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韓英錫坐在駕駛座上，隔著車窗玻璃默默望著金喜真一手打造的服飾店。

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十點了，一樓店面的燈光關了三分之一，正在為打烊做準備，而二樓那個屬於她的空間依舊一片漆黑，代表它的主人尚未回來。

那麼，她去哪了？

過去，即便他不主動，她也會兩、三天來一通電話，儘管有時只是無意義的閑扯，她從不間斷，他也從不嫌煩，可是最近這種例行性的電話卻消失了，換他主動撥打給她，卻總是沒有迴音。

平日，白天他還能神色自若地處理公事，但是每當夜幕低垂之際，他發覺她整天都不曾來電，心中無法剋制地有些空蕩。

金喜真，她就是個像風一樣的女子，總是突然掠過他身邊，不一會兒卻又消失不見……

這已經不知道是他第幾次在這裡等待，只為了那個飄忽不定，總讓他即使張開雙手也抓不住的女人。

明知道該對她死心，不能再任她予取予求了，偏偏心裡總是放不下。在他還算順遂的人生當中，她是那一抹唯一的不確定，總是輕易地攪得他心煩意亂，想逃也逃不開。

到底他該怎麼做，才能不再被她制約呢？

就在韓英錫伸手揉著泛疼的額側時，服飾店不知何時已經打烊了，鐵門拉下，員工們也陸續下班離開。

忽然，寂靜的街道上傳來一陣突兀、刺耳的爭吵聲，引起他的注意。

「妍曦，你聽我說，你聽我解釋！」年輕男人焦急地囔著．扯往女方的手臂不讓她離開。

「放開我！」

李妍曦奮力地想甩脫他的掌控。

她才剛下班，最後一個離開店裡，卻沒想到一走出店門口，申樹秀已經在門外等了不知多久了。前男友的出現令她措手不及，她想不通申樹秀怎麼會知道她在這裡上班，他來這裡又想幹麼？可偏偏今天成勤剛好休假，現在的她可是孤立無援。

「聽我說，妍曦，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是她……是她威脅我，如果我敢離開她，她就死給我看，所以我才……」

申樹秀連忙解釋道。

「不要說了！我根本不想聽！我現在想離開，可以嗎？」

她怒瞪著他抓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一股酸意忽地衝上鼻間，屈辱的淚光隱隱在眼底閃爍。她不是為了他的挽留而感動落淚，而是為當初如此傻氣的自己感到委屈與不值！

「如果你是氣我騙你，我是有苦衷的……對了，我今天來……今天來是來還你當初借我的錢，你看！」他從口袋掏出一把紙鈔．強硬地要塞進她手裡。

「這些錢我不要了，你拿回去吧，就當作是我們之間的分手費，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傻過一次，就不會再傻第二次！」

李妍曦咬著下唇，總算肯正眼看他。

她望著這個卑微地挽回她的男人，他不特別丑，卻也不特別耀眼，當初她是得了失心瘋嗎？居然會為他如此執著，搞到現在家也不敢回，獨自一人在異鄉生活，若不是有好友的加油鼓勵，她恐怕已經撐不下去了。

「不要這樣，妍曦……原諒我……我不能沒有你！」

申樹秀說著說著居然跪了下來，抱著她的大腿，聲音都哽咽了。

要不是美善甩了他，他也不會吃回頭草，但……無論如何，他說什麼都要留住妍曦，否則，他就真的無路可走了。如果她肯重新接受自己，那麼他就不怕沒地方住、沒人供他吃穿了。

「放開我！」

李妍曦使勁地推開他，深吸了一口氣，平緩情緒后才道：「從前為了你，我付出得夠多了。你失去我，這是你的損失，我不可能再回頭，所以你不要再來了！」

「妍曦！妍曦！」

她說完掉頭就走，但申樹秀還不放過她．連忙從地上起身繼續糾纏。

「我說不要碰我！」

李妍曦終於失控地叫了出來。一旦愛情消失了，一個小小的肢體觸碰都令她不舒服。

「妍曦，別這樣……」

這一次申樹秀甚至過分地攬住了她肩頭．決心纏她到底。開玩笑，萬一連她都不理他，他就乾脆去死一死算了！

「申樹秀！」她氣得咬牙切齒。

「放開她。」

突然間，一個冷靜到幾乎沒有溫度的噪音憑空落下，竟奇迹似地讓糾纏的兩人停下了動作，同時回頭看去。「啊！啊啊啊？？痛？？」

申樹秀連對方是誰都沒來得及看清楚，原本放在李妍曦肩一上的手就被一個擒拿，反轉到他自己的后腰，那極度不符合人體工學的姿勢痛得他哇哇大叫。

是……韓英錫！李妍曦傻了。

她略張著嘴不敢置信，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儘管蒙矇矓矓的，但他的身影卻是如此清晰。

