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老師I

在當地的警察終於成功把兇徒繩之於法。Dr.Higgins

接到消息后十分興奮,她等待著那病情嚴重的兇殘美少女現身。

當地的警察說,兇徒在一次殺戮行動失敗后,受害者負傷報警,警察對這惟一一次受害人的描述作深人追查,終於把兇徒逮捕。

受害人是一名嫖客,兇徒用舌頭舔他全身,受害人形容為非常專業而舒服。後來兇徒用舌頭舔受害我的面部,並集中吻舔他的眼睛,受害人不習慣,正意圖推開兇徒時,兇徒竟然狂吮受害人的眼珠,力度之猛,差點把受害人的眼珠吮去。受害人胡亂拿起床頭燈一敲,兇徒頭部受了傷,受害人得以逃脫。

一星期後,警方在一次警員假扮嫖客的行動中拘捕兇徒,那間小小的公寓房間內,埋伏了六名警員。扮演嫖客的警員讓兇徒不斷的吻著,吻到最後,兇徒顯然不耐煩了,用儘力咬警員的舌頭,警員流血,一眾埋伏的警員湧出,不需用上太多暴力便制服了兇徒。

據稱,兇徒只是露出迷惘的神色,沒有掙扎。

當地警員隨即進行了嚴謹的審問,兇徒表現得很合作,但答問題時往往力不從心,而且表現恍惚,間中甚至因恐懼而不知所措。兇徒的情緒和行徑,與任何一名虛弱而受驚的少女無異。

後來兇徒更在拘留所昏倒,警方把兇徒送到醫院檢查,其後又從兇徒一直居住的旅館取走證物及身份證明文件,當地警方發現了一件非常始料不及的事。

「是什麼?」Dr.Higgins問本地的警員。

他回答:「他們沒有透露,但兇徒將於今晚押送返港。」

「同謀呢?」Dr.Higgins又問。

警員說;「沒有提及。」

那個晚上,Dr.Higgins等待得好心急。

她與警員留在警局內,電話響起來,警員接聽,繼而彙報:「已被送到拘留所。」一行人前往目的地。

在拘留所的房間中,坐著態度嬌柔而驚惶的兇徒,她不像阿晨又不像是阿夜,只像頭受驚的小動物。

Dr.Higgins從小小的玻璃窗中注視她,她看到的是一名長得漂亮的少女,是傳統而經典的漂亮:大眼,高鼻子,小嘴唇,尖下巴,長而直的頭髮,三七分界,柔順的隨肩瀉下。真是一名美少女。

房門被開啟,Dr.Higgins走進去,少女被鎖在一張椅子上,她慢慢的抬起眼來,望著Dr.Higgins,目光是楚楚可憐的。

忽然身後有人走進來,那是名警員,他在Dr.Higgins耳畔說了句話,只見Dr.Higgins表情驚異,她與警員退出房間,房間的門重新鎖上。

「不可能。」Dr.Higgins說。

「我們正派人押送兇徒到醫院。」警員回答。

Dr.Higgins再向房間望去,那少女,果然動人,她正側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是這一種少女,任何男子也想追求的少女。Dr.Higgins眉頭一皺,這真是不可能的事。

少女被押送到醫院,三名高大健碩的警員捉住手與腳都上了鎖的少女,從後面看她的背影,只覺穿上牛仔褲的她雙腿也頗修長,而個子不算高大,五尺七寸左右。百分百是標準好看的身形。

Dr.Higgins與警員神色凝重,一同與凶掛到達醫院。醫生與護士在戒備著,被押送的少女左右張望,神色惶恐無助。

她被押送人一個房間。不需數分鐘,醫生與護士退出房間,對Dr.Higgins與地身邊的警員說:「是個男的,百分百,男人。」

Dr.Higgins與警員互望了一眼,沒作聲。從房間的隙縫中,她可以看到,內里的兇徒再次被警員鎖上。

醫生說下去:「不是變性人,他的胸部與性器都是男性的,沒有經過改動,而頸部的喉核清晰可見。」

Dr.Higgins呼出一口氣,她不能置信。

「那麼,那張臉……」警員問。

醫生說:「我猜測是多次整容效果所致。」

警員有那為難的表情。「Dr.Higgins,那麼,我們一直的推測……」

Dr.Higgins說下去:「大部分都是錯的了。真實的病症,會比我們一直推測的更複雜。」

「我們被愚弄了。」警員忿忿不平。

「或許。對兇徒來說,也相信他自己發放到外間的資料。真正被愚弄的,是他自己。」Dr.Higgins這樣回應。

連環謀殺嫖客一案,轟動全球的案件,逮捕了兇徒之後,竟然發生了這樣震撼的消息,一直被相信為女性的兇徒,竟然是名男性。全球震驚。

兇徒的身份證明文件被證實是偽造的,資料顯示為女性。而當中的年齡,出生年月日,出生國家,通通也有可能是假資料。

警員說,連兇徒的十隻指頭上的指紋也經過手術改動,基本上,兇徒為自己創造了另外一段人生。

Dr.Higgins重新整理她的資料,她決定把所有研究放到一邊,重新閱讀兇徒的所有思想行動。

與舊有的追查有一定程度的牽連,但面對一個完全無身份的假人,只好一切重新開始。

為什麼一個男人要把自己的臉孔改造,使之變成一名少女?

而那身份為老師的同謀又是誰?在哪裡?會有這個人存在嗎?

阿晨與阿夜,就是面前的男性少女嗎?他的晨夜突變,又是怎樣的一回事?

Dr.Higgins睜著眼閱讀著最新的資料,完全不相信,世間有這樣的事。

Martin帶備食物來診所探望她,他說:「我看了新聞報告,居然有那樣的事!」

她沒作聲,吃著他為她帶來的沙律與三文治。「有沒有湯?」她問。

「湯?沒有啊,你要什麼湯?我下次買。」

「只不過是口乾。」她說。

「我猜你會有一段長時間不眠不休。」Martin撫摸著她的長發。忽然他說:「你與那男身少女的髮型一樣。」

「我沒留意……是嗎?」她想了想,又覺得有點似。

「好看的女人都留那種長發。」Martin又說。

「是嗎?」她向他貶眨眼,「我壓力很大哩!說多一些吧!」

「而好看的女人其實都似男人。」Martin說下去;「他根本是男人,而你是工作狂,性格似男人。」

Dr.Higgins投訴:「我不是要聽這些啊!我要聽甜言蜜語!」

Martin不理會她,自顧自說下去:「警局內有沒有人把你與兇徒的美貌比較?會不會說整了容的男人比天生的女人更漂亮?」

她大口大口吃著食物。「這也是事實,那整容技巧很好,除了太繃緊外,感覺上也不算太假。」地聳聳肩說下去!

「怪不得所有死者都沒有與兇徒真正性交,兇徒根本不會給他們機會脫光他的衣服。我只是狐疑,兇徒那男性化的胸膛,在胸圍的偽裝下,也竟然騙到人。」

「真是奇異的一回事,比得上午夜怪譚,可怕!」Martin

說,「不過這也可以證實,女人平胸並不太奇怪!」說過後,他故意望向Dr.Higgins的上半身。她叫了出來,出力拍打他。

Dr.Higgins嘆了口氣。「三時了吧!」她問。

「深夜凌晨三時零五分。」他說。

「抱我回家浸個熱水浴可好?兇徒注射了鎮靜劑,會睡一覺好好的,我明天早上才再開始工作。」她說。

「好!』Martin也就抱起她:「抱你回家,我擅長!」

這麼近距離看著Martin的臉,她忽然想,如果她要毀掉自己的臉換一張新的,她會要求塑造一張怎樣的臉口,會不會是一張深愛的臉?

