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幾千名索倫蒙古兵經過短暫的休息,迅向彰化撲去,鄂輝和成德擊敗了八卦山的叛軍增援人馬,在嚴令之下向諸羅方向攻去。福康安和巴特爾率中軍悠悠而行。
「福大人,彰化一克,我大軍當儘快回師龍山寺。」巴特爾胸有成竹地說。
「那是為何呢?」福康安奇怪地問,他不明白巴特爾的意思。
「叛軍的主力在台南,敝人以為諸羅和赤嵌樓少說也有幾萬叛軍的主力。眼下諸羅等地的守軍一定十分艱難,對援軍望眼欲穿,因此我大軍一部應當先前到達,以鼓舞守城將士的士氣。鹿港一破,南部的叛軍只能集中人馬,在八卦山一帶阻止我大軍,同時全力攻打諸羅城,力爭在我援軍末到之前克諸羅重鎮,使整個台南的叛軍連成一片,那樣一來仗就不好打了。」巴特爾把早已想好的二步計劃告訴福康安。
「好,好辦法。」福康安大叫,立刻明白了巴特爾的意圖。這是以鄂輝成德一部精銳挺進諸羅誘惑叛軍,而主力在打下彰化后,擺出北上的樣子,突然掉頭撲向龍山寺,從東側攻向諸羅。面對叛軍兵力上時優勢,巴特爾顯然非常謹慎,不敢分兵出擊,只能集中兵力穩紮穩打。「不過,這樣一來,鄂輝和成德就太吃力了,萬名將士面對兩萬多叛軍,而八卦山是諸羅的屏障,說不定其他方向的叛軍還會增援八卦山,眾寡懸殊呵。」
「大人放心,」巴特爾莞爾一笑,道:「鄂輝成德只有驚卻無險,叛軍就算人多勢重,但要擊敗萬餘八旗精銳談何容易,況且,八卦山的叛軍一旦覺我大軍繞過八卦山,從側翼攻向諸羅,軍心必然大亂,哪還會與鄂輝力戰?這樣一可從解諸羅之圍,二可以比鄂輝成德先到諸羅。主帥督軍直插叛軍腹地,解救台島重鎮,這可是一段留名史冊的佳話呀!」
福康安一聽頓時笑逐顏開,忸怩道:「這,這全仰仗巴大人運籌帷幄,真的是這樣,定會成為千古佳話,皇上說不定會恩准為你我在台島修築廟宇,立碑雕像呢。」
「託大人的福。不過,眼下還樂觀不得,台灣局勢紛繁複雜,平定之日還遙遙莫測呵。」巴特爾提醒道。他既要讓這個主帥充滿信心,又不能讓他忘乎所以。
「有巴大人統籌全軍,又能料敵在先,敝人毫無憂慮。」
「料敵在先不敢說,當斷之時請大人鼎力為之,如何?」
「當然。」
缺乏訓練的天地會義軍,畢競是臨時組織起來的、沒有實戰經驗的隊伍,當清軍一出現在八卦山附近,便傾巢而動,兩萬多人馬鋪天蓋地呼嘯而上。企圖以人數上的優勢及高昂的氣勢,一舉擊潰渡海而來的勞師。眼見揮舞著雜七雜八器械的叛軍,鄂輝立身高崗上,起初一驚,定晴看了一會兒,認定是叛軍全部人馬時,嘴角上又露出輕蔑的冷笑。命令身邊的指揮參領:「眾將仔細,列隊相持,避敵銳氣,火炮做準備。」
清軍得令,早在漫山遍野中擺開了陣式。
一隊隊清兵拉開一定的距離,形成梯形隊列,當前隊頂不住叛軍瘋狂的衝殺時,便有序退後,后隊的人馬立即頂上去。被擊散的清兵順勢退到後面,組織新的隊列。
狂呼的天地會義軍又得到了附近義軍的支援,人數達三萬餘人,士氣高漲,取勝心切。一門心思把這股立足未穩的清軍重新趕下海去,他們仰仗人數優勢,打起人海戰術,而清軍採取車輪戰術,不時以火炮向密集的叛軍射擊。雙方相持了兩個時辰,都遭到了重大傷亡,天地會義軍疲倦了,對這些八旗勁旅產生了懼意。他們現這些清軍與以往的綠營兵大不一樣,不但訓練有素、裝備精良,排兵布陣相當有章法,進退有序,雖然處於弱勢,但沒有懼意。尤其是那火器的威力相當可怕,已經給他們慘重的殺傷,他們的領仰天長嘆:「八旗軍果然厲害!」下令人馬退守山上險要之處固守。
清軍儘管也損失很大,但終於穩住了陣角,將士們得到了輪番休息,士氣反倒高漲起來。
