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情絲牽惹身陷重危
我遂了心愿,打發走江綠瑤,一路只剩我和文舉,說說笑笑非常愜意。每晚睡前,文舉一定找我和他一起讀書,只是他卻顯然寥落許多,走在路上望著雲啊雁啊的,就要發一會兒怔。我不讓他想,硬是催著他走,他總是好脾氣的說:「好好好,怎麼你比我還急啊!」
這一日路經月老廟,我們在這裡吃包子歇歇腳,文舉忽然進去上了香,一言不發的樣子跟他讀書時一樣虔誠。
「杜大哥,你求什麼?」我挨在他身邊問。
「求江姑娘回京,一路平安順利。」他道。
「這也能求月老?」
「都是神仙嘛。」文舉訕訕笑道:「我還求他保信我順利考取功名……」
「可以把江姑娘娶回家,對不對?」我酸溜溜的道。文舉笑而不答,我又說:「可是……月老真的在嗎?」
「誰說我不在。」廟裡響起一陣蒼老的聲音,把我嚇了一大跳。
「您真的在啊?」
月老和我算是舊識了,他曾到蓬萊山作客,百花姐姐請他喝「百花釀」,我記得他當時讚不絕口的。
「誰真的在?」文舉一頭霧水的看著我。
「沒有沒有,」我伸了伸舌頭笑,趕著去和他老人家敘敘舊:「杜大哥,你在這兒先歇一歇吧,等會兒要走別等我了,我會趕上你的。」
「你去哪兒?別走遠了----」他叮嚀。
丟下一句「我知道」,我急著跑了出去,在廟旁亭子里找到月下老人,他坐在那兒,堆了一臉的笑,額上和腰間都系了紅帶子,白衣白髮白鬍子臨風飄然,看來有點傻氣。
「月下老公公,您真的在這兒啊?」我飛奔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我來牽紅線就遇到你了,你不乖乖待在蓬萊山,到處亂跑。」他呵呵笑道,摸摸我頭上的破帽上:「怎麼這樣打扮,和誰玩捉迷藏?」
我現在一身短衣,像個打雜的小廝。
「反正藏不過您老人家的法眼,」我笑道。「對了,月下老公公,我聽說被您的紅線牽住,不管這兩人是仇家還是離得天涯海角,就註定了是夫妻,真的有那麼神嗎?」
「那是當然!」老人家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下來了,從遠古時期開始說起他的偉大業績,聽都聽不完。
好不容易等他歇口氣,我趕緊拉拉他衣袖,嬌聲笑道:
「月下老公公,那您把一條紅線給我玩玩兒,好不好?」
他腰間一個紅線,亮閃閃著喜紅喜紅的光,看了教人打心裡喜歡。可是月老一聽我說,隨即雙手按住腰間,很寶貝似的。
紅線也能隨便玩?這是姻緣線,天註定的,稍微不小心就可能把一大堆人扯亂了。」
哼!小氣!我就一定要拿一條來玩兒。
「好吧,不玩也行。對了,月下老公公,您很久沒上蓬萊山了,想不想喝『百花釀』,我記得您最喜歡了。」我打好了主意,促狹笑道。
月老一聽,眼睛登時亮了:「流霞、百花,是仙界二大佳釀,好丫頭,百花釀你帶在身上了?」
「您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我登足一躍,駕著雲飛沖回蓬萊山百花谷,紫櫻姐姐不在,靈芝仙草叫住我,道:
「桃兒,你過個生日跑了這麼久不見人影,紫櫻姐姐在找你呢?」
「我告訴她我回來過就行了。」我急呼呼道。
「你怎麼這麼打扮啊……」她跟月老一樣對我的打扮好奇:人間好玩嗎?」
「好玩好玩,等你自己去看看。」
我腳下不曾停,她卻硬拉著我。
「你去哪裡?」
「我在唐國,要去長安……」
「唐國?是那個百花姐姐剛剛去過的唐國嗎?」
「是啦。」我胡亂點點頭。
「小桃----」
拜託,哪來這麼多問題,再牽延下去,一堆姐妹們都來問東問西,哪裡還走得了?我撇下她,在紅顏洞里找到一瓮「百花釀」,我雙手一捧,順手拿了個懷子再湘沖回到月老廟,月老就快睡著了。
「月下老公公,我回來了。」呵,有點兒喘。
「年輕就是這麼好,我就來回飛一趟也提不起勁兒了。」他笑道。
「沒關係,您提不起勁兒,小桃兒替您跑啊!這『百花釀』只有在蟠桃會或者親自上蓬萊山才喝得到的,現在我整瓮搬了來,您可以喝個不醉不歸。」我端了杯子,滿上一杯。
「那怎麼行,酒醉誤事,我只喝一點點。」
「喝一點點也行,不過這月老廟是您老的地盤,喝醉了正好大睡一場,享受供奉您的人間煙火。」
月老笑眯眯的拍拍他身邊的椅子,道:
「坐坐坐,你也喝一點兒啊。」
「我不行的,整個蓬萊山就是桃兒酒量最淺,一杯就倒了。」
我笑。
幾句話之間,酒蟲作怪的月老教我灌了好幾杯,他年紀大酒量淺,搖搖晃晃的坐不穩,我扶著他到廟裡休息。
「月下老公公?月下老公公?」我搖他,他醉了,睡死了,我偷偷抽出一條紅線,然後躡手躡腳的離開。
呵呵呵,到手了!
