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筆墨很快的備上,苑舞秋深吸了口氣,試著讓抖顫的手平穩下來,在紙上寫下幾個字——
如你所願,日後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欠。
她快速寫好,署名苑舞秋,伸手拔下了頭上的比翼雙飛發簪,與信一同放進木匣子里,交給一旁的總管。
「請你派人幫我送到龍恩寺交給秧哥哥,一句話也不要跟他說,直接離開。」
「是。」老邁的總管回過神接下,馬上派人將東西送往龍恩寺。
親手斷絕與禎哥哥的所有情分,教她心痛如絞,雙手緊握成拳。禎哥哥收到信與發簪后,會明白從今爾後,她將不再承他的情、守他的愛,真是天涯各自一方,永無瓜葛。
她寧可讓禎哥哥恨她、怨她,也不要讓他知道,她已經不在這世間,如此他便能安然待在龍恩寺,不惹出禍端。
春雨見她毅然決然了斷與宮熙禎的情緣,心想就這樣結束了,小姐與君傲翊亦是如此,什麼都沒了。
「娘,請恕女兒不肖,就此別過,再也無法承歡膝下,請您與爹多多保重。」
強忍著傷痛的苑舞秋盈盈跪下,對娘親磕了三個響頭。
「不……」房香凝淚如雨下,拚命搖頭,想要上前再次用力抱住女兒,卻在上前兩步時又猛地停了下來,深怕這一抱就再也不肯放手,這個家要延續下去,真是得犧牲舞秋才行。
苑舞秋揚著理解的笑容,語氣沉穩,「請娘代舞秋告訴爹,舞秋走了,請他老人家放寬心,他的內心有多沉痛,舞秋全都明白,不會有所憎恨與埋怨。」
「……我會告訴你爹的。」房香凝難受到無法直視女兒的雙眸。
「最後,女兒有一個請求。」
房香凝抬頭望著她。「你想要什麼儘管說。」
「假如可以的話,希望在女兒走了之後,能將女兒的遺體給火化了,隨風飄散。」宛如是在談論旁人的後事,她平靜得不像話。
「為什麼?」房香凝不懂。
苑舞秋淡淡一笑。「我希望死後能夠自由來去,無須再受困於某一處。」
或許她的魂魄會選擇留在京城,或許會選擇離開這是非之地到處飄蕩,不管到哪兒,就算是魂飛魄散,也都是她自個兒的選擇,不會再被強制受限停留在同一處。
房香凝可以體認到女兒有多痛恨受困於京城,她既感無奈,又感到心疼,頹喪點頭。「你放心,娘會為你辦到。」
望著女兒的笑容。房香凝淚流不止,喉頭哽咽,已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春雨,陪我回房,我想沐浴更衣。」苑舞秋優雅轉身,她要死得有尊嚴,死得漂漂亮亮。
「是。」春雨以手背抹去眼淚,站起身陪她。
「舞秋!」房香疑心驚呼喚,她就要失去女兒了。
苑舞秋揚起美麗的笑靨,不再多言,當作最後的道別。
失魂落魄的房香凝雙腿發軟跌坐在椅中,痛苦地將臉埋進雙手掌心,哭得傷心欲絕。
「夫人,咱們是不是該派人到皇宮門口等老爺和少爺,通知他們府里發生的事。」總管忍不住提出建議。
「對,快點派人去。」房香凝如大夢咋醒,急忙催促。
可等總管去辦以後,她整個人又沮喪不已,想著就算夫婿與兒子知道府里出了事又如何?誠如舞秋所言,這世間根本沒有人能救得了她。
一路自皇宮大門策馬狂奔回來的君傲翊不曉得他可以承受多少恐懼,唯一知道的是,他被心頭無休止的恐懼折磨得快瘋了。他不斷向蒼天懇求,不要狠心帶走他心愛的人兒,千萬不要,否則他一定會瘋掉。
偷偷跑來通知他的夏生,壓根兒就追趕不上君傲翊快如疾風的速度;小姐有事都是由春雨派他通知君傲翊,他心下很明白小姐對君傲翊有多重要,身為性情中人的他,若不幫君傲翊就太說不過去了。
這回宮中來了聖旨將小姐賜死的事傳遍整座府邸,下人們議論紛紛,同情之餘也僅能默默的等著替小姐收屍。
今天不用春雨指派他,他當機立斷,自個兒決定趕到皇宮大門去守著,說什麼都要讓君傲翊來得及見小姐最後一面。
行走在道上的小販及行人見君傲翊發了狂似的策馬賓士,全都嚇得跳到一旁,以免不小心被馬蹄踢傷。
心急如焚的君傲翊以最快速度趕到苑府,飛身而下,苑府守門的家丁並未加以阻攔,直接讓他閃身奔人。
府內的婢女在廊上與他相遇,立刻開口為他指引:「小姐回房去了,但不知……」
君傲翊腳跟一旋,施展輕功奔向苑舞秋所居住的院落,沒時間向婢女道謝,彼此明白婢女沒說完的話是——不知小舞是否還活著。
「小舞,你不能這樣對我,絕對不行!」她明知道他有多在乎她。有多愛她,她怎能說定就走?不行!