「傳令,后隊人馬全力搶攻,把叛軍壓在山谷窪地里。」鄂輝眼見叛軍攻勢衰弱,想一鼓作氣攻上人卦山。
「慢,鄂大人。」成德慌忙攔住,說:「叛軍雖然攻勢受挫,但人馬遠遠多於我軍,我部將士頂住數倍的叛軍已經十分吃力,現在衝上山去,火炮的威力揮不出,一旦叛軍不退,相持的結果肯定不利於我軍。只怕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呀!」
「哦?」頭腦熱的鄂輝一聽這話,愣了一下,想想也對,成德的話不無道理。自巳率領的可是滿州精銳,真的與三倍於已的叛軍死戰,即便獲勝,傷亡也一定慘重,那樣一來,巴特爾可是佔了大便宜。他就可以率領索倫蒙古兵輕巧避開這些兇悍的叛軍,長驅直入??認請了眼前的形勢,他急忙改口,對一名參領大叫:「嚴令各營將士,只許與叛軍對恃,沒有本都統的口喻,不得向前!」
「喳。」被弄得稀里糊塗的指揮參領,愣怔了半天才轉身跑去。
已經精疲力盡的清軍得令后,樂不可支,排好陣式,靜等天地會義軍前來衝殺。而天地會義軍也到了強弩之末的境地,他們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麼兇悍,裝備如此精良、訓練有素的並且作戰極有章法的清軍,比起那些綠營兵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命令只許固守,不許進攻,索性佔據山頭,與山下的清軍對恃起來。
八卦山戰場冷清下來。
成德立身一座山坡上,向四周凝視一陣兒,憂心忡忡地對鄂輝說:「鄂大人,叛軍意在阻攔我軍南進,眼下仍有兩萬多叛軍在此,我們一時還奈何不得,這對??」
「成大人言猶末盡,不妨直言嘛,此時此地,你我二人可是功過同受呵。」鄂輝聽出成德話中有話,一語雙關地問。
「當然當然。」成德瞟了鄂輝一眼,眼珠轉了轉,又開口道:「敝人是擔心如果克定不了眼前的叛軍,就越過不了八卦山,馳援岌岌可危的諸羅城,那就有違將軍大人的軍令呵!此其一。其二是南下諸羅城並不只八卦山一條路,東從龍山寺,西從大溪都可通向諸羅,雖然路程遠一些,可是如果沒有重兵守衛,大軍定會勢如破竹。」
「你是說??」鄂輝瞪大了眼晴,嘴角斜了。
「不錯,兵者,詭道也。敝人就怕我等在此與叛軍苦鬥,倒讓他人坐收漁利,捷足先登呀!」成德見自巳的話引起了鄂輝的注意,就更加堅定了原本疑神疑鬼的顧慮,話講的十分肯定。
「哎呀呀,敝人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鄂輝懊惱萬分地捶打著自巳,來迴轉悠起來。
「還有,鄂大人,彰化之敵既然意料不到我軍從鹿門上岸,必然在台港激戰之際,還派重兵在此鎮守。所以說,巴特爾率兵攻向彰化,有意做出大舉北進的姿態,不過是欲擒故縱,藉以迷惑台南的叛軍而巳。敝人料定他輕取彰化城后,必定回師北進,哪裡會與我軍合擊八卦山之敵,而是繞開八卦山馳援諸羅。此人熟讀兵書戰策,怎麼會不知諸羅的舉足輕重的地位?如果真的這樣,台島大戰的頭功都落到了他的頭上,我等是為他人做嫁妝呵。」成德悲凄地哀嘆。
「別說了!」鄂輝暴喝一聲,瞪著一對冒火的眼晴,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成德的話深深地刺痛了他,一點不錯,以現在的形勢看,巴特爾的用意正是如此。有保寧的兵馬直搗台北,又何必非要以四五千索倫蒙古精銳去攻彰化呢?諸羅的燃眉之急不解,去搶佔無關痛癢的彰化城做什麼呢?他氣憤己極,厲聲喝道:「傳令全軍,退後三十里,改道大溪,馳援諸羅。」
