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終章
第五部分你還要我做些什麼……
她抬起失望的臉,問:「我等待了一年,也已考慮清楚,我真的很想成為吸血殭屍。」
Eros伯爵暗暗嘆一口氣:「我們把這計劃押后好嗎?」
Amulet問:「押後到何時?」
Eros伯爵告訴她:「我也不知道。」
Amulet的眉頭鎖得更深,語調也漸漸變得凄苦。「不!你答應了我,那會是我二十二歲生辰的禮物。」
Eros伯爵搖起頭來。「你一向也不是這樣野蠻的。」
Amulet聽到他的批評,便深呼吸,要自己冷靜下來。她說出了問題的核心:「你把我變做吸血殭屍根本不礙事,你日後也可以照樣照顧Lady
Helen.而我,更加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我那麼熟悉你,我知道吸血殭屍是如何生活的。」
她說得再合理不過。就因為太合理,Eros伯爵的表情苦惱起來。
Amulet看得懂這個男人。立刻,她就戒備起來。
Eros伯爵說:「我並不希望把你變做吸血殭屍。」
果然。
Amulet抽了一口冷氣。所有最不祥的預兆,都在此刻一一應驗。
她苦苦地問:「為什麼?」
Eros伯爵垂下眼,他不知道該怎樣告訴她。他選擇這樣回答:「不是你的問題。是我。」
Amulet才不屈服。她再問一遍:「為什麼?」
Eros伯爵望向她,想了半晌,才說:「我不知道我與LadyHelen的將來會如何,因此不想把你牽涉入內。」
Amulet張口,發出無聲的笑。她沒聽過更愚笨的理由。「我一早已牽涉在你們之內。從你在匈牙利帶她回來的那天,我早已存在。」
Eros伯爵為自己的理由爭辯:「那時候我已告訴你不要跟著我!」
Amulet掩臉失笑。「但兩年前是你主動與我修好的。這兩年來,你已把我視為愛人。」
Eros伯爵無言以對。
Amulet說:「別告訴我,這兩年來,我也只是自作多情。」
說罷,一股凄楚由心中升起。
她合上眼,忍著由心頭湧上的淚。
Eros伯爵壓低了聲線,對她說:「自從Helen開始說話后,我對她的感受又再立體起來。她令我覺得我與她會有很美好的將來,就像以前我們有過的日子一樣。」
這刻,Amulet再也按捺不住。她緊握拳頭,激動地說:「為什麼她有少少好轉你就忘掉我?難道你對我付出過的感情統統都是假的?」
眼淚汨汨而下,她再也不想強裝理智和鎮定。傷心就傷心,她不怕讓他知道,她有傷心的權利。
Eros伯爵緩緩地說:「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
Amulet在飲泣中舒了一口氣。是真的,就好了。她走上前,牽起Eros伯爵的手,說:「既然是真的,那麼,就把我變成你的同類。」
Eros伯爵握著她的手,苦惱地搖頭。「我也要顧及她的感受。」
Amulet皺起眉頭,又再激動起來。她衝口而出說:「或許她一百年後才懂得這些感受!」
Eros伯爵沒有反駁。也許,事實就是如此。
Amulet傷心地說下去:「我明白,她永遠比我重要得多,是無法相比的重要。」
看著她一臉淚痕,Eros伯爵更覺煩惱。
他帶著責備的語氣說:「如果你逼我選擇,我會選擇她。」
Amulet抹去臉上淚水,哽咽起來:「我不會逼你選擇……我不會……」她掩著臉,凄楚地告訴他:「我只想你也留下我……不要拋棄我……」
她是那麼楚楚可憐,Eros伯爵覺得別無選擇,他上前擁抱著她。「別傻,我沒說要你走。」
「不要拋棄我……」她一邊哭,一邊苦苦哀求。
「別傻,別傻,我也一樣對你好。」作為一個男人,他盡責任安撫心亂的她。
「你愛過我,不可以不愛。」她抬起一雙淚眼望著他。
他答應她:「我會儘力。」
一聽見這答覆,她心頭的不忿又湧起。「為什麼說儘力?對我的愛意不是自然而生的嗎?」
Eros伯爵也無法平靜。「你要明白,我對她有很深很深的感情!」
Amulet非常的不甘心:「我是六年!她也是六年!五百年前,她也只不過與你相愛了數年!」
Eros伯爵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
Amulet激動地說:「這六年來她做過些什麼!」憤恨的她已瀕臨崩潰邊緣。「而這六年來!我什麼也為你做!我才是你的生活伴侶!」
Eros伯爵無法否認。他實在欠了面前這個女人很多。
Amulet說:「我還要再做些什麼……」她掩住臉搖頭。「你還要我做些什麼……才肯去愛我……」
Eros伯爵很難受,看見她痛苦不會使他快樂。他上前抱住她,輕輕說:「感情的事,我也不懂。」然後,他就深深地嘆氣。
倒在他懷中的她,哭得更凄怨。她根本無法甘心。「為什麼……」她不住地問:「為什麼……」
「你還要我付出多少愛,才能換回你的愛……」
「你還要我再做些什麼……」
胸膛前一片濕潤,她的眼淚已滲進了他的心。他覺得心痛,但是……
他如何是好?
他發覺他只能說這一句:「就當是我對你不起。」
她聽見了。傷人心的男人,就會說這樣的話。
只有哭得更狠。
她苦苦地嗚咽著:「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一個男人可以說變就變,說收就收?
六年前,她對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一見鍾情,她愛他愛得令自己倒下來……六年後,她發現,她仍然是倒下來的一個。
他給過她的驕傲如過眼煙雲;他給予她的卑微卻如此深沉無盡。
她已無法再站穩了。她從他的擁抱中跪下去,無力地蹲在地上痛哭。
「我可以怎辦?我該怎麼算……怎麼算……你告訴我,我該怎麼算……」
Eros伯爵沉重地對她說:「你就當是,我的心變了。」
她已傷心得無法再多說一句話。哭泣,就是惟一的語言。
她蜷曲在地上,掩著臉,渾身顫抖。有沒有更卑微的姿勢?在他的腳畔前,她但覺自己可以更低賤。
第五部分為什麼愛過可以不再愛
日子都是同樣的過,基本上,平靜的生活就是規律的生活;也是這種生活,歲月在轉眼間流逝。
過了三個月,Lady
Helen的狀態依舊,醒來數分鐘,向Eros伯爵說些無意義的話,然後又返回她的夢境世界,日復一日神秘地度過。Amulet照樣打理城堡內的一切,盡心儘力,無可挑剔。Eros伯爵常與各地名醫研討,他的心愿沒變,他希望Lady
Helen可以儘快康復。如果,Lady
Helen一直沒大進展,城堡的生活大概會不變。Amulet也明白,最能主宰變化的是這名睡公主,她只要多說些話、表露多些人性,城堡又會再翻天覆地。她是城堡中的神。
黎明前的片刻過得很冷淡,Eros伯爵只有以下三種態度:不瞅不睬、疲累不堪、沒心情。
Amulet覺得為難,非常的不好受。但更難受的以前也試過了,因此她沒有抱怨。自從上一次的爭執后,他們再沒有激動地說過話,當然,也遑論有任何激情的舉動。
Amulet與Eros伯爵的關係掉進一池死水中。
她向他提議一些城堡的戶外活動,他會冷淡地拒絕她。當她想與他說點心事,他就冷眼望向她。
想起Mystery的教導,男人愛有笑容的女人,因此,就算心情再差,她也笑臉迎人,開開心心的。如果Eros伯爵有心煩事,她就更有責任去感染他,令他開心。Amulet告訴自己,要做一個一百分的女人。
她對自己說,Eros伯爵的冷淡不是真的,只要多一點時間,他就能對她回復熱情。
