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外頭風狂雨驟,一波波強勁的風吹得連醫院大樓都有點搖晃,方陳蘭玉不知道已經在那裡坐了多久了,她的手仍緊緊握住她丈夫的,但她的指尖其實早已麻痹失去了感覺,所以當他第一次輕握她的手時,她還沒察覺到他的清醒,一直到方運生睜開眼睛。
"方運生!"蘭玉驚喜地輕喚,方運生登時回她一抹虛弱的微笑。"方運生!你真的醒了?"
加護病房裡值班的護士立刻走過來,仔細地看了心電圖一會兒,又細心地測量了他的脈搏和血壓之後,放心地朝蘭玉微笑。"方先生沒事了,你這不可以放心的回去了吧!"
"不不不,再讓我待一會兒。"蘭玉焦急地搖頭,"我一定要陪在他的身邊才會放心。"
"可是……"
"拜託你,反正都己經這麼晚了,外面又是颱風夜,我一樣是走不了的,拜託你。"
護士小姐嘆口氣笑了笑。"好吧好吧,你別急,我讓你留下就是了,不過明天醫生來之前你一定要走唷,要不然我可是會挨罵的。"
方陳蘭玉用力點點頭,感激地對著她笑。"我知道,我不會為難你的。"
"那就好,你們聊吧,不過小聲一點,其他的病人都睡了。"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
護士終於離開,蘭玉在椅子上坐下來,憂心地注視他。"怎麼樣?方運生,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方運生微微的笑,輕地握了握她的手。"你不用擔心我,這點小毛病還要不了我的命。"
蘭玉又是笑又是淚。"幸好……我好擔心……你不知道,你剛到醫院的時候,樣子……樣子好嚇人……"
"對不起……我嚇到你了。"方運生努方轉頭,想看看四周。"掌珠……掌珠呢?她沒來嗎?"
她想起周嫂前不久對她說的話,掌珠下午就回去收拾他的衣物,卻一直到傍晚都沒回來,學剛回去找她,可是兩個人都不見了。家裡的電話沒人接,學剛的行動電話又收不到訊號,周嫂擔心極了。
"怎麼了?"
"沒什麼。"蘭玉連忙搖頭。"沒事,掌珠她剛剛才回去,颱風來了,我叫學剛送她回去,明天再來看你,外面風大雨大的,不安全。"
方運生側耳傾聽,果然外面風雨交加,他點點頭。"那就好……我剛剛做了個夢,夢到掌珠她媽媽……她看起來好極了,一直問我掌珠的事情……"他睜開眼睛,輕輕地笑了。"我告訴她掌珠變好了,她好高興……"
"方運生……"
方運生閉了閉眼睛,表情看來累極了。蘭玉輕輕地握住他的手,溫柔地開口:"你累了,醫生說你不可以太累,先睡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方運生聽話地閉上眼睛,唇角猶然留著一抹笑容。"掌珠她媽還笑我……她笑著說我真是好命,一輩子可以得到兩個好女人的愛……"他的手輕地握了握她的,安詳而幸福地沉入睡眠之中。
望著丈夫的手,方陳蘭玉無言地咬唇,思緒又回到十多年前……
其實她和方運生認識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們是小學同學,又住在同一個村子里,可以說是青梅竹馬。
初中畢業之後方運生到北部打天下,臨走之前對她說: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娶你。
她等了他三年。起初她父母也願意她等,他們說方運生是個上進有為的年輕人,等他成功會接她去過好日子。起初方運生常常來信給她,有時候還會花很多錢打長途電話給她,每當村長的辦公室用特大號的音量廣播,要她去接電話的時候,她總是又羞又氣,而那也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但是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方運生的信越來越少,電話也不再打了,而她的父母自然也越來越失去耐心。終於有一天,她的阿爸坐在大廳里,笑吟吟地接待來自村尾、化得一臉紅盞的媒人婆。
沒多久她就嫁人了,對象是村尾家裡有五甲田地的阿雄,第二年便生了個兒子,過著既不幸福也無風浪的日子。
誰知道就在她兒子出生不久,方運生竟然開著一輛小車子回來了下車上裝滿了聘禮。那天她一手抱著兒子,另一隻手端著全家人的衣物,楞楞地看著方運生,兩個人隔著竹籬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又過了一年,方運生也結婚了。他的新娘子穿著白紗禮服,白哲的皮膚和柔美的瓜子臉,讓常年在田裡、菜園裡工作的蘭玉自慚形穢。