只是一條,月老不會發現的。
我要把這紅線纏在文舉和我的手腕上,牢牢牢牢的纏住!
江綠瑤的一隻耳環算什麼?我的紅線抵得過緣訂三生呢。
新月夜裡,蕭條的荒野茶棧,我躺有文舉身邊,怎麼樣也無法入睡。懷裡的那條紅線讓我熨得發燙,我小心翻身下床來,把紅線一頭纏在他手腕,另一頭繞在我的腕上,沉睡的他渾然未覺這樣一個小舉動,渾然未覺我的一片痴心,如果現在親親他,他一定也是渾然未覺吧。
但那有什麼意思?
可是,睡著的他這麼安詳,這麼好看,就連額上兩道眉毛,也睡得和他一樣沉靜。我慢慢靠近他,感受到他的呼吸,那是文舉的氣息,像翻江倒海的風,在我心后颳起翻江倒海的浪。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是,我就是做了——我閉上眼,輕輕的將自己的豎唇貼著他的,他的唇瓣這麼溫暖,這樣的接觸讓我迷亂起來。
「文舉……」我不禁小聲的喚他,但他卻被我喚醒了。
「小桃?」他訝然,錯愕在沉睡的初醒中不知所措。
我靠在他懷裡,他瞪大眼睛看我,這不好了!平時拐十八個彎的腦子,現在連一句鬼話也扯不出來。
「你……你……你有斷袖之癖?」他小心小心的問道。
「斷袖之癖?」那是什麼?我一愣,忙道:「我,我想我爺爺……」
「小桃,」他仍是躺著,感覺上似乎鬆了一口氣,他溫和的拍拍我的肩膀,悠悠說道:「我了解你的心情……」
可能嗎?你真的懂嗎?
「我睡不著了,起來看書。」我覺得臉好燙,趕快站起來。
「嗯,我也起來好了。」文舉道,和我一起坐在桌邊,拿起書本翻了幾頁,又放下書本走到窗邊,望著星光沉默了很久,然後緩緩吟道:
關關睢鳩,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求。
求之不得,
輾轉反側。
「杜大哥,你吟的是什麼?」我站在他身邊,仰著頭瞅他。
「這是詩經的『關睢』,說的是一個人思念他心儀的女子。」他仍是望著遠方,悠悠說道。
原來他什麼都不懂,我騙他說想爺爺,他卻是真的想江綠瑤……
江綠瑤,江綠瑤,我始終沒把她弄走,對不對?
我板著臉,道:「好啊,杜大哥,你不好好讀書,在這裡念些靡靡之音,當心孔老夫子來敲你的頭。」
「不必等孔老夫子來,小桃,你敲我一下吧!」他笑,把頭靠過來,我果然不輕的敲了他一下。
敲敲敲,把江綠瑤從他腦里敲出來。
「行了行了,再讀書吧。」他傻笑,撫著頭又回到桌邊拿起書本。
「杜大哥,你很想念江姑娘嗎?」我坐在他身邊,問道。
「嗯……不知道她安全到家了沒有。」他說,很是掛心著她。
「你為什麼喜歡她?」我問,覺得自己執著起來。
愈痴愈愚、愈執愈迷。百花姐姐告誡過的。
如今,兩者,我好像都犯了。
「感情的事,也很難說得清楚,江姑娘除了美貌之外,知書達禮、舉止合宜,任何人見了都會心動的,何況我與她患難相助。」
患難相助是嗎?我和你一路相隨,算不算患難相助?
