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喂喂喂!不得了啦!蘇真來了!」
更衣室里的女子們誰也沒抬起眼,門房急沖沖地衝到她們中間。
「蘇真這次走的是正門哪!」
「哼!這倒是新鮮!舞小姐做不成,倒走正門進來花錢?怎麼?她以為這個樣子,咱們給她的臉色會好一點嗎?」芳倌不屑地冷笑一聲:「臉皮還真是夠厚的!」
「是嘛!年紀大啦!那張老臉的皮是厚了點!」
女人們一陣哄堂大笑……
「不對,不對!她那哪叫『臉皮厚』啊?這咱們真姊那張臉啊還有皮嗎?粉卸下來啊,都見骨嘍!」
「你們的嘴真毒辣!」
邊說,卻還是邊笑……
這世上踩女人最狠的,往往都是女人。男人在怎麼狠辣無情,頂多拐走了女人的身子、銀子,但是女人呢?呵!女人踩女人,別說踩到骨子裡,只怕連血液也吸干嘍!
「不是啦!你們聽我說嘛!」門房一邊往外看,一邊神秘兮兮地嚷:「這次真姊帶了個男人來,還是個混種的,出手好闊綽哪!」他掏出方才收到的大洋,在手上晃了晃。「你們看!我剛剛不過是替他開個門,他一賞就是一個現大洋耶!」
「真的假的?」女人們都圍上來好奇地看著。銀元用嘴一吹,立刻嗡嗡作響,聲音清脆得很!「哇!是哪家的闊少爺?」
「什麼闊少爺?」芳倌冷笑:「我看八成是蘇真自己不知道在什麼碼頭上買來的,裝模作樣想嚇嚇我們,耍耍威風,表示她還有人要罷了!」
「也可能是這樣……」
「我看不太像……」門房歪著頭道:「那個男人看起來很上場面耶!他們現在就在內廳里賭撲克牌,不信的話,你們自己去看看。」
女人們竊竊私語地討論著,好奇得不得了!
芳倌冷著臉起身。「我就不信那個蘇真現在還變得出什麼把戲,我現在就去看看!」
「好啊,好啊!我們也去!」
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嘻嘻哈哈地走了出去,誰都想看看蘇真這失了勢的過氣紅牌還有什麼本事?
可是她們看到的,卻讓她們大吃一驚!
那樣的男人,要她們養他都願意,更何況還是個出手闊綽的多情郎?
內廳圓桌邊上,蘇真一身珠光寶氣地賴在男人身上;他手裡拿著牌,另一隻手輕輕地攬在她纖細的腰肢上,那一臉自信的笑意,在燈光下有說不出的魅力!
經理王大在一旁恭恭敬敬地伺候著,他那一臉阿諛奉承的表情,可教人看得目瞪口呆啊!
王大在上海也算是小有名氣的人物了,高宮顯要們見了他多少禮讓三分,但也沒見他對誰這麼必恭必敬過。
「哎哎哎!今天是怎麼啦?撞邪啦?」
牌桌上圓胖的男人用力一摔牌,他那既大、又圓的黑眼珠子轉啊轉地在楚孚身上打轉,有幾分懷疑地乾笑兩聲:「我說楚先生,你是牌精啊!怎麼你一來,那些牌全像會聽話似的往你那裡跑?要什麼有什麼,簡直神到了家啦!」
「哎喲!我說高處長,你這話可說重了!我一個晚上都坐在這裡,楚孚玩牌手氣好嘛!這有什麼大不了的?」蘇真笑著將臉往楚孚的頸子上送。「你說是不是啊,楚孚?」
「不是。」楚孚瀟洒地往椅子背上一靠,微笑地輕啄蘇真的頰。「那是因為今天有你在我身邊。這樣吧!為了公平起見——」他轉向王大。「給每位先生點兩位小姐,算是我給大伙兒賠不是。」
「呵!楚先生果然大氣量!」牌桌上另外三個男人笑了起來。這一個桌上的輸贏不大,楚孚這麼一說,等於已經把他們剛剛輸的給補回來了!
