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藍晴依扭亮客廳的大燈后,望了一眼時鐘,早過了晚餐的時間。納悶新來的幫傭不在屋裡,桌上也沒有已準備妥的食物。
她想了一下,並非真的有胃口,只是這一陣子已習慣規律的生活……而當時她吃什麼、做什麼,全都是為了肚子里的嬰孩;現在既是空歡喜一場,她也毋需再戰戰兢兢地想要快些養胖自己了。
她登上了褸,回到自己的房間。
旋開門把,側身開燈;藍晴依回過頭時,驚見站在她眼前的身影!「你……嚇了我一大跳!」
閻琮修單手箝住她的肩膀,將她抓近身邊。「嚇了一大跳之後,是慶幸剛才沒有請溫榮作進門坐坐羅?」
「榮作?」她急忙解釋道:「他只是送我回來而已。」
「送你回來?怎麼不陪你進來看看,在你們的計策成功后,親眼目睹我的反應?」閻琮修雙眼冷冽地瞪視著她,俊美的臉孔散發著狂抑的怒氣!
「計策?」藍晴依瑟縮了一下,「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閻琮修箝住地肩膀的手,躍跳至她的頸項,並將她釘在門上。「你很快就會懂的!」他無聲冷笑,隨即扯起她的上衣!
藍晴依兩手握住他緊掐著她的脖子的手猛咳,且伸直頸項想多吸進些空氣,根本無力阻止他拉退她的衣服的動作。
當閻琮修在她窒息前放開她,她立刻縮緊兩肩,低頭躲開他逼近的臉孔。「你先聽我說……」
「一會兒之後會讓你有機會說的!」他硬是一把抓住她的頭髮,逼使她不得不仰起頭!
「不是的……你……」
他沒讓她將話說完,便俯身強吻住她的唇!
藍晴依雙手抵在他胸前,抗拒他強硬的作為。
他緊緊將她摟在懷裡,不理會她的抵抗,帶著燃起的慾念與怒意,粗蠻地配咬她的唇!
藍晴依皺著眉,許是抗議性的低喊,許是逐漸沉醉的呻吟……她舉起了雙手,輕輕環在他的腦後。
他感受到她掌心傳來的溫熱、感受到她怯弱的回應;他漸漸放緩力氣,輕柔地將溫潤的舌尖探入她芳馨的唇里……
當他原先懲罰的吻幻為交心的品嘗……藍晴依於拋離所有雜念之前,突地心念一轉,使力推開他上即跳出他的掌握。「你……知道了?」她站定於房內另一隅。
閻琮修走向她,「我不僅知道你沒有懷孕,我還知道有個『閻先生』陪你去了醫院!」
她遊走於室內,盡量與他保持一定距離。「是醫院的人誤解了!我和榮作完全不是你想像的那樣,而且,我是真的以為我懷……」
他厲聲截斷他的話,「你當然以為你懷孕了!而且懷的還是溫榮作的孩子!」
「不是的!」藍晴依也失聲一喊!她不明白為什麼他還在誤會她和溫榮作,難道他看不出,她只將自己交給他?他怎麼可以懷疑她的心、她的貞潔?
「那麼是怎麼樣?」閻琮修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望著她。
藍晴依站在床邊,心中所有想說的話,一遇著他鄙夷的眼神便全然退卻,她費了好大的力氣避開那駭人的視線,「醫生說,所有懷孕癥狀都是我的心理作用造成;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可是我真的……」
「你真的希望你能懷有孩子是嗎?」閻琮修一個箭步來到她面前,將她壓倒在床!「即使沒有,戲弄我一場也好?怎麼樣,你和溫榮作是不是一想到我被你們耍得團團轉,就忍不住想大笑?」
「你怎麼會這麼想?」她試著起身,但四肢已被他扣得緊緊的。「我是真的很高興你也喜歡小孩!本來我還以為你……」不料閻琮修根本不聽她解釋,他扯下他的領帶,解開幾個襯衫扣子后,開始將她的上衣下擺往上拉起。
藍晴依著急地喊:「你幹什麼?住手呀!你先聽我說……」
她扭動身子,想掙開他的掌握,但他牢牢地握著她的腰,放任燃起的慾念,恣意地返引著她……進而強自佔有了她……
***
藍晴依將散在四周的衣服穿上后,縮在床邊。
她雙瞳無神,愣愣地望著閻琮修甩上的門。她兩手緊環膝蓋,整個人縮在一起。時值酷暑,夜晚時分天候仍是燠熱,但現在的她卻冷顫不已!她不知道……閻琮修為何命令她立即穿上衣服,在房間里等他……
她綬緩將視線收回,在離她不遠的梳妝抬上,有一束鮮花令她空洞的雙眼霎時閃過光芒!
