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難得的假日，倪夜熙允許自己放假一天。

回來也快要一年了，她根本沒有好好休息過，今天，就當作是慰勞自己吧！

午後，倪夜熙要司機送她出門。她依循著記憶，越過熟悉卻又陌生的街道，尋找奶媽陳雪的家。

「在這裡放我下來。」她要司機將車停在巷口，她走路進去即可。下車后，她回頭，跟司機說道：「對了，小潘，你先回去吧，我要待上好一會兒，要回去時我會打電話叫你過來。」司機小潘點頭表示了解，接著便把車駛離。

站在巷口，望著改變許多的巷道，倪夜熙緩緩朝陳雪家走去。不曉得奶媽搬家了沒有？

都怪她無情，當初匆匆要走，只打了通電話，簡短的跟奶媽報告自己即將出外求學；在這八年裡，她根本都沒踏上台灣，也就與奶媽失去了聯絡。

奶媽會不會怪她？

倪夜熙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陳雪家。

陳雪家是一間道館，道館的總教練是陳雪的孫子陳功，在這假日午後，有一些小學員正在練習。

她望著裡頭的小朋友「哼哼哈兮」地努力練拳，不由得露出笑容。保然，除了小希之外，只有奶媽能帶給她開心的感覺。

雖說她離開台灣多年，但她不曾中斷過柔道的學習、縱使沒參加任何比賽、檢定，但身手仍是不容小覷的。

倪夜熙站在那裡，十分引人注目。不只小學員注意到她的存在，連用心教學的陳功都發現她，走了過來。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陳功只覺得她有些面善，卻認不出來她究竟是誰。

「功叔，你忘記我了？」倪夜熙指著自己，好心情地笑著。

陳功聽見這熟悉的稱謂，猛然瞪大眼，把她上上下下瞧過一遍，而後驚喜大叫。「夜熙？」

倪夜熙點點頭，也很興奮。「功叔，就是我、就是我！好久不見廠

「你這丫頭啊！這幾年到底跑哪兒去了？只說要出外念書，就一去不回啦？」陳功嗓門本來就大，這一吼，整間道館的人都往這兒看。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剛剛要來，還怕認錯路了呢！巷口寬了點，這裡的房子也都改建過了，真的變好多……」

陳功又抱怨道：「你啊！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傢伙，幾年來也不和我們聯絡。奶奶可想死你了！」

「我也好想好想奶媽，她好不好？」倪夜熙急切地追問。

「還是老樣子。我每天早上都帶著她去運動，所以她身子骨硬朗得很，哈哈哈——」陳功哈哈大笑后，正色說道：「奶奶三天兩頭地念起你，你看你多沒良心！」

「是是是，我知道了，我這就去見見奶媽。」倪夜熙走了幾步，回頭，不確定地問：「奶媽應該還在原來的地方擺攤吧？」

」是啊！我早要她別那麼辛苦去賣菜了，偏偏她不聽，說什麼……什麼能動就是福，唉，看她這麼快樂，也就隨她了。」陳功雙手叉腰，一臉無奈。

「好吧，那我去看看奶媽。」

語畢，她不再多做停留，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朝市場的方向走去，所以沒聽見陳功後來說的話……

