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剛剛還靜悄悄的龍宮裡,忽然有大大小小的生物從珊瑚海藻中游出來,有人形的蝦精蟹怪,有半人半魚的鮫人,還有修行未到,只能現著原形的大小魚精。早有盡職機靈的侍衛應了—聲,有人游向了正殿通報西海龍王,有人跑去了請醫生,剩下的都畏畏縮縮圍在孫悟空身邊。

「大聖,三太子怎麼了?」一隻老蚌精骨祿祿轉著圓眼睛。

「被我打傷了!」鐵青著臉,孫悟空低低道。

「什麼?」一聲粗厚的嗓音叫起來,一個龐大的海怪疾衝到他身邊,小小的眼睛里又急又氣:「小豐他兩天前已經受了那麼重的傷,你幹嘛還打他!?」

兩天前,已經受了傷?腦海中顯出剛才初見敖豐時,他那委頓的神情相蒼白的臉色,原來不是心虛,是早已有傷在身?後悔萬分,孫悟空的拳越攥越緊:「誰?誰打傷他的?」

「還不是為了幫你!?前天我碰見他從外面回來,臉煞白煞白的,嚇得我不輕。」大海怪氣急敗壞,「我問他怎麼了,他苦笑說:跑去花果山找你,結果遇見什麼紅孩兒的母親前來滋事尋仇,為了保護你家那幫笨猴子,他就和那女人開打嘍,結果那女人好像被什麼刺激到了,瘋了似的,竟使了個同歸於盡的招數!」

鐵扇公主!那瘋婆子的魔扇一旦扇動起來,山也能扇動,海也能起浪!

「怎麼樣?後來怎麼樣?」孫悟空大吼,心裡難受得像有針在一下下扎。

「還能怎麼樣?他被那扇子扇起來,一下撞到一座山尖上,肋骨撞斷了兩根啊!」大海怪眼理有淚花閃啊閃,憤怒地一頭撞了上來,正撞在孫悟空的胸口:「他那麼幫你,你幹嘛還打他?你有沒有一點良心?你說他哪點招惹了你,你說你說!」

毫無防備,也無心招架的孫悟空被他撞了個趔趄,完全呆在了當場。有一種陌生的感覺瘋狂蔓延滋長,看見過無數鮮血,經歷過無數殺戮的妖族心中,幾千年來,頭一次嘗到了一種叫做心痛如絞的滋味。

坐在敖豐的床邊,孫悟空默默地看著床上那條顯出了原形的白龍。但凡修成人形的生物,在神智不清的時候,總是會現出原來的形態來,也許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吧。

在昏睡中依然微皺了眉頭,銀色小龍胸前有幾塊明顯的淤青。不敢再看那些傷痕,孫悟空的目光落在那身美麗的銀色龍鱗上。每一片鱗片根部,都有道淺淺的月白色痕迹,遲鈍的齊天大聖孫悟空獃獃看著那痕迹很久,才恍然想起了曾經在籬那裡聽到的一句嘆息:「他當初放火燒那明珠,是故意的啊!」

那鱗片根部的月白色痕迹,就是當年敖豐被鋸角褪鱗后,重生的傷疤……

心裡一陣陣抽搐著,他按緊了劇痛無比的太陽穴:孫悟空,你是個徹頭徹尾、沒心沒肝的混蛋!

經過龍宮御醫精心的診斷,敖豐的傷勢已經沒有大礙。原本肋骨斷裂也不是什麼大事,偏偏前一陣敖豐臉皮薄,不敢讓人知道孫悟空日夜逗留在自己的住所,下了不準宮女侍衛近前的命令,竟令得那天從花果山回來后,偌大的宮殿找不到一個服侍的人。敖豐又大大咧咧慣了,自己一個人固定了傷骨,以為過幾天也就好了,哪想孫悟空卻不分青紅皂白地殺上門來,傷上加傷,又氣急攻心,才那樣嘔出胸中積的瘀血出來。

這幾天,灌了不知多少靈丹妙藥,瓊汁仙漿,敖豐早已清醒過好幾次。第一次醒來看到孫悟空滿臉狂喜羞愧心疼的樣子,他也不說話,只是冷冷笑了一聲,喝了葯就又睡了過去,只把那個自知闖了大禍的傢伙嚇得一身冷汗。

