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無情的時光快速流轉,房焰舲的傷勢已然痊癒,該做的事已是無法再拖延下去了。
這日,她將自己裝扮得十分美麗,不想以平常黑衣黑褲的面貌見樊瀧,而是完全的女兒家裝扮,讓粉嫩色的衣裳點綴出她的絕美;而且她也不想再隱藏她的性子,打算活靈活現地展現出真正的房焰舲,不帶任何虛假與欺瞞。
她要樊瀧知道他是敗在一個怎樣的女子手中,真實的去領會。
「小姐……」荷兒看著她抱定決心的側臉,心中有些不安。今夜,小姐就要去殺死樊瀧了,雖然莊主認定小姐個會失手,但小姐的功夫畢竟是比樊瀧差呀!若是有個萬一,小姐便回不來了,她實在為小姐擔心。
「我走了。」簡短交代后,房焰舲拿起短刀藏在懷中,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小姐,你千萬要小心啊!」荷兒不放心地喊道。
「該留心的人是他不是我。」櫻唇漾出美麗的弧度,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聽她這麼一說,荷兒放心不少,可也不敢全然放心,就怕事情會有個意外發生。她目送房焰舲離開,總覺得小姐這一走,似乎連心也跟著離開了,小姐在想些什麼,她已沒辦法猜出一二。
確定女兒出發后,房孤絕嘴角噙著笑,待在房中等女兒凱旋歸來。
他可以肯定樊瀧對焰舲是有感情的,否則他不會費事救焰舲。至於焰舲,雖然或多或少對樊瀧存有些情感,可是在親情與愛情的選擇下,焰舲選擇了親情;這隻能算樊瀧倒楣,是他愛得較深,相對的,所受到的傷害自然較大。
呵!樊瀧作夢也想不到,對焰舲投注感情所要付出的代價,竟會大到令他無法承受……
JJJJJJ
房焰舲在夜色中漫步,愈是接近破廟,她愈是清楚自己該如何去執行父親交代下來的任務。她沒有任何遲疑,心是堅定的,一如懷中暗藏的短刀,堅硬無比,森冷絕情。
行至破廟外,她沒有出聲喚他,僅是定定的往內看。正巧他和丐幫弟子尚未入睡,瞧見她出現,丐幫弟子以手肘推了推樊瀧,笑得十分曖昧,像是知道什麼旁人不知曉的事般。
「快去吧!人家來找你了。」房焰舲的出現可真是教人訝異,畢竟她是大家閨秀,看來她心底果真對樊瀧有意,才會不顧面子偷偷溜來尋人。丐幫弟子可不願當個程咬金,連忙催促樊瀧。
樊瀧對她的出現並不意外,但她讓人清楚看見她的模樣,卻真的教樊瀧驚訝了,他疑惑地走向她。
「我有話跟你說,方便嗎?」她看著他輕聲問道。
「嗯。」
一待他同意,房焰舲便領著他離開破廟,來到僻靜的地方,讓彼此得以好好交談,不受任何人打擾。
「你這般大刺刺的讓旁人瞧見,恐怕有損你的閨譽。」她不擔心,他反倒是為她擔心起來。
「沒關係,我不在乎。」她笑著聳肩,並不覺得被丐幫弟子瞧見是大問題,或者該說她是故意的。
既然她不甚關心,他也只能由著她去。看了看她的臉色,似是不再為胸口的內傷所苦,想必已經痊癒了,但他得親自向她證實才行。「你的傷可好了?」
「好了,幸虧你當時處理得當,否則不會好得這麼快。」她平心靜氣的和他閑話家常,彷彿兩人是多年好友,沒有絲毫不自在的地方。
「你變了。」她的態度著實怪異得緊,眼前的她並不是他所熟悉的房焰舲。
「我變得很奇怪嗎?」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索性更靠近他,讓他得以更清楚瞧出她的改變。
盈盈水眸燃放著美麗的火焰,似要讓他的心一同受烈火焚燒般。
「……」她的靠近使樊瀧一時之間亂了呼吸,而她的眼則像是可望穿他的靈魂,為免受她影響,他乾脆別過臉,不再看她。
「你討厭我?」銀鈴似的笑聲自櫻唇中逸出。她開心的捉弄他,挨他挨得更近,兩人之間可說是沒了距離,彼此感受對方的體溫,聞著屬於對方身上的氣味,共享彼此的呼吸,親昵得就像情人一般。
「你是……怎麼回事?」她開心得不似平日的她,也教他的心狂亂得像只受困的蝶,拚命地拍打羽翼。
「沒啊!只是想見見你,所以我就來了。莫非你不想見我?你不開心?」她挑了挑眉,擺明了不讓他有拒絕她的機會。
馨香柔軟的嬌軀靠過來,輔以溫柔勾人心魂的詞語,任何一個男人聽了都會沉醉其中,更何況是對她動了真情的樊瀧?他瞬間羞紅了臉,全身僵硬,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她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要說這些盡教人往歪處想的話?
