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沈雲珂和林浚偉一起去接機。當林老太太從一個一個入境旅客中出現在沈雲珂引領張望的眼睛里時，沈雲珂居然難過起來。

林老太太好瘦。

她的病，比沈雲珂想像的要沉重多了。

她的婆婆是一個福態的女人，尤其當她穿著改良式旗袍，披件白色鏤空披肩，再加上手腕上那翠綠的玉鐲子，舉手投足之間，儘是牡丹花般的富貴氣。現在她瘦伶伶的慢慢走來，略略佝僂著背，靠近了更看清楚她削瘦的臉頰，深褐色的眼圈，哪裡還想像得到她原來的樣子呢。才幾年工夫啊……

「媽。」林浚偉趕上去，接過她的行李推車。「累嗎？」

林老太太搖搖頭。「浚江呢？」

「我讓他在公司待著。」

「喔。」她沒再說什麼，伸出手握住走向自己的沈雲珂。「來，媽看看。」林老太太憐愛地細細打量了她后，高興地說，聲音並不是很有元氣：「唷，變了好多，晒黑了點……而且看起來開朗多了，就是這一頭教人羨慕的頭髮沒變。」

「孩子們呢？」沈雲珂笑，搭著她的肩。

「都到曉榆家去了。唉，我總想著回來看看。」

「你該放假了，哪有這麼辛苦的奶奶呢。」沈雲珂笑。這段話，還是一個做媳婦兒說的。

「大家都辛苦，一家人要住在一起才是幸福的事。」她說，話里很有感嘆的意味。

「先走吧，你們婆媳倆要敘舊，總得先回家吧。」林浚偉說。三個人熱切的閑聊著，往停車場去。

「哇，連南部也變得這麼多啊……」回家的路上，林老太太望著窗外幽幽地說，滿眼都是思鄉情緒。年紀大，禁不起奔波，有好多年沒回國了。

「是啊，不只台灣，現在啊，整個世界都在快速運轉……」林浚偉笑。

回到林家，沈雲珂扶著林老太太進門，她必須努力的不想手裡這精瘦的手臂，才能忍住眼淚。

「雲珂已經幫你把以前的房間整理好了，你先休息一下吧，坐了這麼久的飛機。」林浚偉提著行李進來，開朗地說。

「嗯，真的很累。」

林老太太點點頭，在屋裡略略走走看看。

「雲珂還是一樣會理家，上上下下弄得這麼乾淨……」她一直都是這麼喜歡沈雲珂，就是可惜，她知道林浚偉並不喜歡……

其實房子是林浚偉請人來打掃的，沈雲珂只用了一點時間打點了林老太太的房間，換上了老人家以前習慣的東西。

「不是我說，你們小倆口住這麼大一間房子都不冷清，真的不打算再生個孩子？」林老太太說，一面由林浚偉和沈雲珂陪著進房間。

「這要看雲珂的意思。」林浚偉笑著說。

沈雲珂覺得一陣躁熱，並不說話，扶著林老太太躺下來。

「晚上想吃什麼？」沈雲珂坐在床邊，和善地問。

「唉，我在美國啊，最想吃的就是稀飯和醬瓜……雖然醫生說醬瓜太咸，並不適合我，可是我就是想吃……」她頓了一頓，又任性地說：「雲珂，你去幫我弄，你知道我喜歡哪一種牌子。」

