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對於愛情有何看法?試述心目中的理想對象?
遇見這類問題,有人一副專家姿態講演與異性相處之道,有人列出林林總總抽象、非抽象化的條件,有人自憐自艾地哭著問:為什麼都沒有人愛我?
仔細想想,活到這麼大的歲數,我倒是未曾有感情方面的困擾。
不敢說從未動心過。只是覺得,單方面在雙向的人際關係上苦惱、臆測,未免太過浪費時間。
明明深情的戀慕著對方,卻沒有勇氣讓對方知道,自己一個人鎮日胡思亂想,覺得痛苦、覺得不被了解,動不動就埋頭大哭,這有用嗎?徒然把人生搞得充斥悲情色彩罷了。
蹲在房間農哭瞎了眼晴也沒有人會同情你。
這麼說來,一旦動了真情,我會毫不考慮地告訴對方?
也許會吧。
比起逛百貨公司選購衣飾,我更愛推著購物車逛超市賣場。瞄見成對的男女恩愛地挑選日常用品,心中莫名羨慕憧憬。畢竟是人,對於情感,總有某些想望。
我不近庖廚,卻愛在超市的生鮮食品處停停看看。冬天時,甚至會無意識地把擺在冰柜上的火鍋料買回家。
獨自一人上館子,有飄逸的自由感;在家裡和喜歡的人對坐而食,自是幸福。
感情,有人說是一門學問,有人說是個漩渦。
面對這門學問,我承認它的確很傷腦筋。而面對這道漩渦,我是會自己跳進去,或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推下去?
夏辛戀
※※※
廳里瀰漫食物的香味,夏辛戀關掉電視,走向餐桌。
「幫你擺碗筷。」她說。
「不用不用。」高亦玄客客氣氣地,「你坐著等吃飯就好。」
「幹嘛?當我老媽子?」
「當你比老媽子還重要。」他拉開椅子,請她就坐。
「好呀!」夏辛戀當下轉身走向房間,「我找錄音機,看你敢不敢再說一次。」
「喜歡聽甜言蜜語跟我說一聲就好,不用麻煩錄音機。」
夏辛戀停步回頭,「我是要錄給你媽媽聽的!」
高亦玄一臉既溫柔又賴皮的笑,「不用跟我媽下馬威,我媽比我還好對付。」
「嘿!」她扠起腰,「你最近說話很不知檢點哦!」
「是嗎?我覺得我愈來愈誠實了呀,你希望我誠實還是不誠實?」
夏辛戀睨他,「懶得理你,我去把冷氣開大一點……」往左跨了一步,沒等到他的聲音,遂問:「為什麼不搶著說你去開就好?」
高亦玄身上系著圍裙,配合將料理放進滾沸湯水裡的動作,十足家庭煮夫的模樣。「總不能讓你一無是處吧?」
「嘿!」
極識相且聰明地接述道:「你欠扁啊?」
夏辛戀瞪瞪眼,「知道就好。」
前去把冷氣預設溫度調低兩度,然後來到餐桌的位子上,「大熱天的,怎麼會想弄火鍋?」
「因為你想吃。」
「我哪有。」
他拿起她的餐盤,代她撈起一兩樣已可食的海鮮。「剛才在超級市場,我挑菜時,你一直看組合好的火鍋料,不是嗎?」
夏辛戀用力搖頭,「我只是在想,這家店為什麼連夏天也賣火鍋料呢?」
高亦玄放下手中的餐盤。「妳不想吃?那……」
「你幹嘛?」
他端起兩盤湯鍋旁的生食,「換把戲呀。熬的湯照舊,其他這些蒸的蒸、炒的炒,廚房裡也有現成的飯……」轉身要入廚房。
「神經!何必這麼多事?」
「因為你並不想吃火鍋。」
夏辛戀站了起來,「我哪有說我不想。」
高亦玄有些不解。只是吃頓飯,她何必激動?「你也沒說你想。」
她搶下他手上的東西,放回桌面。神情一倔,很不情願地透露,「我想。」
「啊?」高亦玄深怕自己看花了眼而揉揉眼皮,從未想過她也會有如此嬌俏而十分女孩子氣的表情。
「我想吃火鍋。」既已無平日氣勢,索性撒起嬌來,她輕扯他的衣袖,「求求你弄給我吃……」
高亦玄自是樂得陪她一同嬉鬧,他拍拍她的頭,「好的,乖寶寶。哥哥現在就弄給你吃哦。」
「謝謝哥……」夏辛戀眉宇一皺,「哥哥?」
「當你哥哥不好?那當什麼好?」高亦玄別有用意地笑問。
夏辛戀坐回椅上,迴避這問題。「肚子餓了,不跟你閑扯淡。」
