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醒來又是美好的一天,不過有些惡夢是不會在陽光下煙消雲散的。
清脆的門鈴在空蕩的客廳里響起,早起的卓悠然飛快跑下樓梯,打開了門。迎面吹來的風帶著寒氣,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門鈴上卡著一隻玩具啄木鳥,尖嘴不停的在門鈴上敲擊。
拿下玩具丟掉,慢步下台階,卓悠然站在自家門前張望,依然看不到一個人影。應該不是孩子的惡作劇啊,不過有無聊的傢伙故意上門惡作劇也不是不可能。路上雖然冷清也是有晨跑的人,加上沈彬也提到過新華路隔壁的街區有些是黑街,可能會走到這裡來。
轉身走上台階,老舊的地磚上擺著一個白色信封,上面的鞋印似乎是他在不經意間踩過去的。
蹲下身撿起,悠然等不及回到屋裡去看,打開信封,白色的卡紙折成賀卡的模樣放在裡面,抽出時連帶裡面的照片也掉了出來。
淡黃色的摺痕下,蘇染閉著眼睛躺在水泥地上。有如被人當頭淋了一盤冷水,沒有更多的背景悠然也認得出那是什麼照片。
打開白色卡紙,鮮紅的顏料寫出歪歪曲曲的兩個字:「兇手!」
蘇染,如果是你的幽魂為什麼要到今天才來找我?
「悠然?」下到客廳的韓繹緯好奇的走了出來:「有人寄信嗎?」
「不,是廣告。」迅速收起信封,卓悠然強迫自己笑著走向戀人:「肚子餓了嗎?平時沒那麼早起床啊。」
韓繹緯什麼也沒說,只是微笑著在擦身而過時從身後抱住他,在頸間吹拂熱氣:「今天的早安吻呢?」
推拒的手指被含住,卓悠然無奈的把信封藏匿到背後,不情願的吻了上去:「你刷過牙了吧?」
出乎意料的熱吻,韓繹緯托著悠然小巧的頭顱親吻,即使惹得對方几近窒息,也只是緩慢的廝磨而沒有放手。
「夠了。」掙扎在令人暈眩的激烈感官中,抵住身前溫熱的胸膛低喃,背在身後的手卻突然一空。
「誰寄來的信?」韓繹緯輕易躲開戀人意欲奪回的手,展開了信封。看清內容后,視線立刻移到沮喪的悠然身上。
「我不知道。」
「這張照片只有警察局可能有。」
「我不知道。」
「悠然,即使學校里也有備份,這也是很嚴重的恐嚇行為,是不是和之前的搶劫有關?」
「我什麼都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看呢?」劈手奪回信扔在地上,卓悠然不分青紅皂白的瞪了他一眼,轉身衝進了廚房。
拿起一束水芹菜在砧板上亂切一氣,直到淡綠色的液體從料理台上流下來,卓悠然才撐著雙臂回過頭。
韓繹緯抱著雙臂靠在門邊:「然然,對我需要隱瞞嗎?」
壓抑住流淚的衝動,他搖了搖頭:「蘇老師……蘇染是不是恨我?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死。」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因為我做的事什麼用也沒有。」邊講邊舉起鋒利的菜刀,悠然露出驚異的笑容:「既救不了蘇染,也無法原諒媽媽。」
眼睛死死的盯在那把刀上,韓繹緯看著他把刀架在自己手腕上:「你是指揮家,用刀應該更小心一點。」
「你是說這樣嗎?」輕笑著用刀鋒在中間劃了一道,被淚水沾濕的眼眸望著韓繹緯:「不夠,一點也不夠,只要穿上衣服就看不到。」刀鋒又上移一寸:「至少在這裡。」