她站起身,趨前捧起花束。那是一大束需要雙手合抱的純白滿天星。是他原先要送她的嗎,是他應她早上帶點捉弄性質的要求,買來送她的花嗎?
藍晴依心中還來不及漾起喜悅,平板的開門聲令她一驚,花束掉落在地。她彎身欲抬起……
「這份文件你簽一簽。」閻琮修走過來,將文件放在桌上。
她彎著腰撿起花束的動作驟然停格,抬起頭愕然地望著他……
他避開她受傷的眼神,冷冷說道:「是離婚協議書。」
藍晴依彷如受一排子彈穿胸而過,頹然跪倒在地!她看著眼前的花束,掩著面哽咽,卻沒有淚……
閻琮修在心中斥退心中不該湧起的憐惜,漠然說這:「我說過,離婚的條件只有一個,現在你既然已履行了,我也該實現成人之美的諾言——」
藍晴依屈下身子,雙手緊抱腹部,似乎胃痛又犯。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覺瘦小的身軀微微地顫抖著……強迫自己心一橫,不理會她的嬌弱,說道:「你的行李我會寄還給你。等我回來的時候,我不想看到你還在這裡!」隨後,他毫不依戀地掉頭離去。
直到聽不到腳步聲,藍晴依才癱倒在地。身旁依然鮮嫩的花朵散放著淡淡清香。此時的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是痴傻地望著花,唇角僵著令人不舍的苦笑……
不知哪來的力氣,藍晴依站起身,拿起協議書——上頭除了她該填寫的資料及簽名外,其餘皆已寫妥。
她強迫自己移開留連在他的簽名的視線、但那優美的筆觸、線條,誠如第一次見到他本人一樣,只消一眼,便已烙在眼前、深入心中……
她搖搖頭,無奈自已天真爛漫的想法——她以為,自己真會成為第一且唯一能讓他懂得愛的人。沒想到,到頭來傷心的還是自己……
簽妥文件,她轉身走向門口,卻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望著那代表著他的柔情的花束。
***
閻淙修將車停在鄭韻雯的宿舍樓下。沒有立刻下車,留給自己一點思考的時間。
真的要這麼做嗎?
藍晴依一聽到要她簽下協議書時,那驚愕的表情,寫著強烈的受傷與不信!
是他多疑了嗎?
他明明知道她只將自己給了他一個人,他卻還屢屢出言譏諷她與溫榮作有情。
真的是——他多疑了嗎?
醫院接電話的護士的聲音冷冷在他耳邊響起……事情明明擺在眼前,他又何必要為個背叛他的女人找藉口?
她背叛他?溫榮作擁有過她嗎?
「有的、有的、有的!」閻琮修猛力捶擊方向盤,告訴自己她的確背叛他至他接下來
所要做的事則是理所當然的,他不需要再遲疑!