「這……」沈雲珂為難地抬起頭看著林浚偉。

背對著她們正在整理行李的林浚偉轉過頭來，鏡片後面一雙沉穩的眼睛現在看起來是這麼沉重。

「媽喜歡就去幫她買吧……」他很輕鬆地說，又回頭繼續原來的工作。「台灣有好多媽想吃的東西呢，醬瓜只是其中一種而已。」

「是啊是啊，我明天早上要吃燒餅油條，中午要吃魯肉飯，管他太油太咸了……」

「好，那我去幫你弄晚餐，你先休息一下。」沈雲珂笑。

「好好……」林老太太嘴裡回答，眼皮卻已漸漸合上。

沈雲珂替林老太太蓋好被子，自己先離開房間。在廚房淘米時，林浚偉走了過來。

「媽現在怎麼樣了？」沈雲珂擔心地問。林老太太體力好差，剛剛幾乎是沾到枕頭就睡了。

林浚偉很凄然的笑了。「你也看出來了？媽不肯再照鈷六十，不肯再接受任何治療，醫生說，我們隨時都要有心理準備。」

「媽她……自己知道嗎？」

林浚偉無言，只是搖頭。沈雲珂忽然一陣愧疚。婆婆病成這樣了，她卻今天才知道，過去的一年裡，林浚偉從來沒有向她提過。

「你……還好嗎？」沈雲珂問。

這麼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在林浚偉身上發現疲倦的神情。他一定是很累的，生離死別面前，生病的人和沒生病的人都一樣辛苦，而她能做的只是這樣一句關心問候。

「嗯。」他點點頭，拿下眼鏡揉揉鼻粱。

「我去買點東西，你還去不去公司？」

「不了，我們一起去吧，」林浚偉忽然想起自己連母親喜歡吃什麼牌子的醬瓜都不知道。「順便多買些媽要用的東西。」

這大概也是第一次吧，兩個人上市場購物，並肩推著手推車、一起討論哪一種牌子的東西好，一起洗手做羹湯。

像這樣的第一次還有好多好多……

晚飯時林浚江也來了，一家人和林老太太一樣都吃稀飯。

「對了，我想吃的稀飯就是這種樣子，湯多一點的，在美國，曉榆總是煮成一鍋糊……」林老太太笑著說，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那我要曉榆打電話來跟大嫂學，等你回美國就有一樣好吃的稀飯了。」林浚江也笑。雖然他知道林浚偉夫婦分居很長一段日子了，但是還是稱沈雲珂為大嫂。

「其實多放點水就好了。」沈雲珂說。

「水要剛剛好，太多太少都不好吃。」林老太太滿意地說。

看母親滿足地吃著沈雲珂做的稀飯，林浚偉想起以前孩子們都還在家的時候，那時沈雲珂也總是這樣，全心的照顧他們，那是她對自己的一片心意；她是這麼美好，優雅賢淑，像一條清澈的小溪流，讓人打從心裡沒有一點壓力。

但他從來沒有在乎過，他心裡的結是他自己的事，但卻無情的牽連到她，把她的真心無聲無息的慢慢消磨掉。

晚飯過後，一家人陪著老太太散散步，有訪客來探望，沈雲珂也當個好媳婦的陪在她身旁，一直到林老太太睡了，她才一個人開車回家。

☆☆☆

剛下車，聽到客廳里有人說話。她慢慢脫鞋子，拿東西，耳里聽著不得不聽的沈雲坤說的話。

「你和我姐吵架了？……沒有？找得這麼急，真的沒有事？……嗯，她……出去了。」沈雲坤猶豫了一下，沒說出沈雲珂到林浚偉家的事。「應該快回來了，我會告訴她，你們……有話好好說哦，嗯……唐大哥再見。」