Eros伯爵依然靠賴Amulet的鮮血而活,Amulet總把這件事做得很溫柔很性感。有時Eros伯爵會笑一笑,她便知道他動了心;有時候他會視而不見。Amulet也不去計較,一切,尚未跌破她的底線。
只要不更差,她還是可以堅持下去。她相信,肯堅持下去的女人,距離幸福不會遠。
每個吻,都有它的代價。因為這是Eros伯爵的吻,她要付出的自然更多。
她明白這種公平。為了換取世上最溫柔的男人的愛情,她要變身作世上最堅韌的女人。
就這樣,她努力經營她的愛情,一天復一天。
然後,在某一個午後,她才發現,她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強。她的身心不如她所願的那樣堅毅不屈。她在樓梯上昏倒,滾下了來,擦傷了眼角和嘴唇。有人聽見聲音,便召來管家和侍從,以及醫生來照料她。醫生告訴她,她嚴重貧血,營養不良,並患了抑鬱病。
終於,她無法再隱藏她的不快樂。愁苦也是一種生命,它要隨她的血肉滲透出來。愁苦不甘心,它連同她虛弱的身體,向她發出了警號。
Eros伯爵沒來病榻前探望過她。一次也沒有。他又拒絕就寢前喝她的血;他告訴下人他要喝牲口的血,並且囑咐,任何不健康的血液,沒資格污染他尊貴的身體。
於是,連續五晚,Amulet都被禁止進入Eros伯爵的寢室。侍從為難極了,而她極度極度的傷心。
原來,男人的狠心不是幻覺。男人的無情,是女人欺騙不了自己的真實。
她睡在客房,眼淚一串接一串地流。
如何在這種日子過活?一天比一天令人難堪。
她的籌碼還有用嗎?他若然視她如壞死的舊血,時日到了,就會無情地由血庫中取出來丟掉。
她已無法裝出堅強,她的樂觀也無立足之地。現實,比她預計的要糟透。
也是自此,她與眼淚無法分離;心一傷,就哭。而每一天,只要一醒來,心就傷。
Amulet變成哭泣的女人,淚腺沒關上門,眼淚如缺堤般洶湧。她碧綠色的眼睛已哭出一層霧,眼眶上下都是陰暗的一抹紅,細碎的血絲由皮膚中一絲一絲地浮現出來,迂迴纏綿,如魔鬼的塗鴉,混濁、慘淡、陰深、詭異、人不似人。
她不能再管理城堡的事,也不能替Eros伯爵處理任何文件,她的眼淚朦朧了一切;文件上的文字,怪異變形,閱讀不出意思。
邊走邊哭,城堡內到處都是她掩臉悲哭的凄涼影像。人未死,卻已化身成怨恨的幽靈。
這個城堡中的女人崩潰了。
兩個月後,Amulet才被批准進入Eros伯爵的寢室。醫生替她注射鎮靜劑,驅走惡魔一樣的憂鬱,讓她的情緒逐漸平靜。直至停用鎮靜劑后,Eros伯爵才願意重新品嘗她的鮮血。
她已不再無緣無故痛哭,藥物治療了她的眼淚。但內心的傷痕呢?有誰關心?有葯可醫嗎?即使不再日以繼夜悲哭,她依然是個傷心的女人;沒流淚的臉,最擅長強顏歡笑。
當她喂哺Eros伯爵時,他不再望向她,也不再對她說話,情況返回最壞的那段日子,Amulet只代表一種食品的名字,以鮮血供給吸血殭屍養生而著名。
有一回,她怯怯地問:「伯爵,是否我做了不對的事,所以你要冷落我?」
Eros伯爵背向她,脫下外套。「是嗎?我沒留意。」
Amulet接過外套,愛惜地掛起來。她說:「從前伯爵愛與我說心事,但這數月來,我們已很少交談。」
Eros伯爵沒回答她,他疲累地躺到床上。Amulet見他沒理睬,就憂傷地站在床邊。
半晌后,他才隨意地說了一句:「你病嘛。」Amulet扁扁嘴,也躺到床上,她解開衣領上的鈕扣。「伯爵,我早已康復了。」
Eros伯爵正準備張開嘴唇之際,Amulet忽然以雙手捧著他的臉。她說:「伯爵,你上次答應過我,會待我一樣的好,就算Lady
Helen會說話,就算你不打算把我變成吸血殭屍,你也會待我好。」
Eros伯爵瞬間失去心情。他推開面前的女人,走下床站在地上。「就當我做不到。」他無情地說。
Amulet坐起來,怔怔地望著他。
最壞的,已經發生。
她幽幽地說:「伯爵,你已經完全不愛我了。」
這個背著她的男人,默不作聲。
她說下去:「為什麼愛過可以不再愛?」
Eros伯爵把身轉向她,這樣說:「或許,我只能做一個一心一意的男人。」
Amulet垂下眼,輕輕說:「可不可以乞求你分些少給我?」
他冰冷地回答:「就算我做得到,也只是可憐你。」
心一酸,眼淚又澎湃起來,眼淚如珠串滴下。
第五部分比一個人睡更寂寞……
「那麼,你就當作可憐我。」她說。
任何男人,都會因著這句說話而訝異,尤其是天性不殘忍的男人。誰會想看見女人因自己而受這樣的委屈。
難以置信。Eros伯爵按捺著心中的惻隱,不容許自己為此情此景而傷心。本該傷心,但不能。他的眉頭皺得很緊。下一句,該有的下一句……
他在思量,什麼說話更能傷她的心。
傷人心,也要有技巧。
於是,他就這樣說:「別貪心,就像那時候多好。沒感情,而你只是一塊血肉。如果你肯,就留下;你不肯,自會有整個牧場的牲口來代替你。」
每一個字她都聽入了心。當眼淚流得太急,哭泣就變成抽搐。她傷心得全身顫抖,而腦袋內轟的一聲叫出來。她但覺,下一秒她就會整個人粉碎掉。
她嗚咽地懇求:「只不過想要一點點愛……」
他卻走前來,若無其事。他撥開她掩住臉的手,又把她的長發撥到她的肩膊后。他把她按在床上,張開口就朝她的脖子咬下去。
他想到的是,沒理由,她仍會覺得這是愛情。
她一直在哭,哭得嗆住了,哭得整個人整張臉都在發燙。當她的男人滿足了后,就離開她的身體,在大床上舒適地入睡。
她的哭泣還未完結,她也不懂得如何了結。究竟,還會哭多久?這一種傷心該怎樣哭才能完滿地表達她一直所承受的?晨光透進了來,而她的天地從此黯淡無光。
「我只想要一點點愛……」
「只想要……」
「一點點……」
「可憐我……」
她跪在床畔,抓住床單,美麗的臉哭得變了形。
一直跪下來,沒止盡地悲哭。跪得雙腿也麻痹了,她仍舊維持同一個姿勢,跪下來哀痛這份乞求也得不到的感情。這跪下來的姿勢她該是純熟到不得了,由始至終,她是用這種姿勢來愛著這個男人。
最後,眼睛刺痛,熱淚在臉上滾動,感覺火燙灼熱,如萬箭穿心。她懷疑,她哭出來的全是血水。
什麼是地獄?這就是地獄。
Eros伯爵握著LadyHelen的手,對她說:「你試過傷害一個愛自己的人嗎?原來傷害這樣的一個人,傷的是自己的心。
「但我不能不這樣做。給她幻想,只是一種辜負。」
忽然他就笑了。「我知道有些男人擅長對每一個女人都好。或許是我能力有限,我只能一心一意去愛一個人。我愛著一個,就無法再愛第二個。我是一個執迷而愚蠢的男人。」
「對著她,我看見我自己的反覆、冷酷,我討厭極了這樣的自己。於是我更不能去愛她。」
熟睡中的Lady
Helen眼皮跳動,她正在做著好夢。Eros伯爵伸手輕撫她的臉,然後苦笑起來。「我是為著將來能與你一起生活,於是放棄一個很好的女孩子。你明不明白?」
LadyHelen沒答話。Eros伯爵自顧自說下去:「因為我很愛你。愛得對誰也不能再動心。」
「自從你說出我的名字之後,這一聲,就抵得上別人為我付出的千億噸愛。」
「曾經,我以為我能守著對她的承諾,但原來,有些承諾最終我只能忘記。」
LadyHelen的口微張,似要從夢中說出一句驚人的話。Eros伯爵微笑,然後替她的嘴唇塗上滋潤液。
望著他深愛的女人,他輕輕嘆了口氣。合上眼,他說了這一句:「她離開我,就能幸福。」
他重新張開雙眼,彷彿願望已成真。
LadyHelen,就是一個可供他許上愛情願望的神。
「我要我倆永遠相愛;我要她找到屬於她的愛情。」
然後,許了願的男人就不再說話。他在思量,為何他只能一心一意,為何他只可以把全個心偏向一個女人。