「蘇染希望你幸福,他不需要你用傷害自己來補償他。」不自覺的提高聲音,韓繹緯慢慢朝他走去。
「胡說,死人什麼也不知道。」用刀卡住手腕,慌亂的注視著韓繹緯,卓悠然不斷的退後:「這個世界沒有幽靈也沒有神明,沒有一個能讓他從天上看著我的世界。」眼淚一點湧出,閉上眼,心情又回到了蘇染死去的那天:「否則,他為什麼不回來看我?否則……他應該第一個出現在我面前啊!」
「悠然,別想了,看著我,我還在啊。」注意到戀人沒有發現身後的椅子,韓繹緯又前進幾步。
「我要蘇染……讓我見他。」哭泣著搖了搖頭,他倔強的就是不願意把刀從手上移開。
「悠然。」神情複雜的看著戀人失常的脆弱模樣,心一陣陣的痛起來:「你想要什麼我都會滿足你,可是只有他,你不能去。」
訝異的望著他,悠然突然一笑:「撒謊,繹緯你撒謊騙我,我可以的,只要……只要這樣。」緩緩拿起刀橫在纖細的脖子上,他的表情彷彿找到了答案。
眼看就要割下去,退路卻被阻擋,被椅子絆倒的卓悠失去平衡摔在地上。他閉上眼睛準備承受痛苦,卻落入韓繹緯早已準備好的懷抱中。
所有的聲音都在瞬間靜止,等他張開眼眸,立刻望入一片深幽的黑暗:「繹緯。」
「傻瓜。」無可奈何的苦笑,韓繹緯抬手在他的鼻樑上颳了一下:「八年前,都是因為你我養成了愛坐第一排的習慣,準備隨時去接會從舞台上掉下來的精靈;你不是想我再養成廚房恐懼症吧?」
蝴蝶般的輕吻落在臉上,悠然稍稍的平靜下來,卻發現手裡還握著刀。
「繹緯!」
「啊,輕一點。」拿住還可能傷害到一身雪肌玉膚的危險器皿,韓繹緯起身,把菜刀扔在一邊,捲起衣服的下擺察看胸口的傷口。
傷口不深,卻在胸前劃下足足十幾厘米長的口子,看著立刻滲出的鮮血,韓繹緯垮下臉:「完了完了,要多少OK綳都不會夠了。」
擦乾眼淚,卓悠然起身:「我去拿紗布。」
「不用,陪著我吧。」移動到椅子上,韓繹緯在傷口上抹了一把,手掌立刻一片鮮紅。被強硬的扯著手臂,卓悠然急道:「傷口在流血!」
「死不了,舔舔就好。」硬把戀人拉到膝蓋上,韓繹緯用沾著血的手指在寄託自己無窮眷戀的容顏上劃下一道紅痕:「悠然,不要讓自己再受傷了,一次也不要。」
「繹緯,對不起。」歉疚的親吻著額角,悠然晃了晃被抓牢的手:「求你了,我已經冷靜下來了,讓我去拿紗布好不好!」
一直板著的臉突然浮上大大的笑容,韓繹緯眯著眼指著自己的肚皮閃亮的粉色簽名:「然然?是你乾的吧?字寫的真漂亮啊。」哼!居然捉弄他?看他以後怎麼報復!
「繹緯……」聲音幾乎是哀求了,他就不能乖乖的放手讓他想辦法去止血嗎?
「好了,聽聽心跳就知道還活著了。」韓繹緯翻了翻白眼:「你要賠人家醫藥費哦。」
「好的。」放手吧。
「還有精神損失費。」
「我知道了。」喂,放手啊。
「血把人家的名牌汗衫弄髒了。」
「好,我會再賣給你。」
滿意的親了他一下,韓繹緯鬆開他扳起手指繼續算:「還有休養期間的餐費、卧床的誤工費、去看醫生的門診費、還有整容費用、見義勇為獎勵……」
已經走到門口的卓悠然忍無可忍的回過頭:「你不能安靜一會兒嗎?」
從窗口射入的陽光落在韓繹緯肩頭,彷彿為他披了一圈光環,英俊的男人笑出一口白牙:「全部在床上還,然然。」
***
留在劉軒宇的套房裡一下午,從事務所聘請來的律師帶來的電腦里列印出一疊疊的法律參考文書讓他簽字,數量多到讓人嘖舌的地步。真不知道一周內事情能不能辦完?