「好說好說,大夥玩玩罷了,不必太認真。」
王大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才走到門口,便給那些躲在門后的女人們逮個正著。
「經理,裡面那人是誰啊?好生俊俏哪!」
王大連忙把她們拉到一旁,壓低了聲音喝道:
「你們造反啦?生意都不用做了是不是?」
「哎喲!你今天晚上不是已經撈到個財神爺了嗎?還那麼斤斤計較!」
「是嘛!」
一提到財神爺,王大的眼睛可就亮起來了!他笑盈盈地招招她們,一群人圍成個小圈圈私語道:「這倒是真的!蘇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找來這麼個流水財神,我長這麼大,也沒見過人家花錢這麼俐落的,簡直像是變魔術一樣!」
「喂喂!是誰嘛?你人面這麼廣,怎麼會不知道他是打哪兒來的?」
王大想了想。
「我猜是從英國來的……對!准沒錯!他那口音我聽過,英國大使館的人都這麼說話的!我說啊,他鐵定是打英國來的什麼『公爵』、『侯爵』之類的!」
「什麼公爵候爵啊?」
王大得意地笑了笑。
「所以我說啊,你們這些小蹄子沒見識!在英國,公爵、候爵是很大的官啊!不但有田有地,簡直就是一方之霸,跟皇帝沒兩樣。」
「哇……」那些女人們眼睛登時為之一亮!別的可能聽不懂。但是皇帝啊——乖乖!跟皇帝沒兩樣?那要是嫁給了他,可不成了皇后了嗎?
「真的嗎?」
「不會吧?那種男人怎麼可能會看上蘇真?」
「就是說嘛!」
王大揮揮手。
「這也很難說!有些人是王八看綠豆,看上了嘛,哪有什麼道理可說?你們別小看蘇真,她現在可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連那個小全丫頭,都坐在貴賓席聽小曲哪!」
回頭一看,小全果然坐在貴賓席上,她手足無措地四下張望,那樣子滑稽得很!
王大說著起身要走。
「我不跟你們說了!不過我可警告你們,這兩天你們誰也不許去惹蘇真,要是弄得她不高興,把財神爺給帶走了,我就跟你們沒完,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女子們不停地回頭,內廳里的蘇真還是一臉陶醉地偎在男人的懷裡。那個男人花錢那麼誇張,也沒見蘇真皺一下眉頭,更何況連王大這種見多識廣的人都敢打包票擔保了,可見那男人真的是大有來頭!
「唉!怎麼蘇真的命這麼好啊?」
「還蘇真!叫真姊!」
「是啊!搞不好她一高興,把那個什麼孚的讓給你哪!」
「甭說讓,就是讓我當小的,我都願意呢!」
她們既羨慕、又嫉妒地討論著,只有芳倌冷冷地站在一邊,那眼神無比怨毒啊!
她冷冷地注視著內廳里的人……他們全都瞎了跟,才會看不出男人的真正來頭。
瞧!那內廳偌大的牆上,不是映出了那男人的真正身分嗎?哪個「人」背上會長了翅膀,還是一雙蝙蝠似的詭異翅膀?
人人都以為蘇真得了個天大的好運,可只有她看得出來,那男人根本不是什麼「人」,而是一隻「鬼」!
蘇真啊蘇真!你高興吧!得意吧!過不了多久,你恐怕連命也保不住了!
