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賽馬場上,二十幾名十三四歲的少年,個個身強體健,神采飛揚,服飾嬌紅嫩綠,驏騎在脖系紅綢的駿馬上。
遠處,一個褂著福生利商鋪幡子的帳篷旁,站著兩個五十幾歲的老者。
一個身著絲綢馬褂的老者顯然是富家老闆掌柜,另一名衣著破舊的老者,象是雜役似的邊搬運貨物,邊向賽馬場頻頻打探。
「喂,喬老弟,咱們貨棧的那孩子能行嗎?」老闆孫浩叼著煙袋問。
「放心。」喬玉扔下麻袋,擦了擦汗水,又說:「巴特熱這孩子的騎術精湛,腦瓜機靈,加上博爾奔察的黃膘馬,我看沒錯。」同雍容華貴的老闆孫浩相比,喬玉顯得污濁不堪。
孫浩似信非信的點了點頭,自語道:「喬老弟不會走眼,但願這個小羊倌沒選錯。」兩人慢步向賽場走去,孫浩腦海中閃現出一個健壯機靈又憨態可掬的索倫少年的影子。
此時賽場內,負責維持賽馬秩序的外旗佐領準備宣布比賽開始。
突然,四周許多獵民和牧人一陣呼嘯,一匹長鬃黃膘馬,馱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馳進場內,旁若無人地擠進刨蹄嘶鳴、急不可耐的賽馬隊中。
馬上少年皮膚黝黑,一件光板狍皮衣緊裹著粗壯的骨骼,頭戴一頂遮陽擋雨的樺樹皮帽。淳樸簡陋的服飾同其它二十幾名紅纓扎頭,嬌紅嫩綠的少年相比,實在是大煞風景。唯獨一對神采奕奕的大眼若無其事地左顧右盼,向四周對自己呼叫,吹樺皮口哨的牧人獵手招手微笑,根本沒把自己來晚后的衝撞,引起賽馬隊伍的一陣騷動放在心上。
場內維護秩序的佐領哪裡認識眼前這少年是何許人,為這少年擅闖賽場,擾亂秩序而勃然大怒。喝道:「左右,與我拿下.」
立時,幾名兵丁在吆喝聲中衝進賽場,如狼似虎,向那少年撲去。
「住手!」
「哪個敢動?!」
「……」
賽場吆喝聲四起,沒等衝上來的兵丁到跟前,早有十幾名壯年獵手牧人跳到馬前攔阻。其中一個身材魁梧的獵手雙掌一分,竟然把衝到前面的兩名兵丁打翻在地。
喬玉見狀不由一怔,喃喃自語:「想不到在這塞北邊陲之地,竟有夷人使出太極起式『分花拂柳』」。
「你嘟噥什麼呢?」孫浩眯著眼問。
「哦,沒什麼,敝人是說巴特熱的那匹黃膘馬果然是良駒。那是博爾奔察隨大軍平定甘肅戰亂立功后朝廷賞賜的。」
正在大帳中與黑龍江將軍府參將巴蘭珠及一干蒙古王公飲酒的圖海見場中混亂,眉頭微微一皺,兩眼迅疾向客座官員一瞟,慢吞吞道:「哈佐領。」
「卑職在。」哈木早已心領神會,躬身說道:「今日參賽者奇多,屬下安排恐有不周,請諸位大人寬宥,卑職去查來。」
「慢,」圖海略略沉吟片刻,意味深長地盯著哈木,一字一句地說:「比賽開始。」
「喳!卑職明白。」哈木轉身出賬,接過兵丁遞上的韁繩,躍上馬背,一溜煙跑去。他深知圖海的秉性,這位索倫將領——封疆大吏個性執拗,當著各旗官員和遠道而來的尊貴客人,表面上雖然是四平八穩,但心中一定是十分惱怒。在這種場合旗民滋事,自然是官吏政績低微的表現,況且,今日在座的還有代替黑龍江將軍巡邊的副將軍巴蘭珠。所謂的比賽開始,無非暗示自己儘可能息事寧人,避免事端。
「讓開,讓開!」
見指揮佐領哈木到,所有兵民都閃開,一名兵丁搶先幾步,稟報道:「稟大人,旗民博爾奔察聚眾鬧事,請大人落。」
哈木眉頭緊皺跳下坐騎,只見博爾奔察向自己躬身一輯,忿忿說道:「巴特熱年幼無知又參賽心切,以至誤時闖陣,請大人體察。」
「胡說,如此亂闖,秩序何在?滋事之後又花言巧語,定是刁民無疑。左右,還不與我拿下。」現場維持秩序的佐領大覺面上無光,惱羞成怒。
「且慢。」哈木止住了兵丁,斜睨了那個外旗佐領一眼。他素知博爾奔察是索倫部山林草原上最有名氣的獵手和牧人,作戰驍勇,弓馬功夫和他那膽量一樣為人稱道。如果撇去官帽的優勢,此人在部眾中的威望恐怕還在付都統圖海之上。
同在索倫部治下,又是同胞兄弟,在這旌旗遍野,賓客涌至的盛會上,如何體面的處置此事,他心底一時躊躇起來。他眼望固執倔犟沒有一點退讓意思的博爾奔察,還有那十幾名流露出乞求神色的獵手和牧人。又偷偷瞥了瞥滿腹狐疑注視著自己的那位佐領,眼睛轉動之下,問下馬跪在自己面前的黝黑少年:「叫什麼,歸屬哪佐?」
「回大人,旗民巴特熱,歸十四佐。」巴特熱中氣十足,震人耳鼓。
「你阿爸是誰?」哈木又問。
巴特熱神情萎頓,黯然不答。
「懂不懂規矩,回大人的話!」
幾名兵丁連聲叱斥。
「回大人,巴特熱自幼失去雙親。其父在征討准葛爾時陣亡。」博爾奔察搶答。
「啊——是這樣!?」哈木一聽頓時心下一陣酸楚,聯想到自己父輩遠征葛爾丹,拋屍西域的經歷,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憐心緒油然而生。他抬起頭大聲叫道:「天朝子民當為天朝效力,戰死疆場、馬革裹屍又何所懼。去吧!我索倫的榮辱全在馬上。」
言畢,暗地裡丹田叫力,氣灌右臂,隨著手臂一揚,巴特熱的身體騰空而起,空中旋轉一圈,悠悠落在了黃膘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