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要動！我是來自火星第七野戰部隊的隊長。地球人，你已經被捕了！」

專櫃小姐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姐，你男朋友真的好可愛！」

「喔！拜託！」雲霓氣惱地回頭。克朗就這麼戴著鬼面具，手裡拿著一把玩具槍站在她身後。「我求求你好不好？你都幾歲了還玩這種小孩子的把戲！」

「我幾歲了有什麼關係？我們在地球上生存的時間很短很短，一下子就沒有了。而我呢，只不過是宇宙間的一顆小小小小塵埃喔，你知道吧？很快就會淹沒在時間洪流中的那一種。」

「閉上你的嘴！快去試試看這件褲子合不合適！」

克朗無所謂地聳聳肩．連鬼面具也沒拿掉，逕自衝進更衣室里去了。

「小姐，你男朋友真的很可愛。」專櫃小姐嘆口氣。「我老公要是願意像他這樣逗我笑，我死都願意了。」

「逗我笑？！」雲霓忍不住哼了一聲，這傢伙只要彆氣死她，她就要感謝老天了！更別提他那些亂七八糟、足以教人腦神經衰弱的胡言亂語了。

「哇！這條褲子很合身呢！」更衣室又傳來大叫：「可是褲管有點太長了。」

「長？！」雲霓蹙起眉，她向來自認看衣服的眼光奇准無比，怎麼可能挑到一條過長的褲子？「你出來讓我看看。」

「我覺得不太好。」

「為什麼不太好？你又搞什麼把戲？快出來！」

「是你叫我出來的喔，等我出來你不可以罵人……」

「你快給我滾出來！」

更衣室的門打開了，那傢伙的手裡套著長褲，布袋戲似的揮舞著雙手，同時還朝她笑開了嘴：「你看，我說太長了吧。」

」你——」雲霓氣得說不出話來，覺得自己快要發狂了。

專櫃小姐笑得花枝亂顫！

「唉唷！我從沒見過這麼好笑的人！天哪……」

「你簡直是——」

克朗吐吐舌頭。

「別這麼個氣嘛，我只是開開玩笑……小心會長皺紋喔。」

「你這王八—一」下面那個字，她狠狠地吞了回去！猛地將更衣室的門摔上吼道：「你再作怪，小心我……我……」她實在說不出威脅的話來，只覺得自己氣得不但血壓高了，還皺紋也衝出地平線。

「『好啦好啦。我穿就是了。何必這麼生氣。」更衣室里傳來咕噥聲。

雲霓翻翻白眼，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彆氣彆氣！真給他氣出皺紋多不划算。

就在這時候，男裝部的另一頭出現大隊人馬，扛著全副攝影器材，神情頹喪地架設著。

「啊……又來了，真的很討厭呢。」專櫃小姐蹩起眉頭咕噥：「不知道又要搞多久……」

「下要死氣沉沉的！快點弄好機器，早點拍完就可以早點離開了，別礙著人家做生意！」

那聲音一聽就知道是陸迎風。雲霓的眉頭也忍不住蹙起來了。已經開始拍攝了嗎？沒有她的准許，他們怎麼能動工？

「那是拍什麼啊？」

「就是那個姚紫晶啊，什麼少男殺手！狂得要命！看了就討厭！」專櫃小姐沒好氣地低聲嚷道：「昨天就來了，可是那位大小姐拍到一半也不知道發什麼脾氣，居然甩頭走人。我聽我們樓層主管說本來只答應借他們拍半天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居然又來了，真討厭耶！這樣我們又要少做很多生意了。」

雲霓的眼光飄向陸迎風，可以想像為什麼百貨公司不願意得罪他。畢竟，他是國內知名女性雜誌的發行人，而女性自然是百貨公司的最大主顧，誰會想得罪他呢？

陸迎風現在正對著姚紫晶溫柔地笑著、勸哄著什麼，那神情令她看了就有氣！

「喂，我穿好了！」克朗突然跳出來，笑嘻嘻地在她面前轉個圈。「怎麼樣？及格了吧？我可不可以回玩具部去？」

「哎唷，還真的很好看呢。」專櫃小姐忍不住讚賞地笑了起來：「你女朋友可真有眼光！」

「嘿嘿，你別這麼說喔，她臉皮很薄的。你這樣說她會生氣，然後我就會倒大楣了。」克朗笑嘻嘻地，模樣好似已經與專櫃小姐認識了一輩子似的熟稔。

這些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別說廢話，快去把上衣也換了。」雲霓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快去！」