做不成齊人,又傷了別人的心。愛一個,就沒一個。
或許,這是最忠誠最高尚又最此志不渝。果然,他沒辜負愛神的名字。
只是,如神如聖亦最尊重愛情的男人,也最傷人心。
在某一個躺在床上的時刻,Amulet向Eros伯爵說出的感受:「你不愛我,但我依然愛你,愛情的天秤一高一低,這實在是一件極痛苦的事。」
Eros伯爵說:「你也明白,我不會知道該怎麼辦。」
她問:「為什麼會這樣?究竟愛情是什麼一回事?」
Eros伯爵笑了笑:「我只懂得去愛,被愛的感覺所使喚,但我不會明白、也不需要明白愛情的義意。」
「是嗎?」Amulet呢喃。
然後她又說:「你知道嗎?擁著你睡就如擁抱死亡一樣的孤寂,就因為你不愛我。」
Eros伯爵沒回答她。她等了好一會,然後探頭一望,發覺他已入睡了。
寢室內再無人與她對話。言語上的對話沒有,心靈上的對話也沒有。
果然,就如天地間只遺下自己般孤獨,又如孤身上路的魂魄那樣無所歸依。
兩人並排而睡,她的心多空虛。
憂鬱又再侵襲她,不知不覺間,就淚流滿臉。
她不要和他睡了。她站起身來,準備走出寢室。
以前一直不知道,兩個人一起睡,原來比一個人睡更寂寞……
她惘然地推開寢室的門。而當門一開啟,戶外光線立刻照在她身上,向前望去,門外是一個明媚翠綠的花園,花園的盡頭是那間雪白的公主屋。
「Mystery……」她輕輕地說。
當她踏進花園的青草地時,忽然那翠綠就變成一片瘀黑色。她抬頭一看,天空無光,從前的蔚藍色不見了,一隻鴿子飛過,連鴿子的羽毛也是漆黑的。她一邊朝公主屋邁步,一邊想,原來世界真的來到末日了,她要走的路,不再有陽光。
走進公主屋,赫然發現屋內的布置換上黑灰二色,窗前那些黑色帳幔,比Eros伯爵的寢室更厚更沉重。水晶燈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幽靈般的零星燭光。走廊上、偏廳上放滿白色的百合花,一大束一大束的,她還以為,自己正置身在殯儀館。
大廳的沙發上早已坐著阿大阿二和阿三。阿大的胸罩與內褲是黑色的;阿二的睡袍是黑色的;阿三的泳裝同樣是黑色的。她們以迎接死亡的姿勢來招待她。
第五部分我只求他分一點點愛給我……
Amulet坐到沙發上,她開始說:「我的愛情欺侮我。」
「我愛的人不再愛我。」
「明明他是愛著我的,卻因為另一個她,忽然就忘記了對我的所有愛意。」
「他一點點也不肯分給我……」
說罷最後一句,就靜默下來。
阿大阿二阿三以憐惜的目光看著她,她們明白她的痛楚。
阿大說:「是時候告訴你愛情的第二項基本法則。」
Amulet抬起眼望向阿大,她靜靜地等待。
阿大說:「愛情是戀人間的心靈連繫。」
Amulet聽見了,並沒作聲。
阿二說:「也只有擁有這種連繫,二人才可以產生愛情。」
阿三說:「亦即是俗語所說的『有feel』。」
「連繫……」Amulet呢喃。
阿大說:「Eros伯爵與Lady
Helen的心靈連繫很強,強得偶然受到衝擊便能翻起千尺愛浪;也正因為這強烈的心靈連繫,相隔了五百年,愛情依然鮮活。就算他愛上了別的女人,也會被這連繫牽引回原初的對象,也即是Lady
Helen之上。」
阿二說:「你也可以朝這方向想:Eros伯爵與Lady
Helen是對方的soul-mate,靈魂伴侶,他們是無法被分開的;一分開,就各自缺失了一半。」
阿三說:「所以,愛情不是條件好與不好的問題,而是在於心靈連繫有多深。Eros伯爵沒揀選條件更好的你,就因為他由Lady
Helen身上感受到更充沛的愛情,縱然LadyHelen在客觀條件上有所欠缺。」
阿二補充說:「懷著戀人的心靈連繫過活的人,無論走到天涯海角,心底內依然有那個人。這亦解釋了為何Eros伯爵五百年來從未對她忘情。五百年前他們已建立了牢不可破的愛情。」
阿三附和:「心靈連繫會把雙方深深地互相牽引,兩人會無時無刻挂念對方,心中放不下對方。」
阿大的說話最簡單直接:「戀人間心靈的連繫強,即表示很愛對方,戀人間的心靈連繫不夠強,便是不愛或是不夠深愛對方。Eros伯爵與你的心靈連繫弱,便說明他不愛你,又或是愛你不夠。」
Amulet一臉愁苦地陷入深思中。
半晌后,她才說話:「即使我的付出也截斷不了他們的心靈連繫嗎?他曾經因為我的真心真意而感動過,這樣子,我便加強了我和他之間的心靈連繫。」
阿大微笑,告訴她:「如果一個男人只因為一個女人的付出而被打動,那麼,他就只是一個意圖享受被善待的沒用鬼。而Eros伯爵,他清楚從你身上得到的美好,然而,最後他還是覺得對Lady
Helen獻出愛情、比從你身上得到的享受更令他快樂。」
Amulet不禁激動起來。「他硬是要向女人付出才感受到愛情嗎?」
阿二就對她說:「你也可以這樣說。為愛情付出得多的男人,是會更愛那個令他付出的女人。男人會由自己的付出中感受到愛情的存在。」
阿三也說:「所以,真心地追求過愛人的男人,最後會更認真長情地愛著這個女人;相反,被女人追求回來的男人,他們只感到被愛,但沒經歷過付出的階段,因此,他們對伴侶的感情,始終淡薄許多。」
阿大總結:「男人是愛付出的動物。」
Amulet愕然非常:「即是說,我付出得太多。」
阿二聳聳肩。「如果付出愛情令你感到快樂,你可以當成嗜好般繼續下去。只是別奢望他會因為你的付出而成正比地回報你。」
Amulet掩住熱燙的臉,向阿大阿二阿三求救。「那我該怎麼辦?」
阿大直接地告訴她:「放下這段關係,因為他對你的連繫已不存在。」
「不——」Amulet搖頭拒絕。「放棄他不是我可以做的事。」
阿二問:「誓死不走,你以為你們就能有轉機嗎?」
Amulet仍然是這一個心愿:「我只但求他分一點點愛給我……」
阿三問:「這又何苦?」
Amulet凄苦地垂頭落淚。
阿大搖頭、阿二皺眉、阿三嘆息。她們都為面前的女孩子惋惜得很。
Amulet哽咽地說:「你們明不明白?到了如今,我每逢看著他的臉,我的心也會莫名地牽動,望著他的每一眼,都是一種澎湃和感動。
「我會想,『啊,如果這個男人能愛我,那會有多好!』」
「就與六年前的心情一樣,一切都沒變過,我的願望始終是盼望得到這個男人的愛。」
說罷,她就掩臉飲泣。
阿大阿二阿三無言以對,Amulet的悲傷感染了她們。
Amulet凄凄地說出這一句:「為什麼不能成全我?」
淚如雨下,哭得肝腸寸斷。
「是否,因為我不值得?」
「是否,我不配被人愛?」
公主屋外的天色更加陰鬱,忽然,就灑下雨來;雨點由小變大,最後傾盆而下。這片天地屬於Mystery的顧客QT2788黑鑽石小姐,當她悲慟時,她的天空就為她而哭。
阿大這樣對她說:「Eros伯爵的性格也導致你這段愛情的不如意。有些男人有能力同時候愛兩個女人,有些男人卻不。當他為你著迷時,他立刻減少了對Lady
Helen的愛慕;而當他確定LadyHelen的重要性后,又會立刻忘掉你。他的專一,令他堅決要你離開。」
阿二接下去解釋:「即使他有能力愛兩個人,你也會是意難平的一個,因為,他始終會偏心Lady
Helen,她會得到大部分的愛,而你,並不一定能得寵。」
阿三攤攤手說:「皆因他們的心靈連繫比誰都強,亦即是說,他愛她更多。」
Amulet的悲傷沒隨三胞胎的開解而減少。她依然憤恨地問:「那麼,我的連繫呢?我對他的連繫又怎麼了?」
阿大告訴她:「當連繫被切斷,或愛情不被接受,即表示這是一段沒結果、單向的感情。連繫是雙方面的,單方面的就是單戀。最佳的處理方法,是把這段愛情當成一種人生經驗。」
第五部分所有第三者都不能成功嗎?
