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娘……肚子好痛……」是小敏,她軟弱無力的偎在她母親懷裡。一家三口置身一處林地,連她小小心眼裡也覺得荒涼蕭條。
「小敏忍耐點,爹帶我們去找大夫……」
「妹妹呢?」她抬起空洞的眼睛。
母親沒說話,只是流淚,她的父親慈祥的輕聲安撫:
「妹妹病好了,睡了。」
小敏一言不發抱著父親,心中明白妹妹走了。
「小敏別怕,爹一定帶你找到大夫,拚死也要醫好你的病。」
真的能好嗎?她無限憧憬的望著天邊。
「如果好起來了,爹帶你到河裡抓魚。」
小敏病了很久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病痛這惟一的顏色,忽然,顏色又豐富了起來——縹緲的山嵐、繽紛的花朵、蒼翠的綠樹,還有一個美得像仙子的大姐姐……
病似乎好了……
「爹,娘,小敏好了,咱們回家。」
「小敏,這裡才是你的家,你要留在這裡。」爹娘幽幽說道。
「不要!我要和爹到河裡抓魚。」
小敏一個箭步上前,她的爹娘卻退開了,任憑她怎麼追趕,也近不了身,她急了、怕了,在這十里迷霧之中拚命追,拚命喊:
「別走,爹,娘……小敏不要自己在這裡,不要。」
她的爹娘也不理她,一個勁的退了開去,退進一片渺茫,再也搜尋不到——
「爹,娘……」她嚎啕出聲,無助的哭泣像長年纏繞的山嵐,在谷里回蕩,回蕩,回蕩
「鴻兒!」白雲痕大叫一聲,從睡夢裡豁然坐起,驚魂未定,竟然望見眼前一人身著黑色勁裝,就站在她床邊。
白雲痕大驚躍起,那人長劍也在同時指到眼前。白雲痕側身避開,反手扣他右腕上的穴道,黑衣人手臂疾縮,倏地使了個劍花;白雲痕鬆手後仰,左腿踢中黑衣人手腕,跟著又一腿踢往他前心大穴,被黑衣人左手拍開。白雲痕只覺此人手臂透勁,內力不俗,當下凝神應對,雙腿連環踢出,逼得黑衣人向後躍開。
白雲痕抄起牆上的劍,刷的一聲,長劍出鞘,「雲嶺絕翼」綿密施展,一時間,黑暗的房裡長劍互撞,星火照照,無聲殺氣悄悄瀰漫。
拆了四十多招,白雲痕心知此人絕非泛泛,他完全熟悉她的劍法路數,內力更遠勝於己。不知他是一個人來,還是另有幫手,鴻兒不知道怎麼樣了?
正在難分難解之際,忽又有人破窗進來,白雲痕只道是黑衣人的幫手來了,誰知道噹啷一聲,黑衣人竟格開來者長劍,跟著使出奇特的劍法。不出三招,來人被逼下長劍,轉身躍窗而出,黑衣人也跟著飛身追去。
這事只在頃刻之間發生,白雲痕愣了一愣,想起沈斷鴻,隨即提劍奔出房間。
鴻兒並不在房裡!