再往後,一醒來連看也不看孫悟空一眼,一個「滾」字送出口就再沒了話。假如孫悟空不識趣地賴著不走,敖豐就會自己一個人掙扎著下了床往外跑,一副「你不走我走」的樣子明明白白寫在冷冰冰的俊臉上。嚇得孫悟中只好慌忙拖他回來,自己則灰溜溜地躲得老遠。

四處是西海侍衛,大約是得了氣惱萬分的西海龍王敖潤的授意,個個陰陽怪氣,總當他是透明的,想要找人問問敖豐的最近的情況,也是沒人搭理。

可就連龍宮外,也是不得安寧的所在。那隻痴情地守在宮外的大海怪明確無比地和孫悟空結下了深仇大恨,每次看見他就橫鼻子豎眼,又是踢來又是撞,雖然滿心煩惱被惹得每每發毛,可聽說這怪物是敖豐小時候的好朋友,孫悟空卻哪裡敢招惹它,再在這個時候生什麼事端……

這龍宮內外,真是人情淡漠啊!從來都是被人敬畏尊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齊天大聖,如今倒像是一隻被煎炸在鍋里的半熟蝦米了。

◇◇◇

驚天巨浪在深藍色無垠的海水中忽然拔地而起,「砰」的一聲撞擊在一起,形成一個急流的漩渦,雪白的浪花飛敞開來,直震得西海龍宮隱約搖晃。

「滾!」隔著水牆,一個身形玉立的少年舉著手臂,死死頂著面前的水壁,沖著對面不得而入的人狠狠地啐了—口。

「喂!我都說了要打要殺隨你了……」抓耳撓腮地退了后,孫悟空臉漲得通紅,看著對面已經能下地走動的敖豐,「你到底怎麼才不怪找啊?」

見他退了后,敖豐也放下了酸軟的手臂,身子晃了晃,又死硬挺住。

「滾……」他精疲力盡地重複著這一個字,身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拚命地叫囂了。──這隻死猴子再不走,自己恐怕會被他活活累死。

歪頭看看他蒼白的臉色,對面那張焦急的臉上擔心起來,湊近了水牆:「喂,小蛇……小師弟?我打傷的地方,你別老粗心忘了塗藥啊!」

他也知道是他打傷的!冷冷瞪著他,敖豐眼裡的神情從憤怒變得冰冷,依舊一言不發。

被他那眼神看得心裡直發毛,齊天大聖心裡的懊悔像這眼前的海浪一樣排山倒海的,涌到嘴邊,卻都被打結的舌頭纏住了。有心拔出金箍棒把那水牆砸個大窟窿衝過去,剛把金箍棒掏出來晃了一晃,就被對面那美麗眼睛里焚燒的烈焰嚇得趕緊收了回去。

真把他變的玄水之牆一棒砸破了,那條愛面子的小蛇兒不惱羞成怒地氣昏過去才怪!

唉聲嘆氣地,孫悟空在那水牆外急得團團轉。一個多月了,除了這個咬牙切齒的「滾」字,敖豐沒對他說過一句話。雖然對於情情愛愛缺乏必要的敏感,可如今孫大聖的心裡,也開始隱約意識到這一次,這條又倔又擰,脾氣又壞的小蛇兒怕是真的受傷了。

愁眉若臉地望著敖豐越來越委頓的臉色,孫悟空覺得心裡似乎有東西在撕扯著。定定地看著西海龍宮三太子,他終於不再堅持了:「小蛇兒,那我先走了……你趕緊躺下養傷,別費力氣頂這水牆了。」

望著那高大的男人身影消失在龍宮外,敖豐虛脫般地鬆了口氣。慢慢地倒在了珊瑚床上,殿前透明晶瑩的水壁消失了。看不到那人邪氣又純真的眼神里的擔憂,聽不到那笨拙的焦急解釋,身上肋骨的傷忽然又開始隱約作痛了。

呸!按住了肋下,敖豐恨恨地咬緊了雪白的牙:早知道自己就不該那麼死撐,明知肋骨斷了也要和那鐵扇公主打下去!早知道就不該護著那幫唧唧歪歪的小猴子,讓它們被那潑婆娘殺個精光才好!