也在那一年,蘭玉的丈夫阿雄把家裡的田地全賣了,說要和方運生一樣,到遍地黃金的台北去打天下。蘭玉他們母子也跟著去了。不到半年,她又回到鄉下,只有她一個人。她的丈夫阿雄到了台北不久便染上吃喝膘賭等種種惡習,幾個月不到,已經把家產敗個精光,債主天天上門討債,他受不了,在某一天夜裡偷走了蘭玉的嫁妝俏俏的跑了。那一去便再也沒有消息。
而蘭玉住在公公婆婆家裡,他們埋怨都是蘭玉不好,引來了方運生,要不然阿雄也不會鬼迷心竅想上台北去打天下;又埋怨蘭玉的命不好,沒一點幫夫運,連自己的丈夫也克得失了蹤,說不定哪天連兩個老的也會被活活剋死。她只好搬回娘家,但公公婆婆三天兩頭上門想抱回孫兒,全村鬧得雞犬不寧。她沒辦法,只能抱著兒子坐火車再度離開家鄉,一個人回到台北,找了個女工的工作,從此帶著兒子相依為命的生活。那一年她的兒子不過三歲。
原本她這一輩子也就這樣過了,誰知道待了七年的工廠居然倒了,她只能另謀生路。學歷不高,又帶著兒子的她很難找到工作,過了半年沒有收入的日子,她幾乎要絕望了,好不容易才找一家成衣廠的工作,誰知道鬼使神差,那家成衣廠的老闆居然是方運生。
那時候方運生已經很不得了,擁有兩間中型的工廠和一家貿易公司,手底下有好幾百名工人,蘭玉心想工廠那麼大,人那麼多,方運生這種大老闆未必會注意到她;而且工作那麼難找,學剛上小學了,處處都要用錢,她真的很需要那份工作,左思右想還是待了下來。
前幾年一切都很順利,偶而她可以遠遠地看到方運生,他神采奕奕地巡視工廠,只是那麼遠遠地看他一眼,她便感到心滿意足。有時候方運生會帶他的妻子和女兒一起到工廠來,看他們一家人那樣幸福美滿,她心裡真的很為他感到高興;偏偏有時她也會難過,想著如果當年她堅持要等方運生,那麼如今不知會是什麼光景?
誰也沒想到那一年的尾牙方運生會決定搭起大棚子辦桌,原本他們都是分批過尾牙的,方運生來來回回趕場,當然沒時間細看。可是那一年,方運生搭起大棚子,席開一百桌,跟所有的員工一起吃尾牙,空曠的場地塞進了一千多個人,起先也是無礙的,但是她那年卻得了模範員工獎,她上台的那一剎那,方運生吃驚得說不山話來。
那一年,學剛十五歲,她和方運生分離了漫長的十多年,人事全非。
而蘭玉輕嘆口氣,怎麼時間會過得那麼快?年少的時候,日子是一天一天的數;年輕的時候是一年一年的數;老了的時候,全是十年十年的數。
呵,可不是嘛?一晃眼又是十幾年過去了。當初方運生認出她之後,立刻帶她回去見他的妻子,他是那樣的磊落坦蕩,倒顯得她自己自私小家子氣了。方運生的妻子阿珍熱情地款待她,明知道她和方運生過去的那段情,阿珍卻像是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光是臉上那溫柔體貼的笑容就教她感動得落淚。
儘管方運生夫婦對她那麼好,她還是不希望打擾他們的生活。過去終究是過去了,各人有各人的天命,半點也強求不來的,誰知道造化卻總是弄人。
阿珍病了,而且病情惡化極快,他們都沒有想到會那麼快。短短几個月,病魔無情地自方運生手中奪走他的妻子;也在同一天,他的初戀情人陳蘭玉,帶著她十五歲的兒子住進了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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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住進家之前,他已見過掌珠的母親很多次,有候她會帶著掌珠一起出現,那時候的掌珠不過八、九歲,臉上老是掛著調皮搗蛋的笑容。有一陣子掌珠的母親出現的次數很頻繁,而且只要她一出現,她媽媽就與她一起進房,把他留在客廳。她們以為關上門便關上一切,可是事實上那扇薄薄的木板門又能阻隔得了什麼呢?
掌珠的母親說不了兩句話便開始哭了,她反反覆復地說著幾句話,而他的母親卻總是一言不發。掌珠的媽媽一直說:我活不了多久了,連醫生都這麼說,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原本死也沒什麼好怕的,我這輩子過得很幸福,真的沒什麼遺憾,唯一放不下的只是方運生他們父女。蘭玉,我死了之後,求你代我照顧他們。"
他的母親只是不說一句話,而掌珠的母親越來越憔悴,來的次數漸漸少了。終於最後一天,掌珠的母親說:"蘭玉,你真的忍心不答應我嗎?我就快死了,你真要教我死不瞑目。死不安心嗎?"
