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幾日的情形相當詭異。想必各位也知道了,嵩山於前日被蒼流教洄風、夙雨兩堂率眾暗襲,駐守少林的各位同門猝不及防,損失了不少好手。幾乎失守的時候,卻有夜殺組的人手意外前來支援,勉強打了個平手,局勢至今混沌不明。與此同時,夜殺組的勢力在南邊幾個省迅速崛起,和蒼流教的各地分舵大範圍火併了幾次,也不知道是敵是友。」
正午時分,各大門派的首腦人物團團圍坐在西峰的議事大廳之內,共同商議討論下一步的對策。
性善師太哼了一聲,道,「那個夜殺組也不是什麼好貨色。和他們合作,沒的污了我們的名聲。」
立刻有人表示反對道,「現在是非常情況。對抗蒼流教的,都是我們的盟友。」
兩派各執一詞,爭執不下。
蕭初陽敲了敲桌子,「各位少安毋躁。現在風雲頂上呢?」
「風雲頂上倒是安靜的很。自從那位……」元朗沖著關押秋無意的東廂房方向努了努嘴,「落到我們手上以後,東峰那邊整日閉門不出,看來是打定了主意把局面拖下去了。」
蕭初陽一皺眉,「不能拖下去!我們的力量都集中在這裡,時間拖的越久,局面對我們越不利。」
許自友點頭道,「蕭盟主說的有道理。蒼流教的大部分勢力都散在外圍,顯然意圖和風雲頂上的蒼流教眾人來個裡應外合,將我們一舉掃光。如果不能在他們包抄回來之前把總舵這裡的力量清除的話,只怕我們就凶多吉少了。」
蕭初陽接著道,「更嚴重的是,我們聚集的這兩千多人裡面,更有不少是我們私下裡聯合反對蒼流教獨霸武林的黑道力量。正道各大門派剩下的力量實在薄弱,時間拖久了,萬一有什麼異動,我們根本無法彈壓得住。」
面對如此撲朔迷離的局面,眾人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
大廳里一陣沉寂,幾個人同時對元朗使了個眼色。
元朗會意,輕咳了一聲,道,「就如蕭盟主所擔憂的那樣,局勢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們要速戰速決才是正理。」
看著眾人紛紛點頭稱是,他接著道,「因此,如果沒有人反對的話,我們就決議集合全體力量,於明日展開總攻,一舉拔除蒼流教在風雲頂的所有勢力!」
蕭初陽聞言吃了一驚,正想問『這麼快動手,準備好了么?』,就聽到元朗繼續道,「正好我們此次擒獲對方的護法左使,我提議在明日決戰之前把秋無意拉出去,在蒼流教弟子面前殺了祭旗!一來鼓舞同門士氣,同時挫折對手意志,各位意下如何?」
許自友一拍桌子,「好極了!那個蕭門的叛徒早就該殺了!」
周圍儘是贊同之聲。性善師太大聲道,「初陽,白道同門的師兄弟們多少人因他而死,你身為蕭家門主,由你親自動手懲處是再好不過了!
蕭初陽臉色微變。
幾十個人異口同聲的贊成,彼此眼色暗地交流,這項『提議』顯然是趁他出去的那段時候其他人私自商量好了的。
對著四面八方射來的幾十雙視線,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慕容飄香看了眼蕭初陽,微笑道,「如此危急局面之下,蕭盟主必然會顧全大體,大義滅親,我們也沒什麼不可放心的。不過如果蕭盟主顧念著那叛徒的往日情分,覺得不方便在場的話,也不妨請人代勞,我們可以體諒的。」
蕭初陽勉強笑了笑,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將話題岔開出去。
坐在厚實穩重的紅木座椅上,卻如同坐在針氈上面一般,不舒服的感覺揮之不去,片刻難安。
具體事宜討論完畢,會議結束於半個時辰后。
慕容飄香意味深長的看了蕭初陽一眼,率先走出大廳。
許自友最後起身,走過蕭初陽身邊的時候,用力一拍他的肩膀。「不要忘記你最疼的雪兒是怎麼死的!」
蕭初陽坐在長桌的盡頭,眼看著所有的人走出門外,默然無語。
然後他深深的低下頭去,將頭埋在雙手之中,閉上了眼睛。
彷彿沒有過多久,正午的太陽卻一下子就落到西面去了。
蕭初陽站起來,慢慢的走回自己休息的院落。
「蕭盟主!」院子外負責守衛的幾個弟子興奮的跑過來打招呼,「今天廚房從山下的市集運來了上百壇酒,師兄弟們每人晚飯分到半斤酒,您的那份放在屋裡了。」
蕭初陽點點頭,望了眼那幾個年輕弟子泛紅的臉頰。他們大概還不知道明日決戰的消息罷。卻不知道過了明日,這裡的人有幾個活得下來?
