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怎麼電還不來?
在手電筒的微弱燈光下吃粥,一點也不詩情畫意,尤其一邊吃還有人一邊瞪你的時候……
「你真的不吃一點?」杜可漾發出微弱沙啞的詢問。
一睡醒就發現陸耀磊出現在她家,不但替她冰敷,還打著手電筒克難地熬粥給她吃,杜可漾除了不停覺得心跳急速、臉發燙之外,只覺得他的表情很難看。
「他找你幹嘛?」陸耀磊不想回答,冷冷開口直問重點。
「他?」杜可漾愣了幾秒才想起邱明周,驚訝地看著他。「你,你怎麼知道?」
陸耀磊沒回答,聳聳肩。
「你看到了?你看到了為什麼不來救我?」
杜可漾心裡被他面無表情且看似漫不在乎的動作惹怒了,腦海里浮現邱明周激動的模樣,仍心有餘悸,嗓音不自覺輕顫。
「我沒看到。」他淡淡否認,看著她慌亂的神情,冰冷的眸光陰鬱。「他對你做了什麼?」
「也沒什麼……」杜可漾還沒敷衍完就被冷瞪警示,只好輕描淡寫的說:「他想跟我重新開始,我拒絕了,所以他有點激動。」
只是有點激動嗎?儘管手電筒的燈光昏暗,他仍看見她手腕上的瘀痕,但念在她仍在病中,暫時不過問。
其實對她的特別關切除了私人原因之外,也有一部分是受了她爸爸的託付。
杜管鳴早在那日杜可漾被他帶回杜家後就看出他對她有意思了,後來私下找過他,請他幫忙注意一下離家的可漾。
「我想可漾能離開這個家,自己獨立是件好事。」杜管鳴這麼跟他說,「我這四個孩子里,她最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只是太在乎她媽媽的想法,所以放不開……你別看她一副大而化之的樣子,其實我知道她媽媽的態度讓她很受傷……」
杜管鳴跟他提到,杜母之所以會比較不疼愛可漾,是因為可漾並不是在他們預期中出生的小孩。
當年杜母在懷可漾的時候,正準備參選一個婦女團體的主席,而可漾的意外到來,讓野心勃勃的杜母受到公公婆婆的阻擾,加上身體虛弱,不得不放棄競選的機會。
而時機一旦失去,就再也無法挽回,杜母也因此從活躍轉為沉寂。
儘管事隔多年,好勝的杜母想起當年的事情,仍忍不住遷怒於可漾,尤其這個迫使她放棄理想的孩子又是四個孩子當中最不出色的一個,杜母的惱恨可以想見。
只是,知道這些事以後,陸耀磊彷彿更加確認了她自卑的來源。
許多時候,只要家中不只有一個小孩,那麼其中有幾個心思比較敏感的孩子便很容易認為自己不受寵,或是因為自己的太過多慮而感到自卑,可是可漾不一樣,連杜先生都承認可漾的母親的確不夠喜歡她。
能這樣講出來,情況一定不只一點點明顯……
「喂!」一聲細微的,猶豫的聲音打斷陸耀磊的思緒。杜可漾吃完粥、吞完葯、吃過糖果,邊咬著飲料上的吸管,邊低頭摸著膝上熟睡的小貓。「我問你一個問題喔……」
「問啊!」她的模樣好像做錯事的小孩,陸耀磊眼底稍稍透露了溫柔,只是爛慣了的口氣怎麼也好不起來。
「你為什麼會……想要我當你的女朋友?」杜可漾越講越小聲,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整張臉幾乎想埋到小貓身上。
「除了喜歡還有為什麼嗎?」不想讓又笨又自卑的她猜到地老天荒,陸耀磊臉不紅氣不喘的回答,卻換來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你、你喜歡我?」杜可漾大驚失色。
她當然有想過原因是他喜歡她,可是每次一想到,總認為可能性太低而第一時間否決。也因此,此刻親耳聽見他說出那兩個字,杜可漾的反應仍舊震驚得如同被雷打到。
「你……你是認真的嗎?」
陸耀磊沒好氣的白她一眼。
「那你為什麼會、會喜歡我?」杜可漾覺得自己完蛋了,她在學弟妹面前也稱得上伶牙俐齒,為什麼每次一跟他講話就會口吃?
就算他長得帥也不用這樣吧!