沈雲坤剛掛下電話，轉個身，沈雲珂就站在門邊。

「回來了，林老太太怎麼樣了？」望著一臉疲倦的她，沈雲坤問。

「情況很差。」她說。

「明天晚上，我和媽一起去看看她好嗎？」

其實林家人多半長居國外，林浚偉又是沉默寡言，所以沈家和林家的姻親關係是很冷淡的。但是從沈雲珂口裡得知婆婆一直待她很好，沖著這一點，一定要去探望她的。

「嗯。」她微微點點頭。

「唐大哥打了好幾次電話找你。」他說，仔細觀察她的反應。

「喔。」她心頭一緊，慢慢回到房間。

才帶上門，電話鈴又響了。

「喂，雲珂，是我。」唐振急切的聲音就在她耳邊，因為林老太太而暫時忘記的事情，此時真真切切浮在眼前，只是，卻似乎不是很重要了。「嗯。」

「我找了你兩三天了，剛好公司又忙，走不開。」

「喔。」她淡淡的答，卻不知不覺把聽筒靠得更緊一些。

「我去看你好不好？」他試探地問。

「不要，改天好嗎？」

以為沈雲珂冷淡，唐振在電話另一頭急急地說：

「雲珂，你聽我說，上次在我家裡遇到的那位女孩子，是你誤會了，她帶來的東西是我托同事買的。」

「嗯。」是這樣子嗎？他說了就算。

「我想去看你……」他又重複了要求。沈雲珂的冷淡讓他非常不安。而她也沒有向他解釋為什麼要回林家。

「不要。」她搖搖頭。

「雲珂，你一整天都在林家？」他警覺地問。

「是啊。」她點點頭，隨即又說：「唐振，改天好嗎？改天我一定和你好好聊聊，現在我很累。」或許不是累，而是想一個人靜一靜吧。

自從見到了林老太太，她的心便一片混亂，實在無力再面對唐振。

他愈急，她就愈迴避。可是唐振哪裡知道沈雲珂怎麼想？

因為一次誤會，差點讓兩人一輩子都錯過了對方，唐振怎麼可能不這麼緊迫盯人。

☆☆☆

第二天一早，林浚偉出現在沈家，等沈雲珂打點完畢坐上他的車，一起回到林家。

「你不去公司了嗎？」在車上，她問。

「不去了，等一下我找了主管到家裡的院子里開會。」

「其實我可以自己開車的，你不必再跑這一趟。」沈雲珂說，側過頭望了望林浚偉。

他鏡片後面深邃的眼睛仍望著前方，沈雲珂心裡一陣不忍。

「你整晚都沒睡嗎？」她溫和地問。

「沒有。」他搖搖頭。林老太太昨夜一直叫著痛，拗了好半天才肯吃下止痛藥。「我出來幫媽找燒餅油條，就逛到這裡來了。」

是嗎？五十公里路呢。沈雲珂想。

「而且，你晚上也不用自己開車回來，太晚了，危險。」他淡淡地說。一個陌生了的妻子，他竟是在將要分手時，才重新知覺到一種情愫，像老朋友一樣，淡而幽遠的感覺。

沈雲珂輕輕「喔」了一聲，按下車窗。晨風吹進車廂來。十七號省道兩旁的稻田在晨間的空氣里綠得讓人心曠神怡，她坐在車內，感覺安安穩穩的。

林浚偉不去上班，和沈雲珂陪著林老太太去她想去的地方，公事以行動電話遙控，會議也是移到林家的院子里舉行。

晚上九點多，林家的院子里。公司會議剛剛才結束，林浚偉和林浚江正要走進廳里，卻見沈雲珂走了出來。

「大嫂。」林浚江喊。

「媽睡了嗎？」林浚偉問。

「嗯，一躺下就睡著了。」

「那我送你回去吧。浚江，媽交給你了。」

「喔。」

林浚江等林浚偉驅車離開后，回到屋裡，卻發現母親一個人站在客廳。

☆☆☆

「伯母，那我先走，改天再來好了。」唐振從沙發椅上站起來，沈太太和沈雲坤也站起身來。

昨晚沈雲珂草草掛了電話之後，唐振心裡更不放心了，偏偏這幾天整天忙得走不開。她的手機沒有開，自己的手機也不曾收到過她來的電話。晚上整理完報表晚飯也沒吃，就到沈家來了，可是沈雲珂不在，沈太太和沈雲坤又盛情招待，唐振留下來閑聊，現在已經快十點了。

