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場家庭會議只有出公差的風霜缺席。
三個人、六隻眼睛,全像中邪似的直勾勾定在風波身上。
鼓起勇氣說出秘密,風波終於鬆了口氣,無論下場是責備也好、怒斥也罷,心中的一塊大石在這時候算是真正落下了。
可是,她所得到的反應和她想像的不太一樣。沒有責備、沒有怒斥,只有大半天回不了神的六道視線。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風采。不過,她只像不由自主的哺喃地:「我以為你還不打算這麼快說出來,沒想到——」
然而,她的自言自語卻引起眾口一致的反彈。
「好哇!原來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風雲天夫婦異口同聲的道。
風采趕緊澄清。「不是我知情不報,波波是當事人,她不許我說,我應該尊重她的決定嘛!」
「是我叫她替我保密的,別怪她。有什麼錯全是我自己造成的,和任何人都無關。」風波說。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風雲天實在忍不住了。「至少和那個男人有關吧!波波,你真糊塗!糊塗透頂了!」
風波噘著嘴,眼眶微紅。「爸,對不起,我知道我給你們帶來很大的麻煩,對不起。」
「有麻煩的是你呀!」風雲天不由得板起臉孔。
劉玉臻在一旁拉了拉丈夫,朝他使個眼色。事情已然發生,再多的斥責也挽回不了既定的局面,她看出女兒的難堪,不希望做父親的還在這當頭火上加油。
風雲天莫可奈何的大嘆一聲。他會生氣也是無可厚非的反應,多數的父親在聽到孩子做出這種事,怎會不動怒?
「波波,既然你主動找我們談這件事,也是希望問題能獲得解決對不?」劉玉臻盡量以平和的口吻,她只想幫女兒,而不要讓女兒對於向父母提出困擾的事覺得後悔。
「可是,媽不懂耶!你剛才說想生下孩子——是不是你男朋友自己不好意思上門提親?所以要你先把事情跟我們說清楚?」
未料,風波卻一逕的搖頭。「媽,你誤會了,沒有什麼提不提親的。我說生下孩子的意思是,我要做個未婚媽媽,我打算自己生下孩子。」
未婚媽媽?除非風雲天少了根神經線,要不讓他無動於衷肯定比登天還難。
「你再說一次!你要當未婚媽媽?你是不是昏頭了?」他大喝一聲。
這下連劉玉臻都找不出理由來維護風波了。「波波,生孩子是不能生好玩的。一旦生下孩子你即將得面臨多少事情,這恐怕還不是現在的你所能想像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還是想生下他。」
「不,你一點也不知道,你只是感情用事,思想不成熟,還以為未婚生子是一種流行時尚,好像這麼做就能表現自己的獨立,反正現在社會上多的是這樣的例子,你也想試試對不?」
風雲天尤難諒解。就算懷孕已是事實,至少還有補救餘地,但絕絕對對不能是未婚生子!
「那男的搞什麼鬼?他想在事情鬧大后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嗎?」他怒吼。
「不是的。爸,我不願拿孩子的事逼他屈服,這是沒有意義的。他該是為愛我而娶我,絕不是迫於現實壓力才娶我;如果一場婚姻淪落至此,我寧可捨棄!」
「什麼叫現實?男子漢敢作敢當,現實也是他自己製造的——」風雲天的咆哮又在老婆警告的眼神暗示中壓抑下來。
他吸一大口氣,緩和脾氣。他也知道大小聲無助解決問題,但他就是忍不住,只要一想起那個事到臨頭沒種出面的懦夫,他就一肚子的火。
「好吧!爸爸不生氣,你就把事情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風雲天放低聲音。「為什麼你要說逼他屈服?他是不是同時和好幾個女人交往?而且都不是真心的?」
風波垂下的腦袋搖了搖。「爸,他很好,也不是你所說的那種花花公子。」
「無論是什麼,一定有原因的對不對?」劉玉臻坐近風波,伸手將她攬著。
唉,女兒也是可憐。一向活潑、笑口常開的風波,這幾天明顯變得不對勁。說是跟公司請了年假,也沒見她出去玩,整天就悶在房裡;劉玉臻當時就發覺她一定有心事,並強烈的預感——八成和上次被她無意中撞見的男人有關。
她想間,卻一時不知從何問起。倒是風波今天突然自己說了,只是沒想到她正面臨這般棘手的困難。
「原因——我自己一下也說不上來。總之,他心目中真正的最愛,恐怕不是我。我仔細想了幾天,決定給他更大的選擇空間,而非局限在孩子這焦點上。」風波努力含著淚,不讓它滾落。哭什麼哭?自己做的事就該拿出本事擔下,既然鐵了心公開一切,她也差不多做好和千寒了斷的心理準備了。
請了假,又拔了房裡的專線,她是真的不想再見到他了。
羽瑤生產那一幕——太傷她的心了。
原來,她也是個會鑽牛角尖、小里小氣的人,更甚至她已鑽到死胡同里再也出不來了。
幾天來腦海總浮現一幕無聊的畫面:千寒手中抱著散發淡淡乳香的嬰兒,而羽瑤則含笑依偎。
她不僅無聊還有自虐傾向。
不知暗地裡吶喊過多少次了:「黎千寒,瞪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的親生骨肉還待在我肚子里啊!搞不清楚狀況的混球!」
唉,算了,算了。你不稀罕你孩子,你的孩子也不見得非你不可。
「那就是了嘛!你自認不是他的最愛,一定就還有別的女人了,說到底還是他腳踏兩條船,始亂終棄呀!」風雲天憤憤不平的道。
「哎呀,說什麼始亂終棄?你這個人到底會不會說話呀!」劉玉臻快被丈夫給氣死了,哪有人這樣說自己女兒的?