見窗戶是開著的,雲痕不假思索,跟著躍窗而出。
夜深人靜,街上有人提步疾奔,衣袂如飄風。白雲痕循聲追去,卻見沈斷鴻迎面奔來。
「師父,我看到有人從你窗里躍出,一路追到這裡,你怎麼樣了?」他著急問道。
白雲痕見問,鬆了一口氣。顯然那黑衣人沒有找上鴻兒。
兩人一起回到客棧,白雲痕在桌邊坐下,緩緩說道:
「剛才來的黑衣人,武功甚是了得。」
「夏侯靖遠總算派了點像樣的人來。」沈斷鴻點亮燭火,又拾起地上的劍那柄劍被黑衣人格擋,劍身缺了一道口子。
「鴻兒,此人招式非常奇特,似乎是專為破解棲雲谷的武功而來的。只是……師父去世多年,我倆涉足江湖也不太久,如何能有人這麼快就想出破解的招式來?」
「會不會是師祖以前的對頭?」
「這個我也不知道,師父不常提起以往的事。」白雲痕回想方才過招時的情況——黑衣人攻勢時而犀利,時而遲疑,臨了又反手相助,到底是敵是友,實在拿捏不定;又想自己一招一式都在他掌握之中,不禁害怕起來。要是再和這人對上,只怕勝算極小。
「別想了,他再厲害,也難敵過咱們二人聯手。師父,你休息吧,我在這兒守著。」沈斷鴻說道,扶起白雲痕讓她睡下。
「你也要小心。」
「我會的,你睡吧。」
她閉上眼睛,猶擔心著正在身旁守護自己的沈斷鴻。要是鴻兒遇上了黑衣人,多半也是非常危險,到時候,她說什麼也要保護鴻兒安全。
西湖遇舊黑夜遇劫
第二天一大清早,白雲痕和沈斷鴻二人一起來到西湖邊。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碧波萬頃的白雲痕站在湖邊,只覺得天寬地闊,連心也一下子讓風吹了起來,在那綠無邊際的水上翱翔。
「西湖果然美,怪不得能贏得騷人墨客的贊詠。」
「師父,這裡與我們棲雲谷比起來,風情迥異。子曰:『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咱們可是山水都一起樂了。」
「我看你更是樂過了頭,最非議孔孟的人怎麼也引用起孔子的話了。」
沈斷鴻訕笑道:「不妨,不妨。師父你也提一首詩為記如何?」
「我哪裡行。」白雲痕微微一笑。
「師父琴棋書畫、武術、醫學樣樣都精,如果連你都不行,這世上能吟詠的人只怕也找不出十個了。」沈斷鴻笑道。
「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油嘴滑舌。」白雲痕暝笑道。
沈斷鴻想到白雲痕早飯還沒吃,便說道:「師父,你在這兒慢慢寫詩,鴻兒到街上幫你買蒸餅。」
白雲痕不禁莞爾。自己的徒兒居然來給自己出功課!眼見他提氣飛奔,想到他是怕自己餓著了,不由覺得非常窩心。
好風拂面,美景暢心,她望著遠方,果然發了詩興,思索了一會兒,緩緩吟道:
「青風碧浪何來處?只見堤楊弄水柔。
「踏盡霜塵遊子意,詩歌到此不言愁。」
才吟罷,想著回客棧后要找個筆紙好生記下來,忽然聽到湖上有陣男子歌聲:
「桃溪不作從容住,秋藕絕來無續處。當時相候赤蘭橋,今日獨尋黃葉路。
「煙中列岫青無數,雁背豹陽紅欲暮。人如風后入江雲,情似雨余黏地絮。」
「……人如風后入江雲,情似雨余黏地絮。」白雲痕暗自沉吟。這是周邦彥的「玉樓春」,原以為如此一碧萬頃、暢人心神的美景入眼,應該是每個人都和她一樣豁然開朗的,怎會有人在此傷感語恨?