「啊！對了，你有個朋友也在奶奶那兒……」她跑得真快。陳功搖搖頭，不以為意地回到道館去了。

※※※※※※※※※※

假日的黃昏市場熱鬧滾滾，一堆婆婆媽媽、家庭主婦或是新時代好男人都提著菜籃在擁擠的市場內穿梭，人人摩肩接踵，小販則忙得不亦樂乎！

而在這麼多攤位當中，有一個專賣水果和蔬菜的攤位最引人注目，因為叫賣的老闆長得高大斯文，嘴巴還甜得教一堆婦女笑得合不攏嘴。

「少年唉，這個蘋果怎麼賣？」一位提著紅色菜籃的媽媽正在挑選蘋果。

「五顆一百。包準又甜又脆。」段淵祺回答得非常專業，在那位媽媽發問的同時，快速利落地遞出紙袋，讓媽媽挑選後放置，儼然一副在市場打滾許多年的熟練模樣。

「真的假的？」媽媽還不相信。

「來，不信的話可以試吃看看。」段淵祺正要拿起水果刀和讓客人試吃的蘋果，可陳雪卻搶先一步，切給客人試吃。

「奶媽，我來好了。」

「不用啦！你一個大少爺，哪會拿刀？奶媽來就好。」陳雪笑咪咪地說。這個淵祺真是有情有義的孩子。

當初，她還以為淵祺是夜熙的男朋友，夜熙出外后，淵祺來攤位找她，問她夜熙的下落，她那時才知道，原來淵祺跟夜熙不是她想的那樣。

她說她不知道夜熙去了哪裡，儘管如此，每當淵祺有空，就會來攤位幫她的忙，每次都幫她提早賣完所有的水果蔬菜，讓她提早打烊回家呢！陳雪真是打心底喜歡段淵祺。可惜了，夜熙小姐跟他不是一對。唉……

當倪夜熙越過重重人群來到距離攤位五公尺時，見到的便是段淵祺系著奶媽的圍裙，正在攤位裡頭叫賣著，這意外的情形讓她看傻了眼，整個人就呆站在攤位旁，根本無法動彈。

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倪夜熙霍然回神，連忙移動身子來到隱僻的角落，靜靜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幕，心中波濤洶湧……

看他叫賣的樣子，似乎很熟悉這樣的環境，而看他和一些媽媽們相談甚歡的模樣，倪夜熙不禁感到疑惑。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堆積在她腦海中，卻沒有人可以為她解開。

就這樣，倪夜熙心中亂糟糟的，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了，陳雪攤位上所有的東西都賣完了，周圍環境也打掃得差不多了，眼見段淵祺拎起車鑰匙跟陳雪道別後離開了攤位，倪夜熙這才敢現身。也許是人潮稍微減少，當她一靠近，陳雪便注意到她。

「小、小姐？」陳雪驚訝叫道。接著便匆匆走出攤位來到她面前，摸著她白嫩的臉，不敢置信地喊道。「小姐？夜熙小姐？真的是你？你回來了？」奶媽欣喜若狂，眼淚懸在眼眶。

「嗯！奶媽，我回來了，我好想你！」倪夜熙一見奶媽泫然欲泣的表情，也跟著紅了眼眶。奶媽的白髮多了好多……

「奶媽也是啊！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一出外就去了這麼久，也不回來看奶媽，害奶媽想你想得都快生病了！」陳雪任倪夜熙緊緊擁抱了好一會兒，這才拉著她的手，來到攤位裡頭。

「我是逼不得已的啊！可是，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哦！水遠永遠留在這裡，奶媽你說好不好？」倪夜熙靠在陳雪的肩頭上撒嬌說道。

「好好好，當然好！」陳雪握著她的手腕，忍不住抱怨。「你在外國一定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你看，手臂這麼瘦，根本沒幾兩肉啊！颱風一來，你八成會被吹走哪！奶媽非得幫你好好補一補不可！」

「哪有這麼誇張？」倪夜熙難忍笑意。

「不管不管！今晚你一定要留在奶媽家吃飯，奶媽燉補湯給你喝，好不好？」陳雪笑眯了眼，心中已經開始盤算該買些什麼藥材回家燉湯。

「還是奶媽對我最好，我再也不要離開奶媽了。」倪夜熙感動萬分。

「走走走，先回奶媽家去歇歇腳，奶媽等會兒再出來買燉湯的材料。」陳雪牽著倪夜熙的手，正要走出攤位，卻發現攤位的出口被人擋住了。

對方沒有退讓的意思，還開口問道：「我可不可以也加入？」陳雪和倪夜熙同時抬頭看向擋住去路的人，卻赫然發現是段淵祺！

他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一時間倪夜熙無法收回自己表露出來的真實情緒和面貌，臉蛋不只紅透了，連眼神也不敢直視他。

一見是他，陳雪笑道：「淵祺，是你啊？」

「是啊，我忘了拿皮夾，所以又繞了回來。」段淵祺指著剛剛自己隨意放置在一旁的皮夾。

「唉呀！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會忘了哪？」奶媽語帶責備。

他盯著倪夜熙，笑得燦爛，別有深意地說：「幸好我忘了拿……」其實剛剛段淵祺走沒幾步便驚覺自己忘了拿皮夾，也就轉了回來，恰好看見她紅著眼眶的失控模樣。想到這裡，他唇邊的弧度變得溫柔，連向來明銳的眼眸也變得柔和……

