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如一鍋鮮美的羊肉湯中掉進一塊牛糞。阿日泰的挑釁般的話語實在是不合時宜。令所有的官員為之一怔,在這種場面和氣氛中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叫人手足無措,場面頓時緊張尷尬。
在座的索倫部官員個個怒容滿面,只是見圖海一言不,都不敢僭越。唯獨哈木眨了眨眼,笑容可掬,執壺斟酒,舉箸讓菜。然後不慌不忙,若無其事般地向阿日泰一揖,朗朗開口道:「大人在上,卑職想討教一二,不知大人可否賜教?」
「哦?」阿日泰先是微微一愣,隨後細細打量了一下哈木,擺出一副不以為然、莫測高深的架勢,說:「講。」
「卑職以為,智者,不爭一日之高低。以一日一時之所得而妄議天下之事,恐有失偏頗。索倫部雖弱小於蒙古,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古人云:蟻負粒米,象負千斤。我等皆為大清朝外拒強敵,鞏固邊圉,內解憂患,國泰民安。曾幾何時,我們還共同橫刀立馬,逐鹿中原。幾十年來,索倫將士與蒙古將士一樣,金戈鐵馬,屍填溝壑。試問,如大人所說,將我索倫與蒙古比做駿馬,那麼索倫不是駿馬便是寶駒。大人以為如何?」
哈木語氣柔軟,面含笑容,神態謙恭,一張俊秀的團團臉,憨厚中透著機靈。一番話語說得柔中有剛,不卑不亢,把眾人聽得眉開眼笑,就連巴蘭珠也不住地嘖嘖稱羨。
「足下好一付利齒,卻只得了個四品頂戴,可惜了你的豆蔻年華,要不要本都為你專折保薦一下?」阿日泰遭到哈木搶白,又無言以對,冷笑幾聲,惡語相譏。弦外之音是指哈木乃索倫人只配吃嗟來之食。
阿日泰的話一出口,場內剛剛緩和的氣氛驟然又緊張起來,幾名喀爾喀蒙古部的官員唏噓不已。
大家都屏息靜氣地聆聽哈木怎樣回答。
哈木思索片刻,凜然說道:「大人嚴重,卑職辭謝大人提拔之恩。一將功成萬骨枯。我索倫之所以疊遇浩蕩皇恩,那是用血肉和忠貞換取的,古人云: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青閨夢裡人。索倫人何嘗不愛安詳的田園牧歌式的光景,為社稷百姓四下征戰也是無奈之舉,蒙古不是一樣么。至於卑職個人才微德寡,不堪重任,能以微薄之力,為朝廷盡犬馬之勞,報效國家社稷,內不疚於神明,外不愧對清逸則足矣。此外,別無奢望。」哈木毫不讓步,針鋒相對,言外之意,昭然若揭。隱喻自己乃至索倫部,不像對方那樣是沽名釣譽之輩。
「罷了罷了。」巴蘭珠見阿日泰越來越出格,只好出面調停,無奈雙方都是朝廷勁旅,不能褒貶一方。他本人又不善言辭,正張口結舌之時,歡呼聲驟起。遠方,一條濃濃的煙龍在馬蹄的叩擊聲中,滾滾而來。
在千百人的吼叫聲中,急劇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馬蹄蹶起的塵土在陽光下一片昏黃,宛如一條黃濁的煙龍,緊緊銜著馬尾逶迤而來。
科爾沁白馬和巴特熱的黃驃馬齊頭並進。這兩匹久經沙場和賽場的馬與人一樣精,在最後的衝刺中,也察覺到自己與對方勢均力敵。開始相互擠撞,爭相佔據哪怕是一小步的距離。圖海的棗紅馬也緊緊相隨,只差一箭之地。
賽馬固然要有一匹好馬,但必須有好的技藝,尤其是在關鍵的時刻,在勝敗的毫釐之間,騎手的技藝高低能在一剎那間決定勝負。
巴特熱的黃驃馬雖然算得上頂級的好馬,但平心而論,和科爾沁的大白馬比,還是稍遜一籌。這一點有點經驗的牧人一眼就立判高下,但他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從生存的本能出,必然要仔細入微地觀察馬的習性。這一點上和那王公貴族的紈絝子弟大不一樣,只知即興玩耍。巴特熱馭著黃驃馬跑遍千里索倫草原和山林,人馬之間,可謂心領神會,配合默契。起跑一開始,他立刻察覺大白馬是勁敵,它身高力大,體力強健,並且兇猛異常。對凡是貼近它的馬匹非咬即撞。好像它也是付都統。鬧得其他賽馬不敢直接與其並肩爭雄,往往向外靠去。這樣,在旗鼓相當之間,不知不覺之間,大白馬佔了便宜。
巴特熱待終點快到的時候,猛然身體前移,伏在馬背上,兩腿用力一夾,黃驃馬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玩命似的蹶起沒有了重量的后蹄,把頭一低,箭一般沖了上去。
賽馬,風馳電掣。像股旋風刮進場內,巴特熱前身幾乎貼在了黃驃馬背上,耳邊呼呼的風聲中還隱隱聽到人們嘈雜的叫喊聲。
右側的大白馬情急之下,突然側頭向黃驃馬咬了一口。黃驃馬全然不顧,仍然拚命衝刺,兩馬一斜一衝,黃驃馬終於落下白馬一臂之距。
一見白馬要敗北,場內科爾沁官兵氣得哇哇大叫,捶胸頓足。阿日泰臉色鐵青,鬍鬚一撅一撅。左右官吏見狀,心中暗笑他妄自尊大,眼看就要落得個咎由自取的下場。
將到終點之時,白馬少年絕望中,身體向前探出,手臂一揮,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馬鞭朝黃驃馬頭扔去,旗民大嘩,喝斥聲、叫罵聲集成一片。
巴特熱大吼一聲,雙手在馬背一按,身體騰空而起,腳尖在馬背上一點,如同凌空而下的兀鷹一樣,撲向白馬少年。
兩人同時翻滾落下馬。
棗紅馬乘虛而入,衝到了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