Amulet痛苦地搖頭。「是你們告訴我,我一定會贏……」
阿大阿二阿三齊聲說:「你贏了啊!」
Amulet怔怔地望著她們。
阿大說:「愛情的宗旨之一,是真心投入過就是贏。愛情,為的是捉緊那愛過的感受。」
阿二說:「只要愛過就不枉此生。」
阿三說:「你試想想,以後每當你想起這一段經歷,你的心也會隨之牽動。愛過一個人,終生都會擁有那了不起的感覺。」
Amulet掩住臉,默然。片刻過後,她說:「但我還是不能接受得不到我愛的人的心。」
阿大糾正她:「你得到過。」
Amulet搖頭。「但我不想得而復失,我想永遠擁有那顆心。」
阿大就說:「你記得我們告訴過你,愛情的第一大法則嗎?」
阿二接著說:「愛情命運!」
阿三告訴她:「你的愛情命運是得到過他,但最後,一切只剩下回憶。」
Amulet墮進迷惘中。「為什麼……」
阿大笑著說:「愛情命運這回事,誰會明白原因?」
阿二也說:「正如誰會明白你為何長得國色天香?」
阿三擺擺手。「人生總是公平的。擁有一樣東西,就會失去別的。人生,總是有遺憾。」
Amulet惘然。
阿大說:「你不可能要求生命中的每一項東西也完美。」
阿二從實際方面想:「Eros伯爵也算待你不薄,分開后也願意對你大方慷慨。」
Amulet輕聲說:「我不稀罕。」
阿三皺眉,說:「你也頗野蠻。」
阿大微笑說:「她這種叫做執迷。」
阿二總結一句:「放手吧!」
Amulet聽到這一句話,又再淚如泉湧。
「我依然愛著他……依然愛著他……我無法做得到……」
阿大阿二阿三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對Amulet說:「我們會送你VIP九折優惠。」
Amulet含淚望著她們。
「也送你開業四千年的禮物。」
說罷,三胞胎就一同擺出誇張的揚手姿勢。沙發背後的大牆上,隨即照出影像。
那是一眾俊男的影像。
阿大說:「你看!一號型男多麼具男子氣概!」
阿二肉緊地說:「二號壯男年賺過億!」
阿三雙眼發亮,說:「三號美男才華橫溢!」
「四號知情識趣;五號情深義重;六號才智雙全……」
阿大阿二阿三一直為Amulet推薦下去,一口氣介紹了五十多個。
當影像停止后,她們就問:「怎麼了?滿意吧!」
Amulet抹去眼角的淚水,眨了眨眼睛。「不知為何,我還是覺得Eros伯爵才是最傾國傾城。」
阿大怪叫:「但他不屬於你的呀!」
頃刻,Amulet的五官再皺在一起。「所以我才這麼傷心!」
「天呀!」阿大阿二阿三完全沒有辦法。
Amulet仍在咬牙切齒。
阿大說:「作為我們的GrandCase,你一定要了解愛情,這樣,其它遇上相同遭遇的顧客才有機會從愛情的苦難中蘇醒過來。」
阿二阿三一起說:「世上萬千女人都靠你!」
Amulet茫茫然地說:「愛情的兩大基本法則……第一,愛情是一種命運……第二,愛情是戀人間的心靈連繫……」
「對啊!」阿大滿意地豎起食指。「愛情是一種命運,因此,有些人會輕易得到愛情,有些人卻不。得不到,不用愁,亦不需自卑,皆因這是命運。愛情的命運亦會左右男女間的緣分,你會與一些人有深厚的愛情緣,另一些卻不。」
「愛情是戀人間心靈的連繫。如果二人之間的連繫緊密,第三者怎樣破壞也破壞不到。他不愛你,不等於你不夠好、或付出得不夠徹底,而是你與他的連繫根本不緊密;又或者,你與他只有其它關係的連繫,如好朋友、好同事。」
「記著,愛情是由命運與連繫而來的,沒有愛情可以勉強得來。」
Amulet怯怯地問:「所有第三者都不能成功嗎?」
阿二就說:「如果命運註定她會成功就成功。」
阿二說:「又或者,最強的愛情連繫屬於第三者與那個人的話。」
阿大這樣說:「所有成功地搶回來的愛情,都有命運的幫助。亦即是說,根本這兩個人理應在一起。」
Amulet神色木然,她沮喪得難以形容。
阿大嘆了口氣。「看來,你還是未能清醒。」
阿二說:「這可糟糕了,你比我們預期的還要固執。」
阿三說:「參加一些集體講座會否有幫助?與其它同樣有愛情難題的女性共處,有助解開鬱結。」
阿大說:「她一日不肯清醒,那麼全世界有同類愛情遭遇的女人也不會清醒!」
忽然,阿二有了主意。她對Amulet說:「黑鑽石小姐,我想你參考別人的愛情故事。」
Amulet問:「誰的?」
阿二便說:「查爾斯王子與黛安娜。」
Amulet彷彿被一言驚醒。「啊……」
阿三望了阿二一眼,替她說下去。「黛安娜條件不夠好嗎?她也很努力去愛查爾斯,但查爾斯就是無法對她產生愛情,他們之間並沒有戀人間的心靈連繫。」
阿大聳聳肩:「查爾斯愛著的帕米拉,條件較差,這兩個人卻建立了深厚的愛情連繫。」
阿二續說:「俗語說一句:查爾斯對黛安娜無feel,對帕米拉卻有。」
阿三總結說:「所有愛情,都是建基在這一點。」
Amulet呢喃:「Eros伯爵對我沒有feel?」
阿大糾正她:「曾經有,現在沒有。」
「啊……」Amulet又再陷入惘然中。
這是阿大阿二阿三給她上的最寶貴的一課,讓她在愛過後明白愛情。Amulet記下她們的說話,認為她們所說的都很有道理;或許,那根本就是真理。
只是,意難平、不甘心,就無法放下……
帶著這個心情,Amulet被阿大阿二阿三安排參加Mystery的聚會;席間,她遇上其它有愛情疑難的女性,又看到男扮女裝的魔鬼先生混在會場,造成小騷動。然後,她發現其它女性的痛苦,好像都及不上她所承受的;她們的問題都發生在相處技巧上;而她的痛苦,卻出自最基本的問題。
阿大阿二阿三說,Eros伯爵對她已經沒有感覺了。
她蒼白木然地坐在這些女人的當中,覺得自己是最不濟事的一個。其它女人的愛情都有補救的方法,而她的,卻無藥可救。
後來,阿大阿二阿三為她約見了一個極俊美的男人,他的名字是加尼美德斯。她們說,他是一間當鋪的老闆。如果她有需要,可向他要求一些特別的典當。Amulet看著這個男人,點了點頭。暫時她還沒有任何主意。
第五部分一想起她便撩動了慾念
オ當第一次把那針筒內的藥物注射到身體內時,Amulet還以為,她找到了天堂。
她的雙眼明亮起來,充滿了憧憬與盼望,身心所有的喜悅一涌而上,瞬間,她就成為世上最快樂的女人。
她的神情陶醉又幸福,像得到救贖的人。她酥軟地躺在床上,她發誓她從未領略過這麼迷人的感覺,腐蝕、甜美又性感,而血肉,一點一滴地在這極上的觸動中瓦解;如果風吹來,一切就會像細沙般被風吹走,如幻覺、如童話,眨一眨眼便了無痕迹。
靈魂與身體從沒這麼自由過,向上飄呀向上飄,想到哪裡就到哪裡。在某處,必然就會有庇佑,任人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沒有任何事情得不到,沒有任何事情會叫人傷心。
一張眼,就看見窗外天上的月亮;愈多望一眼,就愈貼近一分,看!快要到達了。目的地是月亮嗎?哪裡有地方讓愛情容身嗎?