怎、怎麼回事？

韓英錫微微一笑，但那抹笑容之中卻連一絲暖意也沒有，如鷹般銳利的目光帶著濃濃警告。

「知道會痛，以後別再來找她了。」

他淡淡地說，嗓音低沉、有禮，卻強勢得令人無法忽視。

「你、你是誰？我來找、找妍曦，關、關你什麼事？啊，痛……」

申樹秀本想逞強，但因為這男人更加重了力氣，他懷疑自己的手就要骨折了。

「我這人最討厭麻煩，而你的行為，已經構成我的麻煩了，你懂嗎？」

韓英錫湊近他．用一種近乎無聲、充滿危險的嗓音警告他。

「啊……啊……你、你到底是誰？」

申樹秀痛得唉唉叫。

「我是一個你惹不起的人。」

突然，他鬆開手，將申樹秀推離一公尺遠，冷冷低斥：「滾！」

申樹秀甩著快被折斷的手．整張臉因為疼痛而脹紅，連額頭都冒出滴滴冷汗，整個人看起來狼狽極了。

「妍……」

他本想再說些什麼。

韓英錫一個跨步，修長挺拔的身軀便橫在申樹秀和李妍曦之間，遮去了申樹秀的視線，也打斷了他想說的話。

申樹秀以為韓英錫又要動手，嚇得不一會兒就逃得不見人影。

「沒用的傢伙。」

韓英錫嗤笑一聲，這才發覺一直沒聽見李妍曦的聲音，他回過頭，卻見她一臉痴獃地站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剛才他在車裡聽到吵鬧聲，並不知道是她，但也看得出來是男人一直苦苦糾纏。他的注意力被這個意外吸引過去，才發覺那抹嬌小的身影越看越熟悉，他終於確定了，她就是那個差點被金司機撞上、會說中文的女孩。

其實他可以選擇袖手旁觀不多事，畢竟他也沒心思管別人的事，但是看到她陷入男子的苦苦糾纏而露出的驚惶，奇異地揪緊了他某一根神經。前兩次見面時，她表現得是那麼強悍、不認輸，但眼前的她看來卻如此軟弱，莫名地挑起他心中的一絲怒火，讓他衝動地決定出手干涉。

就當是……做一件善事吧！韓英錫替自己的行為作了個解釋。

「沒事了。」

他很自然地用中文安慰道。

李妍曦用力地吞了吞口水。她不懂自己的心跳為什麼在這一瞬間快到要爆表，雙頻也不自覺地脹紅起來，面對他含笑的目光，她連忙垂下視線，不敢直視他，只好訥訥道謝。「呃……謝、謝謝。」

「你認識他？」

「呃……嗯。」

她緊張地理理頭髮，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立即低下，倉皇地點點頭。

老天，她真的不是在作夢吧？真的是韓英錫！

而且這一回他還出手救了她，簡直……簡直太不真實了，那個只會在雜誌報紙上出現的韓英錫，居然又再一次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而且他還為她解圍，這是真的嗎？

第一次的車禍事件，韓英錫冷淡又趾高氣昂的模樣讓她氣得牙痒痒。第二次見面，她去找他，卻意外被他脫口而出的標準中文給狠狠驚嚇；第三次，她在店裡看到他，覺得很糗，直覺地閃躲他。而這一次……是他們第四次見面了，也算是緣分的一種嗎？