她四下張望,見不遠處一個身穿碧色長袍的公子,也正站在湖邊望著遠處,衣袂飄飄,好不瀟洒。他身邊一個紅衣少女,和白雲痕對上了一眼,向她微微一福,便側了頭向那公子說了一下話,那公子隨即轉過頭來,白雲痕登時耳里「轟」的一聲,出了神。
那公子朝她奔了過來,笑如湖上的晨風。
「雲兒,我聽說你在江南,沒想到真的在這裡找到你!」是夏侯青陽,他來杭州,四處打聽不到她的消息,正傷腦筋,鳴玉說到江南一定會來西湖遊歷,他索性守株待兔,沒想到真的讓他守到了。「你來找我!」白雲痕訝然笑了,見到夏侯青陽,她心裡有說不出來的高興。「我以為……我以為!」她一直惦著離開魚鳴庄那天夏侯靖遠說的「下次再見,是敵非友」。
「你以為什麼?」夏侯青陽燦燦笑道:「我二哥召了大隊人馬找你們,我怕你有危險,路上一刻也不敢耽誤。」
鳴玉這時慢慢走過來,向雲痕微微一福,笑道:「是啊,三公子一路上馬不停蹄,心心念念的就想快點找到雲姑娘。」
白雲痕唇邊漾起溫柔的微笑,回道:「何必這麼掛心,你知道那些人傷不了我的。」
夏侯青陽有許久不見白雲痕了,這會兒高興,只想好好看看她,和她說說話兒,眼望湖心亭靜靜立在碧波之中,於是笑道:
「雲兒,湖心有個亭子,我們到那兒去聊。」
白雲痕笑著「嗯」一聲,夏侯青陽隨手摺下幾根樹枝,轉頭向鳴玉吩咐:
「你先回去吧。」
說著,牽起白雲痕的手,提氣躍向湖裡。白雲痕心下一驚,夏侯青陽攬著她的腰,同時擲下一根樹枝,樹枝浮在水上,正好當他的墊腳石,他足尖輕點樹枝,人又躍了起來。鳴玉眼睜睜看著他二人像一對飛雁,在湖上乘風而行。
「一葦渡江」的輕功白雲痕在很小的時候也賣弄過,只是自從虞勝雪去世之後,她就不再這樣頑皮了,現下靠在夏侯青陽身邊,感覺到的不再是孩提時候的玩樂,而是莫名的心旌動蕩。
夏侯青陽側過臉來望著她,只見白雲痕雙頰生暈,眼波竟似湖上風,輕輕拂動他心弦。
夏侯青陽攬著她,才剛輕輕落在湖心亭,兩人都覺耳邊一陣颯然,隨即機伶的同時向兩邊閃開。
沈斷鴻躍至他二人中間,反手照夏侯青陽臉上就是一拳。夏侯青陽舉臂格開,沈斷鴻轉腕去抓他右臂的曲池穴,夏侯青陽左手扣住沈斷鴻右腕,沈斷鴻右腕滑脫,左手一掌擊向夏侯青陽前胸,夏侯青陽左手接掌,當下兩人近身相搏,夏侯青陽卻只守不攻。
「住手!」白雲痕喝道。
沈斷鴻一掌勁力尚未使全,聽得白雲痕喝止,和夏侯青陽一掌相對之後,硬是收下掌力。
「鴻兒……」
不等白雲痕說完,沈斷鴻道:
「師父,這人來做什麼?你忘了手上的傷怎麼來的?」他方才買了蒸餅回來,見他二人親密似一雙飛雁,掌不住怒氣,拋了蒸餅,便提氣追來。幸虧他來得慢了,否則在湖上遭遇,三人都要掉進水裡。
「雲兒,你受傷了?」夏侯青陽問道,跨了兩步,想看看白雲痕傷得如何,沈斷鴻攔在白雲痕面前,揮袖將他擋開。
「離我們遠一點!」
「鴻兒,你這是做什麼!」
「他是夏侯靖遠的弟弟,黑駝幫幾次要置我們於死地,現在他忽然出現在這裡,誰知道安的是什麼心!說不定昨兒夜裡的黑衣人就是他!」
「青陽不是這種人。」
沈斷鴻先是一怔,隨即怒道:
「你寧可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鴻兒……」白雲痕也是一怔。鴻兒對她向來和顏悅色、溫文體貼,現在居然粗著脖子對她說話。她不願和他鬥口,只得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好,咱們走,別理這傢伙!」沈斷鴻道,拉住她的手就要步出亭去。