「看我,我要你看我。」見他始終不肯正視她的眼,她乾脆雙手捧住他的臉,要他看著她,不許他再移開視線。再不看她,再不好好記住她的模樣,恐怕就沒機會了。
「你?!」大掌覆在雪白柔嫩的小手上,想將之移開。
「不要推開我,我想問你,你對我除了討厭之外,可存有其他情感?」似水般的低語緩緩穿透他的心,不容他拒絕。
樊瀧看了她良久,答不出話來。他一直在掙扎抗拒去面對這個問題,實在是對她的情感太過複雜,也太不該存在。
她將會是他此次任務中最大的敗筆,他非常清楚這一點,卻沒辦法狠心將她推開來。
「不說話表示什麼?」她偏頭笑吟吟地俏皮問道。「你再不說我可要自己猜嘍!」
「你……」他正要阻止她別亂說話之際,香軟的唇辦便快、狠、准地貼上他的。
樊瀧整個人震驚得無法思考,張大眼瞪著眼前的人兒看,她……自動向他獻吻?該說她是任性妄為,抑或是真情流露呢?
他迷惘了,尚來不及細想要推開她,或是好好品嘗這專屬於她的柔軟芳馨時,他的胸口便傳來一陣劇痛,他納悶地凝望著她。
出了什……么……事?
「我是個壞女人。」朱唇緩緩的自他唇上移開,讓他得以清楚瞧見她右手握著短刀,並親手將之刺進他的胸口。
樊瀧低頭望著沒入胸口的短刀,望著染上鮮血的雪白小手,再看向她。此刻他全明白了,明白她為何會突然對他好,為何突然獻吻,原來這一切全是為了取得他的性命。
他顫抖地仰頭一笑。「哈!」全是他自作多情,她根本沒對他動過心!他竟傻傻的三番兩次昧著良心幫她,還為她獻上一顆赤誠的心,結果換來的卻是她無情以對,能怪她嗎?能怨她嗎?
