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中午十二點整，「藍天高中」的鐘聲響起，告知所有人午餐時間到了。

頓時，學生們由教室內魚貫而出，往學校餐廳或者福利社移動，準備填飽肚子，好面對下午繁重的課業。

李孟穎帶著替范皓軍準備的小點心來到三年一班，教室里的同學們看見她的到來，開始興奮地竊竊私語。

她維持一貫的淡然表情，美眸環顧教室內一周，在對上裴睿憂的眼神之後，表情更冷，目光瞬間轉移。

搜尋了一遍，卻沒看見自己要找的人，此時三年一班的某個男生主動說道：「你要找皓軍嗎？他去餐廳吃飯了哦！」

「謝謝。」生疏有禮地道謝過後，李孟穎也沒請對方把東西轉交給范皓軍，便轉頭離去。

「等等。」裴睿憂開口叫住她。

李孟穎的腳步頓了一下，背影看來似乎瞬間僵硬，但還是繼續邁步走著，不給任何回應，裝作沒有聽見。

「李孟穎。」他索性指名道姓地叫，嗓音宏亮。兩個風雲人物同時出現在走廊上，引來周圍人的好奇。

如他所願地，她停了下來，只因不想引起騷動，讓好事之人有嘴碎的機會。

裴睿憂靠著一雙長腿，很快地來到她身後，以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低道：「我想跟你談談。」

她頭也不回，冷笑道：「我跟你無話可說。」

「你何必這樣？在學校里，我們只不過是陌生人，你對我會不會太不友善了？難道你不怕其他人看出不對勁嗎？」裴睿憂瞥了眼周圍的人，只要經過他們身邊，沒有人不多看他們幾眼。

李孟穎也看出大家對他們的好奇，於是深吸了口氣，淡道：「要談可以，換個地方，我可沒有和你傳緋聞的興趣。」

她閉了閉眼，走到盡頭，順著樓梯往下走，顯然是要找個能不被人發現的角落，就怕傳出什麼是是非非。

裴睿憂跟在她身後，隨她來到空無一人的籃球場邊，不被正午烈陽照射到的樹蔭下，看著前方那抹背對他的冷漠背影。

「要談什麼？我時間寶貴。」李孟穎的聲音略顯乾澀。

「你非得一直對我帶有敵意嗎？」裴睿憂開門見山地問。

「我有嗎？是你多心了。」

其實，裴睿憂是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簡單地說，她的母親帶著她，改嫁給他父親，所以他們成為名義上的兄妹。

「上一代的事，我管不著，也沒資格管，破壞你家庭的人並不是我，你又何苦老是針對我？難道是因為你對自己的心情感到矛盾嗎？」

「我矛盾什麼？」她總算回過頭來，忿忿不平地瞪著他。

「你既恨我，卻也在意我，我有說錯嗎？」裴睿憂迎視她眼眸。他曾在無意之中看過她的日記，裡頭的一字一句除了他、還是他……

他不懂，既然她如此在乎他，又為什麼總是選擇忽略他？

所以開學第一天，當他來到三年二班，把水壺還給姚可寧的時候，他看見孟穎露出驚愕又帶點憤怒的神情和目光，這才猛然驚覺，那是她第一次顯露出這種在意他的眼神。

似乎是為了證實，當時她的確有點在意自己的痕迹，於是他刻意與姚可寧親近，這也就是他接近姚可寧的目的。

「我沒有。」她刻意避開他過於灼熱的目光，心思卻不再平靜。

「有沒有……正確答案除了你之外，沒有人知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傷害姚可寧。」他找她談的主要目的不為別的，只是這個。

他這番話像是一顆小石子投入她心中的湖面，激起一片漣漪。只見她原本略顯激動的神情猛然一怔，接著粉紅唇瓣緩緩露出一抹意欲不明、帶點酸楚的笑容。

「你找我談，就是為了她？」

「她是我的朋友，而你最近……似乎和范皓軍走得很近，我不知道你是真心，還是故意，但希望你的目的不是傷害她，我的要求就這麼簡單。」他緊盯著她的表情變化，猜測著她的心思。