白雲痕回頭和夏侯青陽對望了一眼,遺憾兩人還有許多離情未敘。這一猶豫,沈斷鴻怫然放開她的手,颼的一聲躍出亭去。他心中有怒,連樹枝也不折了,提氣飛奔,足尖踏在水上,竟然如履平地似的,就這樣一路奔到了湖岸,身形之快,令白雲痕訝然,待她回神要追,沈斷鴻早已不見蹤影。
***
白雲痕獨自在客棧房裡盯著桌上搖晃的燭火發愣。她找了沈斷鴻一整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一方面擔心他仍生自己的氣,一方面又怕昨夜的黑衣人會再找上門來,他單獨一人實在危險。正心煩意亂之際,忽然聽見有人敲門,她喜得一下站起,復又聽得門外叫喚:
「雲兒……」是夏侯青陽。
白雲痕心裡一沉,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失望。開了房門,夏侯青陽慢慢走進來。
「我看你房裡還亮著,進來看看。還在擔心沈斷鴻嗎?」
「昨兒有個黑衣人,厲害得緊,我怕鴻兒遇上了他……」白雲痕嘆了口氣,心緒紊亂如麻。這一趟出谷來,原本只想找回鴻兒,誰知道因為惜歡的死,扯上了黑駝幫,一路到了這裡,更是橫生枝節,這會兒兩個人倒自己鬧了起來。
夏侯青陽見她神色憂戚,心裡居然有幾分氣惱,他無法說服自己雲兒的擔心只是出於師徒之情。
「他是你的徒兒,為什麼你要對他百般忍讓?」
白雲痕抬起頭來望著他,說道:「我們一塊兒長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眼眶微熱,竟說不下去了。
「我知道,你們就像親人一樣。」在魚鳴庄,她曾說過自己是孤兒,師父死後,她自然是和沈斷鴻相依為命。他倆雖是師徒名分,年紀相差畢竟不多,而沈斷鴻俊朗不凡,雲兒更是秀美絕倫,師徒締親並不是沒有前例。
「你知不知道沈斷鴻對你……心存愛慕?」夏侯青陽情根深種,非要問個明白。「你對他呢?只是從小一塊兒長大、亦親亦師的情分?」
「我……」
白雲痕一顆心猛地衝撞起來。她不知道鴻兒的心思嗎?她怎麼會不知道!她自己不也是深刻的眷戀著他,就像眷戀師父一樣。如果鴻兒真的是男兒身,是不是所有的遺憾都不存在了?兩人一起留在棲雲谷,一生一世,心魂相守。
可是鴻兒不是男兒身,而她卻又虧欠鴻兒,真的不能棄他。
夏侯青陽見她猶豫,驚訝極了。難道這對師徒真的彼此傾心?而自己對她的一片情意,終究只是投入大海?
「那……你對我呢?」他望著她,幽幽問道。
白雲痕倉皇的抬眼看他,四目相對,她的悸動遠遠超出自己的意料。這是對他的感情嗎?怎麼會一點也沒發覺就已經發生了?青陽……青陽……
白雲痕像被火燒著了似的一步退開。她覺得全身都燙,還有前所未有的驚惶——
鴻兒查覺到她和青陽之間的情愫了……鴻兒恨她!
她不要這種事情發生!
「對不起……」她低頭斂眉,顫聲道。
「對不起?」
夏侯青陽驚慌起來,正要再說什麼,白雲痕忽然聞到房裡有陣清香——
「鴻兒回來了!」
她急急走出房門,夏侯青陽也跟著到了沈斷鴻房間,房裡一個人也沒有。
「他一定回來過。」
白雲痕一急,奔出屋外,在黑暗的街上尋了一會兒,同樣一條人影也沒有。
夏侯青陽追上來。他方才什麼也沒聽到,為何雲兒會忽然說沈斷鴻回到客棧?正想問她,白雲痕卻說道:
「青陽,等找到了鴻兒,我就和他一起回棲雲谷,再不涉足江湖了。」
「那表示你的心裡真的有……沈斷鴻?是這個意思嗎?」
白雲痕默然。是這樣,卻又不是這樣……他怎麼會明白她和鴻兒之間的糾葛和微妙的情意牽絆?