艱難翻了個身,卻不小心觸動了後背的瘀青,嬌生慣養的三太子疼得一陣抽搐:背後的瘀傷有好幾處,什麼樣的睡姿都難免碰到,那是孫悟空打的。愣愣地,想起三天前孫悟空不分青紅皂白衝到龍宮來的情形,小白龍的眼眶悄悄紅了。

這算什麼呢?就算自己胡說了一句要殺人的狠話,難道那個男人就可以死死認定自己是跑到花果山大鬧的罪魁禍首嗎……在他眼裡,自己居然是那種能狠得下心的妖魔?

在—起經過了五百年的五行山歲月,走過了十四年的取經路,假如還不能讓那隻臭猴了明了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段感情,又算什麼呢?

怎麼自己就這麼愚蠢,總也看不透那個人根本是沒有心的呢?就算有,他的心──也根本就是石頭……

◇◇◇

夜色深沉,原本就清靜的西海海底,越發顯得幽暗。影影綽綽的海底植物在幽綠墨黑的暗影里婆娑輕舞,守護著安靜的龍宮。

一個身手靈動的影子,悄悄地,出現在了三太子所住的偏殿外。一個巡邏的蚌精昏昏地打了個呵欠,懵懂地看著眼前那張忽然放大的臉孔,正要開口,面前的人伸手一指,那傻呵呵的蚌精大張著嘴巴不能動彈了。

躡手躡腳地在偏殿外巡視了一圈,把所有的宮女和侍衛們用定身術定在熟睡里,那個黑影這才長長舒了口氣,破釜沉舟般飛身光速衝進了偏殿。

選在半夜,孫悟空是琢磨了很久的。第一,敖豐這時肯定睡著了,不會在第一時間把他趕出去;第二,就算是服侍的下人們也該睡下了,做那種事情,雖然在他看來是順應本能,而並不是什麼羞恥的事,可若是當著別人的面,那條臉皮薄得像紙一樣的小蛇兒,怕會氣得又是一口鮮血吐出來吧?

悄沒聲息地潛近了敖豐的床邊,天不怕地不怕的齊天大聖不知怎麼,心裡忽然一陣砰砰直跳。想著白天厚著臉皮跑到遣雲宮討教來的法子,不知怎麼一陣發怵──是,他承認那個三隻眼的傢伙,對付籬那個軟脾氣的小魚兒是很有辦法不假,可是那種霸道的法子,對敖豐這個壞脾氣,也能管用?

「真到了床上,你就不會說點好聽的話?難道你不知道──無論是誰,在勞累的時候都特別軟弱?」耳邊,彷彿又響起了白天楊戩那邪邪的、帶著戲謔的口氣,孫悟空悄悄握了握拳:對!先把那條怎麼也說服不了的小蛇兒定身在床上,封住他那張惱人的嘴巴,扒光他那身礙眼的衣服,再不分晝夜做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就像楊戩說的那樣,最後趁那嘴硬的小蛇兒「最勞累疲倦」的時候低聲下氣說上一籮筐好話,他就不信他真的會惱一輩子!

說做就做!哪來那麼多瞻前顧後的害怕來?暗自唾棄了自己一把,孫悟空捋起袖子,鼓足勇氣沖著床上那熟睡的人暗暗施動了定身術。

明亮的夜明珠被晚間半台的蚌殼遮去了大半光芒,只剩下溫潤柔和的光彩,映照著床上熟睡著的敖豐那英俊中帶著秀美的容顏。

容顏依舊,只是憔悴。

獃獃地看著敖豐那秀氣的眉,蒼白的面頰,緊緊閉著的睫毛,孫悟空忽然完全忘了自己的原本來意。他睡得那麼熱,那麼安心啊……身上的傷還沒完全好吧?