李孟穎咬著下唇，緩緩垂眸，教人看不透她此刻的想法。

過了一會兒，她再次抬眸，又恢復原本帶點叛逆的表情。

「沒錯，你猜對了，我是故意接近范皓軍的。」既然他和姚可寧親近，她為什麼不能接近范皓軍？她最愛看到姚可寧每回見了她和范皓軍相處時的那種泫然欲泣的表情。

她敢肯定，姚可寧一定是喜歡范皓軍，只是自己沒自覺而已。

正因如此，她更是故意在姚可寧面前接近范皓軍，看姚可寧難過的表情，她心裡才能舒緩一些。

「無論你是什麼想法，我都不想知道。」

李孟穎深深吸了一口氣來穩定受到影響的心情，等到她能平靜開口時，才抬頭挺胸地說：「如果你說完了，我能走了嗎？」

「請便。」裴睿憂撇唇，神情漠然。

李孟穎捏著拳頭，昂首闊步離開。

她在想什麼，他都不想知道嗎？他只在乎姚可寧就夠了嗎？

那麼，她一定要讓他所在乎的人嘗嘗苦頭，一定要！

冤家路窄，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放學時間一到，學生們像是被囚禁許久、好不容易投奔自由的小鳥，迫不及待地飛出校門，奔向外面的世界。

三年二班教室內，只留下兩名值日生，其中一個就是姚可寧。

把值日生該負責的工作完成之後，姚可寧一轉身，就看見裴睿憂坐在教室的最後一個位子等著她。

「你怎麼來了？」她背起書包朝他走去。

「等你嘍。」裴睿憂跟著起身，與她一起走出教室，順手接過她的書包，好讓她空出雙手鎖門。

這時，無巧不巧，卻正好碰見從三年一班教室走出來的兩個人──范皓軍和李孟穎。

四人撞見，面面相覷，氣氛頓時尷尬起來。

姚可寧抿著唇，看著眼前相襯的一雙身影，胸口又無端端瀰漫著酸意。

最近，關於他們兩個的事，在學校里傳得沸沸揚揚，所有人都在猜，他們是不是在交往……

每次看見他們肩並肩走在一起的畫面，她就心酸一次，想別開眼不看，卻又做不到，只好任心揪扯著。

是啊，俊男就該配美女，他們在一起，很好啊……

范皓軍迎上裴睿憂的目光，原本還在微笑的表情頓時斂起，教人看不透。

他面無表情地瞥向一旁呆愣著，只知道直勾勾盯著他看的姚可寧，心中湧現強烈的不悅。

幹麼幹麼？身邊都已經有個護花使者亦步亦趨地跟著了，姚恐龍幹麼還這樣看他？那又是什麼表情？一副心慌意亂、委屈兮兮的樣子，好像是被他背叛的女朋友一樣，眼眶還有點紅紅的，好像在譴責他什麼似的……

這是怎樣？

他又沒做出什麼對不起她的事，頂多前陣子跟她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既然她就開始閃躲他、不理他，那現在為何又用這種哀怨的表情和眼神看他？簡直莫名其妙。

他撇唇，不發一語地走開。

而李孟穎和裴睿憂之間也是暗潮洶湧。

她不友善的眼神掠過持續呆愣的姚可寧身上，然後忿忿咬唇，追隨著范皓軍的腳步離開。

直到他們的身影遠走，裴睿憂看向身旁始終不發一語的姚可寧，若有所思地問：「你……是不是喜歡他？」

「呃……啊？沒、沒有！」姚可寧心慌否認，卻很清楚自己的心跳快了幾拍，就怕被裴睿憂察覺出來。

「那為什麼要用那種眼光看他？」

「什麼眼光？」她怔問。

「好像失去了一個寶貝東西的眼光。」他深思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不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

「我……」姚可寧垂下肩膀，神情黯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對他是什麼感覺，好矛盾……我該討厭他的，但是卻眷戀著他偶爾對我的好；明明不該把他放在心上，卻老是忍不住偷看他幾眼……」