兇徒那張漂亮的臉,Dr.Higgins從第一眼看去,只覺非常親切,似曾相識。

但念頭來了,又想不起是誰,只好擱下不去想了。回家泡個熱水浴為上算。

已經很少事情可以讓Dr.Higgins那樣牽腸掛肚,惟獨是鎖在醫院中的兇徒。翌日,Dr.Higgins比平日早了一小時出門,她實在太想太想見他。

她與工作人員開了一個簡短會議,商議這幾天的工作程序,然後她走進冷療室去。她今天的工作,是無任何藥物的幫助下與兇徒溝通,重要的是取得他的信任。少女臉孔的兇徒經過一天的關禁后,當初相見時那種懼怕的神色減退了,他知道,這班人不會傷害他。事實上,他太奇特了,仿如新品種的生物,大家對他有別一般兇徒,所有人都當他是玻璃人,小心翼翼,珍而重之。

兇徒看見Dr.Higgins的臉,生澀地瞪著。

Dr.Higgins微笑地說:「我是Dr.Higgins,你的主診醫生,你呢,我該怎樣稱呼你?」

看見Dr.Higgins的微笑,兇徒心安下來,他喜歡她的微笑。他說話了:「我叫阿晨。」是一把溫柔的男聲,削薄的,放軟了的,像個馴服的少女的男聲。

Dr.Higgins明自,此刻的狀態,他擔當著阿晨的角色。

男身、女容、女聲。

「阿晨,你有什麼需要?」Dr.Higgins問。

他想了想,說:「一切都很好……謝謝你……只是有點悶的時候,我想看漫畫。」

「漫畫於哪種漫畫?」她問。

「花生的、日本的,什麼都可以。」他回答。

「我可以幫你。」

「謝謝。」他微笑,那微笑,充滿溫柔的善意。

「阿晨,」Dr.Higgins又問:「你明自你為什麼在這裡嗎?」

他有那一秒的困惑眼神,隨後鎮定地回答:「我不太清楚……但你們認為我犯了事。」

「你知不知你犯了什麼事?」

他搖頭,那神情,是百分百不知情。

「你殺了二十二個人。」Dr.Higgins望住他,「夜裡,你化身成為可怕的殺手,殺掉二十二個我的性命。」

「不可能的。」他小聲說。

Dr.Higgins走近他跟前,把椅子拉前,坐下來,近距離打量他,「你長得好美。」她說。

他又好像開懷起來,「謝謝。」

「你的家人一定很為你自豪。」Dr.Higgins說。

「我很少見他們。」他說。

「為什麼?」

「他們一早移民了。」

「移民到哪裡?」

他想了想,非常疑惑的樣子,「是加拿大?澳洲?我應該清楚的……但我不關心……是在美國吧廣Dr.Higgins問:「告訴我,你今年幾多歲?」

「十六歲。」

「有沒有讀書?」

「讀中四。」

「在哪裡上學?」

他又疑惑了,支吾起來:「我常常轉校的……讀過很多學校……這陣子沒上學,我在旅行。」

「旅行?」Dr.Higgins問:「你自己一個人旅行嗎?」

他便小聲說:「與老師一起。」

Dr.Higgins更專註起來,「老師呢?」

「我也不知道。」他苦惱了。然後強調:「不要難為我的老師,他也是什麼也不知的。」

「你的老師對你很好吧?!」Dr.Higgins說。

「嗯。」他應了一聲。

「他也是你的戀人?」

他微笑了,垂下頭,像一切害羞而幸福的少女。

「你喜歡他什麼?」

「他照顧我,保護我。」

「他又喜歡你什麼?」

「這個嘛……」他不好意思了,「你要自己問他。」

「他在學校教什麼科目?」

「他是班主任。」

「班主任教什麼?」

他又似乎答不出來了。

「他不教書的嗎?」Dr.Higgins問。

「他看我們的周記。」

「一星期一篇?」

「對,一星期一篇。」

「周記內寫些什麼?」

「哦?」然後回答:「寫一些平日發生的事。」

「例如?」

「同學之間的事,流行的事,沒什麼特別的。」

「可以讓我看嗎?」Dr.Higgins說。

「不在啊……」他聳聳肩,忽然他又說:「我無可能殺人的。」

Dr.Higgins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手背。她這樣問了:「阿晨,你是男還是女?」

他瞪大眼睛,「什麼?」

「你的性別。」

他理所當然地回答:「女啊!」

Dr.Higgins再次點點頭,「只是循例地問一問。」

他非常狐疑,眼睜睜地望著Dr.Higgins,圓大明亮的眼睛,猶如日本少女偶像般有較力。

「我們休息一會兒,我會為你找來漫畫,而你,要盡量多吃一些,體力要緊。」Dr.Higgins終止這一節的會面。

「謝謝你。」兇徒由始至終都禮貌周周。

Dr.Higgins出了治療室,她要密切留意兇徒的一舉一動。

警員但覺稀奇非常,「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

「是的,真正的他的潛意識已逃到這名少女的身份當中。」Dr.Higgins回答。接著的半天,在監視之下,兇徒顯得非常合作而安靜,他閱讀他的漫畫書,他吃得多而態度溫文,有時候他顯得憂慮,有時候向內進的工作我員發問,問題是:「你有我老師的消息嗎?」「今天是星期幾?」「向我的學校告了假嗎?」

Dr.Higgins亦從監視中知道,化成少女身份的兇徒,如廁是坐下來的,一如女性那樣。他看到自己的性器官,卻意識不到自己是個男人。

然後,下午也過去了,Dr.Higgins與其他監視人員全都屏息靜氣,根據資料,純情美少女在黃昏之後便會變身,化作殺人惡魔。

沒有人內進治療室與兇徒傾談,大家只是隔著兇徒沒留意的玻璃幕牆作出監視。治療室內,有浴室設備,有小小食物櫃,有書格,有紙有筆,有漫畫有報紙,兇徒沒有被上鎖,他在友善的環境氣氛下閱讀著。找不出他真正的意識,便不能進行進一步的法律行動。

治療室沒有窗,無人看得到天色的轉變,要得知日夜的轉換,靠的是牆上的時鐘。現在是六時四十五分。大概,天正開始人黑。

兇徒在無聊地翻揭著漫畫書,他已經看過很多次了,像個苦悶的少女,對身邊環境很不滿。

那苦悶的神情很明顯,四周張望,眼神無奈,卻就在他抬頭張望間,那正向右移的頸項忽然靜止下來,目光停在,個空自的空間,眼神由有內容,變成木然。

頸項的位置,眼神的焦點,隔了很久也沒改變。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像那種發獃的樹熊,腦筋被封住了,動彈不得,思想行動被困在空白的世界內,什麼也沒有的空閑,連自我也找不到。

Dr.Higgins和研究我員一直注視下去,已經三十分鐘了,頸與眼神的位置沒變更,除了會眨眼之外,根本看不出他是個活人。

在第四十七分鐘時,困為肌肉的需要,他移動了頸項的位置,眼神傾向注意別的東西。縱然,實質上,相信他的大腦接收不到他眼前的景象,他根本不在看,沒焦點沒感應。

有人在冶療室外說:「大概一整晚也會如此。」

Dr.Higgins同意:「如果給他一個會響的傳呼機,反應便不一樣。」

是的,夜裡,被稱作阿夜的兇徒靠著一部傳呼機的指示活動。

「他好像完全失去了意識。」研究人員說,「像個臘像。」

Dr.Higgins說:「今夜,人們不把任何刺激帶給他,且看沒有傳呼機響聲的夜晚,兇徒是個怎樣的人。」

研究人員與Dr.Higgins於是根據編製表輪流當值,各有三小時的睡眠時間。

Dr.Higgins利用那三小時回家浸一個浴。Martin走進浴室去看她。

「沐浴的姿勢其美,怪不得你叫Morgana。」他說。

她笑:「你記得我說過那Morgana的故事?」

「我是你最乖的學生。」他伏在浴缸邊,作出一個乖乖的表情。

她捧著他的臉說:「那麼,我便最喜歡你。」她親了親他。

「你的病人怎樣了?」他問。

「我看到了晨與夜的分別,是一個極端的分裂。日間很活潑伶俐,夜間獃獃的。」

「不是兇殘嗎?」

她把頭浮在浴缸的水上。「兇徒沒有接到傳呼機的指示,所以兇殘的個性未顯露出來。」

「你滿意嗎?」Martin問。

「滿意?」她反問。

「你對他那麼有興趣。」他說。

「因為,我最緬懷我的學生時代。」她解釋,「兇徒的其中一個身份為學生,我十分有興趣,而我相信那還未顯露的主幹性格,在深層潛意識中設定這個學生身份,一定有其目的。」

「那個同謀呢?」Martin口又問。

「我們還不知道,國際刑警在追查中。但我懷疑……」

她頓了頓,又不說了。

「懷疑什麼?」

「我未確定,不說了。」

Martin顯得興緻勃勃,「真是神秘的一回事,沒有證件,只有一張整了容的臉,沒有年齡、身份、背景,什麼也不知。」

Dr.Higgins望了他一眼,「這麼有興趣,下次派你做研究員。」

「太辛苦了!最怕辛苦!我寧可做照顧研究員的男人,或是,做研究員的秘密情人。」Dr.Higgins吻到她的唇上。

她張開雙手,說:「你抱我出去吧!」

他便從浴缸中抱起濕漉漉的她。她望著他垂下來的臉,說:「我覺得我也是無年齡無身份和背景的。」

他已把她抱到床上去,「為什麼?」他問。

「當一個人被愛著時,都似孩子,都似情竇初開的少女忘記了年齡,忘記了身份。」她說。

他立刻雙手按在胸膛處,叫出來:「感動死我了!」

她問:「你真是愛我吧?」

他壓到她身上去:「問都多餘。」

然後,她從他的俊臉中分神去。她在想,如果可以的話,好好投人去愛他可以嗎?能夠去愛他,便能夠幸福。

是的,被Martin這樣的男我愛著,任何女人都會幸福。

為什麼不好好嘗試去愛他?他的吻已由她的唇移到脖子旁,然後又滑到肩膊處。好舒服啊,她閉上眼睛,木來還想思考些什麼,卻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還扯了鼻鼾。

