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蒼山上的小酒店,從掌柜,夥計,客人,都是蒼流教的弟子。護法左使要把所有人趕出去,誰又敢說半個不字?
本來熱熱鬧鬧的酒店,瞬時間只剩下秋無意一個人。
伏案桌前,執杯在手。一杯接一杯,近乎麻木的喝著。
明明是上好的美酒,不知為了什麼,喝進嘴裡,卻是苦的。
這酒,終究少了點什麼。
到底少了什麼?
心念電轉,略略思忖間,他忽然明白了--隻身飲酒,無友朋相伴,難怪這酒喝得無味!
秋無意對自己笑了笑,喃喃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太白有言於此,我今日不妨也來個舞劍邀月出,大家共醉一場罷!」
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折樹枝為劍,長身而起!
夜空中濃雲重重,月暈如血,月色時現時隱。
身影朦朧如霧,周身三丈之內,劍氣縱橫。
興之所至,劍招隨手拈來,自然而然的揮出練得最熟的招式,他舞的竟是棄置已久的蕭家七絕之一,九回劍法!
心不靜,意不平,九回劍法使得毫無章法,他卻不管不顧,一切只遂心意,如銀蛇狂舞。
連日來的種種氣悶鬱積在心頭,不知不覺中,心隨意動,內力自樹枝末梢激蕩而出,竟在牆上書下四行狂草來:
『暗夜茫茫,
血月如殤。
揮手茲去,
我心何傷!』
十六個字,字字筆劃入木三分!
退了幾步,歪著頭對著牆上的幾行龍飛鳳舞的大字看了一陣,秋無意扔了劍,歪歪斜斜的跌回桌前,將酒壺裡的殘酒盡數倒進嘴裡,笑了幾聲,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心何傷……我心何傷……」
笑聲不知不覺變成了苦笑。
他搖搖晃晃的坐回去,舉起酒壺晃了晃,空了。隨手從地上又拎起一壇酒來,拍開封泥就對著口灌下去--
視野里出現了一袂衣角。然後手臂被牢牢扣住了。
「啪」的一聲脆響,酒罈落在地上,碎成片片,酒水橫流。
玄色的衣衫罩住眼前,秋無意慢慢的抬起頭來。
卓起揚居高臨下的站在桌前,冷冷道,「你鬧夠了沒有?」
秋無意真的醉了。醉到連他自己都知道自己醉了。
有些事情,如果換了清醒的時候,他絕對不會去做。然而就是因為他醉了,所以他居然做出來了。
他啪的摔開卓起揚的手,自顧自的又拎起一壇酒來。
卓起揚的臉色頓時一沉。「跟我回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
秋無意瞪著他,「回去?我回去做什麼?你去找你的陸右使好了,你還要我幹什麼?」
卓起揚負手立在他面前,聞言眉頭一挑,聲音中竟露出隱約笑意來,「怎麼,你這是吃醋了?」
「笑話!」秋無意猛的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就往門外走,胳膊突然一緊,被向後拉進了熟悉的懷抱。
「無意,別鬧了~」卓起揚低聲輕喃著,低下頭,欲攫獲那水色唇瓣。
秋無意的睫毛一顫,別過頭去。清冷嗓音帶著幾分酒後的沙啞,卻無比清晰的吐出四個字來,「不要碰我。」
側過去的臉頰被用力扭轉過來。卓起揚的臉上帶著山雨欲來的神色,滿是陰霾怒氣,
「再說一遍。」
秋無意揚起頭盯著他,「不要碰我。不要用你碰過別人的手碰我。」
卓起揚定定的看了他許久,怒氣在眼中翻滾聚集,沉澱成為黝暗的烏雲。他忽然伸手捏住秋無意的下頜,用力抬起他的頭來,直視著他的眼睛,「不要我碰你,你卻願意讓蕭初陽碰你?」
秋無意咬牙,「我不是自願的。」
「你根本沒有反抗!」
聲音不大,傳入耳際,卻不啻一聲炸雷!
秋無意呆住了。
當蕭初陽吻上來的時候,明明看得清清楚楚,明明伸手就可以推開他,然而看著蕭初陽的神色,心頭隱約翻滾的情緒是驚詫,茫然,迷惑……竟始終抬不起推他的手!
良久時辰,他的身體就是這樣僵直的站著,視線裡帶著震驚茫然,獃獃的望著卓起揚。
震驚的神情落入卓起揚的眼裡,憤怒,苦澀,失望,夾雜著種種其他莫名的情緒,轉化成無盡的怒意,驀然自心底升騰而起!