「杜大哥,遇到你之前我在路上討到銀子,現在還剩一點,本來想留給江姑娘搭車,可是沒用到,我們明兒雇車走好不好?」
文舉上了長安,就會見到他朝思暮想的江綠瑤,我大概瘋了,才會這樣做。
「不,小桃,這些銀子你應該自己留著,你還有很多日子要過,要替自己打算一下。」
「杜大哥,我知道你盤纏所剩不多,我們在客棧相遇時,你幫我,現在我也想替你做點事情,我也要和你患難相助。」
文舉神色凜然的握住我的手。
「小桃,這一路我們互相照顧,我早就把你當成好兄弟了。」
纏在腕上的那條紅線此時現出形來,將我倆緊緊纏在一起,我心下一喜,也握著他:
「那好,兄弟就不要分彼此,我們明天趕路到襄陽、在那裡雇輛車,一起到長安去,好不好?」
「嗯。」文舉點點頭。
這一晚我們很早就睡下了,第二天趕了個早,原本以為可以順利的僱到車,趕到長安,可是誰知道一聽我們要到長安,襄陽城裡居然沒有車馬願意載。
「到底是為什麼?」我很不耐煩的抓著一個車夫問,這已經是我們打聽的第十個了。
「武當山下最近不太平靜。」那車夫道。
「不平靜?這是什麼意思?」
「常常有路過的人莫名其妙的失蹤了,聽說那裡有妖孤!」
頭髮花白的車夫神秘兮兮的道。
「妖狐?有人看到了嗎?」文舉皺著眉問。
「倒沒有人真的看到,可是最近十天來,在那裡已經失蹤了五六人了,所以進京的人、出城的人都寧可走水路。官府正在布署,可能等抓到妖狐才會恢復正常的陸路交通。」
「走水路太慢了!」我叫。
繞道或許可以,拿出那麼多車資對我當然不是問題,可是……文舉會起疑的。
我和文舉正遲疑著,忽然有個黑頭黑臉的人走過來,朗聲嚷道:
「兩位要車子,我可以載,不過,車資要加一倍。」
「加一倍!」文舉瞪大眼睛。先前那車夫把我們拉到一旁道:
「別搭車,命要緊啊!」
「我曾在書上看過,『狐食千八,得力神也』,但這多半只是傳說,神仙怎麼會用此等得道方式。」文舉道,顯然是不信這樣的怪力亂神。
他不信,我當然也不怕。
「一倍沒有,我全部的錢只有這些了,你要載不載?」我從腰裡掏出幾綻碎銀子向那車夫道。見他猶豫,我又說:
「現在沒人敢搭車,你能有錢賺就不錯了。」
「好啦好啦!」
那車夫不太爽快的答應,和我們商訂好路程,先拿了一半訂銀,第二天一大早出發、一路卜果然行車罕至。
途經武當山下,我並沒特別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妖氣。正在車內和文舉閑扯、忽然聽到一陣低低嘶鳴,跟著馬年嘎然停住。
「怎麼了?」文舉探出車外,訝然叫道:「車夫不見了!」
怎麼會?
我正也要探出頭去,文學回過頭來,卻更加驚駭的喊我:
「小桃!」
耳邊有風颯然,我回頭,還沒未得及驚訝,一陣劇痛從頸間緊緊抓住我。
有東西咬住我的咽喉!
我不能動,由著那東西把我拖出車去,我看到文舉翻身下車,一路追了來。
我痛得暈了頭,念力無法集中,空舉著雙手也打不著,迷迷糊糊的被拖著飛奔了不知多遠,那東西才把我放下來,我眯著眼睛一看,居然是只紅色的大狐狸,不,是狐精。
大概是和黑童一樣,采人之精氣修練的。
真該死!它把我當成人了,張口就咬。
「小桃,小桃—一」
遠處有文舉心急尋我的聲音,幸好這死狐狸咬的是我。
「啊!」又是一次劇痛,它咬住我的肩頭,我痛叫出聲,正要驅動念力反擊它,文舉循聲找了來。
這下好了,什麼神通也使不得……
「小桃!」他叫,衝過來拿著不知道什麼東西打它,狐精唬地就要躍起,我索性抱緊這廝一逕在地上滾,想離文舉遠一點,他卻一直尾隨在後。
好痛,好痛!如果我病死了,不知道這等帳要算在誰頭上。
忽然,沒有一點心理準備,我和它一起摔跌下去。不是虎穴,卻是龍潭!耳邊一聲「小桃」的驚呼都沒聽完,就被水嗆了一口,不能呼吸,不能張開眼睛,現在才想起楊戩說過的,我有一次水劫,是這宗了嗎?
