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衍澤覺得眼前的情況荒謬得有些可笑,
他身在一家五星級飯店的豪華套房,房內布置雅緻而別具風情,落地窗前的沙發看起來那麼舒適,房中的大床看起來如此柔軟,但他和他的女伴面對面盤腿坐在床邊地毯上,面前放了幾個酒瓶。
「我問你哦,你說你叫什麼名字?你好像說過,可是我忘記了。」姚星虹摸摸頭,一副茫然的模樣。她喝光了杯里的清酒,以手背率性地抹去唇邊殘留的酒漬后,張著朦朧的眼看他。
從進門到現在,她只顧著品嘗剛剛逼他買來的酒,還要他陪喝,完全漠視他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隨時都有可能擦槍走火、酒後亂性。他想,她根本忘記他是個男人了吧。
被人這樣忽視,他也不悶,含笑地看著她脹紅的臉頰,不厭其煩地第五遍自我介紹。「我叫江衍澤。」
其實她喝多了,嗓音變得軟綿綿的,眼神也迷迷濛蒙的,和剛剛在餐廳初見面時的拘謹大大不同,他該阻止她繼續喝下去,卻發現眼前這個微醺的她比較順眼,也比較可愛,也就順著她去了。
「我的酒杯空了。」他遲遲不為她倒酒,惹來她的抗議。
江衍澤對天花板翻了翻白眼,而後扯開一抹笑。「是,這就替你倒酒。」他打開瓶蓋,替她斟了一些,還不滿杯子的四分之一。看看,他像不像陪酒男公關?
「我問你哦,你跟陳小開是什麼關係?」
他簡短回答:「小時候一起玩到大的朋友。」算是世交吧?
「那你家應該也很有錢嘍?」她捧著臉嘿嘿直笑。
「還過得去。」江衍澤聳聳肩。起碼吃得飽、穿得暖、不愁沒錢花用,他倒是沒想過家裡有沒有錢這個問題。
「喝啊,你怎麼都不喝?」她舉起酒杯要敬他。
江衍澤很配合地幹了一杯。
「我問你哦,你今年幾歲?」
敢情現在是在身家調查嗎?他發現她喝了酒之後,非常喜歡以「我問你哦」來當發語詞。
江衍澤突然覺得好笑,但還是答道:「二十五。」
姚星虹興奮地直嚷:「跟我一樣耶!握手握手——」她不由分說地伸長了手臂,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不住上下搖晃著。
江衍澤被她的舉動搞得一愣一愣的,被她握著的手很自然地回握住地,手中軟嫩的觸感,讓他頓時捨不得放開了。
「現在該我問你了吧?」
「問什麼?」姚星虹側著頭,努力撐大不時往下掉的眼皮。
「你……」這該怎麼問呢?江衍澤遲疑了下。
「我怎樣?」她的嗓音變得越來越慵懶,連一隻手被他牢牢握著也不在意。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事到如今,他終於問出一整晚懸在心頭的困惑。
聞言,姚星虹一怔,頓時酒醒了幾分。
她抽回自己的手,緩緩地低下頭,努力藏住眼眶內突然一涌而上的淚水,雙肩卻忍不住抽顫。
明明都過去了,明明都沒事了,明明都安慰自己千百遍這沒什麼,可是為什麼當傷痛一被觸及時,卻又無法忍住傷心和難過呢?那個男人明明就是好友口中的爛人,她幹麼還要為了那種爛人而掉淚?
她在哭嗎?