他怒極反笑,「為了送他下山,不惜把自己的身子傷成這樣?無意,這條苦肉計是打算連我也騙過么,嗯?」
手指輕輕撫上那茫然微張的雙唇,滑到了鎖骨,敞開的衣襟露出了光滑的肌膚,在耳邊喃喃低語著,「他碰了你哪裡?這裡?這裡?還是這裡?」
秋無意的身子微微一縮,「我沒有……我和他沒有什麼!」
「沒什麼?」卓起揚沉沉的笑了,「是了,每次我問你的時候,你都說沒什麼。在聶長老的靈堂前,我問你,你還是說沒什麼。無意,這次你還要堅持一樣的說辭么!」
手指輕輕攏起一縷髮絲,「你的所作所為,以為都能瞞的過我么?這麼多年了,我一直忍著,瞞著,裝做不知道,如今你夜闖刑堂,殺教內兄弟,私放蕭初陽,這就是我縱容你的結果?」
盯著那緊抿住的唇,卓起揚的聲音喑沉,「是我的疏忽。我原以為無論怎樣鬧騰,至少會有個限度。沒想到你竟然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做事不顧後果的脾氣!你知不知道今日放走了蕭初陽,日後蒼流教將多費多少心力去應付他?」
秋無意一咬牙,「就算以後要多費十倍、百倍的力氣去對付他,如果再重來一次,我還是要放他!拼了性命的去救楚狂兄的人,值得我救他的性命!」
「楚狂兄?」卓起揚重複了一遍,神色漸漸的冷下去,「事到如今,原來你還把燕孤鴻當作你的兄弟?難怪……難怪……」
摩挲著長發的手猛然一拉,將秋無意毫無血色的臉仰起,「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太看重私情,難怪當年我下了格殺令,你還敢背著我放了影子!」
秋無意的臉上一片煞白!
他的雙唇顫抖著,聲音如秋風中飄零的落葉,「原來……你一直都監視我!」
「那是因為你的作為讓人太不放心了!身為護法左使,你應當記得,本教律令第一條,叛教者誅!」
望著秋無意緊緊抿住的雙唇,倔強的神情,眼角隱約的淚光,卓起揚冷冽的眼神漸漸的變了,幽深的眼瞳閃著複雜的光芒,良久,滿腔的怒氣轉化成隱約的苦澀。
「無意,你太任性了……」
低下頭,攫獲那水色唇瓣,輾轉碾壓著,帶著令人透不過氣來的壓迫,似乎要洗清一切痕迹似的狂暴的咬嚙著。
鮮血的鐵鏽味道瀰漫在口腔里。
秋無意擦擦嘴角的一絲血跡,用力揮開他的懷抱,抽身往門外走。
身後的眼睛變得黝暗不明。
嚓的一聲輕響,卓起揚攔在前方,反手插上了門閂。
壓住眼前不住掙動的軀體,他把人攔腰抱起來,幾步走到桌子前面,把滿桌的杯子盤子全部掃到地上,身體壓上去。
「認錯。」他居高臨下的盯著懷裡的人。
秋無意撐住桌子支著身體,不甘而倔強的瞪著他,牙齒不自覺的咬著唇。
寬大的手掌在腰上滑過,探入,嗤啦幾聲輕響,大片肌膚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敏感的戰慄起來。
「啊……」緊繃的身體被展開,承受火熱的侵入,他扭過頭,臉頰靠在冰冷的桌面上,硬生生咽下那破碎的呻吟。
…………
「說。」
空氣不安的沉默著,依舊是竭力隱忍的表情,牙齒深深的陷進下唇中。
雙手攬住柔韌的腰肢,動作越發的激烈起來,舔著胸前肌膚的動作卻無比的輕柔,溫柔的舔吻,繞著圈的輕咬拉扯,彷彿捧著細心呵護的花朵。
高高的仰起頭,眼睛失去了焦距,不可遏制的朦朧起來。
「嗯……」
一聲嘆息般的呻吟,帶著濃濃的鼻音,衝破重重封鎖,在沒有察覺的時候逸出了唇間。
感受到緊貼的軀體不自覺的軟化,保持著連接緩慢的退出,然後就著迎合的姿勢,把腰肢用力拉的沉下。
一層薄薄的水霧迅速的浮上來。懷中的人大口的抽著氣,抵住胸膛的手不由垂落下去。
大半個時辰,被擺弄成不同的承受姿勢,榨乾了力氣的身體軟軟靠在寬闊的胸膛,狐裘披風鬆鬆的圍攏在兩人肩頭,垂直拖到地上,遮住了下面交纏廝磨的身體。
早已了解透徹的身體經不起任何挑撥,手指熟練的挑逗捻動,秋無意喘息著抓住卓起揚的肩膀,指甲幾乎扣進肉里,紅暈迅速的浮上臉頰。
卓起揚輕咬著他的耳垂,情慾沙啞的聲音傳入耳膜,