Martin把本來埋在她胸部的頭抬起來,笑完又嘆氣,只好把毛氈蓋到她身上。卒之,她睡了六小時,醒來后趕忙回到治療室。她向同事賠罪,「明晚我一個人捱通宵!」

研究人員搖搖頭,「兇徒累極躺到床上睡著了,沒什麼動靜。」

「那麼你去睡吧,我來當值好了。」她建議。

研究人員休息時,她翻看她錯過了的片段,從錄影帶中她看到一段頗有趣的。在她回家去的六小時中,兇徒有十五分鐘的飲食衝動,他緩慢地查看食物櫃,那裡有餅乾、汽水、薯片,但他通通不要,然而他的動作,明顯是想吃東西。

Dr.Higgins記起了兇徒周記中的細節,那老師在夜裡會為他煮一個即食麵,而且加蛋。

好吧,明晚給他放上即食麵、熱水及碗筷,看看他有什麼反應。

熟讀了周記,再接觸到真我,一切信如老朋友那樣,只有親切與熟悉。

在夜色將盡時,Dr.Higgins又休息了,這一次,她選擇伏案而睡。一個半小時后她醒來,時鐘指示是七時十分,而兇徒,正剛剛睡醒。兇徒走進浴室洗臉,細細檢視自己的容顏,刷牙也刷得很精細。

Dr.Higgins自己也洗了把臉,她決定再與兇徒溝通。

她推開治療室的門,對兇徒說:「阿晨,早安。」

兇徒便由浴室走出,他拿著毛巾,回應Dr.Higgins:「你好啊!早安!」

「睡得好嗎?」Dr.Higgins她。

「好。」她簡單地回答,「有時候我會有很多夢,但昨夜並不。」

「會是怎樣的夢?」Dr.Higgins問。

「啊……」他沉思下去,「很混亂的,有些陌生的男人,但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

Dr.Higgins點了點頭。

他又說:「可以為我換另一條毛巾嗎?質地不好,會擦破面的。」

Dr.Higgins答應了,「你很貪靚吧!」

他不好意思了,「你取笑我?」

「年輕女孩子多數貪靚。」她說。

他又笑了。

「你的老師很喜歡你的樣子?」Dr.Higgins問。

「他時常贊我漂亮。」他的神情自豪。

「你也的確很漂亮。」

他滿意她的話,似乎很高興。

「早餐你通常吃些什麼?」Dr.Higgins坐到他的床沿。

「我什麼都吃的,我不怕胖。」

「真是令人羨慕。」Dr.Higgins說:「我可要節食。」

「老師不喜歡女孩子節食。」

「老師呢?」

他困惑了,「不知道。他平常也不會丟下我的。」

「未試過分離吧?」

「未。」他說:「有他便有我,我永遠都感到他在我身邊。」

「知道有名叫阿夜的少女嗎?」Dr.Higgins問。

他想了一會,「不。」

Dr.Higgins點點頭,再與他傾談了一陣子,便退出去。

稍後,她與研究人員開會。

「同謀未被逮捕嗎?」Dr.Higgins問。

「一直在追查中,但毫無線索。」

Dr.Higgins不作聲。

「可否看得出兇徒殘殺他人的動機?」警員問。

「兇徒日間表現純良而無知,夜間則木無表情。今晚我們會給兇徒一部傳呼機測試他的反應。」

「兇徒對自己身份的認知有多少?」

「在每個既定的分裂身份中安分守己,這兩種日夜身份,完全沒有重疊的情況,分裂得清清楚楚,如一個刀切口。」Dr.Higgins說。

「像一個傳奇。」警員感嘆。

Dr.Higgins回應:「極有可能有更壯觀的傳奇,不只這麼多。」

日間的兇徒依舊乖巧友善,他有了新的漫畫書,又有了新的面巾,也多了些零食,似乎比前一天更滿意。

而Dr.Higgins在入夜之前休息了好幾小時,以求夜間作出更貼身的監視,行動升級,她將會給兇徒一個傳呼機。

未變作阿夜的阿晨望著傳呼機說:「是了,老師會傳呼我。」然後乖乖的把傳呼機放好。

「我很挂念老師。」他說。

當已經習慣了他的男聲女顏之後,他每說及一句對所愛的人的思念,Dr.Higgins只覺越聽越感動。這是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

然後,夜幕又降臨,阿晨變作阿夜。

靜寂的,木然的,彷彿無生命的女子。然而有的是殺人的使命。

在此階段,無人明自他殺人的動機,所有資料均無顯示。面對面看著這驚震全球的殺人兇手,只是看到他靜態的面貌,不言不語的,就算拷問他,他也不會回答一句。Dr.Higgins

更懷疑,這狀態下的兇徒,腦袋只是空白一片。

研究人員對著時鐘,神色開始凝重,他們給兇徒的傳呼機,半分鐘后便有指示,他們作好準備,等待觀察兇徒的反應。

傳呼機響了。

兇徒走向傳呼機的位置,他拿起傳呼機,用心地閱讀信息,那是一個地址,他的即時反應是說:「有客。」然後朝門口方向走去。

他發覺門打不開來,於是他用力嘗試把門開啟,但做不到。然後,他站在門的跟前,望著那門,不動半分,門還是沒開啟,他伸手再拉,還是不得逞。

他返回床邊,坐下來,望著那門,然後又站起來,在房間內踱步,顯示出他的不知所措。但動作之外,神情仍然沒有任何改變,無表情的臉仍舊無表情,甚至那雙久不久望向門上的眼睛,也不帶任何神采。彷彿在焦慮的,是一件行屍走肉。

正當所有研究人員都以為兇徒會重複之前那一晚的沉靜時,忽然,兇徒開始哭泣。他坐在床尾,垂下頭來,在長發遮掩下細細的哭,眼淚流過鼻子流過下巴流到膝蓋上,他的坐姿沒改變過,也沒有抹掉眼淚的意思,他只是一直讓眼淚流下去。大家注視著他的眼淚,正各自在心中為他的眼淚思考理由時,更驚異的事情發生了。兇徒說起話來。

他說:「別怕,我們能夠走出去。」

說的時候,他抬起了頭。說話的聲調明顯較日間化作阿晨的時候男性化。這根本是活活一把男聲。

他再說:「我不會讓你傷心流淚。」

Dr.Higgins緊張起來,她吩咐:「攝錄機--近鏡!」

第三個身份出現,Dr.Higgins相信,那失蹤了的同謀,晨與夜的老師,就在此。

對了,原本的男性身份終於曝光,他既是老師,又是晨,也是夜。

一個身份,愛上了另外兩個身份。那種不離不棄式的愛戀,相戀的對象,只有一個人。我愛我愛我愛我。我愛我。

所有研究人員屏息靜氣,聽著這第三個身份說:「我一定會想辦法帶你出去。」說的時候望向前方,神情堅定。

接下來,兇徒的表情有那半分鐘左右的放緩,然而,未幾,又再說話:「不出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少殺一個人。」

Dr.Higgins也就知道,剛才那半分鐘的沉默,是代表兇徒又重回阿夜的身份。他正在一人分飾兩個人,一個保護者,一個受保護者。

「你放心,相信我,他今晚遇不上你,他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我不會讓別人再傷害你。」這句話令人特別留意的是最後一句。誰曾傷害阿夜?