那天,他的母親到底答應沒有他沒聽到,想必是答應了,因為過沒幾天,他母親便收拾了行李,帶著他搬進家。
其實他很高興可以搬進方家,掌珠的母親是個好女人,她總是溫柔地對著他笑,輕輕地問:"方學剛,你想不想有個妹?"、"學剛,掌珠很皮的,以後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唷。"他有點害羞地微笑回應。他喜歡掌珠當他的妹妹,也喜歡可以和阿姨住在一起。當然方伯伯人是嚴肅了一點,但是從他看媽媽的眼神,他知道方伯伯會好好照顧他母親。他母親真的太辛苦了,不只一次,他看到母親在昏黃的燈光下,擠著眼睛做家庭代工,那憔悴的模樣教他又心疼又難受。小學畢業他已經想出去工作似減輕母親的負擔,但是母親卻怎麼也不肯。有一次她很生氣地對他說:"你希望我們一輩子都過這種苦日子嗎?如果你不繼續念書,將來就會和你媽一樣,一輩子都不會有出息的。"這些話,他上國中的時候又聽了一次。
搬進方家,他媽媽可以不再那麼辛苦的工作,他也可以好好念書,只是沒想到……沒想到搬過去之後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有時他甚至會想,那可能是他們這一生最悲慘錯誤的一個決定。
前面的掌珠的車子飛也似的在山路上賓士,她真的是不要命!方學剛努力想跟上她的速度,車子卻好幾次在大風大雨中打滑,險象環生。幸好掌珠似乎有意要他跟上來,每次他跟不上的時候,她的速度便會減慢一些,等他跟上來時再加速。
他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到什麼地方,只是山路越來越窄,路況也越來越險惡,山上隔幾百公尺才有一盞小路燈,偏偏颱風一來立刻停電,他們根本是在摸黑開車。
前面的掌珠對這地方似乎很熟悉,開車毫不遲疑,完全知道自己要到什麼地方。
掌珠是知道胡俊良的藏身之處吧?
方學剛認真地開著車,腦中卻想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情況。
掌珠和宋美俐不知道為什麼竟在那場車禍中互換了靈魂,這解釋了車禍后的掌珠為什麼會在性格上有了那麼大的轉變,完全判若兩人。他一直有這樣的懷疑,但他只聽說過"借屍還魂",卻沒聽過有互換靈魂這件事。更何況借屍還魂已夠匪夷所思,"互換靈魂"簡直就更令人難以理解。
只是現在理不理解已經無關緊要了,事實是,他面前其實想到自己所愛的不是自己的妹妹還真的讓他有鬆了口氣的感覺。不管方運生如何期望,他絕不能娶掌珠。只是當愛情與親情相互衝突時,他內心的掙扎可想而知。現在終於知道了真相,他的壓力與矛盾頓時減低。
他一點也不懷疑自己所愛的是掌珠的人還是美俐的靈魂,如果他會被掌珠的外貌所迷惑,那麼早在十年前便該發生,也用不著等到現在了。
前方的車子猛然煞住,學剛嚇了一大跳,連忙跟著緊急煞車。泥濘不堪的山路太滑了,他的車子硬是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煞車痕才停住。他喘息地瞪著前面的車子,老天!他差點就要撞上去!
掌珠早已經打開車門站在澇泊的大雨中等著他。方學剛深吸幾口氣,手還是有點不聽話地抖著。
"你到底想不想救美俐?"掌珠對著他吼。
方學剛打開車門下車,實在不敢想像剛剛如果撞上去會有什麼後果。"老天!你真的瘋了!萬一我撞上你怎麼辦?你不想活了?"
"你沒撞到啊。"掌珠假笑兩聲。"罵完了沒有?準備好去救人了嗎?"
