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來何事不同歸
同來何事不同歸
「雪霽……」呢喃的名字噴吐出他的齒間,將她鬢邊的碎絲絲撩起。
洛雨季垂下頭,輕輕掙開他的懷抱:「好容易到了這裡,不妨在草地上坐坐吧。我好像……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過這麼明媚的太陽了。」
說著,她俯下身去席地而坐,將目光凝結在遙遠的天邊。
齊天馳沉默,屈身在她身側坐下,隨手拔了一段草根在掌中揉著。
日影西斜,緩步越過他的臉、他的肩、他的手,又頑皮地攀上身側的她,將她清麗的面龐慢慢點亮。光影下,她的肌膚瑩潔剔透,彷彿水晶般地閃亮。烏黑濃密的長睫半垂著,在面頰上投下淺淡的影子。
心,柔柔地一顫,無數的酸澀和不舍湧現出來,黯淡了他的雙眼。
耳邊,微風般地拂過她一聲輕嘆。
「……記得那個三日之約嗎?」她用雙臂撐在身側,頭半仰著,將目光移向遠處幾朵變幻莫測的浮雲,「在我告訴你三日之後再給你迴音的那一刻,其實,我的心裡早已有了答案……」
他微愣,內心中按捺不住的急跳燃亮了他的雙眸。
一絲清淺的笑浮起在她的唇邊,她依舊不看他,顧自對著天呢喃著自己的心事。
「在泉語山莊,與你共度那段夢境般的日子,我曾不止一次地在心裡偷偷祈禱,希望這個夢永遠永遠持續下去,與你拋開塵世的一切憂煩,在山水間相攜一生……」
「然而,雲灝追來了,把我從夢境中抓了回去,」她略帶無奈地笑了,笑顏中漾起無限的甜蜜:「他專橫、霸道,卻又濃烈似火,頑固地一次又一次燃燼我心中所有的隔閡和冷漠。在他的灼熱下,我無以遁形,只有把心交出去,與他糾纏一生……」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側過頭來,烏黑的瞳仁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琥珀色光芒。
「天馳,你的情意我明白,但是……我無以為報。我的心已經給了他,今生恐怕……」
他輕輕地揮手,打斷了她的話:「和他在一起,你會一生幸福嗎?」
她在他幽深的注視下略一愣怔,隨即迅地點頭:「會的。」
他垂眸,唇邊掛上一抹淡淡的譏嘲:「他是萬民景仰的天子,是擁有無限權力的帝王。我也曾經相信他能夠庇護你,給你一生的幸福,但是後來……」
他低聲說著,蹙起眉,將掌中被揉爛的草根拋向遠方。
「曾經以為,你永遠都醒不來了……那段日子裡,我時常重複做著同一個夢。那是宮中的鳳儀閣,你在台上唱戲,我在台下觀戲。戲中的你,一遍遍地被人詛咒、一遍遍地遭人陷害、一遍遍地被推入冰冷刺骨的深井……我心痛欲裂,從座位上躍起,極力想奔向你,卻彷彿被千萬道簾幕阻隔著,總也無法走到你的面前,只能咬著牙,眼睜睜地看著你受苦……」
「夢醒的那一刻,是我最痛恨自己的時候……」他捏緊拳頭,深深地閉上了眼睛:「因為,無論夢境抑或現實,我都無力保護你,只能聽任你一次又一次地遭受傷害。」
同來何事不同歸(二)
「別這樣,天馳,」她動容,禁不住地濕紅了眼眶,「那一切……原本與你無干。」
「無干?」他定定地看著她,眸中有無窮的傷痛劃過:「……是的,與我無干。我明白,你的一切早與我無幹了,只是,我的心還會痛。見到你痛苦哀傷的時候會痛;見到你幸福甜蜜的時候依舊會痛……」
「天馳……」她輕喃,卻在瞥見他眸中泛起的那一抹晶瑩時,忘了停在唇邊的話。溫潤如天馳、親切如天馳、淡泊如天馳,每每讓人在他春風般和煦的笑容中沉醉。習慣了他的笑,何堪面對他重若千鈞的淚?……
難道,他對她的情愫,竟然深沉如斯?