她此時心焦如焚,更有百味雜陳,淚水一時如流水一般,銀閃閃滑落下來。
夏侯青陽見她為自己掉淚,心中震動,一把將她拉進懷裡。
「雲兒,為什麼做這種選擇呢?你心裡明明有我啊……」
白雲痕不說話,倚在他健朗的胸懷,掌不住淚的猛搖頭。
抱著香肩,夏侯青陽一時動情,這些日子以來的思念,也一下在心湖底掀翻了,他衝動的低下頭去吻她。
「不要……」
白雲痕嚇住了,慌忙退了開去,唇上他的氣息,教她心頭一酸,隔著幾步之遠望他,她流著淚,卻仍然只是搖頭。
不能!
沈斷鴻在屋頂上看到白雲痕和夏侯青陽,怒氣攻心,不覺腳下使勁,「喀啦」一聲,踩碎屋瓦。
白雲痕從這交戰中驚醒,循聲望去,見沈斷鴻往街的另一頭躍下。
「鴻兒等我!」
白雲痕心急,追了上去,夏侯青陽也跟上,三人一路追趕,轉眼奔出數里路,來到西湖邊。
湖心亭一條人影飛身躍出,沈斷鴻聽得掌風颯然,一股勁力迎面推至,當下提氣發掌,轟的一聲,四掌相對,只覺對方內力勢如江流不住推進,定睛一看,居然是夏侯靖遠。
沈斷鴻冷哼一聲,突發急勁,夏侯靖遠覺他掌力忽重,虛晃一招,隨即撤掌,沈斷鴻也不再進逼,兩人各自向後躍開。
「二哥,你也來了!」白雲痕與夏侯青陽先後來到。二哥來江南他當然不意外,意外的是他竟也出現在這裡。
「我在湖心亭賞月,遠遠看到三人互相追趕,於是來湊湊熱鬧。雲姑娘好。」夏侯靖遠哈哈一笑,倒不掩飾自己方才出手試探沈斷鴻武功,但他並沒有把驚訝表現出來。沈斷鴻的內力乍起乍收,霸氣得緊,他和白雲痕是師徒,可是她的武功卻輕巧活靈,顯然與沈斷鴻不是同一路的,這……好詭異的一對師徒。
尤其是兩人之間有意無意露出的傾慕……
白雲痕微微點了點頭,笑也不笑。
「三位這麼晚了還比腿勁嗎,真好雅興。」夏侯靖遠笑道,對白雲痕的倨傲似乎不以為忤。「一塊兒到湖心亭賞月如何?」
沈斷鴻對眼前三人厭惡已極,俊臉一沉,便拂袖而去。
「鴻兒,你……不肯聽我說?」白雲痕叫他,沈斷鴻不肯搭理,握緊拳頭一徑的走。白雲痕傷心極了,跟著追去,走了幾步,聽見夏侯青陽也跟了來,回頭望他一眼。
「你別再跟來了,我找到他就和他一起回棲雲谷,我們從此……從此……」兩不相見。
夏侯青陽定定看著她消失在夜裡,一顆心像被丟進了湖裡,一沉到底。
「看來你被拒絕了。」夏侯靖遠風涼笑道。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肯罷手?」夏侯青陽微慍。
「我?」夏侯靖遠仍是笑。「你得不到芳心,卻來怪我,豈有這個道理。走吧,咱們一起到湖心亭賞月去。」
「你也好雅興。」夏侯青陽反諷道。
夏侯靖遠朗聲笑了。
「兩個大男人當然沒這雅興,菲如和紫檀都在,還有你的解語花鳴玉也來了。」
夏侯青陽朝亭子望去,果然見亭里有三名女子,亭邊還有一艘小船。
「走吧,你不會連這一點距離也躍不過來吧。」夏侯靖遠語畢,提氣往湖心躍去,手法就和青陽一樣。
夏侯青陽滿心氣悶沒處宣洩,發足在湖上奔跑,一下子趕上夏侯靖遠,比他更快一步抵湖心亭。他這一手引來段菲如和鳴玉的歡呼。