悄然地,他輕輕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摸摸那這些天揪心思念的臉龐,伸到近前,卻又唯恐驚醒敖豐似的,縮了回去。不知在床邊站立了多久,天色,漸漸明亮了。

窗外的霞光悄然流瀉進來,照在敖豐依舊熟睡的臉上,給原本蒼白的臉色和薄唇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微紅。看著那親吻啃咬過無數次的紅唇,像是受到了巨大的誘惑一樣,孫悟空不知不覺地俯下身去,輕輕地在那嘴唇上印下了一吻。

從來都是情急的撕咬啃噬,從來都是熱情似火的攻城略地,這一次,好像才是他們之間,唯一一個真正意義上溫存的吻。

被傷痛折騰得養成了早起的習慣,敖豐像這幾天一樣,在第一縷霞光中睜開了眼睛。從覺察出唇上的異樣,到看清楚身上那張熟悉的面孔,再到察覺出身上完全不能動彈的窘境,只不過一剎那的功夫。可敖豐的心,已經從驚訝迷惘變得怒氣滔天。

他他他!那隻死乞白咧的死猴子居然敢偷偷摸進他的寢宮,仗著夜深人靜,欺負他身體有傷,用該死的定身術來暗算他,占他的便宜!恨不得用盡全身力氣一腳踢飛那個男人,可是身子卻不爭氣地動彈不得,任由著那個男人欺負!

正氣得腦中一陣嗡響,臉頰上,卻有一滴溫溫的水滴落了下來,讓他猛然一震。

那是什麼?又是一滴,流進了他的嘴裡。鹹鹹的,澀澀的,帶苦微弱的體溫。淚水……那是淚水嗎!?

那隻被天庭用盡殘忍手段荼害比不曾皺一下眉頭,在寂寞空山裡熬過悠長歲月也不曾崩潰頹廢的妖族,那從身體到心肝,都是堅硬岩石做成的男人,怎麼會有淚水呢?

困惑無比地,敖豐痴痴地看著頭頂那張總是囂張邪氣的臉。那臉上狼藉的幾滴淚水,好像是他這一生所看過最希罕、最珍奇的東西。

慢慢移開唇,孫悟空微紅的眼睛正對上身下那雙清澈卻困惑的眼神。

「啊!」大叫了一聲,孫悟空忽然跳起來,狼狽不堪地向殿外衝去。

「……臭猴子!你回來!」敖豐的聲音追來。

猛地停下身,孫悟空滿臉漲紅地轉過身。

「你剛才在幹嘛?」敖豐死死盯著他發紅的眼眶,果然是哭了……

慌亂無比地,孫悟空不打自招,語無倫次:「敖豐,我沒有趁夜那個……那個你的意思……楊──那個大混蛋的主意我不會聽的,你可千萬別多心!」

愣了一下,敖豐的臉忽然紅了:那個混蛋二郎神一向喜歡霸王硬上弓的,能出什麼好主意!?

「你去見楊戩那個混蛋了?」

「啊,是啊,隨便去坐坐。」支支吾吾地道,孫悟空企圖轉移話題,「對了,你家籬表弟現在可威風了。嘿嘿,早上我到遣雲宮的時候,楊戩出來見我,連講話聲都輕聲慢語的,生怕吵了他睡覺。」

微微挑了挑眉頭,敖豐冷笑地看苦孫悟空:「這就叫威風了?你沒瞧見當初楊戩欺負他折磨他的時候,那才叫威風哪!」

雖然明白籬在遣雲宮裡過的很好,楊戩如今一天到晚把他捧在手裡含在嘴裡似的,可是一想起當初籬受過的那些待遇,敖豐心裡仍然時不時地怒火上心。可是──人家兩個人你情我願的,自己再不忿,又能怎樣呢?