忽然,全身給鍍上一層金黃的光。她覺得自己很美麗,美麗得快要哭出來。這樣美麗的女孩子,活該得到她想要的愛情。
多麼溫暖多麼備受寵愛多麼了不起。她決定了,這樣子的幸福要永遠伴著她。
微笑像蜜和奶般由嘴角輕濺出來,等待一場廝磨,濕潤的唇細細吻著手臂上的肌膚,愉悅得無法形容。有誰能制止這快樂?黑夜中的最美都棲息在那纏綿的微笑間。萬物都膜拜於她之下,她成為了暗夜裡最幽麗的神o.久違了的矜貴、自信、尊嚴、希望和快樂,一一回來了。
オオEros伯爵變得那麼飢餓,那黎明前的一刻,莫名地重要起來,彷彿每日醒來后的運作,就是為著可以靠近那迷幻般的時光。解決那蝕心一樣的渴求,成為每一日存活的意義。
一看到Amulet,他就摟住她張開口,她成為了他最想得到的東西。當她髮膚的氣味撲鼻而來,他便著急得滴下垂涎,伸手抹也抹不掉。奇異地,她比往昔更甘美,更令人愛不釋手,無論他再貪婪地吸吮,都似乎未能足夠。一放開她,再又把她拉扯回來,她的傷口已紫瘀一片,他卻依然貪得無厭。
一定要有她來滿足,他才能得到安息,否則就惘然無依,猶如孤魂野鬼,不得善終。
Eros伯爵無法釋破這牽引,入魔入迷地,他無時無刻也在渴望Amulet.某個凌晨時分,當他在醫療室聽到走廊上的腳步聲,就急不及待跑到走廊上,他知道那是Amulet.她一在附近,他就發狂,無能為力地忘掉了自己,一心一意只想得到她,狂暴得連一秒也無法等待。
捉著她,把她推往暗角,就朝她的脖子咬下去。瞳孔變異,獠牙尖長如畜牲,他的嘴角溢出血水,同時流出著急得不能安分的垂涎。
Eros伯爵已不止每天需要Amulet一次,有時是兩次,有時是三次,總之,一想起她便撩動了慾念。
Amulet的脖子、手臂、心胸全是傷痕,那被吸吮得爆裂的血管化成一片片紫紅瘀黑。Eros伯爵看見,這個女人已宛如一朵凋謝腐壞的花,但他還是無法制止對她的饑渴,每逢看見她、感受到她,他全身的血脈就迅速擴張,世上一切,都比不上這股衝動重要。
有一回,他可怕得居然把她手臂上的皮肉咬噬;單單吸吮她的血已無法滿足,他澎湃激動得企圖把她整個人吞下。他一口一口地咬下去,什麼也看不見、也想不到。原始地,像頭野獸般飽嘗甘美,從茹毛飲血中解除飢餓乾渴的折磨。
血淋淋之中,被咬噬的女人沒哼半句,她甚至想辦法讓他安心吃下她。她不想驚動這個吞吃著自己的男人。於是她咬著自己的指頭,忍耐著劇烈的痛楚,默默落淚,眼睜睜地看著她所愛的人落力把她吞下。
吃吧吃吧,她痛得快要昏了;吃吧吃吧,再沒什麼更能讓她表達她愛他。
如果還有將來,她不介意做出更狂亂更駭人的事。這一刻算是什麼?她只是躺下來而已。這一種付出,輕而易舉。
終於,那傷口被雕刻得像極了一朵鮮紅色的玫瑰,同樣的大小,同樣的燦爛,傷得差點兒見骨。
慾望被撫平后,Eros伯爵才赫然發現自己的無情。他的美食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半張床單都是血,還夾雜那由興奮而來的汗水。飽漲了的男人跑出走廊,命人前來把那半生不死的女人救活。他的聲音慌張惶恐,他不相信,居然只因為肚餓,他差點兒就把這個女人以最不人道的方法殺掉。
醫生後來告訴Eros伯爵,他與Amulet都中了鴉片的毒。他立刻清醒起來,終於知道無法自拔的原因。
他不禁憐憫這個女人。他這才相信,世上竟有女人會如此瘋狂地渴望佔有他。
手臂上的傷口令Amulet不斷發高熱,以及做了許多怪異的夢。
夢中,她坐在小舟上,飄浮在一個如仙境般優美的湖泊中。她抬起頭,就看見極柔和的陽光,那種曼妙的金色光華,既溫暖又慈愛。她一直抬頭,帶著感恩的心領受這一刻的感動,過了許久許久,也捨不得把頭垂下;如果可以的話,不如一生一世就埋在這光華中,不再離開……
也夢見流落在一幢怪異的建築物內。那裡古舊,長廊縱橫交錯、光線昏暗。她怎樣走都離不開原地,在彷徨與沮喪間,就斷定那是一座迷宮。忽然,一道門開啟了,她朝門的方向笑起來;她知道那是出口,她覺得很快樂。當她走向那令她安心的出口時,卻發現那裡是另一段如迷宮般的長廊;長廊上,一雙一對的新郎新娘在嬉戲玩耍著。迷宮裡回蕩著甜蜜的歡笑聲。而最振奮人心的是,在長廊盡頭站著她的新郎,他正懷著愛她一生一世的心情,張開雙臂迎接她……
第五部分你想得到的,卻永遠無法讓你得到
有一個夢,出現了Eros伯爵,他們在蝴蝶溫室中閑話家常,兩人都很快樂。言談間,Eros伯爵說及一個女孩子的名字,一直說了許久。Amulet愈聽愈歡心,後來Eros伯爵提議在暑假帶那女孩子到迪斯尼樂園玩耍。那名女孩子,是他們的女兒……
這些夢實在太怪異了,它們都洋溢著不可思議的幸福感。在夢中被愛過,夢醒后就淚流滿臉。美夢以愛情撫慰她,明知夢醒后她將什麼也得不到。
有人說,夢是另一個空間的自己,那麼,在某個空間的自己正深深地被愛著,充滿著幸福。為什麼兩個Amulet可以相差這麼遠?凄酸的她照在幸福的鏡子內,只有更凄酸。
醫生替Eros伯爵與Amulet戒毒。Eros伯爵命人對Amulet說,當她戒毒成功后,便會有人把她送回巴黎,他不要再與她有任何瓜葛。
聽罷這消息,Amulet並沒太大反應,只一心一意想休養身體,然後供給Eros伯爵甘美的鮮血。她依然覺得,Eros伯爵不會捨得讓她走。
奇異地,她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她很少說話,沒什麼表情,獃獃的、遲緩的。她的皮膚帶著透出藍綠色的蒼白,輪廓雖美,但形神不全,部分遺落在美好的回憶中,部分失掉在熱情的盼望中。剩下來的,勉強堆在一起,拼拼合合湊成人形,知覺殘缺地活了下來。
戒毒的過程令她渾身顫抖垂涎滴流,有時候,她更會覺得自己全身內外都在發臭。愛一個人愛得太狠,最後就敗壞了自己。
某一個夜裡,她實在太挂念他,於是在城堡中找尋他。Eros伯爵比Amulet康復得快,已如常工作。她去找他的那一夜,他正坐在書房中。
她腳步蹣跚,跌跌碰碰。當走到他面前時,他就嚇了一跳。這段日子以來,Eros伯爵沒探望過Amulet,他想不到,她的情況會這麼壞透,差一點就認不出她。
Amulet伸出她的手臂,疲乏地說:「伯爵許久沒嘗血了。」
Eros伯爵捉著她的手,由書桌後站起來,他這樣說:「夠了。」
她凄凄地說:「伯爵,你就算戒得到毒,也戒不到我的血。」
頃刻,Eros伯爵就悲憤起來。他走到她的面前,用力握著她的雙臂,語調沉重地斥喝她:「Amulet!一切已經完結了!你不要妄想再用什麼方法來控制我!」
Amulet表情木然,並沒有被他嚇倒。她只是說:「我以為你會一世渴望我。」
Eros伯爵望著這個冥頑不靈的女人,深深地嗟嘆。明知再凶也不管用,只好放開她。他對她說:「你控制得到我的欲,但加深不了我對你的情,你明白嗎?」