"你怎麼知道胡俊良躲在這裡?"方學剛打量著附近的環境,風雨實在太大了,山上的風勢又特彆強,五公尺外的景物已經完全看不到。誰會在颱風天躲在這種地方?他知道胡俊良綁走了美俐,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並不很緊張,也許是因為知道了真相吧。更何況誰會忍心傷害美俐?胡俊良也明白事情的真相,他沒有理由傷害她的。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掌珠示意他跟在她身後,兩個人下車不到五秒鐘,身體已經全濕透了,又濕又冷讓人直打哆嗦,走路都有困難,他真不知道要何救人。
掌珠手裡的手電筒光線微弱,只能照到腳底下的路況,對前方景物的分辨卻毫無幫助。方學剛謹慎地跟在她身後,只能祈禱腳底下不要踩空,否則後果連想也別想了。
好不容易連走帶爬地經過大約十幾分鐘,掌珠終於在一間小屋子前五公尺停了下來。屋子裡隱約發出微弱的火光,人影在風雨中晃動。
方學剛停在那裡,不太確定地注視著那屋子。風雨有越來越強的趨勢,他們要再不進去,別說救人,連自救都有困難。
"喂。"
他低下眼睛,掌珠沒好氣地看著他。"怎麼樣?"
掌珠咬著唇瞪他。"你看到我樣子沒有?"
這算哪門子的問題?"當然看到了。"
"你所愛的美俐就長這個樣子,你還會愛她嗎?"
方學剛楞了一下,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更沒想到她現在居然也懂得關心別人了。他輕輕地笑了笑。"當然會,你不會以為你老哥真的會愛上你吧?"
"哼哼,那最好,反正誰被你愛上誰倒楣。"掌珠別過頭去,悄悄地上前爬了一公尺,學剛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她還想往前,方學剛卻拉住她。
"槍呢?"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槍?"
"把槍交給我,要不然你哪裡也別想去。"他的表情非常認真。
掌珠火大地鍍腳。"你真該死。"
方學剛不為所動地瞪著她。"給我。"
她無計可施,只好悻悻然將槍交到他手上。"小心一點,別他發覺了。"
"知道了,快走吧。"
小木屋已在眼前,他們躲在屋外,悄悄地往裡面探頭。
胡俊良真的在屋裡,壁爐里的火花映得他的表情高深莫測,而掌珠——不,是美俐——
美俐就瑟縮在角落裡,她的臉打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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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得到他不會傷害她,今天的胡俊良很悲傷,但是他不會傷害她,只是她也想不出來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美俐瑟縮在屋角,外面的風雨一點也沒有平息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強。
壁爐里的爐火有氣無力地燃燒著,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而他們已經沒有柴火了,等火消失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她也不知道……
"我問你,你曾經想過和我在一起嗎?"他突然打破沉默問道。
美俐不知道他問的是誰,是方掌珠?還是宋美俐?如果是宋美俐,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不。如果是方掌珠,那她根本沒資格回答。
胡俊良抬起眼晴,認真地看著她。"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美俐苦笑兩聲。
"想過,或者沒想過?只有兩個答案。"
看著胡俊良,火光下他的面孔突然顯得清晰起來,她這才發現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她從來沒好好地看過他。
在她心目中,胡俊良一直是有點蒼白。帶點邪惡氣息,甚至卑鄙下流的男人,現在火光在他身上投入許多陰影,理論上應該會使他看起來更陰森,更可怕才對,但事實上她卻不這麼認為。
仔細想想,他又做錯了什麼?掌珠和他原本就發生過關係,他對她所做的事原本就只是情侶之間的求愛行為。他怎麼會知道她不是方掌珠?那天晚上的事確有點過分,可是那也是因為雙方都沒搞清楚狀況才發生的啊。
想到這裡,美俐不由得嘆口氣——真要這樣往下想,胡俊良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她也得負一部分的責任才行。
"我叫你回答我的問題!"他沒耐心地吼道。
"你不是叫我想嗎?我正在想啊。"
"想快一點。"
美俐搖搖頭,甩掉那些有點不愉快的想法,努力思考如果是掌珠,她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她了解掌珠,她雖然外表放浪,但其實內心是執著的人,如果她對胡俊良沒有感情,說什麼也不可能和他發生關係……
"你到底想好了沒有?這種問題那麼難回答嗎?"
"你不是說我根本不是掌珠嗎?要我回答這個問題未免有點強人所難吧!"
胡俊良拒絕去思考這個問題。掌珠就是掌珠,他沒理由想那些荒誕的情境,他還不至於真的瘋了,他只是失去耐心,真的失去耐心了,他衝到她面前吼:"你到底有沒有想過要和我在一起?"
"當然有!"美俐同樣吼著回答。
這回答反而讓胡俊良楞了一下。他怔怔地看著她。"你……說的是真的?"