「這就是了。」裴睿憂微微一笑。

「那我該怎麼辦？」她望著他的眼眸中盛滿驚慌。她真的喜歡那個跟她纏鬥了這麼多年、她口中可惡至極的范皓軍？

「你可以選擇說，也可以選擇不說，沒有人能替你決定，這隻能靠你自己。」裴睿憂沒給任何建議。

無論結果如何，畢竟是自己所做的選擇，一切都由自己承擔，才不會怨天尤人……裴睿憂是這個意思吧？

姚可寧的眼神變得迷惘，心思更加紊亂。

那麼……她該說嗎？

如果說了，范皓軍又會怎麼看待她呢？

老天，她該怎麼做決定呢？

夕陽映著一雙相襯的身影，也將范皓軍和李孟穎的周身照耀得一身明亮，讓他臉上的陰鬱無所遁形。

他們走在回家的路上。因為是同一個方向，於是結伴而行。

李孟穎不著痕迹地觀察他的神情，心中多少有了答案──看來范皓軍和姚可寧應該是互相喜歡的，只是這兩個笨蛋都不知道罷了。

很好，既然如此，她就壞得徹底一點，兩人才能繼續兜圈子下去。反正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心地善良的人，尤其姚可寧佔去裴睿憂太多的注意力，使她更加篤定要讓姚可寧多嘗點苦──

她得不到的，怎麼可以輕易讓給別人？

「他們……很配吧？」

范皓軍淡淡揚眉。「是嗎？」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吧？我是說裴睿憂和姚可寧喔。」李孟穎刻意強調，深怕他沒聽清楚似的。

「我知道。」靠，都已經很想忘記了，她幹麼還提？

范皓軍在心中低咒幾句，腦海又浮現裴睿憂提著姚可寧的書包、等她一起放學的畫面，真是夠刺眼的，害他不爽到現在。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喔，可是你不能告訴別人。」她賣起關子。

「那你乾脆不要說。」范皓軍似笑非笑地說。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李孟穎開始主動靠近他，找他一起吃午飯，有事沒事膩在他旁邊說話聊天，放學後跟他一起走路回家。他本來就是個隨和的人，身邊也總是圍繞著許多朋友，男女皆有，所以並不排斥，但也不是對她抱有什麼特殊情感。在他看來，自己不過是多了一個朋友，她跟平常圍繞在身邊那些女同學或學妹也沒有什麼不同。

「是關於姚可寧的喔，你真的不想知道嗎？」李孟穎偏頭看著他的表情變化，心中有絲得意。

「是什麼？」他沉靜地問。

「我曾問過姚可寧，裴睿憂和她是什麼關係……」

「哦？」

「她似乎對裴睿憂很有好感，我猜，他們應該就快要交往了吧！」李孟穎才說完就發現范皓軍頓下腳步，俊臉微怔，似乎心神一瞬間飛離了。

「你還好吧？」她問。

范皓軍已經聽不清楚她說了些什麼，只覺得自己像是被重重捶了一拳。

姚恐龍真如她所說的，死都不會看上他范皓軍……

明明已經親耳聽見這句話，明明已經知道了，但是當他真的看著她跟別人在一起，為什麼還是會覺得難受，彷彿空氣忽然變得太稀薄，讓他呼吸困難、胸口發痛……

他不想她去喜歡別人──這代表什麼？

莫非……莫非他對姚恐龍……

范皓軍緩緩張大眼。

不會吧？！

學期期中考過後，是「藍天高中」的運動會。

星期六當天，「藍天高中」里裡外外皆熱鬧非凡。

校內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位，有賣烤肉、QQ蛋、雞蛋糕；還有飛鏢射水球、彈珠檯、抽抽樂，連賣衣服、飾品的攤販都來湊上一腳。而參觀的家長親友和他校學生也湧入校園裡頭，參加這一年一度的盛會。

姚家一家人忙完早餐店的善後工作之後，由大家長老姚帶隊，攜家帶眷、浩浩蕩蕩地來到「藍天高中」操場，並且在三年二班所在的休息位置找到了姚家大千金

──姚可寧。

「欸，你怎麼沒去參加趣味競賽？你負責在這裡幫同學顧東西喔？」老姚看著身上沒出半點汗的女兒，大驚小怪地問。

「我又不擅長運動，而且我討厭流汗，我寧可躲在樹蔭下，也不想曬太陽。」姚可寧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說。