內廳里的蘇真終於起身了,她高高在上地走了出來,順手往貴賓廳的方向一招,小全居然也立刻看到,趕了上來。
「小全,到裡面替我梳梳頭。唉……陪這些男人打牌,真是無聊死了……」蘇真邊笑著,邊做出無奈的樣子,朝那些女子打招呼:「嘿!姊妹們,辛苦啦!今天生意好不好啊?」
女人們笑了笑,臉上都有點羞赧。才前一天,她們冷跟旁觀看著蘇真和芳倌打成一團,隔一天,蘇真立刻躍上枝頭,這變化讓她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話。
「幹什麼呆著啊?」蘇真笑著對她們招招手。「有事的忙去,沒事的跟我進來喝茶吧!我剛剛請大廚幫我們做了些小點心呢!」
「謝謝真姊!走吧走吧……」
女人們全都進去了,只有芳倌還冷冷地站在那裡,蘇真微笑著走到她面前。
「芳倌,怎麼樣?要不要進來喝杯茶啊?」
「哼!不用了,我還得去忙呢!」芳倌回答。
蘇真冷冷一笑。
「哎喲!妹子啊,你也別太辛苦了!你那個什麼日本領事,我看也沒啥搞頭,還有那個什麼銀行……什麼銀行的董事是吧?人家也有老婆了!你啊,到頭來連個小妾可能也撈不到呢!還是早點為自己打算打算的好喲!」
芳倌冷哼一聲轉身就走,蘇真的笑聲在背後顯得特別刺耳——得意吧!我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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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這麼多年來伺候蘇真最好過的一天!
整個晚上蘇真沒凶她、沒打她,甚至連個冷眼也沒給她。
小全鬆口氣坐在吧台旁邊陰暗的一角休息。吧台小弟阿馬悄悄地靠過來,遞給她一杯水。
「小全。」
小全露出一個笑臉。
阿馬是這個地方對她最好的人,蘇真以前陪客人的時候,她就躲到這裡來,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可是她對外面的情況卻一清二楚;只要蘇真一叫她,她立刻就可以出去,挨罵的次數也就少很多。每次只要她一過來,阿馬就會偷偷地給她一杯水,有時候還會偷泡點茶啊果汁什麼的給她喝。
「今天你那個真姊脾氣好像還不錯?」
小全笑著點點頭。
阿馬也替她高興似的笑了起來,可是一看到她臉上的傷痕,忍不住又皺了皺眉頭。
「又是她打的?」
小全不好意思地捂住臉。夜上海的人都知道蘇真脾氣壞,有時候他們看她這麼可憐,多少也會替她說說話。可是不說還好,只要有旁人替她說話,往往只會讓蘇真更生氣,而她的日子更難過!
「那個老妖女——」
「你別罵她。」小全搖搖頭,打斷他的話:「真姊不是故意要打我的,她只是心情不好罷了……」
「就是因為她老是心情不好,老愛拿你出氣,所以我才恨她!」阿馬氣虎虎地低嚷,他低下了身子靠近她。「只要我一有錢,我就去接你,帶你遠走高飛——」
「叩、叩!」
吧台上有人輕輕敲了兩下。
阿馬立刻直起身,楚孚正似笑非笑地坐在吧台上。
「給我來杯酒。」
阿馬手腳俐落地倒了杯酒。
「小全,你出來。」
小全硬生生地咽口氣,眼神倉皇失措地從角落裡緩緩走出來。
「楚……楚先生……我只是……我只是……」
楚孚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
「小弟,替小全倒杯果汁好嗎?」
阿馬怪異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正笑著,那笑容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總之有點不太尋常就是了。