他暗嘆了口氣,徑自進房。
金色的餘暉沿著窗欞隔欄照進來,照在床頭那個四四方方的瓶子上,無比的醒目。
蕭初陽的手握住那個小藥瓶,拔出木塞。
如何能不認得?這式樣,氣味,分明是紀家自己調配的療傷葯。
這藥瓶是從秋無意的身上搜出來的。是鴻熙給他的么?經歷了那麼多的事,鴻熙還把他當作是紀家的人?
手指摩挲著陶瓷瓶表面粗糙的質地,目光不經意的瞥過床頭的暗格,瞳孔頓時微微一縮。
夕陽的光線照射在暗格里另外一個瓶子上。不同於手中紀家的陶瓷藥瓶,那是個精緻的羊脂玉瓶,乳白色的瓶身反射著耀眼的光。
蕭初陽知道,在那個小小的玉瓶里,有三顆珍珠大小的碧綠色丹藥。
續命丹,蒼流教的療傷聖葯。
似乎隔了很久,那一幕卻又似乎還在眼前。還記得自己隨手把這個瓶子拋下溝渠的時候,對面那雙眼睛中一閃而過的黯然。
那種黯然的神情讓他的心頭升起一片報復的快意。然而幾步走下台之後,他鬼使神差的回頭,一眼就看到了還高高站在台上的那人的表情。
帶著幾分失落,又帶著幾分倔強的抿緊了唇,每當受到委屈的時候就會不自覺顯露出來的那種眼神,卻讓他悵然若失,在半夜久久不能成寐……
蕭初陽神色異樣的望著眼前那個玉瓶,猛地一把抓住它,嫌惡的砸到地上。
然後他捏緊四方的陶瓷藥瓶,大步向東廂房走過去。
還沒走到門口,遠遠的幾個看守弟子原本在外面笑得大聲,看到蕭初陽過來,立刻齊齊跳起來,面色都僵硬的很。
蕭初陽皺了皺眉,暗想,「難道是當值偷懶,怕被我知道。」不想多說,直接道,「我想進去看看犯人。把鑰匙給我。」
連說了幾遍,看守的那幾名弟子支支吾吾,竟然沒有人動作。
蕭初陽心頭疑心升起,表情頓時嚴厲起來,「怎麼回事?」
幾名看守弟子互望幾眼,一名弟子大著膽子上來一步道,「蕭盟主,按照規矩,一個人是不可以私自探訪犯人的……」
這幾個人圍著他的時候,蕭初陽眼角餘光里看到另有個人悄悄從西邊窗戶那邊靠過去,伸手就要去敲廂房的牆。
「叫他停下來,否則後果自負。」蕭初陽的聲音冷了下去。「把鑰匙給我!」
向來溫和的人,沒想到一旦發作竟是如此可怕的事。那名弟子被蕭初陽的眼神盯得打了個寒戰,不自覺將鑰匙遞了過去。
蕭初陽走過僵立在牆邊的那人身邊,幾下打開鎖,用力的推開門。
淡淡的血腥氣味從屋子裡飄過來。
只掃了一眼,蕭初陽的呼吸頓時一滯,腳僵在門外。
「你們……」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空氣中飄散,尾音竟有些發顫,「把他放下來!」
幾個人急忙衝過去把房梁掛下來的鐵鏈解開,秋無意伏倒在地上急遽喘息著,長發散亂的落在血肉模糊的背上,身體還在微微的顫抖。
蕭初陽幾步搶過去,蹲下身子搭他的脈搏。良久,他直起身子,冷冷直視那名執行弟子,「莫山,你可知道武林同盟律令第十七條,動用私刑是什麼罪名?」
莫山急忙丟了手裡的皮鞭,顫聲道,「原本打滿四十鞭就打算罷手的,後來恆山派的洛師兄過來說反正姓秋的活不過明日了,不如今天動手叫他多吃點苦頭,屬下才……」
「洛永禾,過來。」蕭初陽臉色一沉,打斷他的話。
站在牆邊的那人正是恆山派的洛永禾,聞聲不甘不願的走過來,行了個禮,站在旁邊。
蕭初陽問,「如何處置秋無意的事情,你怎麼知道的?」
洛永禾昂首道,「屬下剛才碰到了掌門師父和幾位師伯,聽到她們談論的——」
驀然一聲悶哼,洛永禾搖搖晃晃的退了十幾步,哇的嘔出一口血來。
「莫山,把他押下去關起來!然後你自己也去面壁一夜!」蕭初陽冷冷道。
周圍眾人驚得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我這一掌,也只是小小的懲戒而已。」蕭初陽的聲音低沉,
「我們如此奮戰了那麼久,流了那麼多的血,究竟是為了什麼?今天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過希望你們能夠記住,我們一直以來所堅持的『道』字。」