時機未到,高亦玄不強求她同意改變兩人關係。
他在她對面坐下,埋頭欲專心吃食時,電話鈴響。
他沒有立刻起身去接聽,夏辛戀遂提醒他,「電話。」
「幫忙聽一下。」他隨口央求。
「不要。」她果斷拒絕。「這裡是你家吔!」
「是、是、是,大小姐。」不得不放下碗筷,抽張餐巾紙一邊抹嘴一邊到客廳接電話。
當他拿起話筒,夏辛戀不自覺的豎耳,不過沒得到任何訊息。
不一會兒,高亦玄便掛斷電話,回到她對面的位子上。
「誰呀?沒聽過你講電話講得這麼小聲。」夾了兩塊薄肉片放入湯鍋里。
「沒什麼。」
「球隊快要有活動了吧?」找他的電話多是談球隊的事。「休息了兩個月也差不多夠了。」新一季的球賽年底才開始,但職業球隊即使在空檔期也該有所動作,以免被球迷遺忘。
「聲音嘗起來有捨不得的味道。」
「聲音用嘗的啊?」撈起肉片放入嘴裡,差點燙著舌頭。
「嘗對了嗎?」
夏辛戀挑挑眉,夾起另一片肉,沾了點佐料后塞入口,甜中帶辣的味道使她聳肩,表情十分滿足。
抹去唇上的油汁,她說:「如果你開始練球、比賽,我就沒有人接送,也沒有人掃地、煮飯,想一想,不過是少了個幫傭的歐巴桑而已。」
「真傷我的心哪!」
「少了個幫傭的,我也很傷心呀。」
高亦玄聞言,放下筷子,正經說道:「沒有球賽的時候,我的主業是伺候你。當我必須恢復球員身分時,你也恢復你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你平日的收入夠你花用,積蓄方面,由我來存錢就好。」感覺兩頰熱了起來,他低下頭,不好意思繼續看著她說話。「如此稍微有變化,不會束縛住你的日子,你才會快樂。」
夏辛戀頭低得不能再低,讓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好像從未看過我們的球賽。」放雙人份的米粉絲入鍋,同時舀起一塊甜玉米啃食。
「又不知道要幫『哪一隊』加油。」她對近年來的職業運動熱免疫。
「當然是幫我們呀!」
「看著你那一隊,又不知道要幫『誰』加油。」夏辛戀抬眼看他。她的雙頰亦紅,被湯鍋散發出來的熱氣熏紅的吧。
「現在呢?,」他弄了一碗米粉湯,「有沒有想要幫誰加油了呢?」
「好啦!」把自己的餐盤遞給他,要他代勞。「下回有空就去,行了吧?」
「行、行、行。」著手幫她舀了一碗美食。
「沒有人贊成。」
「妳是指——有人說我們的身高、相貌不登對,金錢觀相差太多,個性全然不適合。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們應該是完全搭不在一起的兩個人。妳在意他的看法?」
「你不在意?」在他聽過錄音帶后,一直沒機會問他有何感想。
「我當他是屁話。」
「他是雷楓。」
「所以是屁話。」
夏辛戀噗哧一笑。「可惜沒有錄音機。」
「不需要錄音機,等他回來,我會親自跟他說。」咀嚼口裡食物,吞咽下去后,他說:「很高興你在意。」
「咦?」夏辛戀舀一小匙佐料入碗里,一時沒聽清楚他話中意思。
「沒事。這佐料怎麼樣?我們家祖傳吃火鍋時特用佐料,很棒哦?」
「你弄的東西沒有不棒的。」
「跟你說我喜歡聽甜言蜜語的話,你會不會願意多說一些?」
氣氛難得輕鬆和諧,兩人難得無言對望之際,門鈴聲不識趣地響了起來。
「誰這麼掃興。」
「我去開。」夏辛戀起身,「說不定是那對專說屁話的夫妻自動找上門來了。」走了兩步,她回頭,「我這樣說話會不會太沒氣質了?」
「你什麼時候有氣質過?」高亦玄開她玩笑。
「你王八。」夏辛戀咬牙罵他,前去應門。
喝了口湯,聽見開門聲卻未耳聞招呼聲。高亦玄捧著碗出飯廳,「是不是他們兩個?」他們說過要離開台北一、兩個月,應該不會這麼快回來。
「是黃鼠狼。」夏辛戀表情冷凝地回頭告之來人是誰。
「黃鼠狼?」尹前賢步入高亦玄的視野內,「我可不是來拜年。」
