘴地問出口、何必這麼的想要得到答案呢?

她怎會不知道，因為她的問題，使得他們之間原本堪稱和平的談話氣氛毀於一旦?

是魔咒的有效期限已經過了吧?

剛剛那段平和的對話將只是曇花一現，日後，他們還是會繼續以劍拔弩張的方式和對方相處吧?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顏曉蕾帶著苦笑道歉。

她穿回拖鞋，來不及把書擺回原位，便匆忙的離開書房，奔回自己房間。

關野零不知道，當她一背過身，她眼中蓄勢待發的眼淚便已經迫不及待地滑落眼眶，滴落臉頰……

怎麼辦?經由這些談話，加上胸口中的微酸感和臉上的淚水，她似乎明白了一件事——

她很不爭氣地喜歡上關野零了。

而，不知從何而來的預感，她知道自己將會喜歡得很辛苦，甚至很有可能會負傷退場。

但，那又如何?

就算會遍體鱗傷，她也要愛過一回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