揮退了那些看守弟子,蕭初陽卻越發覺得心煩意亂。摸了摸懷中的藥瓶,他走回裡屋,又重新給秋無意把了一次脈。
脈象依舊紊亂而微弱,陷入半昏迷的人還沒有完全的清醒過來。
他站在床邊,注視著這具迅速虛弱的身體良久,在床沿坐了下來。
手指揭開背部破碎凌亂的衣衫,取出藥丸拿水敷開了,均勻塗抹在縱橫分佈的血槽傷痕上。
鞭痕累累的身軀在塗抹刺激下不時輕微的顫抖著,原本放在枕頭兩邊的雙手漸漸的扭在一起,手指緊緊的握緊再鬆開,空氣中響起隱忍而沉重的呼吸聲。
蕭初陽知道他醒了。但心裡隱約更希望他沒有醒過來。
濃密的睫毛顫了顫,還是緩緩張開了。
「我還有幾天好活了?」秋無意側過頭望著蕭初陽,低聲問道。
蕭初陽沉默著,繼續敷開了一顆藥丸。
「他們議論的時候,我都聽到了。是打算拿我祭旗么,什麼時候?」
「……就這幾天了。」
「……嗯。」
用紗布層層的裹好傷口,把剩下的藥丸喂秋無意服下,蕭初陽收起藥瓶站起來。
「這些葯雖然不能立刻治癒傷口,不過應該能鎮去大部分的痛。你今夜也許能好過一點。」
「謝謝。」秋無意的聲音依舊平淡疏離。
蕭初陽走到門邊,猶豫了一下,又走回來床邊,「你……還有什麼想說的話?」
秋無意冷靜的道,「沒什麼好說的。」
「……我是說,你有沒有想對其他人說些最後的話?」
蕭初陽背過身子,望著窗外夕陽一寸一寸的沉入地下,「我們畢竟認識一場,也曾經是兄弟。如果你有什麼話想對卓起揚說的……我會帶給他。」
「不必了。」秋無意打斷他,「大不了一條命還給你們罷了,何必多說什麼。」
他扭過頭去,目光對著床裡面,「你也不必多說,我們從來不是兄弟,如今更不是——倒不如沒有認識過的好。」
「……」蕭初陽神色複雜的盯了他許久,騰的拉開門,一言不發的走了。
※※※※
酒就在案上。
半斤的酒,也不過是三碗,酒壺就見了底。
蕭初陽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壺,把它整個翻轉過來,又倒了幾下,還是倒不出一滴酒。
心頭一股怒氣直衝上頭頂。
他啪的推開窗子,對著院子外巡邏的幾個弟子喝道,「你們幾個,去廚房幫我拿兩壇酒來!」
職守弟子齊齊嚇了一大跳。一個年輕弟子還想說什麼,年長些的師兄見蕭初陽臉色不對,急忙用眼神止住了師弟,二話不說,打發他去廚房提酒。
不過片刻,酒送了上來,就擺在院子里的梧桐樹下。幾名職守弟子小心翼翼的關上院門。
蕭初陽坐了下來。
院子里只有他一個人,幽靜的很。冬季的天黑的早,不過是初更時分,大半圓的月亮已經掛在天上,孤零零的有些冷清。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他對天浮了一大白,仰起頭,整碗的酒大口灌下去。呵出來的呼吸里都是酒氣,還是覺得冷清。
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還經常有兄弟三人開懷暢飲的場面。他還記得那天除夕宴上鴻熙打賭輸了,一個大男人別彆扭扭的拿起針線,居然真的綉出個荷包來,只不過那針線技術蹩腳的讓人笑破肚皮……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蕭初陽半眯起眼睛,卻想不起來。
他又隱約記得有人經常陪他半夜喝酒,談笑間論盡天下英雄。記得那也是個夜晚,外面強敵環伺之下,放任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卻依然安心。因為有他陪在身邊……
「大哥,乾杯。」恍惚中,他聽到那熟悉的嗓音向他敬酒,眼前有隻酒杯晃來晃去。
蕭初陽笑了,「你又灌我酒?好,我喝——」
他猛地住了嘴,整個人一下子驚醒過來。
周圍除了光禿禿的幾棵梧桐,只有他自己。那隻晃來晃去的酒杯分明捏在自己手裡。
是了,人明明關在東房,怎麼可能在這裡。到了明天推出去祭旗,千刀落下,他就報仇了……
「假的,都是假的!」蕭初陽突然暴怒起來,用力一推,桌上的杯子盤子全都推到地上,哐啷砸得粉碎。