當然不!一切是他自作自受,是他自己用雙手將性命奉上,她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他能恨、能怨的人唯有自己。
痛徹心扉的笑聲令執刀的小手狠狠一顫,素來美麗帶著殺氣的雙眸蒙上一層薄霧,可倔強的貝齒仍緊咬著下唇辦,沒發出軟弱的聲響。
痛到迷茫的眼對上她那藏有萬般心緒的眼瞳,兩相交會,各有萬語千言,其中包含著怨、慰、恨與……不敢輕易表露出來的情感。
樊瀧疼得雙腿發軟,無法再支撐沉重的身軀,他輕合上眼,軟軟倒下。
就這麼栽在她的美人計上,他無話可說。只可惜辜負了師叔的交託,這一生是再無機會完成任務了……
眼見他倒下失去意識,一雙小手輕柔地扶住他,不讓他直接落地受到撞擊。房焰舲輕輕的將他的頭枕在她的膝上,一顆淚無聲地自眼角滑落,悄悄的滴落在他血色全失的唇上,沒入唇齒間,滑進他那顆被傷透的心。
全是她計劃好的,早在答應父親的要求后,她就知道今日該怎麼做了。
「千萬別忘了,這世間誰都能信,唯獨我例外。」小手輕輕地撫過他的眉、他的眼,終至停留在他的唇。
她自懷中取出一顆丹藥,放入唇中咀嚼,然後哺渡入他唇中,使他服下,順道點了他的周身大穴,避免他血流過多。
「受了這回教訓,相信你會學著不再信任人……」不!該說是不再信任她這個壞女人。
她輕輕微笑,眼中布滿哀愁。她明白自己走到這一步,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可是她不會後悔,也不會使自己有後悔的機會……
帶著決裂的表情,她輕輕放開他,讓他躺在野地上,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在她起身的同時,一封信函不小心自懷中落下,但她卻沒留意到,逕自深陷在哀傷的情緒之中。
離去的步伐沉重得教她幾乎走不動,但她硬是咬著牙走下去。不回頭、不流淚,心——也就不會痛了。
途中,她經過破廟時,正巧遇見丐幫弟子。
丐幫弟子瞧見她出現,卻不見樊瀧的蹤影,正想開口詢問,卻被房焰舲的模樣給嚇著;她身上的粉色衣裳染有鮮血,最可怕的是她居然對他神秘一笑。
那一笑教他全身寒毛豎起,頓覺詭異不已。
這是怎麼回事?!房焰舲身上怎會沾染血漬?為何她會笑得那麼可疑駭人?好像……好像她剛才殺了人!
一連串的疑問浮上心頭,丐幫弟子來不及問個分明,她已翩然離去。
太奇怪了!也太可怕了!方才的房焰舲簡直不像他印象中的那個人,該不會是被鬼給附身了吧?!
等等!問題的重點不在房焰舲,而是在於他的好兄弟樊瀧。沒道理房焰舲回來了,而他的兄弟卻沒回來,會不會……會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
想到房焰舲身上沾染的血漬,丐幫弟子便不由自主地將它聯想成是流自樊瀧身上的血。
一定是如此!樊瀧出事了!
丐幫弟於拔腿就跑,奔向房焰舲方才走來的方向。在丐幫弟子離開后,一雙隱藏在暗處的美眸悠悠劃開,安心離去。
丐幫弟子拚了老命在奔跑,不一會兒功夫,便見樊瀧胸口上插了把短刀,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他嚇得倒抽口氣奔至樊瀧身邊。
丐幫弟子驚訝地扯開喉嚨叫嚷。「樊老弟、樊老弟!你快點醒醒,出了什麼事?究竟是誰下這麼重的手?」
是誰?!到底是誰動的手?腦海中立刻浮現的影像正是房焰舲。是她!一定是她下的毒手,但,她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嗎?怎敢動手傷樊瀧?
「樊老弟,你可別死啊!」他連忙探向樊瀧的鼻息,幸好,還有口氣在。但他該怎麼辦?要如何救人?丐幫弟子想破頭也想不出個辦法來。
「樊老弟,你快告訴我該怎麼做呀!」任他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半點法子來,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樊瀧死去嗎?
真是急死人了!
「少林……師叔……對不起……」受重傷的樊瀧一心一意挂念著無法完成的任務,喃喃低語。
丐幫弟子一聽,心下大喜。「沒錯!就是少林,我馬上送你上少林,無嗔大師醫術高明,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呵!呵!樊瀧有救了!有救了!