她的手心開始冒汗，不自覺緊張起來，但因為意外再碰見他，還有一股矛盾的興奮在胸腔間蔓延開來……

他說中文好好聽，而且好標準，在這異鄉寒冷的夜晚，聽起來真的有股暖暖的感覺。

這種又快樂又興奮又緊張不安的滋味同時湧上心頭，真的快把她搞亂了，但她唯一清楚的是，這個人……現在的她並不討厭，甚至覺得他……很順眼。

「你剛好經過嗎？」

要不，怎麼會出現在喜真的店門口？

「其實……其實我在這裡上班，你上個禮拜來過。」

李妍曦自己招了，不想對救命恩人說謊。

韓英錫驚訝揚眉。「喔？我沒看到你。」

「我有看到你啊，只是不好意思打招呼。」

她赧然一笑，突然意識到他的出現太過突然，旋即聯想。「你……是來找金小姐的吧？她已經很多天沒來店裡了，他們說她出國了。」

「出國？」

「嗯，但我不清楚她去了哪裡，不好意思喔……」

看他若有所失的神色，她不禁為自己幫不上忙而感到有些歉疚。

「沒事。」

韓英錫搖搖頭。

他和她，在短短時間內三番兩次遇上，也算有緣，也許是因為她那一口中文，讓他感到無比熟悉，因此對她多了一份親切感。

平時身邊能用中文溝通的，就只有妹妹恩喜，現在又多了一個她，讓從前那些在台灣時雖苦卻又幸福的生活片段彷彿又鮮明了起來，也讓他心情跟著漸漸好轉，緊繃的神情柔和了下來。

他極其自然地伸出手，像對待一個小妹妹般，拍了拍她頭頂，暖著嗓叮嚀：「很晚了，早點回去吧！」

韓英錫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她像觸電似地呆在原地，心臟一下又一不用力地撞擊著胸口，連呼吸都不順了。

「呃……喔。」

她傻乎乎地應道。

「要我送你嗎？」

見她呆站著，以為她害怕自己獨行，於是他問。

李妍曦連忙用力搖頭，把頭髮給搖亂，好遮住自己火紅的臉。「不、不用了，謝謝，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小心點。」

「嗯！」

她連頭都不敢抬起，更別說注視著他了，應完這一句，她便悶著頭往回家的方向衝去。

這種臉紅心跳、想多看他一眼又怕被他識破的感覺，曾經心動過的人都知道，她……她對韓英錫有了感覺！

有沒有搞錯？他是韓英錫，是韓國前十大企業「SK集團」的社長，是韓國女性的夢中情人，是一個對她來說好遙遠好遙遠的一個人！她喜歡他？不會吧……果然，當李妍曦把心事吐露給語茉聽之後，馬上得到語茉極大的反應。

「你瘋了？他是韓英錫耶I「SK集團」社長耶！韓國女性的夢中情人耶！你喜歡他？你是不是腦袋壞掉了？我摸摸看？？」

何語茉把手心用力貼在好友額前探額溫，顯然以為她病得不輕。

拜託，前一陣子才氣呼呼地找人家算帳，現在居然變成喜歡人家？這李小姐的轉變會不會太大了？

李妍曦沒好氣地拍開她的手，悶悶地說：「你夠了喔！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很誇張。」

畢竟他是高高在上的韓英錫，而她不過是個來自台灣小康家庭的平凡女李妍曦，差異在哪，她真的懂……

「那你知道誇張還喜歡人家？」

被好友一句話堵得無法回嘴，她只好縮著肩膀，無力地辯駁。「就……就當作是喜歡偶像嘛！又不犯法……」

既然這樣，她幹麼感到心酸酸的？

何語茉拍拍好友，安慰她。「是啦，也好啦，這樣才正常。你乖，你這種情形我也有過啊，像我剛喜歡上演「花樣男子」的李敏鎬，那時候也是成天茶不思飯不想，只想著會不會哪天在路上跟他遇到……」

她並不確定好友的這番安慰到底有沒有用，因為就在她代班的最後幾天，台灣家裡突然來電話了，說媽媽生病了，短期內必須住院療養，家裡人手不足，要她立刻結束在韓國的學業回台灣。

她一聽，急了，趕緊訂機票，處理學校的事，打包這一年多來的行李，準備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台灣。