看出她的火氣，克朗這次什麼話也沒說，只對專櫃小姐扮個鬼臉，做個「你看吧」的表情，又笑嘻嘻地躲進更衣室了。

「唉。」專櫃小姐嘆口氣。「他脾氣真好……這種好男人真的很難找了……」

雲霓根本沒聽到她在說什麼，她全心全意注視著陸迎風，憤怒再一次在心中成型——

「冷小姐，」在一旁待命的攝影師突然發現了她，朝她揮揮手，一臉興奮。「你也來了？」

這聲招呼讓陸迎風像是觸電一般跳起來，臉色頓時慌張！

雲霓深吸一口氣。擺出最平和的表情往他們的方向邁開步子。走到陸迎風面前，她得很努力才能忍住給他一巴掌的衝動。

「你們也來了？這麼巧？」

「我們是來幫姚小姐拍MTV的，我跟這家百貨公司的人很熟，唱片公司托我來的。」陸迎風說了一長串無謂的解釋，她卻寧願他什麼也沒說。

姚紫晶懶洋洋地看著她，女人的直覺都是很準的。儘管她們年紀相差不少，但云霓仍看得出來那小女孩眼裡的挑釁。

「喂！喂！我換好了！」克朗的聲音快樂地響了起來：「你覺得怎麼樣？」

雲霓回頭，給了他一朵美得驚人的微笑，連克朗都給那表情嚇了一跳。

「你們慢慢拍，我得先走了。」

「等一下。」陸迎風走到她面前，眼神定在不遠處的克朗身上。「那男人是誰？」

「你管得著？」雲霓抬起眼，冷冷地瞧著他。

「你別無理取鬧，這是公事！」陸迎風壓低了聲音，拖著她的手來到旁邊，眼神近乎哀求。「拜託你！我真的——」

「我不想聽你的『真的』。」雲霓冷冷揮開他的手。「明天要開企畫會議，別忘了請姚小組一起來。」

「雲霓——」

「我朋友在等我了。」突然之間，她腦海中靈光一閃，再度給了克朗一朵微笑，輕輕淡淡，溫溫柔柔。

那笑容，果然讓陸迎風的臉變了色。

「那傢伙到底是誰！」

「是誰都無所謂，反正……」冷雲霓抬起頭，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對你來說也不重要了。」

「喂，你很生氣啊？」克朗坐在她身邊，小心翼翼地問。

冷雲霓什麼話也不想說，她現在只想找個地方一個人好好靜一靜，偏偏身邊這傢伙又羅哩羅嗦說個沒停！

「你這樣生悶氣會把身體搞壞的耶。」

還是沒反應，克朗盯著她，看著她握方向盤的手指慢慢變白，他突然笑了起來，雙眼閃閃發亮地開口：

「我說個笑話給你聽好不好？是這樣，楚漢爭霸你知道吧？項羽一直打敗仗，退啊退就退到河邊了，這很有名嘛，你知道吧？就在最後一個晚上喔，楚霸王跟虞姬待在帳蓬里，突然聽營帳外面所有的將士都在大喊：殺虞姬！殺虞姬！

克朗的臉悲傷得像只可憐的小狗，表情生動無比----

「當然啦，楚霸王項羽這時候真的難過死了，他怎麼能殺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呢？你說對不對？就在這時候喔，虞姬拿出一把劍，哭著說：「大王，我對不起你，虞姬先走一步。」然後就『喀』刎劍自盡了。」

車子停在紅燈前，雲霓沒好氣地停下油門，可是克朗說笑話的模樣實在很要可笑，害她忍不住也豎起耳朵仔細聽。

說真的，光是他捏著嗓子學女人說話就夠好笑了，可是她還是冷著臉，不想給他鼓勵。

「那楚霸王當然很傷心啊，他就抱著虞姬慢慢走出帳蓬，然後喔，你知道他看到什麼？」克朗這時候整張臉上都是笑意，那笑容好似陽光。

「所有楚營的將士們都圍著一個人，你知道那是誰嗎？哈哈！將士們圍著金城武，而他手上拿著一支手機。將士們興奮得要命，拚命大聲喊：鯊魚機！鯊魚機！楚霸王立刻氣得吐血，當然就輸啦！嘻嘻嘻嘻！」

雲霓終於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哈！好笑吧？你笑了耶！」克朗開心地笑起來。「你還是笑比較好看喔，剛剛的樣子真嚇人。」

「真有你的！這種鬼笑話也想得出來。」雲霓嘆口氣，那一笑，簡直有泯恩仇的功力啊。

「誰說是我想的？我也是聽來的。」克朗笑著，突然那雙大眼睛又瞪大了，孩子似的興奮表情。「喂！我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什麼地方？」