「不可。」成德一見鄂輝太過衝動,連忙大叫,制止住不知所措的指揮參領。
「成大人,日後朝廷有什麼怪罪,敝人一力承擔好了,你不必害怕。」鄂輝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嘿嘿,鄂大人,巴特爾有福大人撐腰,握有生殺大權,加上以往功名顯赫,不是你我能對付得了的。再說,阿大人的話你忘了嗎?」成德此時反倒不急不惱,慢吞吞繼續說道:「依敝人看,這口氣暫且咽下,台島戰事不會很快結束,來日方長嘛。」
「敝人咽不下這口氣,成大人,你我都是沙場宿將,為朝廷屢立戰功,又有阿大人在朝中鼎力周旋,怕什麼呢?」鄂輝不服。
「嘿嘿嘿,鄂大人當敝人是懦夫么?」成德陰森一笑道:「得勝的貓兒歡似虎。不要忘了,巴特爾目前十分得寵,福康安又聽信與他,要參倒他並非易事。光靠你我和阿大人也不行,沒有群起而攻之的趨勢是成不了事的。照巴特爾這樣行事,一味肆意橫行、沽名釣譽,島內將領勢必心存義憤,引起眾怒,那樣就比你我二人的彈劾奏章有力多嘍。」
「哦——成大人的意思是??」鄂輝一經成德的指點,明白了其中的厲害關糸,冷靜下來。
「哼,剛剛接到李侍堯提督的緊急書函,急呼我們馳援諸羅,看樣子,諸羅隨時都有城破的可能。水6提督柴大紀與蔡攀龍都是虎將,他們急切呼救,證明城中已經山窮水盡。我巳回書講明我軍正與數倍的叛軍苦戰,而福將軍和巴特爾北上彰化??」成德眨動詭秘的小眼晴,陰陽怪氣地說。
「說的對,說的好。」鄂輝樂了,兩顆狼牙少有地呲了出來。
成德受到了讚揚,越得意起來,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說:「柴大紀戰功累累,己封為太子少保,他的彈劾奏章在前,不比你我的奏章更方便么?」
「哦——哈哈哈??」鄂輝雙掌用力一拍,兩人狂笑起來。
被天地會人馬圍困數月的諸羅城,終日硝煙瀰漫,硫磺味刺鼻。從城上向下俯視,只見遍野死屍和器械,還有被火炮轟壞的排車及雲梯。而從下向上仰視,則是另一番景象,堅固的城牆巳被炮火炸成一段段殘垣斷壁,城上的軍旗經過風吹日晒和煙熏火燎,變成雜色骯髒的破布條,隨風擺動。
一個個黑黑的炮口從牆內向外延伸出,炮身後不時閃動著黝黑花瞼的炮手,鏖戰多日的兵將和臨時徵用的居民,在這戰鬥的空隙中一堆堆地聚在一起,或是撕咬著馬肉,或是啃著難以下咽的乾糧,喝著冷水,望著遠方天地會的人馬議論著。
城樓中,一位年近七十,戴著雙眼花翎的老將軍在一群提督總兵的簇擁中,正皺著眉頭向遠處眺望。此人正是前閩浙總督——數月前奉旨赴台平亂的將軍常青。
此時此刻,他看著敗退下去的叛軍,心裡卻想著與戰事毫無關糸的另一件事情。幾個月前,他曾經龍行虎步,躊躇滿志地率領水6大軍來台平叛,滿懷希望地想在自已垂暮之年,以平息台島暴亂的戰功,為自巳幾十年的戎馬生涯添上濃重的、也是最後一次精妙的一筆,然後在朝野上下一片讚歎聲中歸隱田園,安度晚年。
登上台島之後,他雖然小勝幾場,但先前那種樂觀舒暢的心緒漸漸暗淡下來。這彈丸之地的匪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說叛軍已達十幾萬之眾,在全島內巳成燎原之勢,令人吃驚的是島內百姓十之七八竟然同情叛軍。這給平叛帶來了巨大的困難,他這才意識到台灣州府和總兵的奏報確實是實情,並非象有些朝臣認為的那樣言過其實,危言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