「雲珂應該快回來了。」

唐振猶豫了一下。

「我再打電話給她吧。伯母你別送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唐振走出沈家，走向他的銀色CEFIRO，坐進駕駛座。才剛發動車子，便看見一輛黑色賓士車駛進巷子里來，停在沈家門口，沈雲珂下車來，站在駕駛座旁的車窗邊。

「早點休息，明天一早我還是來接你。」林浚偉探出頭來，親切地說。

「好，你也好好休息。」

「我幫媽確認好機位了，我會陪她回美國去，這幾天謝謝你……」沈雲珂搖搖頭，算是回絕了他的謝意，她是為了林老太太。目送林浚偉驅車離開，沈雲珂轉身拿鑰匙。

「雲珂……」

她愣了一下，轉過臉來，對上唐振一張神情複雜的臉。

「怎麼來了？」

「好幾天見不到你。」他看住她。

「我不是說了，我會再找你聊嗎？」她說，看著他的領子。

「我等不及，我現在就要和你聊一聊。」他說。

沈雲珂靜靜地往唐振的車上走，唐振打開車鎖，車子前後四個大燈不安的閃了又閃，閃了又閃。

「這件事情有變數嗎？」唐振拿出沈雲珂遺落在他家裡的離婚協議書，開門見山地說。

他愛沈雲珂，而且他等了這麼久。這件事如果有變數，協議書只是一張廢紙，他沒有辦法不這麼緊迫盯人。

沈雲珂望著它，垂下眼瞼，心裡一陣亂。

「岱兒的事情，是你誤會了。」唐振見她猶豫，心裡也是慌。

「我知道，你說過了。」她不追究這件事了，生離死別面前只會讓人更看清真情，誤會只是雞毛蒜皮的事而已。

「那你生什麼氣呢？」唐振不懂她想什麼，她的冷然讓他不安地往另一個方向設想。

「我沒有生氣，但是我現在不想談。唐振，再給我幾天時間……」她搖搖頭。再幾天？再幾天唐振就要瘋了。

「你在考慮什麼？林家還有什麼事？」沈雲珂像個悶葫蘆的反應讓他生氣了，為什麼她不肯直接告訴他呢！

「……是林老太太病了……浚偉心裡很亂，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

「我陪你去見他！你和他沒有感情了，他不能拿老太太的健康來牽制你。」他打斷她，很快地說。

「讓我自己解決，好嗎？」唐振讓她覺得喘不過氣來。她頓了一頓，又慢慢地說：「浚偉已經答應過，等林老太太回美國，就去辦理離婚登記……」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可是見到了老太太，沈雲珂居然覺得愧疚。林老太太還當她是媳婦，對她說些體己話。這種親人般的感情讓沈雲珂覺得，不能在老太太生死交關的時候和她兒子以外的另一個男人談感情。

那是別人的病，她卻攬到自己身上來了。

「你只注意到林浚偉，只注意到老太太，沒想過我的感受？」他平靜地說，話里是一股強烈的妒意和不滿。

在她心裡孰輕孰重，很清楚了是不是？

「不是這樣的……」她覺得煩，耐著性子握著他的手臂。「我和浚偉之間，只剩下老太太，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陪陪她。」

「只剩下老太太嗎？在美國念書的孩子呢？你會不會在某一天也要為了他們，再犧牲我們的時間……」

這杞人憂天的話扯得太遠了。唐振其實不會連這點氣量也沒有，只是，沈雲珂心煩，唐振心急，一來一往之間，兩人幾乎要吵了起來。

「唐振……」沈雲珂覺得頭疼，扶著自己的額頭，欲言又止。「我們可不可以先不要談這些事情？」

即使相愛，也會有立場不同、甚至是對立的時候，那該怎麼辦？

☆☆☆

午後白花花的陽光照進窗來，林老太太剛吃過了葯，沈雲珂慢慢扶起她打算讓她回床上躺一下，可是林老太太揮揮手，淡淡搖搖頭。

「想去晒晒太陽……」

「那在窗邊坐好了，現在外面太陽很大。」

「嗯。」林老太太點點頭。

沈雲珂扶著她在窗邊的位置坐下來，林老太太拉著沈雲珂坐在她身邊。「浚偉呢？」

「浚偉到公司去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媽，我看你別回美國了，等身體好點了再說。」