「可以讓你好好發泄的地方喔。」

「我不需要發泄什麼。」燈亮了，雲霓的臉又冷了下來。她倔強地踩下油門，車子飛也似的沖了出去。

「喂喂喂！我可不想再撞一次車！」克朗大吼著說道：「你不需要發泄啦，可是我需要啊，我失去記憶了呢，很嚴重喔，你別刺激我！」

雲霓翻翻白眼。「到底要去哪裡？」

「機場啊。」

「嘩！這地方這麼熱門喔？」克朗有趣地看著站在機場欄杆前的人們，孩子氣的臉閃出有趣的神采。「你看，就是很有用，所以大家都來。」

機場停機坪邊緣的欄杆才真的站著很多人。他們等著飛機低空掠過，在飛機引擎呼嘯向過的那幾分鐘內放聲嘶吼、那些人的臉扭曲著，激烈的吼叫著，彷彿要將身體里所有的壓力全在一瞬間拜放出來。

「來吧！」

「我不要。」她搖搖頭，在她眼裡，那些人太瘋狂了，這樣吼叫能釋放什麼？不過是讓自己的嗓子飽受壓迫而已。

「來嘛，就當是幫幫我的嘍！」克朗拉著她，不容置疑地拖著她的手來到欄杆邊，堪堪擠到一個小位子。「等一下飛機來的時候你要大聲叫喔。」

「我不要！」雲霓拚命搖頭。開玩笑！要她在這麼多人面前尖叫？天！多去臉啊！

飛機來了！果然，在飛機低空掠過的時候，幾乎身帝所有人都拉開嗓子放聲嘶吼，強烈的引擎聲讓人幾乎什麼也聽不見！

克朗也叫了，他瞪大了眼睛，彷彿覺得這是一件極為好玩的事情。他的表情與其他人渾然不同，他只是覺得好玩，為了叫而叫。

「你沒有叫。」飛機離去了，克朗立刻回頭指控。

「我說了我不要叫。」雲霓別開臉，不以為然的表情。

「因為這麼多人所以你叫不出來對不對？」克朗臉上有著陽光的燦爛，他再度拉起她的手往另一個方向跑去，「我帶你去另一個地方，那裡沒有人，你可以放心的大叫。」

「我不要……克朗……」

克朗不管三七二十一，逕自拉著她的手來到欄杆的最邊緣，他四下看看，似乎沒人正注意他們，他朝雲霓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地低卜身子，迅速穿過鐵網破洞，才一瞬間，人已經到了欄杆的另外一頭，對著她微笑：

「快過來。」

「我穿著裙子……」雲霓覺得自己的臉紅了。天哪！他怎麼會知道這裡有個破洞？而他那高大的身軀又是怎麼穿過那小小的破洞的？

「沒關係，反正又沒人看見，快過來！」

「克朗……」她呻吟。

「你不過來，那我要過去抓你了喔。」

冷雲霓咬著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她就是做了！懷抱著一種壯士斷腕的悲壯心情穿過鐵網來到另一邊。

「這樣你滿意了吧？天哪！我們快回去好不好？我覺得好像小偷…」

「不會！快過來！」克朗笑嘻嘻地拖著她，她像頭不甘願的蠻牛，而克朗可不管這麼多，他就是拖著她，直到他們到了綠油油的草坪上。他拍拍地上的美麗草皮，眼睛閃閃發亮，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笑道：

「快躺下來。」

「我不要啦！」雲霓頭皮發麻地嚷道。她才不要做這種事！

「快啦！飛機要來了！」

雲霓被他一拖，不由自主地一屁股坐上草地。

「你躺下來看著天空，腦袋裡什麼也不要想喔，等飛機過來的時候，你就這樣『啊』！」克朗深吸一口氣，以驚人的肺活量爆出吼叫。

雲霓驚愕地瞪著他。

他真的就這樣鬼吼。

「你看你看！飛機來了！飛機上坐著你最討厭的人、最討厭的事情，你只要閉上眼睛對著飛機大吼，說不定它就會掉下來，然後把所有討厭的事情統統炸個一乾二淨。」

飛機果然來了，轟隆隆的引擎咆哮聲由遠而近——一

雲霓躺在草地上，咬著唇閉上眼睛……她才不要鬼叫……她絕對不要在這種地方鬼叫——

「啊……」克朗再次爆出驚人的呼嘯聲。

那一瞬間，全世界只有引擎轟隆隆的聲音、一大片陰影掠過上空，溫熱的風吹在她臉上——

她像是著了魔，突然握緊了拳頭，躺在草地上不由自主地尖叫起來！

「啊！」

她叫的聲音很大，克朗的聲音更大，但再怎麼大，也無法大過引擎的咆哮聲。

「你看！是不是舒服多了？」克朗大笑著，雙眼閃閃發亮地注視著她。

雲霓愣愣地、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到了！

她真的做到了！就這麼像個傻瓜似的，對著天空、對著飛機鬼叫！

「又來一架！又來一架！哇！這台飛機好大！我們來比賽，看誰叫的聲音大。誰的氣比較長！」

飛機轟隆隆的聲音再度靠近。這次，她將腦海中所有的羞怯、修養全拋到腦後，就在溫熱的風吹到她臉上的那一剎那，冷雲霓拉開了嗓子，彷彿要將體內所有壓抑的憤怒、不滿、尖銳一古腦兒尖叫出來似的，她放聲嘶吼-----