兇徒靜默了片刻,然後站起來,走向食物櫃,他說:「吃消夜可好?」他拿出Dr.Higgins為他準備的即食麵,利用熱水堡內的熱水,炮製出一碗即食麵。面熟透了之後,他便坐下來吃,很安靜的,一口一口把面吃完。

把空碗放下,他又說:「好好地給你沐浴。」他走進浴室,脫下衣服,沉默地完成一個花酒浴。

根據兇徒的周記,吃過即食麵與沐浴完畢,便是睡覺。

果然,兇徒安靜地走上床。被褥蓋好后,他說:「我永遠都愛你。」然後,含笑而睡。

Dr.Higgins與在場的研究人員,無不噴噴稱奇。他們一直相信的,外間一直相信的,完全不是那回事。

警員對Dr.Higgins說:「從前所做的研究都白費了嗎?」

Dr.Higgins微笑,「只是更有挑戰性。」

「接著你會怎麼做?」警員又問。

「我會使用催眠。我需要利用催眠套取兇徒最真實的資料。」Dr.Higgins回答。

警員說:「那麼祝你進行順利。」

「謝謝。」她說。

那一夜,她回家小休。吃了一碗她喜愛的中式糖水,又泡了一個香薰浴,當然,Martin伴著她。她告訴Martin有關兇徒身份的大發現,聽得Martin很人神。

Dr.Higgins說:「其實,我一直有考慮這個可能性。兇徒以老師的身份寫出周記時,他對阿夜的行兇細節那麼了如指掌,完全是現場目擊一樣。那時候我已經疑惑得很,老師從來沒在現場參與謀殺。原來,他們根本是一個人。」

「兇徒分裂出這樣複雜的人格,背後是什麼原因?」Martin

問。

「我也很想快點知道,我很快會利用催眠了解背後的原困。」她伸出雙手,在浴缸的水中一撥,濺起了玫瑰味道的水花。

Martin忽然說:「如果我有天人格分裂了,原因只有一個。」

Dr.Higgins愕然地望向他:「會是什麼?」

「只因為你愛我不夠。所以我分裂出一個我當中的你,來好好地去愛和被愛。」

Martin這樣一說,Dr.Higgins便定神起來。是的,Martin的猜想不是沒有可能。兇徒從男性身份中分裂出女性身份來,目的是為了使自己愛上一個分裂的身份,潛意識的動機可能是因為外來一段不圓滿的愛情,分裂出來的性格,就是一個填補。

但,為什麼要分裂出一個再自我分裂的人格?而且還要兇殘如此?

Dr.Higgins迷惘了。

Martin說:「別再想,因為再想便會冷傷風。」

Dr.Higgins笑出聲來,「來吧,好好睡一覺。」Martin把她從浴缸中拉起來。他的動作很利落,她的配合也優美,Martin看著這一拉一起的組合,顯得非常滿意。

她說:「你面有得色。」

他回答:「因為你太像從水中出生的維納斯。」他還吹口哨。

Dr.Higgins笑:「你知不知道,甜言蜜語令人多痛苦?若有一天我感覺到你不再愛我,回憶中的每一句甜言蜜語,都會像毒針往心中刺。」

Marton把毛巾技在她身上。「不,不會有這一天。」

她用毛巾包裹自己,「別說得那麼草率,你有一天會不再愛我。」

Martin用另一條毛巾替她抹去滴水的髮腳。他說:「你何須擔心我是否愛你?你都不愛我!」

她嘆了口氣,「我已經是愛你的了。」

「但愛得太少。」他抱怨。

「愛那麼多做什麼?信我,愛少少反而有益身心。」她說,穿上她的連身絲睡裙。

Martin作出一個讚歎表情:「噢!嘩!」

她笑了,倒在他懷裡歇息。他摟著地走到睡床邊,他說:「我也想似你。」

「似些什麼?」

「愛少少。」他靜默的,把她接到床上,他的雙手用力地把她按得牢牢。

她看到他一雙有怨意的眼睛,她只有避開。

轉了身,她說:「睡覺了,好累。」

他當然要就範,不再說下去。這是她的家,這是她的命令。

燈關了。在黑暗中他想,他不知道有什麼事阻擋她去愛他更多,他只知道,倘若發現了,必定要剷除。

翌日,Dr.Higgins回到醫療室,阿晨尚未醒來。她望了望鍾,八時十五分,阿晨比平時遲了半小時還未起床。是因為老師身份也加入了,所以倍覺疲累?

Dr.Higgins喝著咖啡,朝床上的兇徒觀看,少女臉孔的他,睡得多甘甜,長發散滿了半個枕頭,浩浩蕩蕩,哀艷美麗。她一直當他是美少女去看待,忽然又要轉回看待男士的態度,多麼不習慣。

在九時十分,兇徒才睡醒。

開始說話了:「阿晨,起床上學。」

老師的身份首先蘇醒。

「啊,要上學了嗎?」

溫柔的語調代表了阿晨的身份也同在。

「還不起來換衫?」老師說。而當他抬頭望向四周環境時,他又明自了現時的處境,「不,不能上學,我們被困住了。」

「啊,對,這兒是醫院。」阿晨說。「是誰有病呢?」

老師說:「不用擔心,你患的只是小病。」

然後兇徒沉默。

Dr.Higgins明白老師最後一句說話的意思,在這三種人格中,老師自覺對阿晨及阿夜很了解,從這層人格的眼中,阿晨有人格分裂,所以留院治病,變得合情合理,不用反抗。

Dr.Higgins也留意到,兇徒說話之時,頭部與眼神會自然地移動,猶如默劇演員對著空氣演戲那樣。一個人的說話,變成兩個人的親密對話了。

「但老師,你不工作嗎?」阿展問。

「放心,你的健康最要緊。」

說完這話,兇徒的臉上有著旖旎,這旖旎來自阿晨的歡心。

Dr.Higgins決定加人他們,她步進房間之中。

她說:「老師、阿晨早安!」她多加了句:「老師,我是Dr.Higgins,阿晨的主診醫生。」

「啊。」應了一聲,是男聲。「謝謝醫生的照料。」

「不用客氣。」Dr.Higgins望著他微笑。「但可否只與老師你單獨一人傾談?」

兇徒顯得困惑,但他還是儘力聽從Dr.Higgins的話。她看見,兇徒一雙眼朝浴室望去,指示意了老師以目光把阿晨送到浴室去。

Dr.Higgins清了清喉嚨,她開始說話了:「老師,你也了解阿晨的病?」

兇徒表情難過起來。「一到人夜,她便變成另外一個人。」

「這是從何時開始的事?」Dr.Higgins問。

「三年多前開始。」老師說。

「之前你認識阿晨嗎?」她問。

「不。但是我一直覺得,我終有一天會遇上她。」他的臉上泛起了一層欣喜的亮光。

Dr.Higgins問他:「老師,我可以問你一些私人資料嗎/「可以的。」他顯得樂意。

她開始問了,「老師,你的姓名?」

「WilsonTang。」他回答。

她與房外的研究人員同一時候把資料記下來。

「鄧先生,是不是?」

「你也可以這樣稱呼我。」

「鄧先生,你的年齡?」

「二十六歲。」

「身份證明文件的號碼?」

「我用美國護照的,編號CK764372。」

Dr.Higgins似乎覺得足夠了,「謝謝你。」然後她又問:「有什麼需要儘管開聲。」

她說了這一句之後,兇徒客氣地回應了,她便退出房間。

研究人員對她說:「資料已交給警方核對。」

工作人員送來早餐,是一大瓶鮮奶,一磅切片面飽,一瓶花生醬,但有兩隻碟,杯也有兩隻,Dr.Higgins想了解他如何分配他的角色。

卻一直只見他用一隻杯一隻碟,而麵包只有一塊。但他卻邊吃邊說話,譬如:「吃多一點,精神會好。」

「這牌子的鮮奶不錯,對嗎?」

「這花生醬卻不及我們吃慣的牌子美味。」

「吃完便上學去。」

「忘了嗎?不用上學嘛。」

明顯是繼續一人分飾兩角,絕對是自說白話。

研究人員說:「被他寫的周記騙了。」

Dr.Higgins便說:「他那些周記出現了一些自動書寫的筆跡,我早懷疑老師這身份也患上人格分裂。果然,從頭到尾也只是他。」

及后,警方有資料審查結果。「全部不對。」就是答案。

警員說:「姓名與年齡及編號無一吻合。」

Dr.Higgins說:「他卻不像說謊。」

警員說;「他是極度危險的人物。」

「Dr.Higgins,明日我會再查問他的身份。」

警員又說:「從他改造了的指紋中,我們嘗試用電腦還原本來的指紋,但不成功。」

Dr.Higgins問:「國際刑警拘捕他之時,他用的是什麼證件?」

「假護照,性別為女性。」

Dr.Higgins點了點頭。

「Dr.Higgins,何時才開始利用催眠治療?」

「在兇徒與我建立了一個更信任的關係后,我們便開始。」

中午過後,Dr.Higgins再進人治療室,她對兇徒說:「老師。」

兇徒從迷惘中回應她:「是,醫生。」

「可否單獨與你傾談片刻?」

兇徒面向空氣做出了一個「乖乖,你迴避一下」的神色,之後他把頭轉向Dr.Higgins,說:「阿晨一向很聽我的話。」

「但阿夜呢?」她問。

「阿夜……」他呢喃。

Dr.Higgins說:「老師,我們需要觀察阿夜的行徑。我們會安排另一個房間,房間內有一名工作人員,我們亦會安排阿夜的傳呼機響起,到時候,我們會監視阿夜的行動。」