聽罷,眼淚就在她的眼眶打轉。她輕輕地問:「為什麼……」
他回答她:「我也不知道。」
楚楚可憐的她說:「我以為我們在一起時很開心……很合拍……我們不是查爾斯與黛安娜……」
事到如今,她還是無法想得通。
Eros伯爵苦笑。「和你一起相處得很愉快……但相愛,大概是另一回事。」忽然,他就想起些什麼。「很合拍,就可以做好朋友,我們做朋友會很開心。」
她用心地想著他的話。然後,她問:「LadyHelen沒辦法與你分享日常生活,但你也愛她?」
Eros伯爵這樣說:「我真的很愛她。」
Amulet再問:「就算她不存在呢?」
Eros伯爵不明所以,問:「不存在?」
Amulet說:「死了。」
Eros伯爵牢牢看著Amulet,不祥感油然而生。「你說什麼?」
Amulet平靜地說:「她吃了葯,不會再醒來。」
一股寒意籠罩著Eros伯爵。他瞪著她問:「你對Helen做了什麼……」
Amulet沒說話,默默地看著他。
Eros伯爵一股勁兒走出書房,然後直奔到醫療室。Amulet跟隨Eros伯爵的身後,緩步向同一方向走去。
Amulet走進醫療室后,Eros伯爵就指著她的臉高聲斥喝:「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Eros伯爵目露凶光,激動得不能自持。
Amulet淡然地由衣袋中拿出一個塑料藥瓶,遞向Eros伯爵,「她吃光了。」她說。
「她吃了什麼?她吃了什麼?」Eros伯爵搶過藥瓶,然後又使勁地搖晃Amulet.Amulet抿住嘴說了一句:「她不會再醒來……」
Eros伯爵牢牢地看著她的臉,然後就伸手摑她一記耳光。
力度很猛,Amulet轉身跌倒地上。
Eros伯爵狠狠地說:「就算她永遠不會再醒來,我也只會愛她!我寧願愛一個死人,一個植物人,也不會愛上你!」
Amulet聽見,繼而朝他微笑。
看見她的表情,Eros伯爵更是怒火中燒。他撲向前用力握捏她的脖子,眼睛紅筋盡現。他歇斯底里地叫嚷:「這是什麼葯?」
Amulet把眼珠溜向他的臉上。這個男人的惶恐,多麼令她心酸。
她說:「維他命C加E.」
Eros伯爵怔住,他放下Amulet,開啟藥瓶。果然,瓶內是維他命丸。
Amulet說:「我給她餵了兩顆。」
Eros伯爵瞪著她,無法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Amulet緩緩地說:「我只想知道,你究竟可以對我有多差。」
說罷,眼淚就由眼角流下來,終於哭了。
就在第八天,Amulet又決定了另一件事。
既然不想與Eros伯爵分離,不如選擇永遠在一起。
她躺在浴缸之內,以刀片割手腕放血。
血一直流,她就逐漸陷入虛脫中,乏力、傷痛、迷離、無助。她記得Eros伯爵說過,當他變成吸血殭屍前,也經歷過放血的痛楚。而今日,她沒能力把自己變成吸血殭屍,但她別有打算。她的計劃是,把自己變成標本,讓Eros伯爵把她放在寢室之中。
就放在Ophelia的屍體下吧!所有在愛情中虛弱無力的少女,該被放到一起,讓她們互相憐憫,互相慰藉,互相舔去烙在身上那些花斑斑的傷痕。
在失去意識前,她忽然看見一團火從血水中燃起。她以為,她快掉進地獄了。
她才不怕地獄,她熟悉到不得了。一缸血一團火,算得了什麼。
哪裡才是最凄厲的地獄?
——你想得到的,卻永遠無法讓你得到。
世上最難過的事,就是離開那個依然深愛的人。
第五部分女人能駕馭痴心,就會在愛情中天下無敵
當Amulet醒來,映入眼帘的是房間內的粉色系列傢具。粉紅色碎花布沙發,粉綠色的單座位靠椅,深粉紅色的布質茶几,粉藍色手繪屏風,粉橙色花卉圖案地氈,粉黃色牆身……就像從一個少女的夢中蘇醒一樣,帶著疲憊,卻又非常慵懶和輕柔。
腦袋內沒任何記憶,沒有煩惱,也沒有激情,沒有誰要伴她一起醒來。她望向窗外,白天的光線明媚柔和。在這樣的環境,這樣的心情中醒來,感覺十分好。
她揭開綉上精細花邊的被褥,從床上坐起來。還未來得及思考任何事,房門就被打開。一個穿著白色束腰內衣和襪帶的女人走進來。她穿的內衣很漂亮,綉有蝴蝶和淡黃色的玫瑰。她朝Amulet嫣然一笑,那笑容如鮮花綻放般迷人。
Amulet認得她,於是向她打招呼:「阿大小姐。」
「醒來了嗎?」阿大親切地問候她。
然後,身穿粉綠色男裝間條睡衣的阿二和穿上西紅柿圖案三點式泳裝的阿三也尾隨走進房間,她們也向Amulet問好。「黑鑽石小姐睡得夠吧!」「床鋪枕頭合心意嗎?」
Amulet笑著說:「阿三小姐的泳裝很可愛,有很多西紅柿。」
阿二搶白:「胸大的女人最忌扮可愛!」
阿三用力推碰阿二,狀甚不滿。「根本就是可愛!簡直人見人愛!」
Amulet笑得很燦爛。
阿大看著Amulet,這樣說:「黑鑽石小姐應常常保持這種心情。」
阿二說:「始終有脫離苦海的一日。」
阿三說:「GrandCase可會告一段落?」
Amulet好奇起來,「你們說什麼呢……」然後,她伸手企圖輕抓鼻子。就在把手湊近眼前之際,她赫然看見,她的左手手腕纏著紗布,眼珠一轉,她發現右手也是如此。
「呀……」不期然地,她低叫了一聲。
「哈!記起來了。」阿大說。
頃刻,Amulet臉色驟變。隨著她的表情變得陰霾,窗外的日光亦同時暗淡下來;不消半分鐘,這房間就由少女式的旖旎頓變為陰沉愁苦,陽光消失了,幽暗注滿每一個角落。多麼可惜,房間的主人這麼快便記起一切。
「Eros伯爵的標本……」Amulet垂下眼,神色陰暗凄然。
阿大對她說:「你沒有死。」
Amulet緩緩抬頭,眼睛空洞而乾涸。
阿二愁眉苦臉地說:「失戀也要活下去。」
阿三無奈地攤攤手。「尋死是件沒有class的行為。」
Amulet沒回答,她陷入一片茫然中。
阿大坐到她的床前,告訴她:「從今日起,我們會教你放下的秘訣。」
阿二雙手合上,然後又分開。「學習放開一段不再有將來的愛情。」
阿三告訴她:「失戀很痛,但失戀是結束一段愛情的必經之路。」
沒錯,失戀很痛,痛得此刻想起來,便立刻淚如泉湧。很痛,很痛。
阿大說:「這個並不羞恥,也不必自責,許多人也經歷過失戀。」
Amulet掩臉落淚,說不出的凄然。
阿二嗟嘆,上前坐在她的身邊,輕輕撫著她的背:「想哭,便盡情哭吧!」
阿三一直站在床的盡頭,徑自呢喃:「失戀法則的第一步就是盡情地哭……盡情地發泄……瘋狂shopping、瘋狂喝酒、瘋狂吃甜品、瘋狂向朋友傾訴……都是發泄的途徑。愛哭便哭,不要忍。」
阿二抱住Amulet,輕輕對她說:「情緒也是有生命的,你讓情緒盡情發泄后,它就會放過你。從某天起,你就會發現,你再無淚,也不再想哭。」