「好輕功。」夏侯靖遠笑道,在石椅上坐下。石桌上備了一些酒菜,仍未動過,顯然夏侯靖遠剛到就遇上沈斷鴻三人的追逐。
「多謝!」夏侯青陽道,也在石椅上落坐,鳴玉過來站在他身邊。
「真可惜我們是兄弟。」夏侯靖遠為他斟了一杯酒,笑道:「否則我還真想和你打上一架。」
「希望不會有那麼一天。」夏侯青陽淡然說道。他兄弟二人向來不對盤,後來夏侯貫天又把青陽送到一位隱居鄉里的老和尚那裡練功,夏侯青陽本性純樸,又受到老和尚的影響,自此更是淡泊和氣。
紫檀笑道:「老爺子要是知道你們倆打起來了,不氣炸才怪。」
段菲如嘻嘻笑道:「打一架有什麼!你們倆挑個日子擺擂台,我找人來下注,擂台最好擺在西湖之上。」說罷自己拍拍手,又向紫檀、鳴玉問道:「你們倆賭誰贏?」
鳴玉笑道:「我們倆當然是各為其主嘍,不過啊,最好是打成了平手,叫莊家通賠。」
夏侯靖遠笑道:「好個伶利的丫頭,難怪青陽誇你,趕明兒叫他把你收到房裡。」
鳴玉臉上一紅。
夏侯青陽板著臉打斷他的話,道:「二哥還沒喝就醉了,渾說什麼!」
「青陽表哥整個心裡都是那個白雲痕,沒空兒再放得下誰了,就可惜,雲跟著大鳥飛走了。」段菲如笑道,提到沈斷鴻,她滿臉都是傾慕神色。「啊!斷鴻,斷鴻……好孤獨的名字,好俊美的大鳥,連夏侯家最俊美的靖遠表哥也比不上他……就可惜,他的心裡也放不下誰了。」
「小丫頭,那隻大鳥的命早晚是你靖遠表哥的,勸你早早死了這條心。」夏侯靖遠笑道。
夏侯青陽聽見這話,不悅的站起來,背向夏侯靖遠,望著湖水。
段菲如嬌嗔道:
「靖遠表哥,那沈斷鴻也沒做什麼啊,屠龍幾個的確該死,死一百次也該!你這麼為難他,一點道理也沒有。」
夏侯靖遠並不回答段菲如,他起來和青陽並肩站著,悠悠說道:
「湖水真美。」
夏侯青陽仍是望著湖面,說道:「傷害沈斷鴻,就等於傷害了雲兒……」
「傷害了雲姑娘,也會傷害到我們之間的感情?」
「如果我說會,你會停手嗎?」
夏侯靖遠微微一笑,不再答話,夏侯青陽也不再問什麼。
西湖之上,靜月映流水,鳴玉和紫檀互望一眼,似乎也都感覺到這兩個主子心裡各自有不同的打算。
***
白雲痕沒有找到沈斷鴻,她留在客棧等他回來,連一步也不肯離開。然而一等數日,依舊沒有沈斷鴻的蹤影。
她想出去尋他,但一點兒也不知道他可能的去向。青陽她是決計不能再見的,那麼還有誰能為茫然的她拿點主意?其實她不只覺得茫然,這幾天她越等越發焦躁不安,甚至感到不祥,隱隱覺得鴻兒永遠也不肯回來了。
月光闌珊照在房裡,新愁舊恨一下子全都湧上來,一個人獨處異鄉,她只難過得想哭。
忽然,她聽到有人輕巧落在屋頂的聲音。
她心一凜,機伶的吹熄臘燭,輕身奔出。
在街心聽到身後的人追趕而來,白雲痕提氣飛奔。身後那人腳步好快,轉眼只距十步之遠,如此不遠不近的跟著,一直到了城外樹林,白雲痕縱身躍起,身後那人也跟著躍起,白雲痕凌空翻身,隨即提氣發掌。這一下來得出其不意,身後的人只得出掌相抗,白雲痕此時定睛一看,果然就是黑衣人,他臉蒙黑巾,目透精光。