「我們特地來看你表現的說……」姚太太面露失望。

「算了算了，我們去逛逛，看別人比賽咀。」老姚招來妻子和二女兒、三女兒，完全不理會大女兒，便離開走走逛逛去了。

姚可寧嘆了口氣，下意識地在操場上搜尋著某道身影。幾乎不費什麼力氣便找到了，然後，目光便離不開了。

最近這一陣子，她都在考慮是否要跟范皓軍坦白心意，可是又發現自己心裡存有一個障礙──她喜歡上死對頭已經很不應該了，這份喜歡應該要快點抹消掉才對，而不是去向他表白。

可是……她想告訴他呀！否則把話悶在心裡有多難受，害得她每天都睡不好，上課時精神呈現半恍惚狀態，就連考試成績都受到影響……

可是萬一說了，他會有什麼反應？

狂笑？大笑？還是四處去宣傳？

天！她想都不敢想，所以還是別說好了。

但是……如果不說，那麼她心裡會不會覺得遺憾？難道她要抱持著遺憾，就這麼過下去嗎？反正……反正她也沒有什麼非分之想，純粹就是表達自己的心意而已，不是想跟他有後續發展什麼的……

所以，還是說吧！

姚可寧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

為了怕自己臨時反悔，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往隔壁的三年一班走去，看見其中一個也沒參與比賽、留守在座位上的女同學，她靠了過去。

「呃……同學……」她咽了咽口水，心中無比緊張。

「有事嗎？找范皓軍的話，他去參加比賽了喔！」女同學笑笑地說。這兩人的糾葛，全校都知道。

「嗯……我知道，我只是想請你轉告他，請他比賽過後到圖書館前來一趟，我會在那裡等他，好嗎？」天哪，她到底在緊張個什麼勁？說個話連手都在發抖，應該沒被發現吧？

「喔，好，我會如實幫你轉告的。」女同學笑咪咪地答應了。

「謝謝！謝謝！」姚可寧連連點頭道謝。

她說了，現在她只要到圖書館前等待就行了，順便想想自己要怎麼把話說出來，才不會太過突然……

姚可寧邊走邊想，來到圖書館。

圖書館離操場有一段距離，隔著這段距離，她能聽見運動會司儀高亢激昂的轉播比賽實況，也知道比賽已經告一段落，這也代表著范皓軍快要來了……

老天！她該怎麼說呢？是否要先練習一下？免得等會兒說得吞吞吐吐、支吾其詞，一定會被他取笑吧？

「呃……咳嗯……那個……我……我……其實……我、我喜歡……不，這樣不好，含蓄一點好了。」她又做了個深呼吸，努力堆起笑容，換個方式表達。「就是……我其實沒有很討厭你，只是……不知道怎麼跟你相處，所以才會……」

她獨自一人練習了好久、好久，直到她發現經過了這麼久的時間，她等的人卻一直沒有赴約，心下開始覺得疑惑。

是女同學忘了轉告嗎？

還是他根本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一個個疑問浮現在胸口，越來越折磨她。姚可寧等不下去了，她選擇奔回操場，卻沒在一班看見范皓軍的人，於是她鼓起勇氣，詢問剛剛答應替她轉告的女同學。

「哦！范皓軍啊！他在那裡……」女同學指著操場方向。「因為李孟穎腳受傷了，很多人要攙扶她去保健室她都不要，可是皓軍一過去，她就乖乖讓他背，真的是差很多。」

姚可寧心一涼，朝女同學所指引的方向看去──

大太陽下，在眾人目光中，范皓軍背著李孟穎，正往保健室的方向走去。

他臉上掛著有如陽光般溫暖和煦的笑容，和李孟穎有說有笑，彷彿她腳上的傷並不存在一樣。

是他的原因吧，才讓她不感覺痛……

姚可寧摸著自己的胸口，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心裡難受，卻又有點慶幸。

幸好他沒有來，幸好她的感情還沒說出口，否則結果會變成怎麼樣？

她有情、他無心，最終只會讓大家都尷尬而已。

所以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她的身邊已經有人陪伴，而她的愛戀，就繼續深埋在心底的某個角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