身上的狐精放開咬著我的嘴,開始死命掙扎。
好啊!原來你也怕水。
死狐精,瞎了眼,蓬萊山百花仙座下的桃仙,也敢來招惹!咱們一起死在水底好了。
不用再做什麼,只要抱著它,只要它比我先斷,我就有命了……
可我也夠嗆的,竟然糗到要和一隻尚未練成人形的狐精同歸於盡。
我不能呼吸了,恍惚之中變來的一把刀子,緩緩沉落水中,我不能飛不能躍,認命的讓滿天滿地的水和絕望從鼻子、嘴巴灌進我的身體……
五百年的修行就要毀於一旦,蓬萊山的天真地秀,姐妹同修,我再也見不著她們了。還有文舉,文舉……
如果還能再有一口氣,再看你一眼……
再有一口氣,是多麼自然的一件事,在蓬萊山,我伸展每一片枝葉就不知道能得到多少氣息;現在,只是一口氣,只是……
「咳!」
身休里一道灼熱就這樣噴噴出來。
從鼻子、嘴巴,似乎還有眼睛,耳朵。
燙……
是不是咳完了,吐完了,命也就完了?
再咳!再咳!
又是一道道燙人的燒的,好痛,文舉,我好痛!
「沒事了……沒事了……」
耳邊有溫柔的安撫,背上有輕輕的拍揉。
是文舉的聲音!
文舉,文舉……我喊了他了吧?他聽到我在喊他了吧?
「別說話,小桃,現在沒事了。」
真的是他,我努力張開眼睛,刺目的陽光刺得我又閉上了,他伸手替我遮住陽光,我慢慢握住他溫暖的手。
「小桃……小桃……」
我專心聽他的聲音,那是上天垂憐的一根蜘蛛絲,我攀著它,在瀕死的絕境里得以超拔。
「文舉……」我努力的擠出一些聲音來喊他。
「我在這裡,別慌!」他答,聲音非常堅定,我抬眼,真的又看到他了,滿眼的焦急卻又有些陌生的什麼……
不懂……
「找好累……」我虛弱的偎倚著他,在滔滔不絕的漢水邊,大寬地闡、碧落黃泉,只有我們倆……
喔,不,還有那隻紅狐精!它倒在不遠的岸邊,幾乎和一個十三、四步的孩子一樣大。
我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文舉緊緊抱住我。
「不怕不怕,那隻狐狸死了。」
「死了?」我恍惚的望著他,他倒笑了。「你怎麼……也一身濕?」我其實感覺不到他的濕衣服,而是他的髮髻鬆了、亂了……讓太陽曬了半干。
「這些慢慢再說,你先休息。」文舉輕輕的將我發上的葉片拿下來,水上的風緩緩吹來,長發在我頰上摩掌。
長發?葉片?
葉片?!
是方才落水昏迷,藏在帽子里的長發散開了,而且……我幾乎現出原形!
我心頭一驚,抨抨亂撞,文舉已經發現我是女子了!
他怎麼想?怎麼想?我比江綠瑤美嗎?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的從我發上拾起葉片。
似乎是有人靠近了,喳喳呼呼的,文舉向旁邊看了看,溫柔的道:
「小桃,官府的人來了,要我過去。」
我聽到他的話了,搖搖頭仍是抓著他,我真的怕,怕一鬆開他我會繼續向下沉。
「我很快就回來,先跟他們要件長衣給你披上。」他柔聲安撫我。
我真的乏力了,任由他小心的將我放在青草地上。
文舉走開,眼前卻多了雙穿著黑鞋的腳,我順著腳向上看,是黑童!一雙兇狠的眼睛瞪著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心處。
「你……」
凶什麼,我想。但是連一句活也沒力氣說。
「這算什麼?」他冷冷的道。
什麼啦!
「為了杜文舉,先是把自己弄得像個小乞丐,現在寧可一死,寧可五百年的修行付諸流水,也不肯在他面前使神通,也不肯讓他知道你不是人!」黑童忿忿的大罵。
原來他一直都在旁邊,這臭蛇真是沒義氣!
沒有及時伸出援手也就罷了,居然還趁我此時全身乏力來鬧我、揭我瘡疤!想當初我也沒趁他受傷時趕盡殺絕啊。
我大怒,岔了氣,狠狠的又咳了幾下,五臟六腑幾乎翻了過來。文舉聞聲,提著借來的長衫趕了來,可是該死的黑童居然在這時現了身!