心,重重地墜落,轉瞬間,早已千迴百折。就在她茫然無措的時候,身側的那個人卻決然立起,翩翩的衣袂伴著頸后烏黑的長一起隨風輕揚。
「回去吧,天不早了。」他含笑向她伸出手,目光澄澈清明,再也不見方才的晦暗陰沉。
洛雨季遲疑地把手疊入他的掌心,被他輕輕一拽,從草地上拉起。俯下身來,他將她打橫抱起,在坐上馬背的那一瞬間,她分明聽見他低低的,彷彿耳語般地說了一句——
「……如果蒼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願意用擁有的一切,換你真正的幸福……」
夕陽西墜,暮色降臨。無邊的晚霞展開在天幕上,將牛乳般潔白的雲朵染成了濃重的緋紅色。淡金的寂靜籠罩在每一片草尖上,催促著駿馬的歸蹄。
雪驄象風一般地賓士在原野上,步履急促而穩健。伏在它身上的洛雨季攥緊了馬韁,肩頭的青緞貂絨斗篷被疾風扯成了直直的一線。在她身後不遠處,是騎著黑馬的齊天馳,他微眯起雙眼,不時揮鞭策馬,追趕著雪驄的腳步。
馬踏如飛,懸鈴叮鐺,衝散了一路的沉默……
遠處,一叢初綠的樹林后,饒出來一匹同樣疾馳的黃驃馬。馬上的人低伏著,看不清面目。隱隱的,只看見黑色頭上的一點赤金,在殘陽下閃爍著明光。
慢慢地靠近了,依稀可辨那騎在馬上的是一位女子,身形纖弱,體態輕盈,髻上閃閃生光的,是一支西番蓮紋樣的垂珠金釵。
「梅小主,十八叔!」她欣喜地呼喚著,疾馳幾步來到了眼前。細柳彎眉、新月眼,一身棗紅色束腰輕虹緞騎裝,為她略顯病態的蒼白勻開了幾分紅潤。
「若嫣。」洛雨季和齊天馳齊聲喚著,不約而同收緊馬韁。
「你們怎麼在這裡?」齊若嫣偏過頭,有些意外地望著他們。
洛雨季愣了一下,正思索著如何回答,卻被身側的齊天馳不動聲色地搶了話頭:「我陪小主出來遛馬,正趕著要回去。對了,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
齊若嫣垂下眼眸,淡淡地一笑:「在營帳呆得煩悶,也溜出來閑逛。」
同來何事不同歸(三)
齊天馳微蹙起眉,目光落在她瘦削的面頰上:「天色將晚,一個女孩子獨自留在草原上實在不妥,還是早些回營吧。」
「是,十八叔。」齊若嫣乖巧地應著,調轉馬頭追上了雪驄的腳步。
馬蹄噠噠,敲響在寂靜的原野間,聽來清脆而鬆快。並轡而行的兩個女子相視而笑,各自恍惚著,沉浸在無邊的心事之中。
良久,齊若嫣輕咬住下唇,偏過頭去,將目光播向淡金色的草原。暮色寂寥,將她清癯的側影勾勒如畫。
「春天到了……大軍快要回天啟了吧?」
洛雨季抬起眼眸,為她臉上瞬間掠過的黯然而心中一跳。情不自禁地,她的眼前浮現起不久前的那個夜晚——熊熊的篝火旁,一對夫妻無語相對,目光冷漠如同寇讎……
下嫁花剌兩年了,難道若嫣對納夕果真只有憎恨,而不存一絲留戀?也許,她的心未必如同她的話一樣冰冷吧?……
耳邊,傳來齊若嫣低低的一笑:「也好,我正盼著早日回栩寧呢。」
馬鞭揮動,她暗紅色的衣衫在眼角的余光中輕晃,瞬間已躍出一馬之遙。衣袂翩躚,青絲翻飛,馬蹄起落間,震落鬢邊一抹赤金。
「叮噹——」金色的弧線悄然墜落,隱沒在一叢深草之中。
「若嫣,你的金釵……」洛雨季輕喚,收住手中的馬韁,想也沒想就從雪驄的背上跳下來,穩穩地站在地上。
「雪霽?」齊天馳在馬上回,目光裡帶著幾分詫異和驚喜。
洛雨季渾然未覺,俯下身去」將草叢中熠熠閃爍的金釵抓在手中。
那一邊,齊若嫣也翩然下馬,幾步走到洛雨季的面前。
「多謝了。」她屈膝一禮,將手伸向她。
洛雨季將金釵遞給她,腦海中光芒一閃,驀地明白了天馳驚喜的原因。回過頭去,她向他粲然微笑。
「我會騎馬了,是嗎?」
「是。」他嘉許地點頭,目光中滿含了寵溺。
掌心中,忽然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劃過,帶來鑽心的刺痛。洛雨季低呼一聲,禁不住深蹙起雙眉。
「怎麼啦?」齊天馳翻身下馬,匆匆攥住她的手在眼前攤開——雪白的肌膚上,赫然有一道淡紅的血痕漫過,不深不淺,卻依舊令人觸目驚心。
心,驀然收緊,他猛地抓緊身側齊若嫣的手腕,一把將她扯到面前。
「告訴我,為什麼這麼做?」他切齒,兩點怒火在眸中跳躍。
齊若嫣垂下眼,臉色益蒼白:「我……也是沒有辦法。」
隱約的**從掌中的傷痕上擴散開來,慢慢蔓延至手臂,洛雨季垂下手,將不解的目光凝在齊若嫣的臉上。
「難道,你在金釵上塗了毒?」
「是,」齊若嫣迎上她的目光,神色間有深深的歉疚,「『夜落金錢』,量不大,凡中毒者可保七日性命。」
「噹啷啷——」
齊天馳抽出腰間的佩劍,將劍鋒抵上齊若嫣的喉頭:「把解藥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