兩個人的聲音不斷來回撞擊、迴響，她彷彿可以感覺到飛機機身的劇烈震動，直到自己的肺因為激烈的運動而感到的痛不已。

她依然持續地吼叫著，直到最後一絲空氣被壓迫出她的腦袋、最後一絲理智被飛機的引擎輾碎、所有的憤怒都衝出她的喉嚨、隨著她的聲音直衝雲霄——

「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克朗爆出歡呼，大笑著看著她。「你看！很簡單吧，是不是很快樂？」

她的臉紅了。理智再度悄悄回到她的腦袋裡……喔天哪！

她剛剛做了什麼？

「不要臉紅啊，我覺得你做得好極了！」克朗用力點頭，雙眼閃閃發光，像兩顆鑲在漆黑夜空的晶瑩寶石。「我們再來等下一班飛機好不好？我們可以一直叫一直叫，叫到嗓子沒聲音——」

「喂！你們在幹什麼？這裡是禁區不準進來的！」突然，機場的護衛人員遠遠地拿著警棍往他們的方向衝來。

「喔唷！」克朗跳起來，拉起還傻傻發獃的雲霓大笑著說道：「看來我們只能等下一次了，快逃！」

「啊。什麼？」她的腦袋還昏昏沉沉的，可是一看到警衛人員，她可就立刻清醒了。「喔天哪！你要害我們去坐牢了！」雲霓邊跑邊尖叫。

「你不會去坐牢的啦，跑快一點！」

雲霓瘋了似的被克朗拖著跑，警衛就在他們後面揮舞著警棍追逐。

「快點快點！」

克朗拖著她來到欄杆邊緣，二話不說猛地將她壓低，推出了欄杆，而他自己則發揮了長手長腳的絕佳優勢，猛然翻身越過欄杆。

她的裙子破了，滿頭滿臉都是激烈運動的汗水，手肘也被欄杆的鐵絲劃出了小小割傷---但她好快樂！

就在他們穿過欄杆的同時，警衛人員也追到了，他胖胖的身體火大地停在欄杆前，手中的警棍不停威脅地揮舞著咆哮道：

「下次再被我抓到，我就送你們去吃牢飯！」

克朗笑嘻嘻地朝他扮鬼臉，同時挽起雲霓的手。

「嘻嘻，下次吧，你該減肥嘍！」

「混蛋！有種你回來！」

「哈！」

冷雲霓不可思議地回頭看著克朗那張對著警衛的臉，這時候才發現他原來有一張很好看、很好看，孩子氣的娃娃臉。雖然他笑起來像個孩子，眯起來的眼睛像個孩子，但那陽光船燦爛的笑容卻絲毫不減他身上的男子氣概……

「你很累啊？你的臉好紅喔。嘖嘖嘖！你太缺乏運動了，幸好有我拉你，不然你就會被他抓到，然後送到警察局裡去哭泣喔，哈哈！」

「你胡說八道！我已經跑很快了。要不是腳上的高跟鞋，我可以跑得比你還快！」

「嘻嘻，不要逞強了啦！別忘了，我可是從火星來的第七衝鋒隊隊長喔！」克朗笑開了漂亮的娃娃臉，生動的表情就在她眼前。

「是野戰隊！」雲霓沒好氣地糾正。

克朗瞪大了眼睛，笑嘻嘻地瞅著她。

「你記得啊？哈哈，我忘了告訴你，因為我太厲害了，所以同時是野戰隊跟衝鋒隊的隊長喔。怎麼樣？你崇不崇拜？」

這算什麼對話啊？真是無厘頭到家了！

雲霓紅著臉，但她心裡隱約知道，那不是因為奔跑……

「好不好玩？」克朗笑著問她。

這次，她終於同意地、慢吞吞地點頭。

「嗯……」

一絲笑意爬上她的臉，慢慢地，那絲笑容緩緩擴大、擴大—一想著當胖警衛火大揮舞著警棍的模樣……從來都不肯放聲大笑的冷雲霓，居然在冬日午後的陽光下，爆出了劇烈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