閻琮修跳下車,走進一楝陳舊的透天厝,上了樓,找著鄭韻雯的房間。
他敲敲她的房門。
鄭韻雯前來應門。她將門半開,一見著來人後上即要合門鎖上。不料對方趁隙推開門縫,隨即走入她的房內。
「你來幹什麼?」鄭韻雯站在門口,毫無歡迎之意。
閻琮修回頭瞄了她一眼,走到窗邊,往下看了看街道,微笑道:「我率先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鄭韻雯走到距他三、四步遠的地方停下,企圖白他偽善的面容中搜尋出他的真正來意,但她未瞧出任何端倪。「好消息?是對你而言,還是對我而言?」
「我和藍晴依簽妥離婚協議書了。你覺得這對誰來說才是個好消息?」他不拐彎,直接說道。
「是她提出的?」
經她一問,閻琮修立即退去偽笑,回復冷峻。過一會兒,他說:「幾個月前,當你教她試著擺低姿態與我和談時,我就答應她離婚的要求,只是有一個條件——」他故意略作停頓,見鄭韻雯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他話鋒一轉,「怎麼,她沒有同你提過這個條件?」
「你現在不是在提了嗎?」鄭韻雯催他將話完。
「據我所知,」閻琮修又看看窗外,說:「你到我公司上班的事,也不是你親口告訴她的。」
她兩手一擺,「那又怎樣?你自然會找人告訴她這件事。」
「你自從在宿舍前看見他們兩人當街擁吻,就沒有再見過她了,不是嗎?」他斜倚窗邊,隨興的姿勢仍顯得俊挺非凡。「說什麼你們的友情與眾不同,就連我也破壞不了?結果,只是一個吻……你們倆就背離了彼此?」
鄭韻雯笑了兩聲,拿起矮几上的煙盒,「原來你今天來的用意,就是想告訴我,根本不用你動手,我們不堪一擊的友情早就瓦碎了?」見他怒瞪著她點煙的動作,她將煙盒扔回几上。
「這麼說來,你也不知道藍晴依和溫榮作差點有了小孩的事了?」閻琮修緊盯著她的反應。
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後眼中布滿不信。她望著他捉弄的表情,「你來這裡到底想做什麼?」
閻琮修再度探頭望向街道,當他看見一輛計程車停在這楝樓前,以及自車中走出的女子后,他回頭望著鄭韻雯,唇邊掛著邪笑。「你很快就會知道我來做什麼的了!」語畢,他出其不意地撲向她!
鄭韻雯看著他的目光中閃爍著鄙夷時,愣了一下,根本來不及反應他接下來的動作。
當她開始反擊他襲近的動作時,她已被他制住雙臂,而他則作勢吻她的唇、她的頸、雙手並同時拉扯她的衣物。
「你——做、什、么?」鄭韻雯咬牙切齒地嚷!她奮力推開他,反作用力卻使自己往後倒退。
她先是撞上身後的組台式書櫃,復在與他糾纏中,兩個書櫃先後傾斜、倒下,書櫃倒地發出的巨響並未令他停止侵犯!她愈是反抗,他愈是更加粗暴地欺凌她!
鄭韻雯咬著牙奮力抗拒,在推打間她乘機往門外衝去,不料經過矮几旁時,不慎為椅墊絆倒,她正想爬起時,閻琮修已經她壓制在身下!
她一聲驚呼,急忙往後縮退!卻被他扣住手腕,動彈不得。她試著咬他、踢他;掙扎中,原已單薄的衣著顯得更加凌亂!
不知何時,門扉開啟,物品落地的聲音使得兩人都停下動作,轉頭望向門外。
「依依……」鄭韻雯輕喚呆立在門邊的藍晴依。
藍晴依臉色蒼白,剛才驚見房內景象而掉下的花束斜落在她腳前。她沒有回應鄭韻雯,只是直愣愣地望著閻琮修。
鄭韻雯回頭看著閻琮修,不敢相信他竟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帶著散漫放蕩的笑容回視藍晴依。
而此時,鄭韻雯的右手手腕仍為他所扣住,另一手則抓著他的手臂,而他的右手則輕握於她的腰間,更令人誤解的是,他的雙腳正蹲跪於她的兩腿之間——
鄭韻雯屈起膝蓋,仰起身子欲推開他,卻又被他壓倒。他發出狂笑,「剛才你不是這樣的,不是嗎?」
「閻琮修!」鄭韻雯怒瞪著他,「你真下流!」
藍晴依後退兩步,偌大的雙眼盛滿淚水,表情由不信而慍怒而傷感而悵然,然後她不發一語,轉身往樓下奔去!
「依依!」
鄭韻雯想要翻身而起,但閻琮修輕輕扳過她的肩,又將她推倒在地,而他自己則站了起來。
「你覺得你現在追上她,她會聽你的解釋嗎?」
鄭韻雯兩手支撐著身子半坐起,瞪大雙眼忿忿地望著他,恨不得能扯破他這一副俊美卻卑劣的臉孔!