「你說呢?」他輕聲反問。
「我要是知道還需要問你嗎?」杜可漾低頭咕噥著,發覺對著懷裡的貓咪講話,比對著他容易多了。
嚴格算來,他們相處的機會屈指可數,情況也都不可喜,兩人相見時總是恰好遇到她人生中最低潮、最狼狽的時候,也因此她格外不能明白,看過她最糟糕的一面之後,他怎麼還有膽提出交往的要求。
等不到陸耀磊的回答,她困窘地喃道:「你條件這麼好,又不是沒有別的對象,為什麼要喜歡我?像我姊姊就很漂亮又很聰明,你比較適合那樣的女生……你、你幹嘛?」
杜可漾還在低頭長篇大論,才察覺到床畔被重力施壓凹陷下去,一抬頭,就對上那雙太過靠近、幽深的漂亮黑眸。
「你、你要幹嘛?」他溫熱的呼吸輕拂過她的臉頰,讓她的臉頰越來越燙,幾乎要著火了。
「吻你。」他的神色四平八穩。
「吻、吻、吻我?」杜可漾開始覺得自己的中文不好了。
「可以嗎?」陸耀磊一點也不認為自己的口吻像在審訊犯人。
「我、我……」可以嗎?杜可漾不知道,只覺得他的嘴唇真性感,薄而堅毅,相當有個性,嘗起來的感覺溫暖又舒服。
嘗、嘗起來?
杜可漾大驚失色的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將嘴唇貼上他的,意識到這點,她立刻退開身子,驚慌地想避開,卻被大掌壓回甜蜜溫暖的唇邊。
她嘗起來好軟。陸耀磊含住她的嘴,緩慢而挑逗的吻開她的唇,察覺到她的生澀卻沒有退卻,他淡淡地逸出一抹笑,加深吮吻的力道,讓唇舌的糾纏由溫柔轉為火熱。
如果要確切地問他,究竟是何時喜歡上她?為什麼喜歡她?他自己也沒有肯定的答案。
或許是看到她在學校時充滿活力的笑臉、或許是她每次看見他時焦慮無措的有趣模樣、也或許是她獨自在騎樓下吃著糖哭泣的身影……或許,有太多的或許,或許是這時、或是那時,他只知道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淪陷。
被一個笨蛋俘虜了。
雖然有點窩囊,但感覺還不壞。
結束溫存炙熱的長吻,陸耀磊挪開嘴,讓她輕喘地將額頭靠在他肩上吸取氧氣。
「我感冒耶!」
氣息逐漸平復,杜可漾把臉埋在他溫厚的肩窩低喃著,鼻尖嗅聞著他清爽好聞的氣息,臉頰熱燙得像是一輩子退不掉,甜蜜的感覺變成五顏六色的糖果融化在心裡,好甜、好甜。
「我在乎嗎?」總是顯得過分無情的桃花眸沉澱下來,在微弱的燈光里,閃爍著放鬆的笑意和認真。
「你還是沒說為什麼喜、喜歡我。」杜可漾努力想讓心跳恢復正常,可是怎麼可能呢?害她心律不整的元兇正……
「唔……」
啊!為什麼又吻她了……
低醇的磁性嗓音輕輕貼著她的唇畔揚開。
「我會吻到讓你明白的。」
城市的另一端,雷聲轟隆,大雨滂沱,車窗被水氣霧蒙成一片,雨刷賣力地擺動著。
「我們還沒到家,雨太大了,視線不好……嗯,好啊!真不好意思,還要你打電話來關心,到家再打給你好了,先這樣……掰掰。」剛從邱家的宴會離開,杜太太的心情很好,收起手機,對正在開車的丈夫說:「邱太太打電話來關心我們到家沒,她說晚點她兒子會送清雪回家。你看,邱太太對我們清雪滿意得不得了,她兒子也很喜歡清雪,我看結成親家是大有希望。」
「嗯。」看著妻子眉飛色舞的談著大女兒的事情,杜管鳴只是應了一聲,若無其事的淡淡開口。「下午可漾打了電話回來。」
杜太太聞言,身子微微一僵,冷冷地開口:「打回來幹嘛?她心裡還有這個家嗎?」
「亞琴,可漾怎麼說都是我們的女兒,她長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們做父母的應該支持她才是。」
杜管鳴想起小女兒在話筒彼端怯怯的聲音,知道她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才打電話回來報平安,心裡很是心疼,為何親子關係要弄成這樣?