「難得你們有這分心，可是啊，我待在這裡影響浚偉、浚江的工作，再說……這身體，好不了的。」

「媽，你別亂想了……」沈雲珂想說點勸慰她的話，可是林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會意地淡淡笑了。

「我一點也不擔心，人總會老，總會死，就像這太陽，每天下去又上來一樣，在該離開的時候離開，有什麼好害怕的。」

看老太太這麼坦然，沈雲珂自己倒是眼眶紅了起來。

「雲珂，我枕頭下有個小布包，你去幫我拿來。」

沈雲珂趁著進房間時拭去了淚水，然後拿著布包重新出現在林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接過布包，打開來，裡面是她一向戴在手上那隻翠綠的玉鐲子。

「來。」她拉了沈雲珂的手，把鐲子套進沈雲珂左腕。

「媽……不要啦。」她說，想把鐲子取下來，林老太太伸手制止了。

「這戴在你身上挺合適的。」她微微笑了。「你看我這麼瘦，戴了不好看，還不如給你。」

「可是……」

沈雲珂還要再說什麼，林老太太伸手撫著她的頭髮，嘆了口氣，慢慢地說：

「你是個好媳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可惜，我們浚偉沒有福氣……」她欲言又止的停下了後面的話。

沈雲珂整個身體都發熱起來。林浚偉不是說，沒把事情告訴她嗎？

望著她眼裡的淚光，沈雲珂覺得非常難過，彷彿是自己背叛了這慈祥的長者。「媽……」

是啊，林浚偉沒說，但是老太太自己察覺出來了。她發現沈雲珂夜晚離開，而且房間簡單整齊，像臨時下榻似的。

「傻孩子，這個時候你還肯喊我一聲媽，還肯這麼照顧我，到哪去找這麼好的女兒……」林老太太輕輕撫著她的肩。不能當媳婦，那就把她當女兒吧。「感情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怎麼講……是浚偉的意思嗎？」

「不。」她搖搖頭，停了好一會兒才說：「是我……」是我，是我找到另一分真摯的感情，是我要離開浚偉。想到這一段日子的辛苦，還有昨晚和唐振的爭執，加上心裡對林老太太的愧疚，她一下子難過起來。

林老太太了解地點點頭。

「我的日子不多了，不該再干涉這些事情，我尊重你們倆的決定……」

她說著，深深嘆了口氣。

「雲珂……」林老太太望著她的眼裡有淚光。「我們浚偉死心眼，是他對不起你……你不要恨他……」她早就看出來了，在浚偉的世界里，雲珂吃盡了苦頭。

「沒有，媽，不是這樣……」沈雲珂打斷她的話。「我不是因為這個……」

「我知道，你再委屈也不肯說……」老太太語重心長。「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逼走焉如……又逼他再婚……」也許不會有這段傷透人心的婚姻。現在才學會即使是父母、即使是為了子女好，也不該干涉他們的感情，似乎太慢了。