卸下冰冷麵具的她，真是可愛多了！

「真是湊巧，你一走，夜熙小姐就來了。」陳雪兩手擊掌，道：「既然這樣，淵祺也一起到奶媽家吃飯吧廠

段淵祺欣然應允。「當然好。」

※※※※※※※※※※

在陳雪家用完晚餐，倪夜熙幫著陳雪收拾著桌面，眼看時間晚了，她便向奶媽道別，準備請司機小潘來接她。

正當她拿出手機要撥號時，段淵祺卻搶先開口。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請司機過來。」她淡淡拒絕。

「何必要司機跑這一趟呢？我送你吧廠段淵祺尋求一旁陳雪的認同，道：「奶媽，你說對吧？」

「是啊！就讓淵祺送你回去吧！你們這麼多年不見，想必應該有很多話要說吧！」陳雪也跟著敲邊鼓。

倪夜熙騎虎難下，也只好答應了。

告別陳雪后，倪夜熙和段淵祺並肩一起往巷口走去。這段短短的路程上，兩人都各懷心事、默然不語。

當他們來到段淵祺停放車子的空地，只見一輛嶄新的ＢＭＷ新大五系列房車停放在那裡，段淵祺打開車門，讓倪夜熙上車，接著自己才坐上駕駛座。

一發動車，車上沁涼的冷氣開始放送，倪夜熙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全數站起，覺得氣氛尷尬又不自在極了。

她側過頭，偷偷地打量他的側面，第一次發現他竟然長得如此好看。

總是帶著笑意而微彎的黑亮眼眸，此刻專註地望著前方路況，那挺直的鼻樑讓他看來英俊、斯文，帶著薔薇色澤的薄唇……

目光停留在他的唇上，卻怎麼也無法移開。倪夜熙像著了迷似的，深深望著，情不自禁下，她伸出舌，舔過自己乾澀的唇，莫名地，心中在渴望著什麼……

「還滿意嗎？」他突然開口。

倪夜熙霍然清醒！

她迅速將臉別向窗外，藉以掩飾她火燙的雙頰。她故作不解地問：「滿意什麼？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五官。」

「我沒什麼審美觀，無法告訴你我滿不滿意。」她言不由衷地說。段淵祺低沉輕笑，一點也不為她的一再拒絕而感到不悅，反而覺得自己挺喜歡她這種別彆扭扭的樣子——至少，這種樣貌只在地面前呈現啊！

考慮了許久，倪夜熙終於下定決心，要把心中的疑問問出口。

「你……」猶豫了下，她一鼓作氣地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奶媽那裡？」

突然之間，本來掛在段淵祺嘴邊的笑容漸漸消失，向來帶笑的俊臉轉變為面無表情。

「你認為呢？」

倪夜熙咬著下唇，緩緩側過頭，望著他的翦翦水眸中有著解不開的疑惑。她像被他施了魔咒一樣，低聲問道：「是……跟我有關嗎？」

段淵祺只是略略揚起嘴角，沒給正確答案。

倪夜熙困惑地望著他，心中充滿了許多的問號與不解，對他的感覺，越來越奇怪了，奇怪到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的地步。

段淵祺……他究竟想做什麼？如果說想追求她，表現卻又不是很積極的樣子，總是以言語、態度惹得她狂怒……

這、這根本不像追求者該有的行為吧？那會是為什麼呢？還是他覺得把她逗弄得勃然大怒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她猜不透他啊！

接下來，向來多話的段淵祺居然也默不作聲，好像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夜色中的路況上。

一直到抵達倪家后，他才說了句。「到了。」

這下子，倪夜熙除了下車，也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

她躊躇了下，還是說道：「謝謝你送我回來。」

他挑了挑眉，笑了笑，沒多說什麼便將車駛離。

倪夜熙站在原地，望著他遠去的車尾燈，胸口中不知為何感到空蕩蕩的。

段淵祺……他把她徹底弄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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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解心中疑惑，倪夜熙在隔日周一上午，破例沒有進公司。她要小潘送她到奶媽家，想從奶媽這裡得到答案。