那件事一定讓她不好受吧?究竟是什麼事呢?他難忍好奇,但一見到她激動的反應,卻又不忍心強揭開。
江衍澤有點不知所措。他抓了抓頭,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好啞著嗓音說:「如果不想說就別說了。」
「我和男友分手了。」她忽然開口,而後抬起頭。
江衍澤一看見她閃爍淚光的雙眸,胸口沒來由地一抽。
雖然此刻她的眼線和睫毛膏全因淚水而糊掉了,在眼窩旁邊形成了兩個黑眼圈,模樣可說是慘不忍睹,甚至有些滑稽可笑,他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為什麼分手?」
「對這段感情膩了說一聲就好,大家好聚好散,沒有關係的,可是為什麼要騙我……說什麼他身體不好,不想連累我一輩子,所以痛下決心跟我分手,讓我去尋找更適合我的男人,然後就徹底失去聯絡。你知道嗎?」她自顧自地說著,眼淚也不聽使喚地落下。「害我剛跟他分手的時候,每天都在想,他到底還在不在這世上,每次一想到他可能必須獨自對抗病魔,我就擔心得吃不下、睡不好。結果呢?結果一切都是騙人的,前不久我竟然在街上看見他和新女友摟摟抱抱、甜甜蜜蜜的,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好得不得了。我算什麼?根本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痴……」
好爛的故事。江衍澤在心中暗忖。
看她揪著臉哭,他忍不住伸出手,略顯粗魯地抹掉她臉頰上的淚水。「幹麼為了那種人哭?多不值得。」
姚星虹緩緩低下頭,整個人看起來好頹喪、好泄氣,讓江衍澤不由得又多說了些話。
「雖然我交過不少女朋友,但是每一個都是和我和平分手,而且分手后還是朋友。不是我自誇,分手是一門藝術,尤其現在很多人缺乏抗壓性,承受不了打擊,動不動就尋死尋活,我可不想身上背負著人命。你啊,想開一點吧,他既然是個爛人,就不要留戀了,你值得更好的人。像我也不錯,剛好我現在單身,你也正值空窗期,不如我們湊合湊合,我一定會讓你過得很開心的。」
他會不會說得太直?會不會嚇到她?畢竟他們今天才剛認識……可是他對她的確有不錯的感覺,即使見過她此刻妝已經花了的臉,卻依舊不討厭她,甚至覺得這樣的她可愛到不行。
可是……她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她該不會還在哭吧?她想拒絕,可是卻不知道怎麼說是嗎?
江衍澤見她依舊低垂著頭,遂喊了幾聲。「喂、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哈羅!」他輕輕推了她肩膀一下。
豈料,她竟然整個人往後倒,他根本來不及扶住她。他定晴一看——躺在地毯上的她早已經睡著了。
江衍澤臉上畫下幾條黑色直線。
搞什麼?她已經睡著了?那麼剛剛他發表的長篇大論,她根本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虧他說了這麼多。
從來沒有女人和他在一起會睡著的,真是太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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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人的還不止這個。
隔天醒來,江衍澤發現套房裡面只剩下他一人,孤單單地躺在床上,身旁的位置已經沒了餘溫,可見她離開很久了。
很好,除了睡著之外,她還扔下他跑了,這位小姐大大地打擊了他男性的尊嚴,他江衍澤從沒被這樣對待過。
就算他們才相識短短一天而已,可她也不想想昨晚是誰陪她徹夜喝酒談心?要走,起碼也該打聲招呼,說聲謝謝再走吧,她居然如此忘恩負義,而且連隻字片語都沒有留下,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真是讓他悶到爆。
事隔兩天,江衍澤越想越忿忿不平,終於忍不下去了,把手邊工作扔在一旁,拿起電話撥給陳小開——
「澤哥,找我有事?」陳小開的聲音聽來神清氣爽,精神奕奕。
「我要跟你打聽一件事。」江衍澤曲起長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我該怎麼找到我送回家的那位小姐?」
「啊?」陳小開顯然愣了一下,然後笑問:「你都說是由你送回家的,難道那天你沒要到電話?這真不像你!」衍澤在女人堆里一向吃得開啊,怎麼可能有人不買他的帳?太不可思議了!
面對好友的調侃,江衍澤微皺起眉,卻不想多解釋什麼。「你少羅唆,乾脆一點告訴我,我急著找她。」
畢竟相識多年,陳小開聽出好友不尋常的語氣,也不再拖延,很詳細地給了姚星虹任職的公司地址,也指引了大概方向。
「她就在一樓,從大門進去應該就看得到了。」
江衍澤看著手裡那張寫著地址的紙條,總算笑了。「謝了。」
掛上電話后,他起身,拿來西裝外套和車鑰匙,刻不容緩地驅車前往。
是這裡沒錯吧?