我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眼睜睜的讓黑童把我由文舉身邊帶走,在眾人的掠呼中,消失在滔滔的漢水之上。我掙我掙不開他,一時之間元神激越,居然就昏過去了。
到底昏迷了多久?我不知道,恍恍惚惚的知道有人照顧我,喂我吃東西,替我療傷。醒來時,身在一處灰暗暗的山洞裡,卧著的石床又冷又硬,黑童從洞外走進來,一張灰臉在灰色的山洞裡,什麼也看不明白。
「你醒了?覺得好一點了嗎」他柔聲問道。
他不說話還好,一開口,我怒火上燒,一雙眼狠瞪著他。
「這麼氣我?因為我壞了你的好事?好歹我也照顧你這麼些天了。」他弔兒郎當的道。
「你!」我開口想一吐胸中惡氣,卻只是引來一陣劇烈的咳。
好痛,體內有火在燒,沿著咽喉燒到腦門,全身都燙。
「這是哪裡?」我咽下難以下咽的激越,問他。
「武當山。」黑童冷淡地說。
「該死!」文舉在襄陽,他居然把我藏到武當山上。「讓我回去。」
「回去哪裡?杜文舉那裡是可以讓你回去的?」
「他還要趕考!」我心急。
「你以為他會一直在襄陽等你?」他冷哼。「我們來看看好了,看看到底是你重要還是他的考期重要。」
「你到底要做什麼?」我不耐煩。
黑童在洞口聚了念力施了符,洞口出現了人間的景象,我忍不住撐起身子,靠洞口更近一點----
文舉坐在馬車裡,有人替他駕車,他在趕路,是往長安的路上嗎?
「所有的人都以為是杜文舉擺平了狐妖,他成了襄陽的名人,官府替他備了車馬讓他去長安,人民替他焚香祝禱盼他高中狀元;但是,他看見你被擄走了,整個襄陽城裡的人都在談論這件事,杜文舉身邊的小桃姑娘在漢水之上被另一個妖精擄走。」黑童看著我,強調了最後幾個字。「被妖精擄走,小桃!他不關心你。為了趕考,他丟下你。」
?
是這樣的嗎?
文舉靠在車內低著頭,似乎很疲倦,從江州一路到這裡,多麼遠的路啊。車輪軋軋,一下一下都絞在我的心上了。
不,文舉,別走,我還在這裡,別走……
「你清醒一點,杜文舉心裡只有功名,只有一個江綠瑤。」他正色說道,我卻只看到他正經表情之下的得意神色。
我不悲傷,卻覺得憤怒。
「都是你,你憑什麼去考驗他,憑什麼?如果不是你來搗亂,他何必做這種決定?我第一次遇見你時沒把你收拾掉,現在卻留著你來反咬我一口!」
一段話說完,幾乎快沒氣了,在他面前不能示弱,我努力調息,怒視著他。
目光是利刃,殺他一千刀,殺他一萬刀!
文舉知道我是女人了,只要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他會愛我的!可現在被黑童這麼一攪和,什麼都完了。
「你不必自欺了!你真的以為沒有我,他就會和你雙宿雙飛?你作夢!」他道,無情的撕開我的一切憧憬。
「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我聲淚俱下的哭喊。
「我說過了,你是我的目標。」他就這樣直直捅一句過來。
「你的目標是誰都是你的事,為什麼拿來擾我!死黑童、死黑童,我又沒招惹你!」我氣得全身發抖,伸手要槌他,他反手握?
住我的肩頭,道:
「小桃,我們才是合適的,杜文舉心有所屬了,況且他早晚要知道你不是人,他不全愛你的!」
我不要聽這些!
「我昏迷了多久?」我問,抱著一線希望。
「十來天了吧。」小黑含混答道。
「十來天?」
我昏迷了這麼久?文舉似乎才剛剛離開襄陽……
「他等過我的,他等過我的!他身上背著父母的期望,不能不去考試!」我想起來那天文舉跟我一樣一身濕。
「是他救了我,對不對?」
黑童一言不發,我也不再問,料想他不會肯說文舉好話的。
我勉力撐起身子想下床來,黑童一下按住我:
「我不會讓你走的,我說過了,我們才是合適的,你忘了杜文舉吧。」
我為之語塞,如果他不讓我走,我能奈他何?
「你打算一直關著我?」我冷然說道。
「不!我只希望能有時間……」他道,聲音居然變得柔和。
有時間?我不也是這麼想的嗎?只要有時間,文舉會愛我……
忽然之間,我了解他了,也不再那麽氣他,這麼一放鬆,只並得全身發軟,再一次沉入無聲無息的渺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