他帶諷意地看著高亦玄;高亦玄回身入飯廳,放下碗筷、卸去圍裙后再出來。
「不管你來做什麼,你都沒安好心眼。」夏辛戀道。
尹前賢無意同她過招,下巴一揚,指高亦玄,「我主要是來找他。」
「找他幹什麼?」夏辛戀立即問。
「別急著保護他,我又沒有要對他這麼樣。」
「什麼事?」高亦玄開口。
「你最近和舒薔妮走得很近?」
「舒薔妮!」夏辛戀望向高亦玄,吼出這令她極為驚訝的名字。
高亦玄歉然地看她一眼,轉眼同尹前賢答道:「見過幾次面。」
「今天下午有人在保齡球館見到你們兩個相談甚歡。這紙袋裡有照片,還有記者寫的稿子。要不是公司立刻得到消息而即時攔截,明天你和她就一起上獨家頭條。」
高亦玄沒有立刻打開尹前賢交給他的牛皮紙袋。「她只是和我談談拍戲上遇到的困難。」他這句話看著夏辛戀說,但她回應他的目光非常冷淡。
站在兩人之間的尹前賢默默將一切看在眼裡。
「舒薔妮向球團公關部的人打探你的消息,其中有人和這記者認識,告訴他舒薔妮對你有意思。於是記者一直盯著舒薔妮,果不其然,逮到了一樁頭條大緋聞。」改為凝視夏辛戀,輕嗤一聲,道:「兩大美女的眼光竟然一樣,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夏辛戀回瞪他,「舒薔妮應該和你在一起,你為什麼不把她看牢一點?」
「她現在唯一重要的事就是演好戲里的角色,我不希望她再鬧出任何新聞。」
電話鈴聲尖銳響起。「我去接一下電話。」高亦玄暫時離開。
略瞄高亦玄接聽電話的身影,夏辛戀雙手在胸前交迭,以一貫的鄙視眸光與尹前賢相對,「你很護著她嘛。」
「我也很護著你呀!」伸手欲挑她下顎,但被她閃過。他神色一沉,以命令的語調,「整理行李,你又要搬家了。」
「為什麼?」
「這件事擋得住一次,未必擋得了第二次。報社的人已經盯上高亦玄,讓他們發現舒薔妮看上的人正和尹氏全力栽培的新人——夏辛戀同居的話,誰負責後果。」
夏辛戀開口欲反駁時,高亦玄回到兩人身旁。
「舒薔妮打來的?」尹前賢問。
高亦玄點頭,「你們給她太大壓力,她不敢進棚。」
夏辛戀反身背靠上牆,「吃飯時那通電話也是她打來的?」
高亦玄沉默未語。
「她那邊我會想辦法,你不要再理她。」
「我知道。」
「至於你——」老闆將話鋒轉向她,「還真會經營你的明星生涯。軋個戲里的小角色也能讓主角氣得撂下話,從今以後有你就沒有他。還有,你的歌喉真的是……」
「我早跟你說過,我不會唱歌。」
「胡扯,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她兩手滿不在乎地往旁一擺,「現在當藝人流行『真』嘛!在大眾面前表現真正的夏辛戀,如何?」
「如果現在馬上辦個活動,票選最令人反感的藝人,你有幾成把握能上榜。」
「看你啰,你不是很行嗎?」
厭惡她又膩又油的講話聲調,他跨出門檻,「今晚你簡單收拾幾樣必備物品,明天自然有人帶你去飯店。」
高亦玄聞言大為驚愕,「辛戀,你要走?」
沒人理會他的疑問。
尹前賢繼續對夏辛戀說:「別再搗亂了,你表現好的話,我會送你一幢華宅也說不定。即便是想要回你原先那間大房,我也有辦法做得到。」
夏辛戀不屑地哼了一聲,「我相信你們一家子體內流的全是病態血液。」
「你難道不覺得,跟個只會弄些飯菜來服伺你的他,不如跟個你要什麼都有法子弄來給你的我。」
「你可以滾了吧?」
激怒了她,他此行的目的可說已大抵完成。不留戀地道聲:「再會!」主動為屋內人帶上門。
尹前賢走後,高亦玄著急地問:「妳要搬走?」
夏辛戀未立刻吭聲。當他想再次追問時,她開了口,「你說過,成為雷楓和簡易安的翻版,肯定不錯。當初環繞在他們身邊的第三者——舒薔妮、尹前賢,現在也出現在我們周圍了。」
她走到他面前,聲音和面容同等郁然,「結果呢?我們的結果會和他們一樣圓滿嗎?」
「辛戀……」
她扯緊他的衣袖,又問:「會嗎?」