今晚，是她在首爾的最後一夜。

回首這一年多來在異鄉的日子，雖然與她原本預期的完全不同，懷抱美好憧憬的愛情也破滅了，嘗盡酸甜苦辣，卻也讓她的人生歷練豐富了不少，不算是全然沒有收穫。

最讓她感到不可思議的事，就是被「SK集團」社長的車撞上，想起那晚簡直是個奇遇，或許，也是她人生至今最值得回憶的一件事。

晚間，李妍曦獨自一人走在街上，手裡拎著一個紙袋，裡頭裝著服飾店的制服，她已經清洗乾凈，正要送還店裡。

當她快抵達服飾店時，忽然發現路邊停著一部令人無法忽視的高級轎車，駕駛座上的人，居然是那個將她心思擾亂的始作俑者。

韓英錫並未注意到她，因為他正專註地凝視著服飾店的門口，濃眉略微糾結，眼神陰鬱，渾身一股風雨欲來的沉重氣息……

他怎麼了？

李妍曦很疑惑，遂跟著他的視線看去，服飾店門口停著一部炫目跑車，一抹紅色的身影從店內飛奔而出，很快地上了跑車，車子卻沒立刻駛離。

紅色身影的主人無疑是金喜真，而駕駛座上的男人，應該就是上次她帶回住所的那個男人吧？那是她的男朋友嗎？那韓英錫呢？對她來說，韓英錫到底是什麼身分？

李妍曦腦子好亂，心卻有點酸，思緒繞著這一段三角關係打轉。她不是當事人，也不可能知道內情，但她知道現在韓英錫的表情一點一滴地牽動著她的心，隨著他每一次蹙眉，她的胸口彷彿也跟著扯痛了。

她沒想太多便朝他走去，故作不知情，身影遮去他愈顯鬱悶的目光，也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就在這時，跑車駛離的聲音也傳來，代表那一對男女已經結束熱吻驅車離開了。

「哈羅，又見面了。」

李妍曦靦腆地笑著朝他揮手。

聽見熟悉的聲音，韓英錫抬跟一看，是她，原本凝重的臉色稍微好轉了些，卻仍是有些淺淺的憂鬱。

「真巧。」他淡淡道。

「你又來等金小姐？」

「如果我說是我湊巧經過呢？」

韓英錫挑挑眉，索性跟她抬杠。

反正喜真離開了，他今晚來的目的也消失了……想起剛剛車裡那一幕，他的臉色又沉了下來。縱使明自她的心情歸何處，卻還是無法以平靜的心情看待，所以才說，他被制約得太徹底了。

但這是他心甘情願的，能怪得了誰？

盯著他若有所思的神情，李妍曦猶豫了下，才鼓起勇氣開口：「你……等一下還有事嗎？」

「怎麼了嗎？」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想……請你吃飯。」

見他詫異揚眉，她脹紅了臉，連忙揮手解釋道：「你你你不要誤會喔，我是想說，上次你的特助給了我賠償金，總讓我有點良心不安，哪有人賠償金額給這麼多的……加上上一次你替我解圍，我還沒能好好地謝謝你，如果你等一下沒事，我想請你吃個飯，這樣我心裡才不會有負擔。」

呼？？解釋了一長串，聽起來是不是很合理、很合乎常情？

其實……其實她只是不想看見一個應該意氣風發的男人臉上出現那樣憂鬱的神情，那不適合他。

上次，韓英錫解救她的時候，那種強勢和魄力，讓他渾身閃閃發光，讓她的腦海中從此充滿了他，每每想到他，心中就會溢滿酸酸甜甜的滋味。那樣神采飛揚、自信得有些驕傲的男人才是他，所以她不自量力地想讓他開心，想要他再露出那種充滿自信的笑容，即使是嘲笑她也好……她是不是真的太看得起自己了？

但是她不管，反正……反正今天是她在韓國的最後一夜了，以後也不可能再與他碰面，不如就大膽一點，算是替自己的回憶多添上一筆。

自我安慰過後，李妍曦有些不安地交纏十指，等待他的回答。

「我食量很大喔。」

韓英錫突然冒出這一句。

她楞了下，忽然意識到他並沒有拒絕自己，甚至是答應了，她旋即開心地笑了出來。「哈哈……我不怕。」

「那就好。」

她爽朗的笑聲間接感染了他，讓他也露出今晚第一抹笑容。

其實，這並非是他第一次目睹喜真和那個男人在一起的畫面.

以往，他總是鬱悶了一整晚，再藉由隔天滿檔的工作行程來忘記心中的不愉快，但是這一次，很不一樣。

在他就要陷入情緒低潮的時候，她像天使一樣憑空冒了出來，雖然這位天使有點吵，從一出現就喳呼喳呼個沒完，卻也正好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她是不是察覺到他情緒低落，所以才主動上前邀約？又或者真如她所言，是要謝謝他上次的幫忙？

她是個很神奇的女孩，他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卻已經跟她見過好幾次面，說過許多話，明明相處的時間那麼短，他卻好像已經認識她很久了，和她簡短的幾句談話，便能讓他放鬆下來，掃去那些不愉快。