說罷,阿二自己也細細飲泣起來。
Amulet抬起愁苦的臉,含著淚問:「告訴我,我這樣愛著一個人,究竟是不是罪?如果不是罪,為何要我受這麼多苦楚?」
阿大微笑,她說:「愛人不是罪。有罪的是愛著一個人時忘記去愛自己。」
Amulet嘆了口氣,她正是如此。
阿三說:「你犯的是很多女性的通病。」
Amulet哭著說:「我辦不到……我真的辦不到……愛著一個人時,如何抽身出來去愛自己?」
阿大遞給她紙巾,說:「想著男人的存在目的。」
Amulet擤了擤鼻子,一片茫然。
阿二說:「男人的存在目的是為了讓女人快樂嘛!」
阿三接下去:「而戀愛,是女人給男人一個機會去令女人開心。」
Amulet低聲說:「我是那種沒用而痴心的女人,你們說的,我做不到。」
阿大又笑起來。「哈!」然後說:「痴心,也可以是一種個人風格。你有權做一個痴心的女人,天天體貼男人,為男人鞠躬盡粹,分分秒秒為男人傷心。但你要明白,痴心是你的個人享受,並不是一種奉獻。只有如此對待痴心,你才不會枉痴心。」
阿二說:「女人痴心、女人對一個男人好,為的是她自己。」
阿三說:「女人要有一個愛情的自我。」
阿二重複她的話:「為自己!為自己!為自己!」
阿大結論:「女人能駕馭痴心,就會在愛情中天下無敵。」
Amulet一邊抹眼淚,一邊說:「一直以來我也不懂得這樣想——我愛著他就失去了自己。」
阿二輕撫她的臉龐,安慰她:「沒有人在第一次戀愛時就什麼都懂。下次吧,下次你再愛上一個人時,要天天來Mystery練習。」
「練習?」她反問。
阿三慢條斯理地告訴她:「練習……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別忘記愛上你自己。」
一想起為了愛情而放棄過自己,悲傷又再湧上心頭。女人在失戀時所流的眼淚,都是憐憫自己的淚吧!在深愛過一個人之後,得到的居然是傷心。
阿大說話:「下一次戀愛是下一次的事。今日,你要學習把舊情放下。」
Amulet嗚咽著說:「怎可能做得到?」
阿二說:「你放心,我們一定幫你。」
阿二說罷,阿三就伸出拇指與中指,利落地發出噼啪一聲。在聲音的指令下,一面大鏡由地板升上來,放置在Amulet的跟前。
鏡中的影像,當然就是Amulet自己。
只是——是鏡內的Amulet首先說話:「你給我聽著。」
Amulet怔了怔。鏡中的Amulet有不同的神情,神色堅定得多。
阿大對鏡中的Amulet說:「請你自我介紹。」
鏡中Amulet便說:「我是Amulet的決心。」
Amulet雙手握在鏡的兩旁,她望著鏡中的自己,呼吸沉重起來。
鏡中Amulet說:「Eros伯爵已不愛你,你們是徹徹底底的完了,他不會有任何再愛上你的可能。從今以後,你回復獨身,你不再有男朋友,你變回孤單的一個人。」
「啊……」Amulet訝異地望著自己。這個堅強的自己,說出了她最需要聽到的說話。
阿二望了望鏡中的Amulet,就這樣說:「這個鏡中的你會日夕陪伴你,她會令你醒來。」
鏡中Amulet重複剛才的話:「他不會有再愛你的可能,由今日起,你的生活就只得你一人,你倆是徹徹底底的完了。」
再聽一遍之後,Amulet就含淚合上眼睛。
不得不接受,這就是現實。
阿三說:「失戀的時候,你最需要知道的,就是這個道理。」
阿大問鏡中的Amulet:「你還有什麼要對自己說?」
鏡中Amulet望著鏡外的Amulet,開始說話:「你很漂亮,也討人喜歡,他沒揀選你不是你的錯,一切是愛情的命運使然,你倆的戀人連繫在某一天已被中斷。他選了另一個人,也是一種無法解釋的愛情命運。」
把自己的話聽入心裡,除了認同之外,根本別無選擇。畢竟,那個清醒剛強的她,說出來的都是真理。
連自己都這樣說了……
阿二對她說:「以後你就留在公主屋內,直至完全康復。」
阿三又再呵欠連連。「放心……我們有的是時間……就算花上一世……我們也有能力照顧你……」
疲累的阿三暗示了三胞胎即將退出。美艷的Mystery主人已準備轉身離去。
Amulet望進大鏡內,她看見鏡中的自己正親切地微笑。
看見自己的微笑,驀地,心就釋然。
第五部分你一定能輕易如願……願以償
阿大阿二阿三在一個明媚的夜間離開Mystery,她們走到加尼美德斯的當鋪中。
加尼美德斯的當鋪遠近馳名,有別於其它當鋪。這一家的氣氛特別瘋狂歡樂,最適合渴望在典當前放縱一晚的客人。新舊客人擠在迷燈夢影中起舞,在激烈的音樂中,就連哀愁都變得那麼激情和性感。客人在現實世界裡面對的失意,都在舞池中放下了。焚身般的動力與熱情,一下子就把煩惱丟掉。
世上最俊美的男人就是加尼美德斯,他的姿容精緻秀麗,由最巧奪天工的工匠雕琢而成,天上人間也沒有任何男性的容貌能與他相比。只要他一站出來,凡俗中所謂的俊男美女,立刻會被蒙上灰塵,瞬間相形見絀黯淡無光。
可惜的是,縱然貴為神人,還是充滿遺憾。當加尼美德斯看見Mystery的三胞胎時,他就喜孜孜地向她們打招呼:「阿……大……阿二……阿……阿……阿……阿……」
阿大阿二阿三不耐煩:「夠了!夠了!」
「阿……阿……阿……阿……」
三胞胎齊齊翻白眼。
「阿……阿……三。」千辛萬苦才能完整地說出一句句子。
阿大阿二阿三上前去圍住加尼美德斯,表現風騷蝕骨。
阿大環著他的脖子,阿二抱著他的腰,阿三則愛撫他的胸膛。阿大說:「我們來向你轉介一名客人。」
「有……有……客嗎?」加尼美德斯驚喜地問。
阿二說:「上一次向你提過的MysteryGrandCase.」
阿三說:「你也見過的那位Amulet.」
「A……A……A……」張口結舌,無法說得出那名字。
為免耽誤時間,阿二阻止他:「對呀對呀!不用說出來了!」
阿大笑得前仆後仰,她指著他的鼻尖說:「造物主真是公平得很,賜給你絕色,就奪去你的表達能力!」
加尼美德斯沮喪起來:「找到那個能……能……為我犧……犧牲的女人……就……就……」
阿三目光獃滯,極不耐煩。「我們明白的呀,找到一個能為你犧牲的女人,你的口吃就能醫好。」
阿二說:「Amulet正是這一種女人,她如今正為著她的愛情死去活來。」
加尼美德斯連忙點頭:「我……我見過……我聽聞過……我……我知!」
阿大說:「轉介給你之後,看看如何幫助她。我想,她會希望典當些什麼。」
阿二也說:「就目前為止,她的康復進展緩慢,需要更多的幫助。我們就來看看你能否幫助她。」
「我……我儘力。」加尼美德斯用力拍了拍胸膛。
阿三也俏皮地拍打了他一下,讚賞道:「果然有男子氣概!」
阿二抱住他來吻。「我一向都說,加尼美德斯最有男人味!」
加尼美德斯一下子感到飄飄然。
阿大舉起拳頭,表情激奮:「儘力!儘力!我們等待你的好消息!」
她站起來,與他面對著面。
微風輕拂她的長發。她如一個夢那樣動人。