似乎覺得無趣,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和你說這個有什麼用?反正你和那個三隻眼心意相通,一向是喜歡用拳頭說話的啊。」

沒有氣急敗壞,沒有拚命解釋,孫悟空的臉色,有種敖豐從沒見過的沮喪和失措。

看著那一向斜睨天下的臉上那陌生的表情,想著剛才臉上那滴下的淚水,敖豐的心裡一陣奇怪的難受莫名,一連串刻薄惱怒的話盡數堵在喉嚨,再也說不出來。

「不是想趁夜打劫嗎,幹嘛半途而廢啊……」敖豐悻悻地哼了一句。

「本來是想的。」對面的人低低地答話了,不出意外地看到敖豐橫起眉毛,立起眼睛。

「可是,看你睡的那麼熟,我捨不得把你弄醒……」

是嗎?這樣啊。唇間那個極盡溫柔憐惜,充滿後悔心疼的吻,原來不是自己的錯覺呢。敖豐傻傻地坐在那裡。

看著對面那橫眉豎目的人不說話了,臉上的神情變換著看不懂猜不明,孫悟空心裡卻越來越虛。

「我走啦,你再好好睡一覺吧,別被我攪了覺……身子要多休息,傷才好的快啊。」他低下頭,垂頭喪氣地轉了身。

「笨蛋……」咬牙切齒地在他身後罵了一聲,敖豐低語:「回來!」

什麼什麼?驚喜地回過身,孫悟空看著敖豐。

「你把我定在這裡,就想跑啊!?」敖豐瞪著他。

「哦……」沮喪地回身解開了敖豐的定身術,孫悟空繼續往外走。

「回來!」

「……」

「幫我煎藥去!」敖豐氣呼呼地剜那罪魁禍首一眼,沒好氣地道,「我們叫得這麼大聲都沒宮女伸頭來問,你敢說不是你弄的鬼?你把她們都弄暈了,我的葯怎麼辦啊?」

「啊!」欣喜若狂地衝過來—把抱起敖豐,那妖猴的臉上帶著不敢置信的神情:「小蛇兒,你不生我的氣了?!是不是,是不是!?」

「碰到我的肋骨啦!」齜牙咧嘴,終於解氣地一腳踢飛了那隻樂昏了頭的傢伙,敖豐嘴邊,悄悄浮起一個淺到不易辨別的笑意。早在那幾滴淚水從那隻石猴的眼中滴到臉上的時候,自己就已經認栽了吧?

又或者──早在五行山下那個最初的吻里,西海龍宮三太子的心,就像是沉在海里的船隻一樣,再沒了自由航行的可能。

◇◇◇

烏雲遮住了月亮,往常明亮平靜的西海海面一片漆黑如墨。加速飛行,穿過厚厚的雲層,敖豐追趕著前方那個趁夜潛出了西海的身影。臭猴子,這才在海底陪了他幾天,就又想溜出去了?

猛然一個縱身,他冷不防地竄到了孫悟空的前面,懶洋洋回身看著那破他嚇了一跳的男人:「去哪裡啊?月黑風高的,也不怕摔到海里。」

抖抖身上濕漉漉的水滴,孫悟空咧咧嘴:「嘿嘿,我……」

「想找鐵扇公主?」敖豐冷不防地發問。

被一語道破心事,孫悟空抓了抓頭,索性也不隱瞞:「是啊,那臭婆娘來我水簾洞大鬧,不把她揍個鬼哭狼嚎,怎能消我胸中惡氣?」

除了這樁,小蛇兒被打斷的肋骨那筆帳,可又怎能不算?惡狠狠想著,齊天大聖的金色異瞳里野性的光芒一閃。

默默和他一起飛翔在天空里,敖豐淡淡開了口:「算了吧,好不好?」

詫異地看著敖豐,孫悟空張大了嘴:這最受不得閑氣的小白龍,剛才他說算了?

「那個鐵扇公主,也是心疼自己的兒子紅孩兒被人抓走,自己卻解救不得,才會那麼氣急敗壞吧。」微微苦笑了一下,敖豐想起當初自己被綁在天庭的刑柱上,母后那悲痛欲絕的神色。

認真地看著孫悟空,他明亮的眼睛映著天上點點星光:「喂──我們去找那個攝提吧,好不好?」

去找那個半佛半妖的傢伙做什麼啊?孫悟空一愣。

「你不想看看當年被他帶走的紅孩兒嗎?」似笑非笑地道,敖豐扭頭看著腳下的浪花,「我記得你當年對那個美少年可是關心得很。」

「是啊!也不知道那個小妖怪現在怎麼樣了!」拍了拍腦袋,孫悟空腦海中浮現初那個妖族少年驕傲倔強,卻也怨毒冷酷的眼神。哈哈,落在那個法力強大無邊的攝提手中,不知道有沒有學乖一點?