兇徒沉默。

「請放心。」Dr.Higgins說,「我們會確保阿夜的安全。」

兇徒望著她,然後點頭,「我們都信任你。」

「謝謝。」

「你是幫助我們的。」兇徒說。

「老師,」Dr.Higgins要求,「可否告訴我為何你一直輔助阿夜行兇作惡?」兇徒回答:「因為我愛她,所以我別無選擇。她惟有這樣做,她內心的怨恨才能夠釋放出來。」他的目光內滿是慈愛。

「她怨恨些什麼?」她問。

他卻沒回答,眼光垂到地上去。

她決定不強迫他。

最後,Dr.Higgins說:「老師,上次記錄資料的紙張不翼而飛,你可否再告訴我你的姓名、年齡和身份證明文件號碼?」

他回答:「GeorgeHuang,二十八歲,身份證是K798465(N)。」

Dr.Higgins沒抬頭,假裝抄下來。

然後她退出房間。

研究人員問:「要不要把身份資料傳送給警方?」

她點頭,然而她相信,這一次,也只是老師身份的兇徒信口開河。

真正的身份,她懷疑,連他自己也不知,又或是不願知。

人夜后,兇徒顯得不活躍,無論是老師的身份抑或是阿夜的身份。不說話,沒有走動的姿勢,只是呆坐床邊。也分辨不出他是老師抑或是阿夜。

然後,傳呼機響起,果然的目光有了反應,卻也只是緩慢的,他拿起傳呼機一看,繼而披上外套,朝門外方向走去。

整個行動都沒作聲,身份顯然是阿夜。

傳呼機上的信號是五號房,而Dr.Higgins一早安排了一間掛有「8。75」這個數目字的房間,就在走廊的盡頭,阿夜緩步向前走,看到那了「8。75」字,便推門內進。

內里坐著一個男人,是其中一名研究員,他在床邊,看見阿夜內進,他朝他微笑。兇徒有反應,嘴角牽了牽,當是回敬他一個微笑。

繼而兇徒坐下來,他鬆開恤衫上的鈕扣,明顯的,內里戴有胸圍,但只要研究員用手一撥,便會看見那分明是一個男人的胸膛。

兇徒的脫衣只到此,然後他伸手解去研究員的皮帶,又熟練地把玩研究員的陽具。假扮嫖客的研究員很緊張,他不能作出反應。而兇徒俯頭開始吸吮他的陽具了。

研究員實在太緊張了,他推開了那張假的少女面孔。

兇徒望向他,他明顯是認為他的嫖客的動作太粗暴。

研究人員事前受過指示,他可以主動對兇徒作出暴力行徑,用意是挑引兇徒的殺機。他也斷然不想真正與兇徒發生性行為。

他想出一個辦法,他坐在床邊,用背向著兇徒,然後發出指示:「請替我按摩背部。」他在給兇徒機會殺害他。

兇徒便坐到他身後,他明白他的指示,開始按摩他的肩膊,然後就是他的背肌。可以看到,他的眼神集中起來,是自走進這間5號房間之後,眼神最集中的一刻。

他一直盯著研究員的脖子。

末幾,他垂下他的左手,只用右手繼續他的按摩,左手則抓來擱在一角的皮帶,當抓住皮帶之後,他便敏捷利落地將它往研究員的脖子上套去,他開始了他的謀殺。

其他的工作人員湧進房間,把兇徒與那名研究人員分開。Dr.Higgins目睹整個過程,她驚異著兇徒殺人那種自動性。

工作人員故意讓兇徒逃脫,他逃回原本的房間,走進浴室關上門。

然後說話:「不用怕,無事。」

老師出現了。

「洗一個澡,便什麼事也沒有。」

他開了一缸溫水,自行浸下去,看得出,面上有舒緩之意,他甚至合上了眼睛。

未幾,眼睛又張開來,他說話:「聽見嗎?那花間傳來的歌聲。」

這一句說完了之後,他的眼睛再次合上,享受的神情更明顯了,是那種旁人看上去也禁不住覺得好舒服的神色。

Dr.Higgins一直在等他呼出那花間傳來的歌聲,但他卻沒有。

沐浴完畢,兇徒照例吃一碗即食麵,繼而上床睡覺。

Dr.Higgins和研究人員終於親眼目睹兇徒殺人的情況,而翌日,她會著手運用催眠的療程。

未開始催眠之前,她先要向負責此宗案件的警員講解她對兇徒的研究。是次講解與先前她講課的形式有點不同,參加的人少了,她把講課內容印成筆記,讓大家回家閱讀。

Dr.Higgins說:「經過我們數日以來的研究,已斷定兇徒為人格分裂患者,他本身為男性,而人格分裂后的身份為女性,而從這女性身份中,又再分裂出另一名女性。這是一個複雜的個案。「本身為男性的主幹性格,本性溫和,著意保護從自己身上分裂出來的兩個身份。但主幹性格本身,亦顯得身份混淆,他無法道出他的真正身份,無論他所持有的護照,以及他向我們的剖白,所有的身份都不正確。而他本身似乎意會不到,他男性的身體上,有一張少女的臉孔。「我們在接下來的療程和研究中,會著意尋找和整理出兇徒人格分裂的原因,以及為什麼他會分裂出與自己不同性別的身份,以及性別中又再次分裂的原因。「基於兇徒無辦法表達出所有原因,我們會使用催眠,用來追索兇徒的背景和身份。我們會從他最近的年歲開始追蹤,一步一步返回他的童年。」

有警員詢問:「一般人格分裂的主要因由是什麼?」

Dr.Higgins回答:「我們多數從患者的童年開始追索,我出導致他日後人格分裂的遠因,以及令這遠因鞏固的近因。」

然後,她翻開筆記,說下去:「在第四頁的內容中,統計了人格分裂的一些主要原因。「童年所受的創傷是很普遍人格分裂的成因,97%的患者在童年時代承受過精神上無法逃避和擺脫的創傷。性侵犯在這些童年創傷中所佔的比重為83%,而這83%中,80%又為近親亂倫。肉體虐待的個案占童年創傷中的75%,而這數字中,90%為肉體虐待與性虐待的結合。嚴重疏忽照顧的個案為童年創傷中的65%。而45%的創傷中,是因為目睹至親慘烈身亡而引發。「既然童年創傷是如此重要的成因,我們會集中發掘兇徒在童年時代的經歷。」

又有警員提問:「很多小孩也經歷過可怕的事情,但為什麼不是所有這些小孩也在長大后變成人格分裂患者?」

Dr.Higgins回答:「這是好問題,首先我們要了解為什麼小孩受創傷之後會發展成初型的人格分裂。當小孩遇上創傷后,這種創傷又多數是重複性的,當中又帶有不可預計的成分,這創傷帶來的巨大壓力,令小孩從腦海中產生出一種以身份轉移的逃避,這其實是一種防衛,是一種無其他方法逃避之下的惟一防衛。從這些身份轉移的逃避中,小孩得以暫時忘記創傷的痛苦。這種自我防衛能力,目的在保護主於性格。要留意的是,那巨大而承受不了的創傷,不是由成人去區別界定的,而是由小孩本身去決定,這種創傷是否巨大到他要利用一個轉移的身份去逃避。成人眼中的小創傷,諸如被剝削玩具,在小孩心目中,也可能成為抵抗不了的大創痛,非要逃避不可。有些人格分裂的患者,在成年之後便不再有分裂癥狀,但另有一些,在成年之後,分裂情況日益嚴重。原因在於,患者在年紀較小時,被迫不停使用人格轉移的方法會逃避創痛。在這不停使用轉移的情況下,此種自衛方法便成為惟一的逃避方法,此後,只好一生也使用下去。不停使用,最大的原因在於創痛不斷,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避過傷痛,便只能從轉移了的性格中逃避下去。有些病例是,持續的回想創痛,導致日後的人格持續分裂。如果,在成長中,患者找到機會與創痛遠離,從創痛中找尋到出口,他便不會再病發。通常人格分裂發現得早,患者接受了精神上足夠的保護,有機會給他以其他方法面對那創傷和痛楚,在將來的日子,便不會再人格分裂,與過往的痛苦斷了聯繫。」

最後,Dr.Higgins作出總結:「兇徒在小時候一定過過一些他解決不了的痛苦,自小已建立了從人格分裂中保護自己的能力。及后,這些痛苦一直持續下去,以致他不得不繼續人格分裂來減輕痛楚。兇徒的一生,必然是不幸的一生。」

有警員提問:「很多兇殘的殺人犯小時候也經歷過一些可怕的事,但他們並不是人格分裂啊!」

「是的。」Dr.Higgins回答:「他們小時候遇上承受不了的痛苦,但他們選擇了別的途逕自衛,譬如仇恨、虐待比他們弱小的、兇殘地還擊,卻不是利用身份的轉移。人格分裂的患者,就是有身份轉移能力的我,不是每個人都能發展出這種能力。」

再有警員問Dr.Higgins:「醫生,為什麼你會專註研究人格分裂?」

Dr.Higgins定了定神,但覺這條問題是眾多問題中最深奧的。她笑了笑,說:「或許我也曾是邊緣人格分裂患者,是故對這些病人最為同情。」

大家沒深究她的答案,課堂散了,各自歸隊工作去。

她喝了一口茶,思考著剛才警員的提問。她微笑起來,料不到別人有此一問。選擇這個行業這個學科,目的不外是更了解自己,更幫助自己。

到了今時今日,成功了沒有?