「別怕,我只是出來休息一下。」楚孚端著酒坐在吧台上,往舞池裡面看,舞池裡男男女女擁抱在一起,衣冠楚楚卻虛情假意。
「小全,你跳過舞嗎?」他突然問。
正端著果汁不知所措的小全給他問傻了,她愣愣地看著楚孚的側臉。
「楚先生?」
楚孚轉過頭來,眼神溫柔地笑了笑。
「陪我跳支舞好嗎?」
「可是真姊她——」
「別管她。」楚孚不由分說地替她把果汁放在櫃檯上,接著便拉住她的手,優雅而且自然地將她帶到舞池之中。
小全整張臉漲得通紅,她不安地四下望著。
「楚先生……人家在看……」
「由他們看去。」楚孚低著頭看著她,她那小巧的鼻粱上還有蘇真所留下的傷痕,看得他眼神不由得一黯。
小全絲毫也沒注意到他的目光,她的心在狂跳,而她被楚孚握在掌中的手正不住地輕顫著冒冷汗……
「你怕我?」
小全抬起頭,眼神里竟然寫著哀求:「楚先生……萬一被真姊看見……」
他的心頭一緊!小全那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咬緊牙關,他得用盡全力才能不讓自己現在就衝過去扭斷蘇真的脖子。
他的手輕輕攬住小全那略顯瘦削的腰肢。
「你別怕!有我在,她不敢對你怎麼樣。」
「楚先生!」小全嚇壞了!她連忙掙扎著想推開他,但是楚孚的力量是那麼地大,無論她如何掙扎,也無法掙脫他的懷抱。
楚孚的手一接觸到她溫熱的身體,那激動便再也忍不住了!老天!多麼長的一段歲月,多麼長久的折磨啊!叫他怎麼忍得住?
他猛然將她擁進懷裡。
「老天……看到你這個樣子,我……」
小全驚喘一聲,全身都僵硬起來!
可是……可是他的懷抱為什麼那麼熟悉?她的腦海中閃過些奇異的感覺,好像有某種東西正焦急地吶喊著,有些什麼感覺正急切地敲著她的腦袋……
楚孚將她的身體緊緊擁在懷裡,千百年的等待瞬時都化為灰燼!這是他的寶貝,他等了幾生幾世也在所不惜的寶貝啊!
「快點想起來吧!」楚孚在她的耳邊低喃:「你讓我等得好苦啊!求求你想一想,我們過去的那些日子,你一定可以想起來的!」
刷地像是閃電劃過天空,小全被那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嚇得險些尖叫!有某種影像,某種奇怪的影像閃過她的腦海……她的手腳發冷,連忙推開他,轉頭便往吧台的方向沖——可是才衝到一半,便被那投射過來的冰冷眼神給震住了!
「真姊……」
蘇真正冷冷地看著她,眼神里沒有半點感情。
「什麼時候學會跳舞了?」
小全全身冰冷地定在那裡。完了……完了……一團混亂中,她甚至不知道應該怎麼反應,只知道這次她真的死定了
「是我讓小全陪我跳舞的。」
蘇真冷冷地瞅了她一眼,才轉過身,眼神卻立刻柔媚了起來,她溫柔地走上前攀住楚孚的肩。
「對不起,是我忽略你了,我不過是進去陪姊妹們說說話罷了!你要是想跳舞,大可以讓小全去叫我啊!」
楚孚的唇角扯出一個冷冷的笑意。
「看你和她們聊得那麼開心,我不忍心打攪你們。」他猛力地將蘇真的腰一抱。「你該不會是吃小全的醋吧?」
蘇真笑了起來,浪蕩的笑聲讓人聽不出她真正的心思,她往小全的方向瞧了瞧——
「那可說不一定。小全年紀還那麼輕,誰知道你們男人心裡是怎麼想的!」
楚孚懶洋洋地抱著她,大庭廣眾之下輕咬著她細巧的耳垂。
「我心裡是怎麼想的,你應該知道……」
小全發著抖站在那裡,舞池裡不時傳來蘇真那放肆的笑聲……
她不知道她在害怕什麼。
她勉強移動腳步,眼神卻不由自主地轉往舞池——正好與楚孚的跟光撞個正著!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立刻轉身往更衣室的方向沖——
別傻了!剛剛似曾相似的感覺或許只是她的幻死,楚先生是她和她母親的恩人,他對她只是……只是主僕之情而巳,他不可能會愛上她的!