※※※
「夏小姐,請相信我,我真的很有誠意。給我一個機會,我們坐下來好好談……」
夏辛戀以頗快的節奏走在公司廊道里,完全不理會今天一整天在她身邊打轉的曾爵侯。
「夏小姐……」腿短的曾爵侯必須以小跑步才跟得上夏辛戀的步伐。「夏小姐……」
夏辛戀倏然回頭,警告他,「你再纏著我,我就找警衛。」
曾爵侯微喘,拿出皮包掏名片,「夏小姐,我真的希望能和妳合作。這是我的名片。」對方看都不看,拿著名片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抹抹頭上的汗,哈著笑臉道:「我們劇本很早以前就完成了,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女主角,直到發現你。你知道嗎?我們全體工作人……」
夏辛戀邁步前進。這種人盡周知的無賴她理都不想理。
「夏小姐,你別找警衛呀!」曾爵侯緊張地亦步亦趨,「你們警衛很兇的,不問三七二十一就會打人……」
「別再纏著我!」拍開他想拉她手臂的手。
「夏小姐,這真的是一出難得的好戲,你剛踏入這一行,應該知道機會來的時候就該把握!」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你再不走,我不僅找警衛,還會找警察。」
「別這樣!」不自覺又伸出手想碰觸她,但她目光一厲使他自動停了手。「的確,我以前是拍過不少不正經的東西,但我已經改邪歸正了呀!現在所有人都誤會我不要緊,但是請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想拍出好戲,我……你要去哪?」趕忙再跟上去。
「打電話報警。」腳步更加加快。
「妳敢。」曾侯爵抓住她手臂,和善的面容突然露出猙獰。
夏辛戀狠瞪他,「放手!」
正巧行經該處的魏守堯看到這情況,停下步伐問夏辛戀,「需要幫忙嗎?」
夏辛戀沒有立刻答話,仍是不示弱地瞪著曾爵侯。
曾爵侯收回手,草草同魏守堯點個頭后,目光游移,不敢直對魏守堯審視的目光。
夏辛戀抿了個帶諷的微笑,以極驕傲的姿態對魏守堯發聲:「我就算被土匪用槍架著,也不會拜託一條走狗幫忙。」說完,邁大步走開。
三番兩次被她一口咬定他是尹前賢的走狗,他也只能掛起苦笑,無奈地搖搖頭。「先生,你是……」眼角瞄見緊纏夏辛戀的男子小偷似的踮腳尖想溜離他身邊。這樓的工作人員他都熟,而這名男子是陌生面孔。
「夏小姐!」曾爵侯摸摸鼻子硬是快步跑開,嘴裡喊著:「夏小姐!」努力追上她,繼續纏她。
※※※
在玄關口穿上球鞋,高亦玄打開門要出去的同時,電話鈴響。
他停在原地,打算等留聲機啟動,聽聽對方是誰,再決定接不接電話。
嘟一長聲后,輪到來電者留言,高亦玄僅聽到其略清嗓子的咳聲,便要甩掉腳上鞋子回廳里,但長筒運動鞋無法輕易甩開,一時情急只得穿著球鞋踏入早上才拖得晶亮的地板。
「我夏辛戀,你回來聽到留言的話,馬上……」
「喂,辛戀。」他匆忙接起電話應聲。
「你人在家裡,幹嘛開答錄機?」
他輕吁口氣,「我正要出門。」然後莫名其妙地微笑。自她搬離這裡后,兩人有幾天沒聯絡了。
「你有事?」
「嗯,回球隊辦點事情,怎麼了?」
「有個變態死纏著我,怎麼趕都趕不走。想要請你來接我……不過你有事的話,就算了,拜。」
「等一下。」使力握緊話筒,「你現在在哪裡?我馬上過去。」
電話那頭的夏辛戀沉默了一下,說:「你方便嗎?」
他點頭,「球隊那邊遲一點去沒關係,你在哪裡?」
「公司。」講話的語調頓時輕鬆許多。「你來之後,如果沒見到我在樓下等,就到七樓休息室找我。」
「好,待會見。」
他放下話筒,回身走向門口;有些擔心她此刻的情況,但也欣喜一會兒能和她會面。
將要出門之際,電話又響,他只好再回頭接起。
「喂,辛戀嗎?」