她掠了掠頸后長發,把它結成一個髮髻,再喝一口茶,便捧著筆記回到研究室,小休一會,她便要向兇徒進行催眠。

進人催眠狀態之後,Dr.Higgins辦引導兇徒。

她問:「你究竟有幾多重身份?」

他回答:「我也數不清。」

「如果要你給我一個名字,你會告訴我什麼?」

「VincentCheng。」

「VincentCheng是誰?」

「VincenCheng是一名出生在美國的華人。」

「他多少歲?」

「四十五歲。」他回答。

Dr.Higgins默記這個數字,她有點出乎意料,如果他的回答是真確的,他便比她預料的要年長。但所有身份上的資料,仍有混淆的可能,就好像他的名字,他是由眾多的舊有身份中抽取出來。

但她還是問下去:「VincentCheng最近做過些什麼?」

「他去整容。」

「為什麼要整容?」

「因為女人多愛美要整容。」

「VincentCheng是女人嗎?」

「VincentCheng是男人。」

「但為什麼你說女人多愛美要整容?」

「VincentCheng要自己的樣子似女人。」

「為什麼?」

「他有女人的事要做。」

「那是什麼?」

「他要去殺死一些可惡的男人。」

「貪圖少女身軀的男人。」

「殺人的時候是VincentCheng嗎?」

「不,是阿夜。」

「誰是阿夜?」

「阿夜是VincentCheng愛的女人。」

「你認識阿晨嗎?」

「認識。」

「阿晨是誰?」

「阿晨是阿夜,但性格不同。」

「你怎樣認識阿晨和阿夜的?」

「教書的時候。」

「是哪一年?」

「二十多年前。」

「你一直在教書?」

「是的。」

「教哪年級的學生?」

「中四、中五的學生。」

「那麼阿晨阿夜都年紀不輕吧?二十多年前的學生。」

「不,她只有十六歲。」

「她是你惟一的愛人?」

「不,我結過婚。」

「什麼時候?」

「十年前。」

「妻子呢?」

「她死了。」

「為什麼她會死?」

「她被人強暴然後殺死。」

「是何年的事?」

「在我們結婚五年後發生的。」

「在哪裡發生廣「在紐約……」忽然,兇徒停止了說話,臉上的表情開始痛苦起來:「我走到驗屍房去,他們揭開白布,我看見她滿身傷痕,她的臉被刀刮花了,一邊乳蒂被切下來,下體被剪開,她死得好慘!」

然後,他哭泣,頭和身體都在搖晃。

「我保護不到她!」他泣叫。

Dr.Higgins因為他的情緒不穩定而決定暫停治療。

催眠在她的倒數聲中完結,兇徒停止了哭泣,被送回房間休息。

Dr.Higgins返回自己的房間,重複聽著錄音帶,一邊聽一邊心酸。

他是一名多麼不幸的男人,也是一名很複雜的男人。

回家后,她對Martin說:「兇徒很可憐。」

「他怎麼了?」Martin問。

「他原來結過婚,但妻子在婚後五年遭姦殺。」

「太悲慘了。」Martin忍不住嘆氣,他說:「這可是他人格分裂的原因?」

「可能是部分的原因。一她回答,躺在家中大床的她仍然一臉愁容。Martin忽然問:「你會不會愛上他?」

她愕然,「愛上誰?」

「兇徒,你的病人。」

「怎可能?」她失笑。

「你每天花上全副精力研究他,愛上他也不出奇。」

「別傻。」Dr.Higgins笑著說。

「我妒忌了。我千里迢迢跟你來到這裡,你卻只顧整天對著那個少女臉孔的男人。Martin投訴。Dr.Higgins隨即說:「那麼你回去好了,也名義得我的酒吧沒人管理,變成賠本。」

他把臉湊近她的面前:「你即是趕我走?」

她在床上翻了翻身,笑:「我沒有說出來。」

「你是在暗示。」

「那你走不走?」她側身望著他,而她的眼內有笑意。

「不,你趕我不走。」Martin雙手按著她的骼膊,用力壓她在床上。

「冤鬼。」她取笑他。

他壓住她,以高姿態望向她:「你明不明白一個人死心不息地愛著另一個人的感受?」

她敏捷地回答:「我明白。」

就因為她答得太快了,他反而很失望。「你心裡一直有著別的人。」

在這個晚上她不想掃大家的興,是故她選擇回答:「是的,我有丈夫嘛!」

Martin不高興了:「根本不是他。」

「Martin,別撩是非。」她說。

他跳下床,走出房間。她看著他滿懷不歡地離去,本來有那追出去安慰他的衝動,卻因為實在太累,想到明天又要一早起來面對兇徒,便作罷了。她重新躺到床上,不消半分鐘,她便睡著了。

他一直都抱怨她不愛他,若然他回頭看到她神乎其技的超快入睡大法,他必定更深信她不愛他是真確的事。

他沒走回她的豪宅,他走到一間酒吧,然後瞪著他的手提電話,妄想著她會致電逼他回去。

他決定,如果她還有點關心他,她會緊張他此刻的感受。

但等了半晚,電話沒有響起。坐在吧台前的美男子抽煙喝悶酒,忽然,他覺得自己似個女人,也就失笑了。哈哈哈的。他跳下高凳,決定回去。似個女人的熱戀之男,似個女人一般的屈服在愛情之下。

回家后,他站在床邊,看著她睡得張大了口的臉。他不明白,為什麼他會愛她至此。

翌日醒來,Dr.Higgins推開那條壓住她的粗手臂才可以起床,昨夜的事她全然忘記了,心神都歸向待會的催眠治療。

今天她要了解兇徒的那段婚姻。

她問:「你與妻子在什麼地方認識?」

「波士頓。」他回答。

「什麼情形之下?」

「她是日本人,來波士頓讀書。一天我在當地的美術博物館溜跶,遇上了她,我們在看一幅Monet的畫,是她先與我說話。」

「她長得怎麼樣?」Dr.Higgins意圖了解兇徒妻子的樣貌是否與他整容的面貌相似。

「她是很典型的日本少女模樣,是傳統那種,眼細細。鼻小小,胖胖的面,不漂亮但純良。」

他一說,她立刻可以判斷,他沒有依照他妻子的面貌來整容,是兩個模樣。那張假臉輪廓分明,尖挺艷麗,可以說是兇徒妻子的面貌的相反。

「你愛不愛她?」她問。

他想了想,才回答:「也不是太愛。」

這可教她驚奇了,「為什麼你要娶她為妻?」

「為什麼要保護一個女人?」

「這是我的使命。」他說得十分鏗鏘。

他已經不只一次顯示他要保護女人,他保護虛構出來的阿晨和阿夜,他保護他真正的伴侶。

Dr.Higgins卻決定暫時不在這問題上鑽研。

她問;「你最喜歡她什麼?」

他說;「她的學生身份。」

這是重要的資料,兇徒很迷戀學生身份。

「為什麼?」

「總之吸引我。」

「那時候你的職業呢?」

「我在波士頓的中學教書。」

「有孩子嗎?」

「沒有。」

「妻子死之前的一段日子,她說過什麼特別的話?」

忽然,哀傷降臨他的面容:「她說她要到紐的探朋友,可是……!」

他又有那嚎哭的衝動,「我保護不了她!」

Dr.Higgins又在這裡停止了。

事後她細想,她以為當中必然有一段悲壯的愛情,然而又不是,他不愛她,只是為了保護不了一個女人而痛悲。

「保護一個女人。」她用紅筆圈起這幾個字。

是否所有事情,都為保護一個女人而起?