加尼美德斯不禁輕輕嗟嘆。這樣的一個女孩子,為何要受愛情的苦?如珍寶般的美人,原應受盡別人的疼愛啊。
愈想,就愈心痛。
加尼美德斯按著自己的心房,露出凄楚的表情。
Amulet連忙上前扶著他,慌張地問:「老闆,你沒事吧!」
加尼美德斯輕輕推開她,向後踏了一步。他深呼吸,繼而慷慨激昂地說:「我是加尼美德斯,原本是特洛伊的王子,隨後與宇宙大王宙斯共事……」原本說得好端端的,但那可惡的口吃症忽然又發作。「現……現為……一○七號……當……當……當鋪老闆……」
Amulet望著他,這樣說:「這個我知道。」
加尼美德斯點了點頭,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這樣告訴她:「我來……是……是為你安排……排一次典當……讓你由失……失……失戀中解脫!」
Amulet聽罷,默然垂頭。半晌后才說:「我不知可以典當什麼,亦不知自己希望換回什麼。」
加尼美德斯提議:「你可以典……典當失戀的愁苦,換回另一段快樂的愛情!」
Amulet笑起來。「哪有這種便宜的事?我聽聞過當鋪的交易,但凡要達成夢想,都要付出非常高昂的代價。」
「不!」加尼美德斯再次拍拍自己的胸膛,向她保證:「有我加尼美德斯,你一定能輕易如願……願以償!」
她望著面前這個俊美但惹笑的男人,輕輕說了句:「是嗎?」
然後,她走到花園的一角坐下來。旁邊一株楓樹為她擋去猛烈的陽光。她靜靜地思考,一直想呀想,沒作聲,想了許久許久。
加尼美德斯站在Amulet面前凝視她,Amulet思考多久,他就凝視多久,愈看愈入神——她的五官、她的髮膚,如同神o般完美,他無法相信,命運會讓一名彷彿從水晶雕琢出來的女孩子落淚。她這樣矜貴,命運之神怎可能會捨得傷害她。
加尼美德斯站在太陽下,熱得冒出汗水。他發現地上的影子絲毫沒移動,向天上望去,那裡有白雲,有飛鳥,只是那光源總像怪怪的。他忍不住喃喃自語:「這是一個不動的空間。」
他說話,她就回應。她抬起頭說:「這片天是假的,我們站著的土地並沒有隨著地球一起自轉,因此,你也看不見影子移動。」
加尼美德斯露出如夢初醒的表情,說:「原來如此……」
第五部分我已經急不及待要重新做人
Amulet罕納起來。「一○七號當鋪沒有假的天空嗎?你們的空間不也是獨立存在的嗎?」
加尼美德斯連忙說:「我的當……當鋪設計更神……神奇……你一定要來跳跳舞!」說罷就擺出的士高熱舞的姿勢。
Amulet怔怔地望向他。他原以為她會笑,然而她卻沒有。
加尼美德斯立刻對她肅然起敬起來,覺得她特別有內涵。與其它女人相處時,她們每隔三分鐘就會瘋狂大笑。他身邊的女人全部失心瘋、癲狂,愈夜愈失儀。許久沒遇上個性認真嚴肅的女人了,真是……愈看愈喜歡。
Amulet對他說:「我想不到,什麼也想不到,我不知該做一次怎樣的交易。」
加尼美德斯以手指托著下巴,作思考狀,然後問:「你有什麼不想再擁有?」
Amulet回答:「我對他的回憶。」
加尼美德斯就這樣說:「就典當你對他的回憶,換回……換回……」
Amulet望了望他,然後用雙手環抱自己,平靜地說:「我以一滴眼淚——」
大家屏息靜氣地等待。
「換取跨過這十年。」
這就是Amulet要走的快捷方式。
阿三怪叫:「你不要女人的黃金十年了?二十三歲到三十三歲的輝煌歲月!」
Amulet說:「我不想花光陰與精力去忘記一段感情,我寧願跨過這十年,走到一個完全康復的段落。」
阿大揚了揚手。「太便宜了你!」
Amulet微笑。
阿大多說一句:「也實在太聰明伶俐。」
Amulet望向加尼美德斯:「你願意幫我嗎?」
加尼美德斯說:「那我沒收你的十年青春。」
Amulet聳聳肩,視作等閑。
不知道要再心碎多少遍,才可以忘掉那個人;不知道還要哭多久才能把心中的哀愁傾瀉流逝。明白嗎?最難過的,可能尚未發生。
「就現在吧!」Amulet說:「我已經急不及待要重新做人。」
三胞胎各帶著肉緊的表情,阿大咬著唇,阿二掩臉,阿三不停地揉搓胸膛,她們齊聲說:「我們支持你!你放心去吧!」
Amulet笑起來,感激她們一直以來對她的愛護。
加尼美德斯說:「那麼請你哭出一滴眼淚。」
Amulet合上眼。有什麼可以叫她哭出來?思緒飛往最傷心之處,那裡有Eros伯爵凝視Lady
Helen熟睡的身影……那裡是Eros伯爵的寢室,在那張大床上,她每一夜也在擁抱孤寂……那裡是鏡中病懨懨的姿容,她所愛的人沒半分的關心……那裡是……最凄涼最凄涼的每一刻,她瀕臨絕望的邊緣;然而,再傷心、眼眶再熱,卻沒有淚。
是不是因為哭得太多遍,再傷心的都哭過了?有哪一段不是無時無刻重溫又重溫?就算再賺人熱淚,也不想再為它們而哭。
思緒,就飄至別的畫面上。她看見,Eros伯爵對她一見鍾情……她看見,自己在閱讀他的情信……有這麼一幕,他和她依偎在夜間的熏衣草田上……然後在某一天他溫柔地稱呼她為愛人……在那奇妙的一夜,漫天煙花盛放,為的只是在那一刻,這個男人深愛著她。
不由自主地,整張臉都溫熱起來。在被愛之中,眼淚就汨汨而下。一想起這個人曾經愛過自己,最細緻的感動就打通全身的血脈,無法自持。
是的,她擁有過,她愛過,她學習過,她存活過。如果不是因為他,過往的日子可會一片空白?只因為有著他,她才有機會哭過,亦笑過。
多好,終於就這樣放下了。
再見Amulet的時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性感優雅的背影。她側卧在貴妃椅上,上身的那件露背黑色毛衣,顯露了無懈可擊的背部線條。那在脊骨上的一道完美的坑紋,構成了一個旖旎的弧度。
下身穿的是牛仔褲,明顯地,她正悠閑地窩在家中。貴妃椅面對著落地大玻璃窗,窗外是倫敦的夜色。她呷了一口手上的紅酒。
她察覺到身後有一個男人步近,但她沒轉臉亦沒作聲。男人的背影很軒昂,穿著名貴的西裝。他也為眼前的女性美態而動容,美人的每一部分,都那麼迷人。謙卑地,他就蹲到那完美的背影之下,親吻了它。
這一吻,就吻醒了愛情。
她享受地蠕動了上半身,之後就發出嬌笑聲。男人在她耳畔不知說了些什麼,她聽罷就大反應地轉身,興奮又激動地擁抱這個男人。
而我們終於看見Amulet的臉。她是那麼明艷,依然是那個絕色的女人;有所不同的是,此刻的她整張臉都散發著光彩。
如果你向她說起十多年前那段戀愛,她會淺淺一笑,然後愉快又甜美地告訴你,的確有那麼一件事發生過,曾經很愛很愛一個人,也曾經為一個人非常非常的傷心。只是,當時日一過,就不再算些什麼。
隨時光流逝后再回望過去,都只會像夢過後一樣。怎麼,自己曾經真的是那模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