「所以啊,我們不如去串串門。」

「好啊好啊!我帶路,找知道怎麼去……」看著身邊那條小蛇兒忽然變得臭臭的臉,孫悟空自動自覺地閉上了嘴。雖然搞不懂這回又捋到了敖豐的哪根逆毛,但最近這一番折騰下來,察言觀色,弄清敖豐是怒是喜的本事,他齊天大聖倒是終於練了出來。

◇◇◇

立在雲霧繚繞的東海瀛洲山前,便是看慣海底和天宮世間勝景的敖豐,也忍不住對著那滿山奇山秀水,怪樹奇花在心底悄悄讚歎了一下。不同於天庭的奢華卻清冷,海底的五光十色卻幽靜,這自古以來就佇立在海外的瀛洲山上,一番生機盎然,與世無爭。

縱身躍上那山峰一角,敖豐驚奇地發現孫悟空正臉色凝重地立在幾丈外的雲端,竟然沒有跟著也跳下來。

「敖豐,我進不去!」孫悟空怒氣沖沖,「這什麼勞什子仙山,上面有人設了結界!」

「怎麼會?」敖豐詫異,自己不是輕而易舉地進了來?

「這結界,是專門限制妖族進出的,你當然沒有感覺!」孫悟空的臉色已經開始發青,冷冷看著眼前隱約光華流動的、罩住了整個瀛洲山的紫氣紅光。

專門針對他們妖族的結界?冷笑一聲,孫悟空眼中精光暴漲,猛然舉起了手中的神器:那麼,就讓他這個妖族親手把這個結界,來擊個粉碎吧!

「喂!」沒來得及出聲阻止,敖豐眼睜睜地看著那金箍棒凌空擊在了頭頂。雖然任自己眼中看不到任何阻礙的屏障,可是那身邊忽然感覺到的一陣地動山搖的震動,卻是確確實實的。無奈地看著這一棒的餘威把身前的一個山峰打塌了—角,敖豐心裡一陣發嘔:這隻暴躁的混猴子!他就那麼想早點看到那個紅孩兒啊?

「住手!」跳到孫悟空面前,敖豐大叫,「我一個人進去看看,你在這裡等著。」

「為什麼?」孫悟空翻了翻眼睛。

「不為什麼!」敖豐哼了一聲,「我們又不是來打架的!」

還想發表不同意見,已被敖豐豎起眉毛惡狠狠瞪了—眼,孫悟空總算悻悻地點了點頭。

順著雪白的石階來到雲霧繚繞的山頂,站在那座高大巍峨的宮殿外,敖豐好奇地看著四周。似乎沒有什麼人的樣子,四下里一片安靜,可是憑著敏銳的感應,他仍然在空氣中察覺了很多細微的、屬於生靈的呼吸。看來這是一個和平而溫暖的世界,整座仙山上充滿了明凈而柔和的氣息。

那個渾身戾氣,嗜血好殺的紅孩兒,被那法力強大的攝提抓到了這座山上,不知道會不會鬱悶得要死?哈哈笑起來,敖豐衝進了無人看守、大開著的殿門裡。

要想找到紅孩兒的所在,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鼻中有種和整座山不大協調的妖氣微弱地散在四周,除了那個紅孩兒,還能有誰?順著妖氣的來源,敖豐穿過了瓊花掩映,瑤草茵茵的小徑。

花叢的盡頭,是一間青石徹作的石屋。

沒有門,只有窗。

驚訝地踮起腳尖,敖豐向著石屋裡望去──

空落的青石屋內,光禿禿的,什麼傢具器物都沒有。整塊寒玉鋪就的地面上,有裊裊的寒氣升騰著。—個單薄的少年匍匐著趴在寒氣逼人的地上,身上衣衫襤褸,臉上神色萎靡。皓白的雙足踝和雙手腕上,赫然鎖繞著幾根銀色的細鏈,束縛著那少年的行動。仔細觀察,那裸露出來的如玉肌膚間,隱約還有著可疑的曖昧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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