愛?小全不由得慘笑了兩聲。
小全啊小全,你什麼時候又懂得愛了?在這之前,「愛」這個字眼連一次也沒出現在她的腦海里,她真的是瘋了!
這時候還有心情想漫無邊際的事嗎?
小全想起蘇真那冷冽無情的眼神,不由得機伶伶地打個冷顫……還是想想真姊會怎麼對付她吧!
她喘息著抱緊自己,不敢想自己接下來的會是什麼樣的命運……
¢¢¢¢¢¢
大清早,杜母出去買菜,老廣在外面洗車,小全一個人正在客廳里收拾著昨夜蘇真所留下來的杯盤。光是看那大戰過後似的客廳,就可以知道他們昨夜一定過得相當精采!
小全無言地收著那堆東西,努力不教自己去想那可能的情況。只是當她在桌子上看到楚孚所順手擺的懷錶時,她還是忍不住輕輕地拿起懷錶——
「小全!」
她嚇得跳了起來!沒想到蘇真會這麼早起床。
「真姊!早!」
蘇真披著睡袍,臉上的胭脂還沒洗掉,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憔悴,但那雙銳利的眼睛卻一點也不見溫和。
「真姊。」小全連忙走到樓梯下,完全不自覺地將懷錶藏進懷裡。「你要不要吃早點?我都準備好了,我去給你——」
「啪」的一聲!
小全被猛烈的巴掌給摑得臉偏向一邊,血絲立刻順著她的唇角流了下來。
「不用我告訴你原因吧?」蘇真走下樓梯,殘妝未卸的臉充滿了不屑!
小全委屈地忍住淚水站在她的面前,那楚楚可憐的樣子卻只讓蘇真更生氣,她的手無情地掐著小全的手臂。
「你那是什麼樣子?看了就教人討厭!」
「真姊……」小全忍不住哭了起來:「真姊……我不是故意的!是楚先生他……他……」
「不許哭!」蘇真立刻陰狠地瞪住她。「你是想把楚孚吵醒,好讓他來救你,是不是?」
小全猛地捂住唇瓣,連半點聲音也不敢出,只能哀求地看著蘇真,希望她可以放她一馬。
蘇真卻怨毒地看著她,好像她是她畢生的敵人一樣!
「小全,你認清楚你自己的身分!你是個奴才,這輩子都只是個奴才!更別以為仗著楚孚有幾分同情,你就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我沒有!」小全哭著搖頭。「我真的沒有!真姊,求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不管你有沒有!」
蘇真狠狠地握住她的下頷,眼神犀利、毒辣地看進她的心裡。
「你給我聽清楚!楚孚是我的,我不管你心裡想什麼,也不管你打算做什麼,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就不會放過他!而你和你那個媽媽,如果你們敢打什麼壞主意——」她冷冽地笑了笑。「用不著我說,你也知道會有什麼下場!我要的東西沒人能跟我搶,任誰都一樣,聽懂了嗎?」
小全顫抖地點頭,驚懼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蘇真冷眼瞪視著她。
「你聽懂就好!不過,我對你們也很厭倦了!之前你那個老太婆不是老嚷嚷著要走嗎?想走就滾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們了!」
「真姊……」
蘇真跳起來道:
「別真姊真姊地叫,聽了就討厭!今天晚上我回來,不想再看見你們的臉了,聽到沒有?給我滾!滾得愈遠愈好!」
她說著轉身上樓,甚至沒回頭多看一眼。
小全捂著臉跪在那裡,淚水不聽話地落了下來……
蘇真變了!
過去的蘇真也許脾氣不好,也許喜歡動手打人,但是那時候的她心地是好的;而現在,現在的蘇真好可怕……
真的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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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蘇真和楚孚出去了,而白天她所說的話,一直都擱在小全心裡。
她瑟縮在床上,思考著到底要不要走?她的心底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只知道有種不祥的預感,好像有什麼事即將發生,可是她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也許她真的應該帶著母親走,愈快離開這個地方愈好!