「想要麼?」
身體幾乎弓起來,不可遏制的戰慄一陣接一陣,全身敏感到了極點,每一下碰觸都可能衝到極限。感覺到他的情況,體內的動作卻刻意的慢下來,小幅度的搖晃著,同時處於天界和地獄邊緣的痛苦,難受得快要發瘋了。
「說。」
閉上眼睛,身體微微發著抖,布上了情慾的薄粉紅色,卻還是固執的閉著嘴。
一聲尖銳的抽氣聲。秋無意驀然睜開了眼。飽含著水氣的眼睛盛得滿滿都是難以置信。
「不……不要……出去……啊~」他斷斷續續的呻吟著,聲音里分不清愉悅還是痛苦。
「說。」
「……錯了……我……」
「我聽不清。」
緩慢而強硬的抽動著,那隻強行從邊緣探入的手指彷彿要繼續撐開似的深入,身體簌簌的發抖。
不行了。會死的。
「我錯了……饒……饒了我……卓大哥……」
無法抑止的顫抖戰慄,內部火熱而鮮明的異樣觸感,他屈辱的哭出了聲。
星星點點的淚水,伴隨著身體的衝撞搖擺,無聲無息的滑下眼角,灑落在寬闊的胸膛上。
似乎有人對他說著什麼,在耳垂唇邊輕吻著,所有的肢體感官卻麻木的集中在一個地方,在控制那似乎永無止境的顫抖上。茫然的睜著霧氣朦朧的眼睛,看不清昏暗的燭火,也聽不清耳邊喃喃的低語聲。
就這樣也好,讓一切模模糊糊的結束罷,保持著清醒……太累了……
※※※※
恍惚間,他看見卓起揚了。卓起揚正緊鎖著眉頭望著他。
這是他么?他會用這麼溫柔的神色望著他么?會為了他憂愁煩心,皺起眉頭么?
他的身影似乎很近,近到伸手就能摸到。可是,每次當他真的伸出手去,想要撫平那皺起的眉峰時,那身影就會倏然飄遠了。
彷彿有隻手在溫柔的撫摸著他的臉頰,耳邊傳來輕聲的嘆息。那是和在山洞中抱起躲了整整兩天的他的時候一樣的,帶著深深的無奈的聲音。
「無意,我該拿你怎麼辦……」
「卓大哥!」
秋無意身子一震,猛的睜開了眼睛。
沒有人。他不在這裡。
身上全是冷汗。觸手所及,身上不知何時披上了那件雪白的狐裘。
室內光線異常明亮。他抬眼眺望過去,入眼竟是白茫茫一片。
昨夜月暈是變天的徵兆,果然後半夜就開始下雪了么?
茫然走出門去,仰頭合上雙眼,任由漫天飛雪紛紛揚揚的飄落下來,落到自己的臉上,身上,手上。不過片刻時辰,全身便積了一層薄薄的冰雪。
秋無意獨立於飄雪之間,望著眼前銀色皚皚,種種混亂的思緒、過往,忽然都湧上心頭,人不由站的痴了。
俯仰天地之間,前路無常。
驀然回首來路,入眼茫茫。
恍惚間,心境忽的空蕩蕩一片,天地再也沒有其他東西能擾亂了。
良久,他閉了閉眼,將狐裘拋於地下,攏緊了身上單薄衣衫,慢慢向山下走去。
身後足跡漫長。
片片雪花如輕煙,如薄霧,漫天飛舞著,悄無聲息的飄落在屋檐上。
雪色蒼茫。
黑衣少年拾起地上的狐裘,雙手捧給暗處靜立的人影,悄然退下。
「教主,你不攔他?」鵝黃衫的青年望著遠去的人,若有所思。
「他既然想去,就讓他去罷。」望著那身影留下的足跡,聲音淡淡,「這風雲頂的日子終究不適合他。分開一段時日對他也好。」
黃衫青年轉過頭,神色複雜的注視著身邊的人,咬牙道,「你……這種時候逼他走,你分明是……」
低沉的聲音語氣驀然轉冷,「淺羽,你也累了,下去休息罷。我想靜一靜。」
「……是。」
黃衫青年垂首退下之後不久,玄色人影自暗處緩緩走進酒肆,在那狂肆的草書前默立良久,伸出手指,撫摸著最後潦草的幾個字。
「我心何傷……我心何傷……」他苦笑著嘆息,「無意,你分明是又怨我了……」
心頭如重鎚敲過,胸口真氣突然逆流,熟悉的劇痛從四肢百骸同時升起。
他眼前一黑,扶住牆壁,一口鮮血哇的噴出來。
※※※※
翌日,一個驚人消息傳遍武林。蒼流教長老聶玉心因練功走火入魔,猝然而逝。
風雲頂上數千教眾,自教主卓起揚以下,皆服縞素七日。
事發當時,守在身旁的護法左使秋無意護衛不力,謫於它處面壁思過。
盛大的法事送靈活動中,事情的真相,被刻意的遺忘在角落中。
----《煙雨江湖》第二部:縱橫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