在這個寒冷的冬夜，孤獨地坐在車裡，因為喜真，他內心的溫度快要降至冰點，但是因為她的出現，他周圍突然充滿了暖意。

他不明白為什麼，可是看著她爽朗明亮的笑容，他忽然覺得沒有追根究柢的必要了……

「在這裡吃？」

韓英錫略帶遲疑地問。

此刻，他的車停在不遠處的停車格里，由她領著來到一處公園旁的路邊攤。

攤商是開著一部小貨車就地停妥，搭上幾個遮雨棚便開始營業，也許是夜晚寒風陣陣，攤販用透明防水墊從雨棚頂遮蓋到地上，增加防風防寒效果。

在這小小的棚子裡頭吃著暖呼呼的食物，是寒夜中的幸福，難怪能吸引一些剛下班的上班族三三兩兩地報到。

老實說，他已經十多年沒在路邊攤用過餐，這是到韓國之後的第一次，難免有些遲疑。

「你不要小看這間路邊攤，東西可是好吃到舌頭都會吞下去喔！」

李妍曦拍胸脯保證。

「好吧！」

既然來了，她又熱情推薦，那他……就勉為其難試試看好了。

「等等！」

她突然扯住他的袖子，下一秒，一頂帽子就覆蓋在他頭上，她還使勁壓了幾下，幫他把帽子戴牢。

面對他有點錯愕的目光，她忍俊不禁笑了出來，解釋道：「你太顯眼了，萬一被認出來那就麻煩了，帽子借你變裝，不用太感激我，走吧！」

她悄皮地眨眨眼，領著他找位子坐。

頭一、兩次見面，還以為她是不講理的人，這女孩，說她粗枝大葉，卻又會注意到一些細微的事，像是怕他被認出，為他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把帽子借給他。望著那抹背對他、正在跟老闆點餐的身影，韓英錫笑了，心中有股暖意淌過。

還好今晚有她，否則，他不知又要承受多少煎熬……

點完餐后，李妍曦在他面前落坐，見他笑了，那嘴角微揚的弧度好迷人，連帶地她也跟著傻笑，覺得自己可以與他面對面坐在這裡，真的好幸福！

糟了！還以為對他只是對偶像的迷戀呢，怎麼現在她好像越陷越深了？

不過，她明天就要回台灣了，這種失控的心動，應該在見不到他之後就會慢慢地淡去吧！

「來來來？？你們點的年糕和燒肉，燒酒一瓶。」

圓圓胖胖的老闆娘俐落上菜了，頓時間，食物的香味在鼻端蔓延開來。

「哇！好香喔！」

李妍曦一臉饞樣。沒辦法，連幾日忙著打包，她好久沒坐下來好好吃一餐了。

「你餓得可以吞下一頭牛嗎？」

滿桌的食物令他面露驚訝之色，隨即忍不住搖頭失笑。「來，這是你的燒酒，我告訴你，燒酒配燒肉，簡直絕配！來？？我敬你！乾杯喔！」

她舉杯與他對飲，豪爽的姿態就像是酒國女英雄。

韓英錫不太喝酒，只淺淺品嘗，然後笑看她捧著裝有透明酒液的小杯放在眼前搖晃，語氣誇張又感傷。「唉？？可愛的小東西，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在首爾品嘗你的味道了，我回台灣后一定會很想念你的。」

最後一次？

「你要離開了？」

不知為何，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見識過各種大場面的韓英錫也錯愕了。

除了面對妹妹和喜真，他對外人、甚至是互動冷淡的父親．幾乎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這是他慣性的自我防禦，畢竟他要面對的人有千百種，是敵是友，一時之闖很難分辨出來，而他選擇先保護自己。

但是她……卻讓他破例了，他連她的名字、背景都不清楚，卻在這一個寒冬的夜晚，和她面對面坐在路邊的小攤子上喝燒酒、吃宵夜，甚至聽見她將要返國的消息時，心中有那麼一點失落，好像某位相熟的朋友即將離開，未來也不知道會不會見面……這些舉動和複雜的心思連他自己都不明白，也不i是他會做的事。