「焉如？」沈雲珂有些驚訝。

「浚偉從來沒跟你提起對不對？」老太太苦笑了。「焉如家世並不好，她父親還坐過牢……可是浚偉就是喜歡她……」

後來呢？沈雲珂張著嘴，卻沒有問出口。這是一段說來話長的故事吧。

「浚偉跟你結婚後一年，我輾轉聽說她去世了，浚偉一定也知道這件事……」沈雲珂握著老太太的手，感覺得出來她十分愧疚。

沈雲珂輕聲安慰地說：「都過去了……」

☆☆☆

林浚偉開車送沈雲珂回家，車子駛進巷子里，兩人都下車來，面對面站著。

沈雲珂從皮包里拿出林老太太送她的鐲子，林浚偉望著它，愣了一愣。

「替我還給媽吧，這……真的太貴重了。」她抬起頭慢慢地說，眼眶一下子熱起來。

「你留著吧，這是她要送你的。」林浚偉將他溫熱的手按在她的手上。「這幾天也辛苦你了。」

沈雲珂搖搖頭。「你要和媽一起回美國嗎？」

「不了，讓浚江陪她回去，他也想看看老婆孩子。」林浚偉說。「你可以去送送她嗎？」

「可以。」

「好，回來以後，我們順便到戶政事務所去，家裡還有一些你的東西，一起都搬回來吧。」

沈雲珂望著他，心裡還是非常複雜。

她就要離婚了，這種心情很像當年要結婚時，期待一場未知的新生活，只是這一次，選擇的人是她自己。

「浚偉，我要謝謝你……」

林浚偉淡淡的搖搖頭，輕輕拍拍她的肩。「我先回去了。」

這是個很完整的句點吧，沒有辱罵與指責，反而多了了解與體諒。

沈雲珂回到房裡，拿出林老太太送她的色澤透亮的玉鐲子，老人家戴了大半輩子，最後卻送給了她，對沈雲珂的這分心意是不言而喻的。

可是……焉如呢？那個不得她歡心的媳婦呢？沈雲珂實在無法想像，老太太這麼和善的人，到底是如何逼走她的？……而林浚偉，在她面前冷漠難以親近的丈夫，在焉如身邊又是怎麼樣一個溫柔多情的男人？

而她自己呢？她是不是有一天會明白，不再肯守著一個沒有愛情的婚姻，如果，從來都沒有唐振……

唐振，唐振。她心口一熱，恨不得現在立刻就在他身邊。拿起電話，撥了一串號碼。

電話鈴在他空蕩的房子里響了好久，好久……

☆☆☆

星期天早上，沈家門口停著林浚偉的賓土車。沈家人和林浚偉一進一出的從後車廂拿出一些行李雜物。

「先放在這裡就好了。」沈雲珂提了一大包東西進來，對四處張望找地方放行李的林浚偉說。

「好吧。」林浚偉把一包東西放在牆角。

「都差不多了嗎？」沈太太問。

「是啊，車上沒有了。」沈雲坤進來，正好回答了沈太太的問題。

「坐啦，浚偉，喝點東西吧，天氣熱。」沈太太客氣地說。

「不了，我要趕快回公司，好幾天沒去，一大堆事情等著。」林浚偉笑，鏡片後面的眼睛顯得這麼和氣。

「星期天也要去公司啊？那就不留你了。路上小心喔。」沈太太說。

沈雲珂送林浚偉出門。

「媽昨晚打電話來，說她到家了，要我告訴你，請你放心。」

「嗯，有事再和我聯絡。」沈雲珂說，看著林浚偉坐進駕駛座，再度朝他揮揮手，黑色的車子慢慢離開，轉彎，不見了。

沈雲珂鬆了一口氣，正打算回到屋裡，打算打電話給唐振。兩人之間還有一些小誤會、小爭執，不會太難排解吧。她想。幾次電話找不到人，就到他家去吧，他總要回家的，她要當面告訴他「我愛你」。

「雲珂……」有人遠遠的叫她，是唐振的聲音。她回過頭來，唐振就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

太陽底下，曬得人頭頂發熱，連手心都冒出汗來。唐振本來想說些道歉的話，兩兩相望里，又似乎不必再說些什麼。這麼多曲折都過來了，有什麼事情不能體諒呢。

沈雲珂拿出一張全新的身份證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容緩緩在兩人臉上綻開，唐振張開手臂，沈雲珂一下撲進他懷裡。

天好藍，雲絮卷著片片輕風，愈飛愈遠。

幸福呵，我們重新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