江衍澤一手拿著字條,一手插放在西褲口袋,打量著眼前這棟建築物的外觀,沒有猶豫太久便走進這座辦公大樓裡頭。
果不其然,才一進門就看見她正忙碌地接聽電話,塗上粉色唇彩的唇邊掛著一抹淺淺微笑,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江衍澤突然有種錯覺,那一晚被她纏著喝到爛醉的事,其實只是他的一場夢而已……
看來她恢復得極好。他有點下是滋味地想。
矯健的步伐來到櫃檯前,江衍澤抿著唇,眼微眯地等待著她發現自己。
姚星虹很有耐心地回答對方的問題,直到對方滿意地掛了電話,她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把話筒放回話機上。
這時候,她才意識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
幾乎是馬上換上親切友善的笑臉,雙眼直視對方,職業化地脫口而出:「您好,請問有——」
話才說到一半,姚星虹看清了對方的臉,猛然愣了下。
他不就是佳茵費盡苦心介紹,陳小開的好友嗎?也是兩天前當她在飯店醒來,躺在身邊的人……
那一夜的瘋狂、放縱,在這一瞬間統統浮現腦海,讓她的臉色逐漸變得有些不自在。
雖說是她提議去飯店的,而且他們之間什麼事也沒發生,但一早醒來發現自己跟一個才相處一晚、根本談不上認識多深的男人躺在同一張床上,她還倚偎在他懷裡醒來……
老天!她一定是瘋了!
等等,現在重點不在於那天,而是……他怎麼會在這裡?
縱使心中充滿疑問,姚星虹很快地恢復鎮定,微笑問:「先生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可以為您服務?」
「我想跟你談談。」他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看她輕輕皺眉,他撇唇道:「你該不會說你忘記我了吧?」如果她敢點頭,並且問他是哪一位的話,他不介意親手掐死她。
「不,我記得。」姚星虹大方承認。「可是,我在上班……」她看向身後顯示時間的大鐘,順帶附上一抹歉疚的笑。
「連十分鐘也不行?」
「很抱歉。」
她公式化的口吻,聽得江衍澤無端升起一股無名火,連帶她職業化的笑容也讓他看不順眼。
「好歹我們也曾經睡在同一張床上,你怎麼下床后就翻臉不認人呢?」大庭廣眾之下,他刻意揚高了音調。
這下子,姚星虹完美的笑容與和藹的態度漸漸崩潰,
該死的,大家都在看!而且離他最近的那個女人,正是公司里有名的廣播電台,若是知道任何八卦,她不好好地渲染一番是不肯罷休的,瞧,此刻廣播電台的雙眼是多麼地閃閃發亮……
姚星虹突然覺得頭痛了起來,連笑容也擠不出來了。她深吸了口氣,有些懊惱地直視他的眼。「你到底想怎麼樣?」
見她終於卸下硬邦邦的面具,江衍澤心中稍稍舒坦了。「我只是想跟你談一談而已。」
姚星虹垂下肩膀,模樣有點無奈。「我都說了我在上班……」可是看來他不會被這個理由給勸退吧?
看著他挑了挑濃眉,一副「然後呢」的模樣,於是她很識相地補充:「等我下班,可以嗎?」
他得意地揚起嘴角。「OK。」然後就很乾脆地轉身走人。
櫃檯內,姚星虹瞪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步出公司的旋轉大門。
這人到底想怎樣?他們雖然一起過夜沒錯,但從頭到尾什麼不該發生的事都沒有發生啊,照理說他們認識不深,隔天她一醒來也刻意先離開,那一晚的瘋狂就該劃下句點了,怎麼他還找上門來?
唉……
姚星虹還沒來得及唉嘆多久,便感覺到兩陣旋風「唰」地襲向身邊。
「星虹,你說謊!」這是張維芝沉痛的指控。
「大騙子!」范佳茵咬著下唇,忿忿罵著。
說謊、騙子?這個指控會不會太沉重了?姚星虹看著兩位好友義憤填膺的模樣,有點無奈地問:「我到底怎麼啦?」
「我們都聽說了,會計部的林小姐剛剛告訴我的。」范佳茵才剛輪完吃飯,走出茶水間沒多久就收到消息了。
「我是在上廁所的時候聽見的,當場什麼都上不出來了。」張維芝大黥刺地嚷著。「你說,你是不是跟人家一夜情?」
范佳茵接著問:「而且據說對方還是個英俊體面的男人?」
姚星虹真想舉白旗投降,只求她們別再繼續逼問她了。看吧,廣播電台的威力果真不容小覷。
「快說呀!到底怎麼回事?」范佳茵和張維芝同時催促。
頭快炸了……姚星虹坐回椅子上,喝了口水,氣若遊絲地答道:「不是一夜情,真的什麼事都沒發生。對象是那晚和陳小開一起來的江先生。」
「等等、等等。」范佳茵連忙喊停。「好難懂喔!你的意思是說,那天你和江先生一起離開后,整晚都在一起,然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姚星虹點了點頭,一手從抽屜摸出白花油,抹在額頭兩側。
「怎麼可能?!」張維芝露出曖昧的笑。「孤男寡女共度一夜,怎麼可能只是蓋棉被純聊天?」
姚星虹不客氣地白了她一眼,連反駁都懶。
「張維芝,不是我要說,你的思想真的很邪惡耶!」范佳茵也跟著嘿嘿直笑,顯然非常認同這種說法。
望著兩位好友寫滿「我才不信」的表情,姚星虹把白花油扔回抽屜後起身,決定去一趟洗手間,洗把臉,好好把失控的情緒壓抑下來。
一等姚星虹離開座位,范佳茵馬上拉著張維芝,興奮地說:「對方都找上門來了,看來真的對星虹很有感覺呢!」
「是啊,這樣我們總算可以放心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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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姚星虹和兩名好友一起步出公司旋轉大門,正在聊一部電影,打算等會兒吃過晚飯後就到電影院報到,可是就在這時候,姚星虹四處搜尋的目光,連同腳步一起頓在公司旁邊的小公園入口。
她的好友們當然也察覺到了,三道目光同時往該方向看去——那不就是江衍澤嘛?