她一愣。接著乾笑道：「對啊，明天就要走了，我媽生病了．我要回去照顧她。」

一想到過了今晚，她就看不到他了，李妍曦又乾了一杯，那熱辣的口感嗆得她眼眶冒起水光。

見韓英錫盯著自己，卻不說話．那雙黝黑的眼眸，瞅得她心慌意亂，她連忙乾笑道：「你在發獃喔？是在想公事嗎？」

她的嗓音喚回心思神遊的韓英錫，他略略斂眸。「在這裡的最後一晚，不是應該去做些有意義的事嗎？」

看她一杯接著一杯，好像有什麼心事，看來找他吃飯的原因並不單純。』

她豪邁地甩甩手，可語氣已經略帶酒意。「我當初來這裡的意義早就消失了。」

能跟你坐在這裡一起吃宵夜，就是最有意義的事了。她在心中說道。

「喔？」

韓英錫挑了挑眉。雖然有點好奇，他也不急著追問。此刻她眼神有些朦矓，雙頰微紅，顯然已經有幾分酒意，喝了酒的人要藏話是很難的，她等一下自己就會說出來了。

「你還記得那天糾纏我的傢伙吧？就是那個王八蛋！他讓我來到這裡，卻又甩了我，讓我想回家也回不去，就怕人家笑我，追到韓國來還被甩，真是蠢斃了……哈哈哈……」

她笑趴在桌上，已經顧不得形象了。

「能這樣消遣自己，看來是真的走出情傷了。」

韓英錫有點為她心疼。

看來她和自己一樣，都是屬於愛上以後就奮不顧身、飛蛾撲火的類型，只是她已經清醒過來，把那個不適合她的人給狠狠甩開了，不像他，還沉溺其中爬不起身。

說到底，他還比不上一個小女生的洒脫。

不過，經過今晚目睹的那一幕之後，他應該要跟她看齊才是，那種好像抓握在手中卻又隨時會溜走、不確定的感情真的令他感到身心俱疲了……

「我說，韓英錫！」

她突然皺著眉，神色嚴肅地喊他的名字。

「怎麼？」

她明明已經不勝酒力，還要強裝鎮定的模樣，惹得他無端想發笑，忽然覺得這樣的她十分可愛。

「你啊，也該學學我，早點清醒吧！那個女人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你不要傻得再對她忠心耿耿了，今晚你也看到了．她已經有了別的男人……你這麼優秀的人，為何這樣糟蹋自己？以你的條件，會找不到更好的嗎？你說四不四？」

說到後來，她已經有點口齒不清了。

韓英錫靜靜地聽著，這才豁然明白她今晚突然找他吃飯的原因。

其實她是想引開他的注意力吧？但為什麼？他們素昧平生，頭幾次見面也不算愉快，難道……是他曾幫她解圍嗎？所以她覺得欠他一次？，而他的心事，居然輕易被一個小女生看穿？她明明看穿他的心情，卻不戳破，反而與他東拉西扯，讓他忘了不開心的事，他一個大男人，心情競如此簡單被一個小女生的幾句話給撫平，也太不可思議了。

韓英錫嘆了口氣，望著趴在桌上朝他傻笑的那張臉，無奈地低低笑了。

「看來你幫我上了一課。」

「也是最後一課了喔！以後你也聽不到了，哈哈……」

她呵呵傻笑，從包包里掏出原子筆，朝他勾勾手。

「嗯？」

他不解。她又有什麼花招？

「手，借我一下！」

喝了酒，膽子也大了起來，她不由分說地抓起他的手，攤開他偌大的掌心，提筆在上頭寫了一串英文字。

韓英錫一看，是一個電子信箱的地址。她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呵呵……為了怕你以後還想聽我上課，這是我的282帳號，記得把我加入好友喔！雖然你是韓社長，但社長應該也會用282吧？」

他怔了下，然後搖著頭笑了，拿她莫可奈何，卻又帶著一點包容。他身邊從沒有過這樣一個女生，能讓他全然地放鬆，跟著她一起瘋狂。

可惜她要離開了，要不，多一個像妹妹一樣的朋友，似乎也不錯……

李妍曦再次朝他舉杯。「來，韓英錫，我們來喝酒！祝韓大社長早日走出情傷，闖出自己的一片天；祝我李妍曦，回到台灣重新開始，創造屬於我的一片天！哈哈！」

韓英錫聽著她的祝福，望著她單純的笑臉，有些失神了。

他周圍從沒有能和他談論感情或心事的人，她是第一個，能夠滲透他的心，能把話說得一針見血，教他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困境。

雖然他不見得能夠立刻做到斷了感情，但他並不孤單、不寂寞，起碼有人懂得他的感受，這一點點親近的感覺，讓他第一次從他人身上得到溫暖。

可惜……她就要離開了。

他的心忽然有點不舍。如果可以，他想要時間停留在這一刻，和這個女孩一起坐在這間小攤子上，看她喝了酒，臉色紅撲撲的，眯著眼笑得好燦爛，彷彿一道艷陽在寒冷的冬夜，照暖了他原本陰霾密布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