門外職守的弟子們相顧駭然。不明白向來溫和的人今天為什麼勃然大怒,他們互望幾眼,暗中躲得遠遠的,不敢出聲。
有心事的人一向醉得很快。更何況存心買醉。
月亮一點一點的滑過中天,兩壇酒一點一點的空掉,院子裡面的人終於喝到大醉,人事不省。
※※※※※
蕭初陽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他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那人就坐在他的身邊,用一種同樣陌生的警惕的眼神望著他。
他久久的望著,那眉,那眼,那熟悉的面龐。手伸了出去,用最溫柔的力量,慢慢的撫摸著,試圖撫平那眉間的不安。
不知怎的,原本輕划著眉梢的手指往下滑去,直滑到那淡水色的唇邊。唇瓣微微張開著,手指很輕易的滑了進去,指尖帶著潮濕的溫暖。
抽出手指,深深的凝視著指尖,抬起頭來。映在那雙瞳孔里的自己似乎有些變了。但他看不見自己的表情有了怎麼樣的變化。
他的對面,原本平靜的眼神忽然如水波似的閃動起來。那人裝作不動聲色的往後縮,但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出賣了他的內心。他的眼睛里滿滿都是估量,提防,還有點點的驚疑不定。
豐潤的唇不斷翕動著,似乎在說著什麼。
呵呵,在夢裡還想騙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手裡藏了銀針么?
這是個夢。
沒錯,這是個夢。以那人的武功,怎麼會這麼輕而易舉的被自己壓制住?
伸出手,把扭到旁邊的頭扳回來,抬起下頜,那溫暖的唇就這麼近,因緊張而變得急促的呼吸拂過臉頰,說不出的酥酥麻麻。
俯下身,含住唇瓣舔吻著,嘗試著打開探入,捕獲那不住躲避的舌尖,極盡溫柔的輾轉吮吸。
果然在自己的夢裡,一切都是循著自己的心意來的。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迷迷糊糊的意識到這一點,蕭初陽略微撐起身子,緊盯著壓在身下的人。
衣衫早就因為掙扎而鬆脫了,扯開的衣服在肩頭半褪不褪,鬆鬆垮垮的掛在手臂上。糾纏在身體之間的布料隨著掙扎動作摩擦著皮膚,白皙的脖子微微的仰起,因為不斷的掙動而急遽的喘息著,胸膛不住的劇烈起伏。
視線沿著仰起的脖頸,下滑到鎖骨,順著扯開的衣服望進去,露出隱隱約約的兩點粉色。
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胸膛,隔著單薄的布料,下面的皮膚還是激起一串小小綿密的疙瘩。
一隻手按住頭頂的雙手,另一隻手探過去,撩開了那層薄薄的僅剩的褻衣。
身下的人猛然劇烈的掙紮起來。
蕭初陽發熱薄汗的身軀伏在上面,火熱的身軀緊密貼在赤裸的肌膚上,壓住那不住掙動的四肢,鬢角耳邊親密的廝磨著,不住喃喃的喚道,「無意……無意……是我……」
秋無意的身體微微一抖。徒勞的掙扎漸漸止住,他低低的垂下眼睫,眼睛里泛出了水光。
蕭初陽喘息著,解開了腰帶。
溫柔的聲音,彷彿嘆息般的呼喚著心頭的名字,以及和溫柔的語氣截然不同的,強勢的動作。
身下的人劇烈的顫動著,即將衝口而出的呻吟被強忍著咽在喉嚨里。
「無意……」耳邊喃喃的聲音還在不斷重複著,嘆息似的聲音。彷彿要在身體裡面打下烙印般的動作。
身下的人被翻轉過來,蕭初陽不斷的吻著那雙緊緊閉起的眼睛,舌尖在白玉般的面頰上移動著,劃過濕漉漉的睫毛,舔去滿臉的淚痕,他抱緊身下的人牢牢貼近他滾燙的軀體,讓那人隨著狂野熱切的動作發出難以抑止的抽氣聲,痛苦或是甜蜜,再沒有人能分清,他的大腦中一片空白,然後滅頂的快感淹沒了他。
放縱罷。在這個肆無忌憚的夜,就讓自己徹底的放縱一次。
反正這眼前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