"哦……"美俐證要開口,卻看見胡俊良身後的窗子悄悄地打開了,火光中一條人影正在爬窗子,她驚訝得發不出聲音。
胡俊良意識到自己身後有人,猛然轉身,那人已縱身一躍,兩個人躺在地上扭打起來。
木屋的門被猛然推開,另一條人影竄了進來。
"啊!"美俐不由得尖叫起來。
"別叫!是我們!快來幫我把門關上!"掌珠用力頂住門;可是外面風雨太強勁,她一個人根本關不上它。"快啊!"
美俐這才跳起來,強勁的風雨從門外衝進來,夾雜著樹枝、樹葉;打在身上奇痛無比。壁爐里的人原本就微弱,再被風雨這麼一吹,幾乎要熄了,只剩下微弱的火光閃耀。
好不容易關上門,她的衣服也濕透了,和掌珠一起氣喘連連地靠在門上休息。
而這邊的胡俊良和方學剛卻還打得難分難解;他們互相扭打,殺紅了眼,根本不管外面的風雨有多大,一心只想要對方屈服在自己手下。
"你快想想辦法啊!"美俐焦急地叫道。
"想什麼辦法?他們打累了自然就會停下來的。"
"萬一他們受了傷怎麼辦?"
"打架哪有不受傷的?"
美俐急得快哭了!突然,她瞥見地上有一把槍,於是立刻撲過去撿起它,發著抖把槍舉高。"住手!統統住手!要不然要開槍了!"
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立刻停止動作。
方學剛訝異地看著美俐。"這傢伙這樣對你,你還叫我住手?"
"別聽他的!"胡俊良悻悻然將他推到一旁。"掌珠正想和我一起來,你管不著!"
美俐握著槍,雙眼因恐俱而大睜著,她不斷地發抖,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辦!
"掌珠,把槍給我,我們離開這裡再也不要回來。"胡俊良發軟了的聲音朝她伸手。
"美俐!"方學剛只焦急地叫了一聲。
美俐驚博地轉頭看掌珠,掌珠只能聳聳肩。"他知道了。"
宋美俐驚恐地看著自己那張圓滾滾的胖臉……這麼說他也已經知道自己的長相了?她轉頭看方學剛,他只微微一笑,笑容里包含了太多話語所無法表達的訊息。
"知道什麼?"胡俊良緊張地來回看著他們,他們所交換的眼睛和表情他不喜砍,一點都不喜。"到底知道了什麼?快點說!"
"你也該知道我是不會跟你走的。"地上坐著的胖女人突然看著他這樣說道。"我是喜歡過你,也真的想過和你在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什麼?!"胡俊良像見了鬼一樣看著她。"你在跟我說話?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掌珠嘆口氣,苦笑兩聲。"胡,你也知道我們不可能的不是嗎?"
"不!我不知道!你這個醜八怪!我根本不認識你!"他大叫,但是心裡卻有種恐怖的熟悉感。他當然認得那眼神,就是那叫他又愛又的眼神令他一直待在這裡,進退維谷,甘心等待。
"你當然知道,你也當然認識我,你只是不想承認,你只是不想承認我們早就完了。"
"不!"
"掌珠!"美俐焦急地回頭。"別這樣!"
"為什麼不?"掌珠卻跳起來,對著胡俊良吼道:"他早就該醒了!我不是他的夢。他的幸福,更不是值得他等待的對象,胡。"她認真地凝視著他的眼晴。"醒一醒吧!"她吼。"我曾經愛過你,但那已經過去了,你可以恨我,但是那不能改變事實。"
"住口!"
"掌珠!"
"事實是,在我出車禍之前我們就已經完了,你懂不懂?完了!"
"住口!掌珠住口!"美俐大叫:"你怎麼這麼殘忍?你看不出來他已經受不了了嗎?這個男人愛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
"我當然知道他愛我!你以為我是那種冷血笨蛋?我當然知道!就是因為我知道所以才要分開!才要他清醒!如果他要的只是錢,那不就容易多了嗎?問題是他要的不只是錢,還有我的愛。"掌珠淚流滿面地哭吼:"可是那是我給不了的!那時我滿心都是仇恨!如何給得了愛?"
胡俊良怔怔地看著她。聽著她,卻怎麼也不肯相信自己所聽所見。他喘息著,臉色越來越青,然後他狂吼一聲:"不!"整個人撲向美俐手中的槍——
砰!
尖叫聲起,外面狂風肆虐,淹沒了他們的尖叫。
一陣奇異的狂風襲來,在他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之前,屋頂砰地被拋開,小木屋頓時劇烈地搖晃了起來。
"掌珠……"
"美俐……"
四面八方的牆壁朝他們倒來,他們根本躲無可躲,在失去意識之前只緊緊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轟地,四周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