陳雪見到她一早來訪，驚訝不已，連忙領著她進屋。

「夜熙小姐，不是要上班嗎？怎麼有空過來？」她忙碌地張羅茶水點心，一切妥當后，才坐了下來。

「奶媽，我……我想問你有關段淵祺的事。」

「淵祺？怎麼啦？」

「他……常去幫奶媽賣萊嗎？」

」只要有空都會過來啊！嗯……」陳雪抓了抓頭，思索了下，才又說：「除了他出外念書的那幾年外，只要他放假回台灣，都會過來看看我，還會帶一些外國的稀奇玩意來送我。」倪夜熙專註地傾聽著，不願遺漏絲毫有關段淵祺的字句。

」這孩子喲，真是貼心又孝順，雖然我只是你的奶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可是我總覺得淵祺這孩子把我當成他自己的奶媽一樣好呢！我說啊，真是弄不懂，多年前看你帶他一起到奶媽的攤子賣菜，還以為你們是一對呢！誰知道，竟然不是！」奶媽拍了下大腿，好像很惋惜。

「本來就不是啊……」倪夜熙哭笑不得地說。

奶媽聽了，又欲罷不能地道：「我說啊，夜熙小姐，淵祺是個好男人，你要懂得好好把握他才行，不然像他這樣的好男人，不知道多少女人搶著要哪！」倪夜熙被奶媽這麼一說，心中竟然緊張了下，但她暗斥自己別胡思亂想。什麼把握不把握的，八字都還沒一撇呢！

奶媽沉吟了會兒，又繼續說：「我想呀，這淵祺應該也對你有意思，否則何必對我這老人家這麼殷勤？他還問過我哪，你去了哪裡？我這老人家哪知道你當時跟我說的是哪個國家，幫不上他的忙，他好像很失望，可是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呀！我就是記不住呀！」

聽奶媽說了這麼一長串，倪夜熙根本無法消化，腦子「轟嗡嗡轟嗡嗡」地叫個不停，連心臟也莫名地跳得飛快！

她怎麼也沒想到，外表看來斯文，其實卻略帶痞味的他，竟然在這八年間做了這麼多事？他代替她陪伴奶媽……這個人情欠得真是太大了！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昨晚他不說呢？

此刻，倪夜熙有一種想要見他的衝動，莫名地，她很想很想見到他，想問他意欲為何！

「奶媽，你說的我會好好考慮，如果他真如你所說得那麼好，我一定會好好把握的，你不要擔心了，好不好？」她安慰陳雪道。

「好好好。也不是奶媽要插手管你們年輕人的事兒，實在是……淵祺這孩子太難得了！」

「哼！奶媽有了他，就不要夜熙了啊？凈是誇獎他，我會吃醋呢！」倪夜熙噘起嘴，忿忿不平地抱怨。

」呵呵呵——你這孩子，還跟淵祺爭風吃醋呢！哈哈哈——」陳雪被她哄得好開心。

見奶媽笑了，倪夜熙也跟著笑了。

得到答案后，陪奶媽吃完午餐，倪夜熙才返回公司。

※※※※※※※※※※

許樂樂一見她來，緊張兮兮地道：「倪總，你跑哪去了？我以為你被綁架了，嚇死我了哪廠她戲劇化地不住拍撫胸口。

「只是去辦點私人的事。」

臨進辦公室前，倪夜熙朝她回眸一笑，這可把許樂樂嚇傻了！

倪總……這個人稱「冰山美人」的倪總，居然……居然對她笑了耶！在倪總回來這一年，她第一次見到倪總發自真心的笑耶！

倪夜熙並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嚇傻了秘書，進到辦公室后，她重重坐進皮椅中，整個人窩在椅背上，雙眼盯著桌面上擺放的電話機發獃……

她思考了好久，終於拿起話筒，撥了一組號碼，接著緊張地等待電話那頭的迴音——

響了幾聲后，對方接起。「你好，我是段淵祺。」

聽見他好聽的嗓音，她心跳快了一拍。「呃……是、是我，倪夜熙。」

段淵祺在電話彼端沉默了會兒，才輕笑道：「真是稀奇。找我有事嗎？」

「今晚……你有空嗎？」她左手握著話筒、右手指頭開始纏繞電話線，緊張程度由此可見一般。

段淵祺被她的主動嚇了一跳，但他很快便恢復鎮定，沉著回應。「如果你是要邀我吃飯，我隨時都有空。」

他答應了？倪夜熙連忙說：「好，那……今晚，在小希家的『Ｄｒｅａｍｓ餐廳』，七點半，可以嗎？」

「可以。」

「好，那晚上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