隔了一天,Dr.Higgins繼續她的催眠。

「VincentCheng,你一生中還保護過什麼重要的女性?」

他想了想:「母親。」

「她是一名怎樣的女人?」

兇徒露出溫柔的笑意,他說:「她是一名美麗的女人,她的皮膚很白,鼻子很直,頭髮很黑。很多人都說,她長得像一尊玉觀音。」

「你很愛她?」

「是的。」

「母親也很愛你吧?」

兇徒的表情卻立刻由溫柔變成迷惘,最後甚至是哀傷。

Dr.Higgins看見了,便說:「告訴我,你五歲的時候發生過什麼事。」她決定由重年問起。

「我們在新奧爾良。」他小聲地回答。

「我們是誰?」

「父親、母親和我。」

「你記得些什麼?」

「父親母親開設餐館,我時常有炸薯片吃,有可樂飲。薯片是新鮮炸的。」

「還有呢?」

「客人很多。黑人很多。」

「然後?」

他皺了皺眉:「我看見母親抱著父親尖叫,父親身上有很多血。」

「發生了什麼事?」

「周圍的食客都躲到一角,一個高大的黑人持著槍跑出餐館,然後有人呼叫有人報警。」

「父親出了事?」

「他死了。」

「你目睹他的死亡?」

「我只看見母親抱著他,我看到他們的背面。」

「可怕嗎?」

「也不是那麼可怕。我本來在二樓看電視,聽見槍聲后,我走到樓下,便看見了這些事。」

「傷心嗎?」

「也不算太傷心,但母親很傷心。」

「之後的事呢?!」

「葬禮的草地上有白兔在跳。」

「白兔可愛嗎?」

「可愛。我告訴母親我想養那隻白兔,她忽然摑了我一巴掌。。」

「很痛吧?」

「我哭了。」

「這比父親的死令你更傷心?」

「我從來沒有被母親打過。」

「後來呢?」

Dr.Higgins發問,兇徒卻不說話。

她惟有作出提示:「六歲的時侯?」

「我們被趕走,不能再住在餐館樓上,因為餐館賣了給別人。」

「很仿惶?」

「母親時常哭。」

「你開不開心?」

「我很不開心,因為……」他頓了頓,說:「我不喜歡叔叔。」

「叔叔是誰?」

「叔叔開雜貨店,他讓我和母親住在他的家裡。」

「他對你好不好?」

他搖頭,「他打我。」

「對你的母親好不好?」

「他打她。」

「你與母親和這名叔叔一起多久?」

「一年」「母親是否很依靠他?」

「因為叔叔,她常常打我。」

「為什麼?」

「因為一打我,叔叔便高興了。」說罷,他的嘴唇扁下來,像個快要哭出來的孩子。

「你看見什麼?」

「母親……不要打……母親你的樣子很可怕……叔叔,不要笑得那麼大聲……」

他哭出了眼淚。

Dr.Higgins問下去:「打完之後?」

「叔叔吻母親。」

「然後?」

「然後……」他的眼淚豆大的流下來。「母親在叔叔看不見的時候,抱著我說,她其實很愛我。」說過後,兇徒嗚咽起來:「她說她很愛我,她最愛是我……」這段落停止,但Dr.Higgins決定繼續下一段,也是專註問及兇徒的童年。她要找尋創痛的最根源,那是日後他半生遭遇的關鍵。

「七歲的時候,發生了什麼?」Dr.Higgins問。

「轉了一個叔叔。」

「這個叔叔是誰?」

「像父親一樣開餐館。」

「在新奧爾良?」

「不,在俄亥俄州。」

「搬家是誰的主意?」

「母親。」

「為什麼要搬家?」

「因為原本的叔叔說要把我打死?」

「他有沒有打你?」

「有,他打掉了我的門牙。」

「你的母親有什麼反應?」

「她接著叔叔繼續打我,但我知道她故意放輕了手的力度。」

「母親帶你逃走了?」

「對。」

「你覺得怎樣?」

「我覺得母親很可憐。」

「俄亥俄州的叔叔對你好不好?」

「他沒有打過我。」

「那不錯呀。」

「但他的兒子們打我。他有三個兒子,比我大。」

「他們為什麼要打你?」

「他們說我白食白住。」

「你母親呢?」

「他們沒有打她。」

「叔叔的兒子打你,你母親是否知道?」

「她知道,她……」兇徒停頓下來,壓低了聲線說:「母親站在他們背後,看著他們打我,她只是流眼淚,什麼也沒說。」

「你覺得怎樣?」

「我覺得像看見觀音流眼淚一樣。」

Dr.Higgins暗暗嘆了口氣,她問下去:「你住在這個叔叔的家多久?」

「差不多一年。」

「為什麼離開?」

「因為我入了醫院。」

「被打?」

「打斷了腳。」

「然後呢?」

「然後,我打著石膏回學校,被送回醫院。」

「為什麼?」

「因為我找不到班房。」

「為什麼會這樣?」

「我告訴他們我是加JosephFung,但他們找不到我的名字。」

Dr.Higgins記下了這一句。最初的人格分裂開始形成。

「那是什麼一回事?」

「他們硬是把我推入一個班房,給我說了一個名字,但我叫JosephFung,我不肯坐下來上課。」

「他們便把你送回醫院?」

「對,我在醫院很開心。」

「為什麼?」

「告訴別人我叫JosephFung無人不相信。」

「JosephFung是誰?」

「JosephFung的父親是校長,母親是秘書,他們在JoesphFung六歲生日那天送了一枝水槍給他。」

「大家都相信你是JosephFung?」

「大家都喜歡加JosephFung。」

「你們後來在哪裡生活?」

「我們去了底特律。」

「今次有沒有叔叔?」

「有。是美國人,當汽車修理員的。」

「他對你好不好?」

「他時常喝醉酒,但他沒有打我。」

「那不是很好嗎?」

他靜默片刻,逐說:「母親打我。」

「為什麼?」

他的聲音開始震起來,他說:「母親說,叔叔不會喜歡母親太疼我,叔叔會喜歡母親最疼叔叔,如果母親太疼我,叔叔就不會給我們吃飯,所以,母親要打我,一邊打一邊用中文說……」

忽然,他啞然,說不下去。

「母親說什麼?」

「母親說:『其實媽媽最愛你!」』說完,兇徒崩潰起來,再次嚎哭。

玻璃窗外的研究人員,有的在搖頭,有的眼濕濕,看著兇徒的哭泣,不得不寄予同情。這麼可憐的身世,聽著聽著,令人忘記了他日後所有的暴行。

Dr.Higgins問下去:「你的母親多久才打你一次?」

「頑皮的時候打,乖的時候也打。」

「記不記得是發生了什麼事之後?」

「我喝完牛奶,忘記清洗杯子,她便一巴摑在我的臉上……有一次我不小心掉了一美元,她把我的腿打得留下一條一條的瘀痕……我的圖畫貼堂,回家告訴她,她說我只顧畫畫不讀書,又打……我讀書成績好,她又當著叔叔面前說知道我作弊……」說罷,他的眼淚一串一串的流下來。

他說下去:「我說:『媽媽不要再打!』她卻說:『我打你也是愛你!」』

他叫出來:「媽媽,求你停手,我寧願你不愛我!」

Dr.Higgins問:「母親有沒有不打你的時候?」

「KevinPoon,FelixTsang,GeorgeTam來了的時候。」

「他們是誰?」

「他們是……」他又答不出來。

「KevinPoon是誰?KevinPoon出現時,會發生什麼事?」

「KevinPoon會代替我被打。」他說。

「怎樣代替?」

「母親打的是KevinPoon。」

「KevinPoon做了什麼,母親要打他?」

「KevinPoon偷束西。」

Dr.Higgins點了點頭,「FelixTsang呢?」

「FelixTsang是我的好朋友,他說他代我給母親打。」

「GeorseTam呢?」

「GeorgeTam是我的弟弟,他猜輸了,所以他要給母親打。」

「他們給母親打之時,你在做什麼?」

「我站在一旁看,又或是,在一旁聽歌。」

「什麼歌?」

「由花叢中傳來的歌。」

「那歌突然出現?」

「是的。」

「那歌令你很快樂?」

「是很舒服的歌,很動聽。」

催眠在這一節停下來,停止之前,兇徒的面上有迷幻一樣的快樂,他記起那首讓他逃離現實悲劇的歌。

其他研究人員進來把兇徒帶走,帶他到休息的地方,Dr.Higgins則著手整理地的資料。

兇徒的童年創痛如下:他原本有一個愉快的家庭,奈何父親被匪徒槍殺,這一點,卻又不構成重大的創傷,因為他還末懂得失去至親的悲痛。

真正的創痛來自母親。他深愛他的母親,母親也不時表達她對他的愛意,然而她久不久便用各種理由虐待他的肉體,虐待完畢又再次表達愛意。兇徒被虐待后的反應變得複雜,他既不能恨母親,也不完全明白母親的感受,兼且為此非常內疚,亦變得無所適從。小小年紀的他抵抗不了這些傷害,他逃不走又避不過,兼且預計不到何時傷痛又重來,做乖孩子會被打,頑皮時也一樣。如此這般,他建立了一個又一個轉移了的人格,以不同的身份代替原來的自己去受傷,藉此把創痛減至最低,保護了原本的個性與心智,讓真實的自己逃出被母親傷害的恨與愛。