她待自己的呼吸較平順后,冷靜地開口:「難道——你所謂的破壞我們友情的計畫,就是用這種鄙賤的手段?」
「雖然鄙賤,但我還是做到了,不是嗎?」閻琮修將領帶弄正,撫順襯衫的皺褶,整理妥衣著后,他俯望著她,「你說,她會以為今晚我們是第一次呢?還是早在你進公司前,我們就——」他還刻意曖昧地拉長了尾音。
鄭韻雯拿起身旁的抱枕丟向他!「卑鄙!」
他沒有躲避朝他胸前飛來的抱枕,甚至帶笑地接受這一擊。因為他要表現出,她現在所有的憤怒與反擊,都是他所樂見的。
「記得我曾經向藍晴依說過,卑鄙這兩個字會成為她的口頭禪,沒想到這會見你也用到了。」他轉過身,舉步要走時,微回過頭,說:「從你進公司后,我就聽說你的工作能力平平,衣著又時常不整……」
「你是要我離職?」
「我要提醒你的是——你是我引進公司的,如果你再不好好表現,恐怕不用我製造新聞,自然就有人會散發謠言的。」
鄭韻雯對他這一段話嗤之以鼻,轉過頭任他離去。但在眼角余光中,她瞥見門前的那一大束花!「喂!」她喚住他,「那一束花是怎麼回事?藍晴依總不會帶束花來找我,慶祝終於脫離了你的魔掌吧!」
由於他背對著她,她沒能看見他瞬間凝住了的神色。但她從他驀然停住的腳步,猜測到他的表情。想像他突然讓人猜中心事般的慌張,她不可自抑地笑了起來。
她帶著嘲諷的笑聲惹惱了他,他回過身來,冷眼盯著她放肆的大笑。
在他苛刻的視線下,她故意笑得前仆後仰,捶胸拍地,儼然一時之間很難停止!
好不容易,她伏在自己的腿前猛喘了幾口氣,然後抬起頭,唇邊仍難掩笑意。她乾咳了兩聲,壓抑住還想狂笑的念頭。
她說:「原來,一個外表近三十歲的大男人,其實他的心靈只不過還是個未發育的小男孩呀!」
閻琮修打量她的眼神,因不清楚她的話意而有些惱怒。「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她拉高嗓音,重複他的話。「哈!說什麼女人的友情是脆弱的,說什麼隨便一個卑劣的手段就能擊碎我和藍晴依的情誼?拆穿了,只不過是你對你自己沒信心,想藉此試探她罷了!」
見他眼中閃過憤怒的光芒,她曉得自己完全言中他的心事,於是更進一步說:「沒錯,剛開始你那不可一世的自信,輕易地就被我和晴依的三言兩語所擊破!你娶她,是為了想討回你的自尊,證明你的魅力;再加上瞧不起女人,你當然不能忍受你瞧不起的人竟然也瞧不起你,所以你費盡心思想整垮我們。結果呢?表面上你得逞了,實際上,你也變得不認識自己了吧?」
她的手往後伸,在茶几上探著香煙及打火機,叼了一根煙點燃,重重地吸了一口,緩緩朝上吐出白色煙霧后,繼續說道:「還不懂嗎?你如大家所預測及期待地愛上藍晴依了!你隱藏得可真好——不!或許連你自己都還沒有發覺。」
閻琮修俊挺的站姿突然顯得孤單。當她直接道出他愛上藍晴依時,他的臉色瞬間泛白!
她接著說:「說什麼藍晴依差點有了溫榮作的小孩?其實是你自己多疑吧!閻琮修!你一直在嫉妒溫榮作和藍晴依的關係,你嫉妒他能對她說出喜歡她的話,原來……原來雜誌上寫的是真的!你怕藍晴依愛上他,卻又不敢光明正大地表示自己的心口——」
「住口!」閻琮修低吼!