對方發出濃重的呼息聲,哽咽而艱難地說出,「是我……」
舒薔妮。
「哦……」笑臉一沉,欣喜不再,語氣平淡地問:「有事嗎?」
「我……」她哽咽難言,「我……」
高亦玄將聽筒貼緊耳畔,「你……在哭?」
「嗯……我……我……被……強暴了……」
※※※
高亦玄一衝入尹氏傳播七樓的休息室便道:「辛戀,有件事我們得快點……」
休息室里一名女子獨倚窗邊,但不是夏辛戀。
「你怎麼……」舒薔妮見到他,眼底淚水滿溢,「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妳……」
當她說出那句駭人的話后電話就斷線了。他決定先和夏辛戀會合,再找尹前賢求助,追尋她的芳蹤,沒想到竟在這裡遇見她。
淚痕縱橫全臉,眼部周圍、鼻頭全都哭得紅腫,雙眉傷心地顰在一起,嬌麗的容顏變形得令人心疼。
「好可怕……」她走向他,「真的好可怕……」
他看見她頸邊一片瘀紫。「還……好嗎?」
她哭著搖頭,「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趨近他胸懷,「怎麼可以……!」
「沒事了。」高亦玄沒有猶豫太久便輕擁住她,拍她的背安慰道:「沒事了。」
她兩手環抱住他,「這場戲我一直不肯拍,因為不曉得導演會用什麼手法來拍……」
高亦玄猛然一楞。這場戲?
「我試著和他溝通,他……不肯聽……」她抬眼看他,眸光渴求安撫。「沒想到今天我一入棚,就被……被……」珠淚撲簌簌湧出,一時間不會休止。
「沒事了。」高亦玄鬆了一口氣,續輕拍她的背,「只是拍戲,是假的。」他的表情顯示這口氣松得有些啼笑皆非。
「可是好可怕呀!根本不像拍戲……」更用力地圈抱住他,整個人的重量倚向他,哭嚷,「像真的一樣!像真的一樣!我好害怕……怎麼辦?怎麼辦……」
「別怕……」他保持理智地回擁她,心中挂念著夏辛戀有可能隨時會出現。
「你不要走!」
他覺得為難,卻仍說:「我陪著你。」
門外腳步聲踏近,夏辛戀極不耐煩的嗓音亦傳來,「你要我說幾次?別、再、纏、著、我!」
「我們聊了這麼久,」一道男音接著響起,「也算是朋友了,你就……」
「誰跟你聊了這麼久?誰是你是朋友?」
夏辛戀拍開門,整個畫面驟然停格數秒。
夏辛戀直瞪瞪地看著休息室里纏抱在一起的兩人,僵在原地。
「辛戀……」高亦玄好不容易才找到聲音喚她。
「辛戀,你別誤會!」他試著與懷中的舒薔妮拉開距離,卻反被抱得極緊,不由得發出一聲輕嘆,「唉……」
夏辛戀費了一番勁才移開視線,挪動腳步,回頭看到曾爵侯,她一反先前態度,富興緻地說道:「你不是要找我拍戲?現在就找地方去談談細節。」
「好呀好呀!這時候我們工作人員應該都在一起,不如到我公司和他們面對面談。」
「辛戀!」他怎能眼睜睜看她跟著一名陌生男子走開,「辛戀!」
「不要走!你說過要陪著我的。」
「對不起,請你放手。」
「我不放!」
「拜託!」高亦玄低聲下氣。
「不放!不放!」她拚命甩頭,「別留我一個人在這裡!我真的很害怕……我……我腦子一團亂,完全沒辦法從恐懼中跳出來……」
「可是我……」
「求求你陪著我。只有我一個人的話,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額側貼近他肩膀,央求道:「求求你……」
高亦玄轉頭望著空蕩的廊道,心底黯然一聲長嘆——
唉……
※※※
魏守堯未經同意便闖入尹前賢的辦公室,沒頭沒尾的對著辦公桌后的他發出一句,「是你?」
尹前賢約略抬頭瞄他一眼,沒有搭理。
「是你嗎?」他走近辦公桌,質問的口氣,「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對不對?」
相對於他義憤填膺的模樣,尹前賢極其冷漠,「你打擾到我了。」