從已被催眠的對話中得知,他長大之後的感情遭遇亦不如意,他極渴求保護妻子,但保護不到。

小時候甘願被母親毒打,為的亦是保護母親在不同男友之間的地位,因為母親常說,不是如此她便不能得到男友的寵愛,他亦會無家可歸。他對母親的處境憐憫非常,一直希望保護母親,不反抗地受毒打,也是保護母親的一種方法。

保護親密的女性,也就成了他生命的重大使命。

Dr.Higgins把放在電腦鍵盤上的手挪開,望著電腦熒幕,她但覺掌握了兇徒人格分裂的成因,只是,當中還有些疑問,她還未找到答案。

保護深愛的人,這一點有了頭緒,但為什麼會有晨夜分裂?晨與夜牽涉了性暴。照理,兇徒小時候沒有受過性虐待。

而且,兇徒的真正姓名與身份,仍然是個謎。

翌日,她讓兇徒與她都休息夠了,才再繼續催眠下去。

接著日前的對話內容,她問:「你與母親在修理汽車的叔叔家中住了多久?」

「三年。」他說。

「期間母親一直虐打你?」

「是的。」

「有沒有特別深刻的事?」

「就在我九歲那一年,母親把我的盤骨敲碎了,原因是我在放學回家之前與流浪的小狗玩耍,剛巧母親又與叔叔吵罵,她便狠狠的毒打我。盤骨碎了,住了三個月醫院。在醫院,她每天都對我很好,很溫柔,給我帶來零食、玩具與漫畫,其他同房的小朋友都很羨慕我。那時候,我非常快樂。」。

「回家之後,因為我錯過了考試,母親便替我轉校,但是……」他停下來,樣子拉扯下來,像哭喪一樣的悲痛。他抖震著聲音說下去:「母親為了給我買新課本而大發脾氣,她說因為我多花了錢,叔叔一定怪罪於她,她一邊哭,又一邊用棍追打我,我避開了,但還是讓她敲到我的手臂,那紅腫,一個月也不散。」

「在新學校開學那一天,我從校車走下來,穿過草地中央的石路,我向著一問陌生而漂亮的學校走去,在那幢上課的建築物跟前,還有一個大噴泉。我踏人那幢建築物之時,我決定,從此我要叫JulianWai,他是一個富豪公子,有遊艇有私人碼頭,家中打理十間餐館。於是我告訴別人我就是JulianWai。」

「他們是否相信?」

「我不知道……但有時候我又變回原本的自已,會忘記JulianWai。」

「JulianWai存在了多久?」

「他一直存在。在我十歲之後,母親又換了男朋友,這一次,我們搬到波士頓,那名叔叔是一位中學教師。」

「他對你們好不好?」

「他對我們很好,每逢母親想打我,他都會制止她,後來他還娶了我的母親。」

「這很好哇。之後母親有沒有再打你?」

「間中一次。她送我到寄宿學校,她說怕我妨礙她與叔叔的婚姻生活。她變得很少關心我,很少致電給我,很少寄信給我。我告訴她我挂念她,她含淚說她也知道,但為了令叔叔更開心,她只好送走我。叔叔的開心最要緊,要是叔叔不開心,她和我的下半生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母親說,待我長大後由我養她,她便不需要再跟任何叔叔。」說罷,他流下淚來。

「那JulianWai呢?」

「當我的成績不好,當我的足球技術不及其他人的時侯,JulianWai便出現,因為,他是受尊重的,無人會小看他。」

「一說起家中的遊艇,所有同學都只能噤聲。」他的臉上,滿滿的自豪。

Dr.Higgins忽然問:「JulianWai有易服癖嗎?」

「不是的,」他肯定的說,「JulianWai是堂堂大男人,如果要他選擇最喜歡的衣著,他會選軍服。」

「那麼,你想變成女孩子嗎?」

「不!」他回答得響亮。

Dr.Higgins走前去捉住他的手,一反轉到手心,十隻指頭的指紋都改動過,一些被剪去了,另一些則被別的指頭上的指紋掩蓋,硬生生縫於原有的指紋之上。

十隻指頭都不見原貌,表皮四凹凹凸凸。Dr.Higgins觸摸著這些隱藏了的真實,忍不住難過起來。他遮掩了一個又一個的自己,只為求換來一個安樂。

少年時他已迫不得已走進一個又一個的虛擬身份之呻,長大之後的他,究竟還發生了什麼變故?

面容的改動也不下十數次吧?由一個男人變成少女那雙眼睛那雙唇那管鼻子那個下巴,總共經歷了幾多痛楚變成晨與夜,殺人之後又逃避,改了容貌又改了指紋,為的究竟是什麼?

少女臉孔閃著星光一般的明眸,他問:「醫生,如果你有兒子,你會怎樣對待他?」

就這樣一問,她體內感到一股酸,猛烈地湧上她的眼眶,然後是鼻尖,她吞下了卡在喉嚨的唾沫,她說:「很愛他。」

很愛他很愛他很愛他。父親母親都不愛我,但是我卻要很愛他很愛他。

他的眼臉輕輕震動,Dr.Higgins看出他的疲態。她終止了是次會面。

她按了按發燙的頸側,手的冰冷與臉的溫熱成了對比她想:「是不是感冒了?」

然後,她轉身離開。

走了數步,忽然,背後傳來這樣的歌聲:「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迫不得已,她停步。

他還哼著微弱的,細碎的歌聲:「啦……啦啦啦……」

Dr.Higgins但覺心頭被寒意冰封,接著,那寒氣隨著脈骼四散,身上流著冰寒帶動的血液。

她回頭,她記得這段音樂。

眼前是少女臉孔的兇徒,但腦海已潛進一個深深的時光隧道,在極速的包圍下,她返回那一刻那一秒:她身穿校服,面對著她的老師。

老師說:「你知道小神仙會唱歌嗎?」

她問:「小神仙?」

老師又說:「那些在花間跳動的小神仙啊!小小的身軀,背上長有透明的翅膀,如一隻小蜻蜒那樣。」

「會唱歌嗎?」她又問。

於是,老師便哼出來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她一邊聽一邊笑,她說:「老師,你走音!」

老師突然伸出雙臂把她擁人懷裡。她喚著老師的體香,感受著老師的體溫,耳畔傳來老師輕輕哼出的歌聲……

--對了,小神仙,由花叢間傳來的歌聲。

一直沒意識到,那花叢間傳來的歌聲,就等於那代表永恆的小神仙的歌聲。根本是同一回事。

地愕然到不得了。這根本是同一回事。

從沒聯想過兩者有任何關連,然而就是同一回事。對了,小神仙是來自花叢問。

他怎會知?他怎會懂得哼?這一音韻,是她與她的老師的最大秘密,密封了十多二十年,無人翻開過,為什麼,他一哼,秘密便由盒子邊緣滿瀉?

她屏息靜氣,一步一步走回他的跟前。

他的意識朦隴,在無神無主之間,他哼出一個最重要的秘密。

Dr.Higgins跌坐在他跟前,驚愕地凝視他。

這張臉,她相對已久,由第一眼已覺得面熟,然後,一天比一天柔和順眼。這張改造過的臉,隨音韻相隨的這一刻,更加親切甜蜜,彷彿是一出生便清楚的甜與美,令人一生都不會抗拒的細膩、溫暖、安全。

「你究竟是誰?」她輕輕就。

他沒回答,他仍然在哼,「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於是,小神仙便在花間中飛舞起來,小神仙把臉埋在花蜜中,舔了一口,然後又飛到另一朵花,與其他小神仙碰上了,便一臉花粉的互相親了親。

她落下淚來,用雙手掩住了臉。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面前這張瞼,由始至終都那麼叫她有好感。

身後傳來急趕的跑步聲,然後聲音傳來:「Dr.Higgins!」

她咬著唇,想不到,竟然是如此。

身後那聲音說:「查到兇徒的最原本身份了。」那是一名研究人員,他氣喘喘的給她遞來一個文件檔案。

她接過了,卻沒打開來。

伸手拭去凝在眼眶的淚。她真不相信他十多次整容的目的,原來是她。

為了酷似她,是二十多年前的她。

那年只有十六歲的她。臉孔的主人早已失去了的那個她。

文件檔案貼在心上,她雙手抱著。她再問一句:「你知我是誰嗎?」

他仍陶醉地哼他的歌。

「你為什麼可以忘記我?」她說。字句傷感,但Dr.Higgins的臉上,有落淚之後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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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與早晨的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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