她無懼於他威脅的口氣,「你真可憐!明明愛上她,卻連愛一個人該怎麼表示都不會,也難怪你的嫉妒方式如此變態!」
閻琮修雙拳緊握,唇線緊抿,銳利的眼神一轉,轉至腳前的花束……
方才藍晴依雙手呆愣在空中,任由花束墜落的情景,令他心裡突地抽痛了一下!他不禁又想到在她房中,當她聽見他要她在協議書上籤宇時,她那瑟縮在地上的弱小軀體,不住地顫抖著……以及他佔有了她后,她無助又傷感地低泣……
他……愛上她了嗎?
笑話!他輕易地斥退這個荒誕不經的想法!他要把她留在身邊,要她生下和他共有的小孩,不過是因為她是他的女人!他怎麼可能愛上她?他……他不過是把她當成自己的所有物,他不可能會愛上她的!
他抬起眼望著似乎在等著看他笑話的鄭韻雯,似笑未笑地開口說道:「你真的以為你很聰明嗎?充其量,也不過是自作聰明罷了!什麼愛、什麼嫉妒,全都是你們這些女人整天掛在嘴上的無聊言辭!」
「你還是不敢承認是嗎?」鄭韻雯早料到他不會接受她的話,所以表情亦無因他的話而有所變化。她只是以客觀的立場勸道:「你如果不趁現在向她表白一切,你會後悔的!剛才她站在你現在這個位置時,她的眼裡只有你。我不相信你沒有感覺到——傷了她的人不是我,是你!你以為你真的破壞了我們兩人的友情嗎?閻琮修,你會後悔的,你如果不馬上去找她,你會後悔的!」
「夠了!」他用力地握拳擊向門板,制止她再繼續發言。「甩掉一個女人會讓我後悔?等你真的看到我在後悔,你再來向我指證吧!」
閻琮修踢開腳下礙眼的花束,掉過頭去,以他自以為已是勝利者的姿態離去。
鄭韻雯彈去一長截煙灰,然後捻熄煙,坐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環視一片凌亂的屋內,以及身上被拉扯得不成形的T恤,沉重地嘆了口氣。心想,等藍晴依冷靜下來,自會了解事情不是她所想像的那樣的。
她走到翻倒的書櫃旁,動手收拾書籍。
兩聲敲門聲令她屏住氣息。是藍晴依?抑或是閻琮修又折返?
見著進門的是溫榮作時,她才輕鬆地吁了口氣。
相對於她的放鬆,見著屋內翻箱倒櫃的情景的溫榮作反而緊張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亂成這樣?」
鄭韻雯笑看他的關懷,「沒什麼。打亂一切,再重新整合罷了。你來有什麼事?」
他走到矮几前坐下,「我下個禮拜去美國。」
「決定了?」不久前她從家人那得知他有赴美髮展的打算。「你母親怎麼辦?」
「過一陣子再接她過去。這期間麻煩你家人多費心照顧她一下。」
當初溫母執意跟隨溫父,造成雙方家族皆不諒解。後來溫父割捨不下家中產業而毅然回日,致使溫母頓時無所依靠,只好憑著一己之力撫養溫榮作。
其後溫父雖有意栽培溫榮作,甚至漸將台灣分公司全權交給他負責。但溫榮作經過深思后,決定完全脫離父親的產業,獨自重新發展。
而溫母現在仍與鄭家比鄰而居,雙方相處融洽。
鄭韻雯也很喜歡溫柔可人的溫母。「嗯,有空我會多回去看看她。」然後她想起閻琮修提及他與藍晴依頗為親密的關係,忍不住詢問:「你和依依……」
「今天我們能不能不要談她,只談你我之間的事?」他提議道。
鄭韻雯沒有理他,兀自說道:「你已經知道她和閻琮修……」
「嗯!」他以為她指的是藍晴依對閻琮修的感情,已陷入不可自拔的情境。
然而鄭韻雯指的是他們已分開的消息。「既然你已經知道,為什麼還能這麼平心靜氣?」她以為他該去找閻琮修打上一架,然後細心呵護如今不知在何處傷心的藍晴依。
只見溫榮作斯文微笑,「明白她愛的人不是自己,我不知道我除了平心靜氣外,還能怎麼樣。」
鄭韻雯回想一下這幾句對話,覺得彼此似乎有些會錯意,正想問清楚時,溫榮作卻率先強調道:「所以,今晚我只想和你好好談談我們的事。」
「我們的事?」鄭韻雯語氣中含有不少荒謬,「我們之間還有什麼需要這麼正經八百地坐下來談?」