丐幫弟子小心翼翼的避開樊瀧的傷口,正要想辦法送樊瀧上少林時,意外發現落在樊瀧身邊的一封信函,他好奇的拾起打開來看,臉色隨即變得沉重無比。
世道衰微……連人都不能信了。
JJJJJJ
房焰舲人一回到房家莊,房孤絕立刻得到回報,看著荷兒遞上來的染血衣裳時,他滿意得咧嘴笑了。
以上頭染血的程度看來,樊瀧必死無疑。
「我問你,小姐回房后,有何舉動?」荷兒是他派去照顧女兒生活起居的,但必要時刻,也可以代他監視女兒的一舉一動;為了防範女兒陽奉陰違,他特地要荷兒觀察女兒的表情與動作。
「小姐看起來面無表情,她換好衣眼后,就拿了白色的紙,一言不發地折著紙蓮花。」荷兒忠心報告著房焰舲的一舉一動。
「呵!一言不發地折著紙蓮花?很好、很好!」房孤絕滿意得直頷首。那就沒錯了!焰舲對樊瀧的確存有感情,親手殺了他定然心裡不好過,會摺紙蓮花祭悼也屬正常。
哈!再也沒有人能妨礙到他的雄圖大業了。接下來只要各個擊破其他名門大派,就勝利在望了;光是想像未來美好的結果,就讓他笑得合不攏嘴。
「你先下去吧!別打擾小姐,知道嗎?」清了清喉嚨,想到荷兒還在一旁,特意吩咐道。女兒這回的犧牲算是大的了,讓她一個人靜靜也好。
「是。」荷兒聽命,無聲退下。
相較於房孤絕的喜悅,房焰舲就顯得沈靜多了。她無言地折著一朵接一朵的紙蓮花,將一聲接一聲的歉意折入辦辦花辦之中,將一顆接一顆不能流的淚珠鎖入層層疊疊的花辦中,將所有不該有、不能說的情感皆化諸在一朵接一朵的紙蓮花中。
在她親手插下那一刀的時候,就代表她從此斬斷兩人的情感,所以她才會以一朵朵的紙蓮花來祭悼這段似有若無的情感。
呵!原本維繫在兩人之間的感情線就細小得讓人無法看清,而今,經過她這一刀,什麼都沒了,原有的牽絆也都將化為仇恨。
他不會原諒她的!永遠都不會!
手不停的折著紙蓮花,她已經沒辦法笑得一如以往,動了感情的她已經不是那個冷血無情的房焰舲了。
所以她背著父親做出不可饒恕之事。如今,事情已經做了,未來也將會有一大變數,而這變數全是她一手造成的。
思及此,她的手心不住發冷、發抖。
他恨她!他該是會恨她的!
低頭凝視著已經洗凈的雪白右掌,至今,她仍無法忘懷在短刀刺入他胸口的那一剎那,她受到多大的驚嚇。
她殺過的人不計其數,對她而言,殺人可說是家常便飯。她可以冷血無情地眼睜睜看著許多人在她面前死去、在她面前受苦,但她卻萬萬無法承受刀尖刺在他身上的感覺。
他痛,她也痛。
她甚至希望短刀是傷著自己,而非傷他。可她卻不得不這麼做,如果她因為心軟而不肯出手,只會使父親惱怒的親自出馬,屆時,就什麼也挽回不了。
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她動手了,在刺傷他的同時,也狠狠的刺傷了自己。
事情不容她後悔,也不許她反悔,做了就是做了,不論她怎麼想逃避都無濟於事,她會面對接下來的問題,她會從容接受他對她的恨,絕無二話。
「他……會怎麼做?」她不禁問著自己,後果不是她敢想像的。
報應終將到來,不管她肯不肯接受。
她苦笑著,捧起一朵朵折好的紙蓮花,起身離開房間,以輕功躍至離家最近的一條河。
在紙蓮花上插上白色蠟燭,然後一朵接一朵地放入水流中,看著它們一朵接一朵地離她而去。
送走紙蓮花等於送走曾有的愛戀,她又會回復到原來冷血無情的房焰舲。下回見面,他們將是敵人,永遠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