魏守堯搖著頭來到桌前,「如果是你,你就玩得有些過分了。那群人表面上聽命於你,私底下可未必依你所說的行事。一旦她落入他們手中,他們會怎麼對她?你有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尹前賢顰眉,合上手中文件。「你在說什麼?」
他兩手撐桌,「雖然她個性太過火爆,而且最近的表現擺明跟你唱反調,但是你不該這麼整她!她再怎麼強悍畢竟只是個女人。」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拿了一根煙刁在嘴邊。
魏守堯覆住桌上打火機不給他點燃煙,「之前我在走廊遇到夏辛戀,她被一名獐頭鼠目的男人纏住了。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男人就是圈內鼎鼎大名的猴老。令我更驚訝的是,不久之後,有人幸災樂禍地傳述著——她已經跟猴老一起離開了。」
尹前賢將煙夾在指間,「猴老?」
「你真的不知道?」魏守堯退後一步打量他。他似乎真的不曉得猴老——曾爵侯是何等人物。「高級應召是演藝圈的醜陋面之一,特色在於號稱旗下女郎是上過電視演過戲、出過唱片的女明星。其中的確有人因無法竄紅而就此淪落,但因猴老使卑鄙手段而被操控的也大有人在。」
他點燃煙,呼出一口白色煙霧,「他操控得了夏辛戀?」
「先不論他有沒有辦法操控她。現在她已經落入他手中,他隨時會毀了她。時間不多,我們必須馬上趕過去。」
「不急。」優閑自在地繼續吞吐雲霧,「讓她吃吃苦頭,學學乖也好。」
魏守堯氣急地翻翻白眼,問他,「你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有多嚴重?」
「幾個人一起侮辱一個女人,同時錄下現場情況。你說嚴不嚴重?」
尹前賢考慮了一下,緩緩道:「或許吧。」
「我錯看你了。」連著後退兩步,然後轉身要離開。
「等一下。」尹前賢站起,「時間緊迫,你可以直接去救她,為什麼還來找我?」
魏守堯停步,但沒有回頭,「我以為這一切是你安排的。直接來找你,也許可以直接阻止不幸發生。」
「不是我安排的。」他走向他。
「如果不是你安排的,我想……你也許會想成為她的英雄。」他回身看著他說:「這世界上每一個女人,都在期待一位屬於自己的英雄出現,夏辛戀也不例外。誰在她危難時出現,誰就是她的英雄,即使在那之前彼此有著深仇大恨……」話因尹前賢臉上浮起的淡笑而未能繼續。
「覺不覺得你這說法有些幼稚?」這是他發笑的原因。
魏守堯俊美的面容一怒,「你能說你對她毫不心動?」他幾乎握緊拳頭,「我真後悔來找你。縱然今天被猴老帶走的只是個平凡女子,甚至丑得令人難以入目,我也無法置之一笑,說:『不急。讓她吃吃苦頭,學學乖也好。』」
「她的確該受點教訓。」尹前賢依舊如此認為。
「就算她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你也不該拿她的未來開玩笑!」朝老闆吼出這句話,魏守堯跨步走到門前時倏然回頭道:「容我清清楚楚說出我的感覺。你們這兩個人,與其說你馴服得了她,我寧可說,只有她的野與烈才製得住你。」
尹前賢在他出辦公室之前拉住他。「我對你刮目相看。」
「這算是你對我的讚美嗎?」
「她被帶去哪裡?」
魏守堯給了他一張紙條,道:「十之八九是猴老的老窩。」
尹前賢看一眼紙條上的地址,問:「你怎麼知道?」
「有個朋友盯他很久了,苦無機會將他繩之以法。」台灣社會進入黑白難分的世紀。猴老的不良勾當能夠經營得這麼久,背後必有黑白兩道大哥支撐。
「謝了。」尹前賢收起紙條要離開。
「你為什麼要去?」魏守堯好奇地問。
「我是她的……」尹前賢告訴他,他是夏辛戀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