他知道他已錯過上回窺見她真確想法的最佳時機,也知道她這些日子裡早已築好另一道心防,所以他並不對這次談話抱有多大的期待,只希望在出國之間,能和她平和地道別。
「我相信你在高中時,應該知道我整天都在思忖著以何種方法才能追到你。」他直接進入主題。
而鄭韻雯也不閃避,「我想你已經從依依那裡知道,我以有沒有考上大學,來決定自己對不對你告白吧!」
他點頭。「那麼你也猜到接下來我想問的是什麼了?」
「你想問的是——當初我明明也喜歡著你,為什麼不接受你的追求?」
「為什麼呢?」
鄭韻雯拿瓶飲料給他,在他斜對面坐下。「我覺得你也該知道了答案才是。」
「你永遠都不會坦率地面對自己或別人,是不是這樣?」他猜測道。
「現在,我該不該坦率地面對你這道問題呢?」
溫榮作搖搖頭,表示不用,也表示不在乎她的回答為是或否。
「另外,從小你就老在我面前擺高姿態,記得嗎?」
「而你永遠地讓著我,追著向我道歉,我老是笑你沒骨氣,對不對?」
想起往事,兩人的笑容,不禁也添了些童稚。
「韻雯……」
鄭韻雯舉起手,手掌心向著他,制止他進一步了解她的心思。「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們共有的回憶已有好多好多,何必非要掏心剖肺呢?」
「你還是堅持只相信自己的理智?」
鄭韻雯未作回答。看著眼前唯一令她動過心的男子,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因過於理性而放棄了他……同樣的,溫榮作不也因為執著於身分地位上的差異,而將藍晴依拱手讓給閻琮修?偏偏閻琮修又因過於自傲自戀,而堅決否認他確實也動了心……
唯獨藍晴依她勇敢地面對了自己的感情——卻也因對象是倔傲無比的閻琮修,而被狠狠地刺傷了心……
想到此,鄭韻雯突然好生無奈。她習慣性地伸手夾了根煙——
「煙少抽點。」溫榮作體貼勸道。
「哦!」鄭韻雯難得接受他的勸辭。「到了那邊,小心點……」
溫榮作望著微亂的波浪捲髮下,素凈的美麗臉孔……心中突然湧起邀請她與自己共度一生的念頭,但隨即暗斥自己的衝動。
鄭韻雯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但她沒有點破,只是朝他嫣然一笑,「如果可能,希望我們三個人還能再聚聚。」
「希望如此。」溫榮作附和。
看著她的笑容,他覺得藍晴依說得沒錯——他和鄭韻雯,終究會在一起的……總有一天,當時間將兩人之間所有煩雜的成分沉澱,直到剩下真愛的時候,他們會在一起的。
所以眼前的分離,只是暫時……
***
黎日揚扭亮床頭燈,眯眼看燈旁的鬧鐘,午夜三點,誰這麼無聊來他的門前猛按鈐?
他等了一下,門外按鈴的人顯然沒有離開的意願,他不得不翻身下床上去應門。
見著來人,黎日揚尚濃的睡意全然退去!「琮修?」
閻琮修拍開半啟的門,帶些酒意往裡頭走去,不理會黎日揚疑問的目光,直接頹坐於沙發中,兩手則撫著額頭,神情有些煩悶。
黎日揚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滴酒不沾的閻琮修竟然喝了不少,且還在半夜跑來猛敲他的門;依閻琮修這種反常的舉止來看,總不會是為了公事。
黎日揚沖了杯熱茶放在他身前的茶几上,並不主動詢問他的來意。
閻琮修按揉著隱隱作疼的太陽穴。該死的!他不應該去碰酒的,否則頭不會痛成這樣!他拿起熱荼一口喝乾,兩手插進濃密的黑髮里。
為什麼?他按計畫甩開了她,應該高興才對,為什麼反而覺得心煩不已?為什麼她受傷的眼神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該死!為什麼他覺得他該相信自首至尾都是他在誤會她與溫榮作?!為什麼他希望她真的懷了他的孩子?喔!該死!難道這就是鄭韻雯所說的後悔?如果他讓藍晴依就這麼離開身邊,他真的會後悔?