在房內已梳洗完畢的苑舞秋,換上了最喜歡的衣衫,對著懷中的小喜仔細交代遺言。「小喜,之前你代替傲哥哥陪伴我,帶給我歡笑,從今以後,你要代替我陪伴傲哥哥,你一定要天大逗他開心,讓他每天都很快樂,明白嗎?」
小喜感受到瀰漫在房內的沉重氣氛,不住嗚咽。
「小姐,你不能死啦!」
「春雨,你好好保重,如果可以的話,幫我留意傲哥哥,別讓他為我太傷心難過。交代完最後的遺言,苑舞秋拿起了放在案上,聖上所賜的毒藥。
幾個起落,冷汗涔涔的君傲翊已穿過紫藤花廊奔至她的院落,無暇敲門,直接推開緊閉的門扉。「小舞!」
苑舞秋一頓,驚愕地張大眼望著一臉狂亂的傲哥哥。「……你怎麼會來?」
他是怎麼知道的?是誰背著她偷偷通知傲哥哥?
君傲翊跨大步走進她房內,搶過她手中的毒藥,再一把將她擁進懷中,不由分說低頭狂猛地吻住冰涼的唇辦,將所有憂慮、忿怒、釋然與愛意全都傾注在這一吻皆田中。
苑舞秋被吻得措手不及,這是他頭一次吻上她的唇,他的吻透露出濃濃的焦慮與憐惜,當然還有責備,所以他一點也不溫柔,狂野奪取她的呼吸,侵佔她的意識,微微的痛楚提醒了她,她仍活在這世間。
她閉上雙眼,毫不溫柔羞怯的投入這激狂的一吻當中,吻得非常絕望,因為她很清楚,這是他們第一個吻。也將是最後一個。
哭腫了雙眼的春雨見他們兩人吻得難分難捨,便抱著小喜離開,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至少君少爺來了。
君傲翊很生她的氣,無法相信她會這樣對他,儘管以雙臂緊緊困鎖住她,以吻懲罰她、糾纏她,依然無法彌補內心的傷痛與恐懼。
全身止不住顫抖,於放肆痴纏的唇辦間嘗到了鹹味與鐵鏽的味道。
是淚?是血?是她的?抑或是他的?他不想分辨,也無暇分辨,唯一知道的是他得緊緊抓住她,否則她真會在轉瞬間離他遠去。
「痛……」她輕呼了聲,嘗到了血的味道,也嘗到了淚的味道,這兩種滋味混合在一塊兒,用力揪扯她的心,苦澀得難以下咽。
她輕輕睜開眼想要看他,卻被他以掌心蒙住雙眼,他低啞著聲痛苦低嘶:「既然你不在乎我,既然你打算拋下我,那麼就別看我現在的狼狽,至少,讓我保有最後的尊嚴。」
她的淚浸濕了他的掌心,在他尚未出現之前,她始終都很冷靜面對自己的命運,也不覺得從容赴死有何困難,直到他出現,她才知道其實她不如表面看來平靜;其實她脆弱得不堪一擊;其實她一點都不想死,她想要活下來,真的很想要。
只是,她不曉得該如何面對真實的自己,如果不戳破這一切,假裝她一點也不在乎他,隨時可以轉頭拋下他,如此,對他們倆都好不是嗎?只消她有足夠的決心,將利刃插進他心口,斬斷所有情緣……
「我一直以為你多少會有點在乎我,可事實並非如此,原來全是我在自作多情,說穿了,一切的一切全都是謊言,對嗎?」他竟被她騙得團團轉,實在可笑。
刺耳的自嘲笑聲猶如利刀,割得她鮮血淋漓,但她仍選擇沉默不語,淚卻落得更凶了。
「你不說話就表示默認了,我真是可笑,但是不管你怎麼想,我都放不開你了,小舞。即使你將我對你的愛視如糞土,我依然無法自拔的深愛著你,你儘管嘲笑、鄙夷我吧!」心頭的大洞淌著鮮血,教他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