四掌相對,白雲痕只覺對方勁力暴起,將她震得退了數步,胸口發疼。
黑衣人不等她運氣調息,刷的一聲,背上長劍出鞘,一道道寒涼劍氣削麵而來,攻勢竟比前夜更為犀利。
白雲痕不肯正面接招,在林子里飛上竄下。黑衣人攻勢迅捷綿密,輕功也甚了得,不管白雲痕如何閃避,總是被他的劍氣籠罩。
如此快打快閃過了二十多招,白雲痕袖間花綾出手,軟布透勁,打中黑衣人云門穴,花綾有如游龍一般,再次騰起,直打黑衣人面門,黑衣人挺劍相格,花綾系住長劍,當下內力對內力,登的一聲,長劍折斷,白雲痕的花綾也裂成碎片。
黑衣人冷哼一聲,丟下斷劍,雙掌齊發,白雲痕只得運勁接掌。黑衣人掌勁極沉,攻勢更快,對了三、四十招,白雲痕已是氣息粗喘、汗滴如泉,此時黑衣人勁力忽然減弱,運掌也較徐緩,這令白雲痕莫名其妙的想起在棲雲谷練功的情形——
在谷里,她和鴻兒就是這樣套招的——緩慢、不運勁,有時甚至是在嘻笑當中練功,鴻兒總是沒個正經,胡打一氣。
她不可置信的望著黑衣人,黑衣人不肯讓她端詳,發勁猛攻。白雲痕又驚又亂,招架略無章法,黑衣人有機會取她性命,但卻又遲疑下來。
他不是殺手,殺手不會這麼優柔!
兩人不知道對了多少招,白雲痕幾乎耗盡了真氣,黑衣人的遲疑讓白雲痕更加驚慌,她望著黑衣人蒙著黑布的臉上露出的一雙眼睛,慢慢明白黑衣人到底想要做什麼。
她咬牙提起最後一點內力,突發奇襲,直拍黑衣人前心大穴,黑衣人變招奇快,反手也是一掌,白雲痕被震出丈余,跌在地上,哇的一口吐出了鮮血。
黑衣人疾奔過來,站在她面前垂手而立,雙拳緊握,止住想查看她傷勢的衝動。
「是你,對不對?」白雲痕認出他來了。
黑衣人無言。
白雲痕仰頭望著他,他眼睛澀澀閃著光,其中有熟悉的溫情、陌生的憎恨,還有狂風驟雨般的矛盾愛戀。
「我……早該知道……你恨透了我的……動手吧,我願意……死在你手上……」她願意死在他手上,但也知道他並不忍心下殺手,所以才引他出掌。
其實他不必再動手,白雲痕耗盡真氣,這一掌更傷及臟腑,怕已是撐不過一時半刻。
黑衣人仍是無言,一雙緊握的拳頭悄悄發著抖。他靜立了一會兒,白雲痕在他轉身的同時叫住他:
「你……不讓我……看看你?」
他的腳下在一陣沉默的掙扎之後,還是轉向了白雲痕。他終究不舍,是不是?
忽然,他單腳跪地,一隻手撐在地上,另一隻手扶著胸口。
「你……怎麼了?」白雲痕在心急之際,恍然明白他中了毒。她一心想除掉黑衣人,以免他威脅到沈斷鴻,於是趁著兩人追逐時,將毒藥化在手心。第一次對掌時,她已運氣將毒推進他掌里,方才一陣激戰,氣血速行,這會兒只怕毒已攻心。
「我……」白雲痕從腰間摸出一隻小瓶。她很想走過去,把解藥拿給他,但是她根本站不起來。聽得一聲痛苦的低吟,白雲痕心如刀割,她費力的想爬過去,但是她已經看不見了,她甚至沒發現自己也已氣若遊絲,無力動彈一下,恍恍惚惚的以為自己正朝著他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