「卓先生,老闆請你休息一會兒。」劉軒宇的秘書走近他,抬起手腕讓他看:「六點了。」
「好的。」看了依舊忙碌不停的律師一眼,卓悠然道:「白律師,你要不要一起來?」
帶著金絲邊眼鏡的青年混身散發出精英的味道,一絲不苟的外表即使忙了大半天也不見半點散亂,就是額頭的劉海也像是鐵絲做的一動不動。
看了兩人一眼,白岩搖了搖頭:「不用,兩位請便吧,我還有文件要處理。」
覺得只有自己離開用餐不太好意思,卓悠然才要再開口,白岩就像事先預料到一樣抬起頭:「我不會讓卓大指揮糊裡糊塗的簽下賣身契的,請儘管放心。」
真是笑不出來的笑話,卓悠然臉紅了一下,轉身離開。
要進劉軒宇的私人套房之前,從房間里走出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一聲不吭的與兩人擦身而過。隱約的古龍水味撲臉而來,卓悠然注意到那身筆挺的衣服有些凌亂。記得他也曾跟在劉軒宇身後,恐怕不止保鏢那麼簡單吧?
把他帶到會客室就退了出去,空蕩蕩的房間里沒有人,活動餐車放在一邊,小桌上已經放好了兩份餐點。
「要吃中餐還是西餐?」劉軒宇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猛的轉身,差點撞到他,卓悠然立刻退後幾步:「你嚇死我了。」
拖著室內拖鞋,劉軒宇用毛巾擦著一頭濕漉的柔發,一身浴衣打扮明顯是才洗過澡:「不好意思。」
想到才出去的男人,卓悠然不禁懷疑裡面恐怕什麼也沒穿。
臉被蒸氣薰得通紅,劉軒宇先在桌邊坐下:「我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叫了兩份。你選自己喜歡的吧。」
餐巾下露出亮晃晃的刀叉,卓悠然伸手把它們推開:「中餐吧。」
「客隨主便。」啟唇說了句反話,劉軒宇把才拿出的紅酒擱下:「本來想喝的,不過吃中餐就不好配菜了。」
「現在不是喝酒的時候。」玩味著他話中的意思,卓悠然坐下拿起筷子。
「為什麼?」幾乎是傻傻的問了一句,表情像個孩子似的,一點也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已經有三十五六歲了。
卓悠然對著隔壁歪了歪頭:「呆會兒就輪到你簽到手酸了。」
輕笑了一聲,劉軒宇用手指掩住口唇:「天哪,我最好躺在床上籤,恐怕腰都撐不到簽完一半。」
卓悠然沒有笑,撥弄著碗里的米飯,聽著劉軒宇的笑聲自動嘎然而止。
「你不是真的設計了賣身契讓我簽吧?」
「如果你不找律師的話,我是想嘗試一下。」劉軒宇百無聊賴的回答:「白律師太過能幹了,我只好想別的方法……你真的不能把繹緯讓給我嗎?」
卓悠然嘆息著:「這未免太困難了,劉先生。」
「我只想要一個晚上。」手指抵住下唇,劉軒宇壓低聲音:「我對於和他分手一直很遺憾。」
「我今天來是談公事。」卓悠然放下筷子。
「偶爾也有公私不分的時候,開發商業街會帶來很大利益,悠然。」劉軒宇玩弄著發梢:「合作者親密無間是理所當然的吧?何況我還是喜歡他。」
「你已經有戀人了。」至少他知道主動權在誰手裡,卓悠然走到門邊:「我不介意白付律師費,合作到此為止吧,劉先生。」
「悠然。」劉軒宇急忙站起身攔住他:「不要走。」
「韓繹緯說你是個好商人。」卓悠然不悅的拉開他。
劉軒宇突然伸手抱住他,讓兩人緊緊的貼在一起:「拜託,幫幫我好不好?如果他你不捨得,是你也可以。」
「喂!」立刻用力的推開劉軒宇,對方卻沒防備的倒在地上,撞到立式櫥櫃邊上。背後遭受重擊的劉軒宇呻吟著倦起身體。
「不要裝了,我不會上當的。」想他過去就撲上來對吧?韓繹緯已經做過不止一次了。
劉軒宇痛苦的抬起頭,五官扭曲到錯位:「拉一下,真的閃到腰了。」
有節奏的替劉軒宇按壓腰部,卓悠然不時翻著白眼,真是會出狀況的人啊。
「劉先生,你也一把年紀了,剋制自己一下不要做這麼猛好不好?」閃到腰了?居然會做到這個地步?