笑話!天大的笑話!閻琮修奮力在桌上一拍,他自己不是也說過,甩開一個女人,絕不會讓他後悔?哈!天大的笑話……
他扯動唇角想大笑,卻發不出聲音;結果只是仰起頭,望著天花板,身子癱向椅背。
「我再幫你倒杯茶。」黎日揚拿起茶杯,站起身。他明白除非閻琮修自己想說,否則他是問不出什麼的。
「我……」當黎日揚走到飲水機前,閻琮修突然開口,「我要她簽下離婚協議書了。」黎日揚轉過身看著閻琮修。他早猜到會有這麼一天,但他沒想到,閻琮修在敘述這件事時,神情竟會如此悵然,且語氣中含有濃郁的不舍與悔意。可見,閻琮修還是動心了,卻硬是不肯承認。
「她怎麼說?」黎日揚繼而想到,藍晴依必是傷得更深。
為了兩個多月前閻琮修突然要鄭韻雯進公司的事,黎日揚曾見過藍晴依。他發現當他和她提起閻琮修時,她的眼中不再泛起一層厭惡,反而有著一些無奈與一些掩飾不住的情懷;當時他就知道,這女孩愛上閻琮修了!
「琮修,她……晴依願意和你分開嗎?」照理說,如果藍晴依發現了自己的心情的話,應該會試著向閻琮修傾訴才是。
「即使不願意,她也不得不離開!」話雖說得強硬,閻琮修緊皺的眉峰卻又攏得更近了些。因為藍晴依閃爍著淚光的雙眼又出現在他眼前了……他用力甩了兩下頭,甩掉眼前的她。他是不是喝醉了,思緒才會完全失去控制?
「但是你真的對她毫無感覺嗎?琮修,前一陣子你經常不在公司,不是都在家裡陪她嗎?」看來,黎日揚得對他做些開導。
閻琮修瞪了他一眼。那是因為他以為藍晴依懷了孕,怕又發生意外,所以常留在家裡;沒想到他什麼都沒說,便讓黎日揚直接猜中了心事。
他才不怕閻琮修犀利的眼神。好不容易終於等到這個適當時候,怎能不把握機會,將心中的話一吐為快?「你真的對她沒有感覺嗎?我的意思是,從我們在茶藝館聽到他們的談話,你決定娶她的那一刻起,一直到現在,你對她仍是一點憐惜的感覺都沒有?」
「你到底想說什麼?」
走回沙發旁,黎日揚將熱茶放在他身前。「當你在教堂里從她父親身邊接過她的手,你心裡想的卻是要讓她不由自主依賴你后,又狠狠把她甩開吧?」
閻琮修一驚,黎日揚居然這麼了解他!
黎日揚接著又說:「我想問的是,到現在你還是想這麼做嗎?」
「廢話!我不是都這麼做了?」閻琮修拿起熱荼,以掩飾先前的驚訝。
黎日揚笑,閻琮修口頭上雖這麼說,他的表情卻未作配合。「做了之後呢?當她真的離開你的視線,你不覺得你有些后……」
「後悔是嗎?」閻琮修重重地放下茶杯。「你到底想說什麼呢?為什麼你也認為我會後悔?真是可笑!我不過是回復我以前的日子罷了,有什麼好後悔?你看過我做過什麼事後在後悔?」
「那你現在在這裡幹什麼呢?既然你如願甩了她、回復到以前的日子,你又何必三更半夜跑來這裡告訴我你和她離婚了?」黎日揚有些泄氣,明明所有事情都擺在眼前了,他卻還能這麼固執。「你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是來找我慶祝你回復單身!」
閻琮修面無表情看著他,突然也不曉得自己怎會在酒吧里灌了一大堆酒後,便來到這裡;難道他潛意識裡希望黎日揚也勸他去追回藍晴依?