杜母此刻正在桌前縫衣服。
自從上次的事情發生之後,她一直很少說話。她不斷自責,可是又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沉默了。
「媽媽,我們離開這裡吧!」
杜母訝異地回頭:「小全?」
小全苦笑著垂下頭。
「你很意外是吧?其實是今天早上真姊說的,她說她不想再看到我們……」
「發生什麼事了?是蘇真又打你了?」杜母關心地來到床邊。小全一直很向著蘇真,不管蘇真怎麼打她,小全總是向著她。現在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
小全低下頭。
「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是真姊變得好可怕……」
「哼!」杜母忿忿不平地開口:「你現在才知道她可怕?那個女人為了自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心腸惡毒得很!你以為她一直留著咱們,是因為喜歡咱們嗎?傻孩子!她只是不喜歡沒人伺候她!在上海誰不知道蘇小姐的大名?咱們走了,還有誰肯來?」
小全苦笑一聲。
「反正我已經決定離開這裡了,以後真姊的事與我們無關,媽媽你也不要再罵她了!畢竟大家也在一起生活那麼多年……」
話雖這麼說,可是想起蘇真種種可惡的行徑,杜母還是無法釋懷,所有的忿怒與傷心全寫在臉上。
「她要是真的顧念咱們相處的這些年,她也就不會——」
小全嘆了口氣,打斷道:「媽媽……」
「好好好!我不說就是了。」杜母難受地擦擦眼淚。總之小全肯走最好,她先前還想著小全一直待在這裡,絕對不會有什麼好將來的!蘇真的心腸那麼毒辣,怎麼可能會讓小全有好日子過?
杜母收拾起淚水。
「幸好你想通了,只是——」她狐疑地看著女兒。「你怎麼會突然改變心意了?小全,你老實對媽媽說,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要不然你怎麼肯走?」她腦中靈光一閃,臉色當場丕變!「小全,該不是那個楚先生——」
「媽!你想到哪裡去了?」小全急得跳了起來。「這件事怎麼會跟楚先生有關係?是我自己!」
「你自己怎麼樣?你該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杜母焦急地握住女兒的手。「我的天老爺啊!你可不要傻了!難怪我一直看那個楚先生看你的眼神就不對!我的好孩子,那種人會跟蘇真在一起,還會安什麼好心眼?你千萬不要被他給騙了!」
小全嘆口氣。這件事再怎麼說也說不清楚,反正她們都要走了,何必再多作解釋?她只淡淡笑了笑回答:「媽媽,你不要煩惱這個了。既然我們都已經要走了,喜不喜歡又有什麼關係?」
杜母想了想也對,她起身往外面看了看,天色還早,蘇真他們一時之間應該不會回來。蘇真的性情多變,誰知道她會不會突然又變卦?
「小全,你打算怎麼走?」
這可問倒她了!小全愣愣地看著母親——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咱們愈快離開這裡愈好!」
「媽也是這麼覺得。」杜母說著已經開始整理東西,邊整理邊說:「這樣吧!我們現在就走,我聽說南方有個地方叫重慶,人家都說那個地方好,那咱們就搭晚上的火車到重慶去好了。你現在趕快整理整理,要是他們回來,可不知道還走不走得成呢!」
小全立刻跳下床。
「好!」
心意既定,也沒什麼好多想了。杜家母女立刻整理了簡單的行李,趁著蘇真還沒回來,逃命似的逃離了那個地方。
上海繁華的燈火,對這對母女來說沒半點吸引力,在她們眼中,上海就像個地獄!像個躲不開逃不掉的地獄!
她們臉上有驚慌、有失措,可是也有著對未來的新希望!
她們指望著脫離蘇真的陰影,指望著可以過簡單、安全的日子;可是誰知道她們這一走,卻更將自己推進無底深淵——永世不得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