臉紅的可以燒起來,劉軒宇趴在枕頭上,嫵媚的神情完全被痛苦代替:「悠然你輕一點。」
「我沒有請你叫我悠然。」
「你可以叫我軒宇。」
「不好意思,沒興趣。」手下再加重一把,立刻聽到一聲慘叫。
「我在最困難的階段!」劉軒宇咬著牙道:「誰知道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呢?他本來不過是我的僱員……很多很多人之一。」
「哦。」原來是情感問題嗎?的確是頭痛。
「我從來沒覺得他是那種人,可是誰知道有一天就發生了呢?」
「……世事難預料。」比如他和韓繹緯也一樣,誰會想到呢。
「繹緯說的沒錯,我是變態了一點,別人有錢都不會像我。」回過頭來看著卓悠然,他道:「我只能接受別人,悠然你真的和我一樣嗎?」
「不,我只能接受他一個。」其它人?省了吧?一個就夠他煩了。
失望的回過頭,劉軒宇苦笑:「他從不管我,所以我也無所謂,只是覺得沒有對象的時候有他很方便,可是漸漸的一切就變了。我開始對別人都沒感覺了,每天有越來越多的時間想著他。」感覺腰間的手指收回,他翻過身,浴衣的領口間露出一片吻痕:「我經歷太多,無法確定他是不是所謂的真愛,所以就想找繹緯。」可憐兮兮的抬起頭,含著盈盈水波的眼眸黑白分明,的確有引人犯罪的本領,可惜他並非其中一員。
「能告訴我為什麼他不抱你嗎?」以韓繹緯的性格來看完全不可能啊,連他都窮追不捨了,怎麼可能放過劉軒宇,一個指頭也不碰呢?
劉軒宇嘆了一口氣:「他從沒有抱過我,就是那次也是我用手段強迫他抱我的。」
卓悠然十分意外,他聽見什麼?主動的是韓繹緯?
「後來他氣得和我分手,之間我逼問過他理由。他說……」羞澀中帶著幾分咬牙切齒的恨意:「他居然說一直希望主動的是我!」
在床上直起上半身低叫,一提到這件事劉軒宇就氣不打一處來。
「怎麼可能呢?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是不可能的嘛。」找不出如何形容那場荒唐的愛情鬧劇,劉軒宇沮喪的放下拳頭卻見到卓悠然的表情比他還震驚:「悠然?你說呢?」
合上險些掉到地上的下巴,卓悠然決定保持沉默:韓繹緯,最變態的人是你才對吧?
借著劉軒宇腰痛的理由脫身,走出門外卻看見之前的男人正在門口站崗,內心不禁升起一絲同情來。無論是喜歡還是被喜歡,遇上不可理喻的男人都會非常不幸吧?
「先生,你們老闆恐怕腰不太好。」
撲克臉抖了一下:「謝謝卓先生,我們會聯絡醫生的。」
「不不,實際上我已經替他按摩過了。」
墨鏡差點從臉上抖下來,卓悠然一點不懷疑他實際上很想幹掉任何一個從劉軒宇房間里走出來的男人。
「謝謝卓先生的好意。」
「……」真是氣死。卓悠然當場翻了個白眼,拖著不夠聰明的傢伙走到一邊:「聽好了,大個子。這幾天我已經被他煩透了,是自己家的事就不要勞動別人好不好?他那種類型有什麼不可以在床上解決呢?拜託你不要讓他有體力來騷擾我好不好?」
一頭霧水的男人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然後問:「你是說你們只有吃飯嗎?」
「對。」生怕對方不相信,卓悠然用力的點頭:「今天簽約完以後,你們還要在這裡住幾天呢?」
「呃,三,三天吧。」被悠然的氣勢嚇到,男人回答的有些結巴。
「好,所有人一離開,你就進去,這三天不要放你家老闆下床一步。」雙手按在比自己高一個頭左右的男人肩上,卓悠然拿出指揮整個樂團的氣勢道:「記住,我是說不準放他下床一步!」如此一來,劉軒宇的煩惱也會解決了吧。
扔下麻煩的一對,卓悠然回到先前的房間,同仍在努力的白岩打招呼。
「有分歧嗎?」白岩狀似無心的問了一句。
「已經解決了。」輕鬆的一笑,他拿起筆繼續簽那些彷彿永遠沒有盡頭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