「她有自己的路要走,那她就去走啊!而且她不也這麼做了嗎?我阻止有用嗎?我的話她有在聽嗎?」杜母想起女兒離家出走的醜事就冒起無名火。
「如果可漾沒聽的話,她就不會為難了。亞琴,你就不要太苛求她了。」杜管鳴知道自己的太太操控欲很強,又好面子,可漾一走,她對可漾的不喜愛又提高了幾分。
「我為難她?我苛求她?」杜母提高嗓音。「你怎麼不說她為難我?她對我太苛求?清雪跟她都是我的女兒,她怎麼不看看自己當什麼女兒,媽媽的話也不聽,別說清雪,運祺跟守維是男孩子,也都比她聽話、檢點,難道她現在離家出走還是我的錯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杜管鳴對太太的怒火嘆了口氣。「可漾對未來有自己的打算就由著她,沒有必要把關係弄成這樣。你想想看,從前可漾在家裡不也很乖、很聽話嗎?」
「聽話?對,做打雜跑腿的工作她是很聽話,可是大事上她採納過我的意見沒有?」杜母對丈夫一逕的袒護感到不悅,好勝的個性讓她不想認輸。「從以前念書就不用功,比其他幾個孩子笨,叫她大學念商念文,她偏偏去念什麼傳播,那是女孩子該念的系嗎?你想想看我們認識的朋友里,哪家的女兒念這種沒用的科系?要找對象要怎麼找?」
「兒孫自有兒孫福,可漾只是做了她認為適合她的選擇。」杜管鳴忍不住動氣了,心不在焉的將車子轉出市區。
「不是每個孩子都要照著你的意思走才是好孩子,可漾一直都很孝順,你哪次生病不是她替你打點吃藥、替你煮薑湯。她在讀書方面是不如其他三個孩子,可是她有她的優點,如果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知道她怎麼樣才會快樂,我們當父母的為什麼要阻止她?」
「好,我不阻止她,我祝福她可以吧!」杜母越講越生氣,口氣也越見刻薄。「反正她想做什麼就去做,她不把我當媽,我也當她是陌生人,那她做什麼我會在乎嗎?而且少了她這個女兒,我不知有多輕鬆,也不用怕人家問起丟我的臉!」
「亞琴!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他向來知道妻子對完美有幾近偏執的狂熱,他一直認為可漾出生帶給她的挫折,再加上可漾在學業上不夠出色的表現,讓求好心切的妻子對可漾較為嚴厲,卻萬萬沒想到,妻子對可漾的心結竟然已經累積成厭惡,甚至將她的存在視為恥辱。
「事實就是這樣,我根本寧願沒生過她!」
「你實在……實在是不可理喻!」杜管鳴握緊方向盤,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
「我不可理喻!你……好!我不可理喻,你用不著忍受我!」杜母個性衝動又剛烈,一怒之下,也不顧車子在行進中,作勢要伸手開門跳車。
杜管鳴一看到她危險的舉動,連忙伸手去攔,沒注意到車子已經偏離了車道,而對向正迎面駛來一輛貨車……
一連忙了半個月,調查局的廣告終於完成,杜可漾也暫時鬆了一口氣。
不過陸耀磊的工作似乎更加忙碌了,早出晚歸的結果,兩人只能偷得周末假日相聚片刻。
儘管相處時間不多,兩人的感情卻異常穩定、迅速發展,杜可漾漸漸習慣了那個長得太好看的男人動不動就吻她。
她雖然遲鈍,卻感覺得出來,陸耀磊雖然講話還是那樣帶著嘲諷、偶爾冷冷淡淡,卻是很認真地與她交往。
晚上他買了甜點來給她,還陪她坐在克難的軟墊上看動畫,她看得出他很疲倦,可是卻還是來了。
「喂。」拿著剩下一口的提拉米蘇,杜可漾帶著些微的罪惡感,含糊不清地開口。「剩下一口耶!你真的不吃嗎?」
問歸問,那雙閃爍著渴望光芒的水眸卻戀戀不捨地看著那僅存一口的提拉米蘇,怎麼看也不像真心的。
陸耀磊當然看出來了,睨她一眼,很壞心的點頭,在她失望的注視下吃掉最後一口提拉米蘇。
甜而不膩的香醇口感擴散在舌尖,向來討厭甜食的他,最近漸漸開始喜歡吃了。
伸手拉過杜可漾,他低頭密密地封住她半啟的粉唇,在她錯愕之際,舌尖有力地抵開她的柔軟,挑逗分享著彼此的甜蜜。
唇舌的糾纏火熱而濃烈,大掌握著她的盈盈腰肢緊貼向自己,讓她的豐盈貼合住自己的堅實。
隨著熱吻的溫度,她不自覺的將手環住了他,渴求更多的溫柔吮吻。
片刻的纏綿後,他才放開幾乎要窒息的她。
靠在他的肩上,杜可漾紅暈著臉頰,努力平復氣息,許久才開口:「跟你說,我下午打電話給爸爸了。」
「嗯。」眸光低凝著她,陸耀磊應了一聲。「然後?」
「我覺得自己真是滿不應該的,這麼大了還不聽話,要他們操心。」杜可漾頭垂得低低的,愧疚地說。
真是容易心軟的笨蛋。陸耀磊沒答腔,
「耀磊,你爸爸媽媽呢?他們擔不擔心你?」她好像從來沒聽過他提起父母。
「他們很早就過世了,我是孤兒。」陸耀磊淡淡回答。
「嗄?」孤兒?