不遠處,原本坐在石椅上的男人站起身來,隔著距離朝她們微笑頷首。
「這個男人怎麼白天看和晚上看,味道完全不一樣,卻一樣迷人呢?」范佳茵雙眼朦朧地這麼說。
「隔這麼遠的距離,你也聞得到他身上的味道?」姚星虹忍不住冶哼。
「星虹,快去,不要浪費時間,人家在等你耶!至於電影,我跟范佳茵去看就好了。」張維芝兩手朝她背後一推。
「拜拜~~」范佳茵拉了張維芝,兩人很快地閃開了。
姚星虹目送好友們迫不及待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些氣悶。
她真的這麼沒行情?一旦有個男人出現,不管好或不好,好友們都急著要把她推銷出去,真傷人……
雖然這麼想,姚星虹還是朝小公園走去。
「下班了?」見她主動走過來,江衍澤好心情地笑著。
「是啊。」她低頭瞥了眼腕錶。「你等到現在?」
「沒有。」他聳聳肩,很坦白地說:「我先回公司,算準時間才過來的。」否則他那個可怕的老姊會剝了他的皮。
姚星虹不與他瞎扯,直接切入主題。「你到底想做什麼?」
沒料到她會這麼乾脆,江衍澤挑了挑眉。「我有一個提議。」
「提議?」
「我們交往看看,你覺得如何?」
「交……交往?」姚星虹整個傻眼。她沒聽錯吧?
「對,交往。」他別開眼,看向道路上一片車水馬龍。「你在感情上受到創傷,我有辦法讓你在最快的時間內奸起來。」
「我已經好了。」她有些啼笑皆非地說。
「不,我知道你還沒有完全好。」他搖搖頭,眼神充滿遺憾地看著她僵了一下,慢慢垂下眼。「三個月,只給我要三個月的時間,我會讓你忘了他。」
姚星虹緩緩抬起眼,濕潤水眸望著他寫滿認真與誠懇的俊俏臉龐,心中某個角落鬆動了。
他……真的能夠讓她忘記感情的創傷嗎?這實在太荒謬了,更荒謬的是,她竟然對這個提議有些心動。
「你瘋了……」她吶吶地說。
「不,我沒有瘋。」
「我和你根本談不上認識。」
「我們共度了一晚。」
「可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她低叫抗議,
「誰說的?」見她驚恐地張大了眼,江衍澤笑得更樂。「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他吊人胃口地頓在那兒,見她緊張得頻頻深呼吸,他漸漸把臉湊向她耳邊,先是輕啄了下,接著宣布:「我發現我還挺喜歡你的。」
姚星虹猛然退了一步,敏銳地感覺到被他親吻過的耳畔,竟然像被火灼燒著……這使她逐漸脹紅了臉。
「相信我,我辦得到。」江衍澤放低了嗓音,俊臉一片誠懇,黑瞳微微閃爍著光芒,都在說服她。
姚星虹抬頭仰望著他,心思動搖了。
他說得這麼信誓旦旦,這麼狂妄自負、僑心滿滿,望著他堅定澄澈的雙眸,她微微點頭,決定放縱自己的感覺,跟他談一場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