不,不!他不會去追回地,他不會承認自己根本不想讓她離開。
「你說得對,我不該來這裡打擾你。」他站起身往門外走。
望著他欣長的身影,黎日揚直覺若讓他就這麼走了,他們所做的一切就都是枉然的了。「雜誌寫的是真的吧?」黎日揚在閻琮修走到門邊時又開了口;許是因夜太寂靜,這句話在屋裡、在閻琮修的心裡,竟都起了迴音……閻琮修停住了腳步。
黎日揚猜得到他現在的表情。「其實你也愛上了她,卻又害怕她投向溫榮作的懷抱。」
閻琮修雙拳緊得青筋隱隱浮動。他轉過身,是一如平常深不可測的表情。「連你也在自作聰明了嗎?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我一直在嫉妒溫榮作?說我真是可憐,連怎麼表示愛都不懂?說我自以為掌握得很好的一切,卻終是栽在一個女人手中?」
黎日揚暗自嘆了一口氣,「你到底在堅持些什麼呢?琮修,聰明如你,你心裡該明白你並不願意失去她。」
閻琮修僵了一下,勉強露出一絲冷笑,「聰明如你,又怎能明白我心裡究竟是怎麼想?」
黎日揚也學他,露出淺笑,「很簡單,你不敢承認你愛上她了。」
那笑容卻激起了閻琮修的怒意,他失控地吼道:「我愛上她?我愛上她?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巴不得我愛上她了呢?從我娶了她之後,我一直在傷害她!如果我真的愛上她了,我又怎麼會這麼做?」
「所以說你不敢承認!」黎日揚又笑。太好了,他就是想激怒閻琮修,讓他正視他心中的真實想法。「琮修!我不相信你真的只為了想懲罰她的出言不遜而娶她?就算如此,我想請你問問你自己,有一回在車行遇見她,她臉色蒼白,是誰留下我一個人吃飯,自己卻趕回家?」
他刻意停了一下,讓閻琮修回想起當時的感覺。「還有,是誰因心神不寧而救了險些喪命的她?當你以為她為了想離開你而自殺時,你為什麼憤怒,為什麼心疼?當你知道藍晴依和溫榮作可能相愛的時候,你又是以什麼心情去製造那椿報導?」
「夠了……」閻琮修閉上眼,種種藏在內心死角、卻被一把揪出來的問題逼得他呼吸開始急促,胸部一起一伏。
黎日揚卻不想就這麼停止發問。「現在你和她分開了,你為什麼笑不出來?當大家都說你終究還是愛上了她時,你何必這麼急著否認?」
「夠了……」別再將箭頭直接射向他的內心了。
黎日揚卻更鏗鏘有力地指出,「是你真的沒愛上她,還是你不敢相信你的心思被大家看得一清二楚?或者——」
「住口!」閻琮修憤怒地大喊,還朝空氣猛力地揮了一拳!「你又何必跟我說這麼多呢?我愛上她對你們又有什麼好處?你們該不會是想看我笑話吧?想看我這個連被罵沒有人性都不以為意的人居然還會愛上人?」
黎日揚搖搖頭,說完未完的話:「你覺得你自己沒有資格去愛人了。」
閻琮修悚然,如當頭棒喝般退了兩步倚在門上。是嗎?當他發覺他似乎對藍晴依動了感情,卻也已是將她的心劃得傷痕纍纍的時候;所以才覺得如果為了她好,就是讓她離開自己的身邊?但是,為什麼要她離開時,她的眼底卻有著更大的痛楚呢?難道他又錯了?
罷了……
「有沒有資格又怎麼樣?我和她之間已經徹徹底底的結束了!任誰再怎麼說,都結束了!」閻琮修開啟門,低聲留下這些話后,消失在門后。
黎日揚坐倒在沙發上。還是不行嗎?還是沒能讓他卸下固執、自我的面具,聽聽他心裡真正的聲音……
任誰再怎麼說,他都不會想再挽回藍晴依了是嗎?如果……如果是藍晴依本人呢?如果藍晴依再出現在他面前,他還能矢口否認對她的感情嗎?
但是……黎日揚輕斥自己自私的想法。在這一整盤棋中,最無辜的就是藍晴依了,現在好不容易讓她回去自己的世界,他們怎麼還能對她有此要求呢?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難道……這場戲已到了結局,各人皆帶著各人的悵惘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