「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住在滕龍館的人姓氏都不同?」看著她甜美而困惑的小臉,陸耀磊柔和了冷硬的臉部線條。
「我以為那是……你們租房子。」滕龍館的人從來沒有提過,她自然以為那只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司法界菁英住在一起。
「滕龍館里除了震石是蕭伯伯的兒子外,所有人都算是蕭伯伯收留的。」陸耀磊隨口解釋著,伸臂將她拉回自己的懷抱,越來越習慣將這個位子空給她。「像忻然是十幾歲的時候逃家,被蕭伯伯收留;齊信衡是不想接掌家業,所以賴著不走。」
杜可漾有些驚愕。滕龍館一群人,每個人都那麼優秀,在專職的領域裡意氣風發,私底下彷彿除了憂國憂民,再無私人煩惱。
這是她第一次那麼深刻的體會到,原來再優秀的人也會有平凡人的煩惱,也會有寂寞脆弱的過往或經歷,只是埋葬得太深太完美……
杜可漾仰著粉臉,晶亮水燦的黑眸映入他平靜俊美的側顏,心裡卻有疼痛無聲的蔓延,她只是默默地瞅著他。
「我跟尚遠是警察的遺孤,父親都在值勤中殉職,而我的母親不久後也病死,尚遠的母親則是改嫁。」陸耀磊輕描淡寫的嗓音,彷彿在談論他人的身世。「當時蕭伯伯任職警政署長,我們兩個的父親都在他的任內殉職,他卸任後,查訪到我們都淪落到孤兒院,所以決定收養我們。」
「嗯。」杜可漾輕輕應了一聲,把臉埋進他的胸膛,緊貼著他的心,雙手緊緊環住他。
「你抱這麼緊幹嘛?我又不會難過。」對她稚氣的舉動感到好笑,充滿嘲諷的言語里,有著淡不可聞的溫柔。
杜可漾搖搖頭,只是抱得更緊。
「笨蛋。」
見她不肯放,陸耀磊低頭,下巴輕輕靠著她的發頂,心裡莫名柔軟了起來。
「你有時候會不會覺得很寂寞?」
貼著他削瘦結實的胸膛,杜可漾想起很久前齊信衡曾說過,陸耀磊很不喜歡自己的外表,因為那張臉吃了很多虧。
「不會。」這女人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可是你看起來會。」
有時候聽著他嘲諷人的言語,她總是忍不住想,他明明是個溫柔得不得了的人,為什麼會這樣武裝自己?
「不會。」誰不會偶爾寂寞?誰的人生是天天過年了?
「你比別人聰明,比別人好看,一定會。」杜可漾仰起臉,求證著。
「不會。」就算會,那也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看著她燦亮亮的黑眸,薄唇情難自已的壓下,刷過甜蜜的菱唇。
「可是,我很寂寞。」被偷偷吻了一下,臉頰緋紅熱燙,卻不想放棄這個話題,杜可漾低下了頭。「我跟身邊的人都不一樣,他們都好優秀。只有在學弟妹面前,我才會覺得自己不是那麼差勁。」
「都說了你笨。」
欲求不滿的渴情男子低低咕噥一聲,抬起她的臉,重重吻住她,懶得聽她胡言亂語。
「唔……」她的話還沒講完啦!
杜可漾被他略顯粗暴的唇舌勾纏給佔據了思緒,任他恣意蹂躪,好半晌才從亂烘烘的腦袋裡找回一絲絲理智,用力推著他的胸膛,挪開他欲求不滿的嘴,讓情慾朦朧的眸水亮亮地凝視著他,笨拙又羞怯的開口:「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因為寂寞。」
「然後?」
漂亮的桃花眸微微眯起,等著她親口說出他想聽的答案,儘管表情冷漠依舊,心裡的期待卻難以壓抑。
「什麼叫作然後,我又不是在講故事……」好沒情調!額頭抵著他胸膛咕噥著,杜可漾有點氣悶。他怎麼就不能為她即將說出口的告白大方表現一下興奮的樣子。
看著她賭氣的可愛模樣,他眉心舒展、冷毅的唇角微微揚起,貼近她的耳際,用著極低、極沉的磁性嗓音輕輕宣布她不說的答案……
「你,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