「本來就是啊!我哪裡錯了?」風雲天還振振有詞。
錯是沒錯,不過總可以別說得這麼露骨吧!劉玉臻暗自搖搖頭。
「爸,他不是真的另有女人。」風波悵悵然的道。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這事還分什麼真的假的?」
「他心有所屬——精神上的,兩人並無實際交往。不過我想,他應該喜歡她多過喜歡我;既然這樣,我不願再跟著淌這渾水了。」風波臉上帶著點兒說不出的委屈模樣。
「波波,你真傻。就說肚裡的孩子吧!這渾水你早已淌定了。」劉玉臻拍拍她的手。「他呢?他對於你的決定有什麼看法?他也同意由著你生下孩子,而他不聞不問?」
風波怔了一下。怎麼回答媽媽的問題呢?她根本沒打算和千寒提這件事,就讓時間沖淡一切——嗯,雖然她的想法有些天真。
見風波無語,風采也不知怎麼跟著緊張了:「很複雜就是了,你們知道那麼清楚也沒用啦!反正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解決波波的肚皮,那個男人就暫時別管他了。
風雲天皺眉:「怎麼不管他?他是孩子的爹啊!還有,你剛說複雜?看來波波把什麼都告訴你了,不如由你來替她說明。」
「我?爸,算我多嘴,你饒了我吧!」風采趕緊討饒。開玩笑!她可搞不清哪些該說、哪些又說不得,萬一事情被她愈弄愈糟,風波會怨她一輩子的。
就在這時候,門鈴聲大作。風采心想:得救啦!
「大概是霜霜忘了帶鑰匙,我去開。」其實風采真正想的是,一會兒拉著霜霜先跑為妙,暫時找間咖啡廳避避風頭,等晚一點再回家好了;看來波波的事她們姊妹倆也插不上手了。
這才踏出廳門一步,風采冷不防又縮了回來。「不是霜霜——那男的是誰呀!不認識耶!」
風采可從玻璃門帘隔過前院望向鏤空大門的位置,是一個伸長脖子左探右探的陌生男子。
「爸媽是找你們的嗎?年輕人——暗暗的看不太清楚,高個子、長得好像還不錯。」風采像在回報前線最新狀況,不住隔空打量著。突然,她一個跳轉過身,捂著嘴,表情說有多誇張就有多誇張。
「年——年輕人耶!該不會是找波波的?」
風波也嚇一跳,連忙湊近風采身邊,旋即一聲叫嚷:「我不見他!跟他說我不在,說——去南部——不,不行,南部不夠遠,那就——說出國吧!采采,快,你去跟他說我出國遊學,一年半載都不會回來了。」
「拜託!說你挺個肚子遊學?他怎會信嘛!」
「那就說我嫁到國外了啦!快去!快——」
「夠了!你們倆都別爭了,我去!」風雲天一副預備出馬『鏟奸除惡』的姿態,這可嚇壞風波了。「既然他自己送上門,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爸!你不可以去啦!」風波叫。
「我幹嘛不可以去?我請那小子進來把話給我說清楚,今晚就做個了斷。」
「了斷什麼嘛!我不要見他。」
「你不見,我見!」風雲天堅持的很。
「爸——」
「雲天,波波叫你別去就別去。」劉玉臻上前阻止。「事情會愈搞愈亂的,給他們一點時間,讓年輕人自己去解決。」
「他們要是解決得了,今天就不會這樣了。再說,也該讓那小子知道,咱們波波不是沒人替她出頭,怎能由著他欺負?」
風雲天眼看人就快衝出去了——原來是風波、風采在背後拖住他。
「爸,求求你別去吧!」
「爸,我快拖不住你了——不要去啦!媽!你看爸啦!講都講不聽!」風采死命纏著風雲天還不忘哀號求救。
「雲天,你就別鬧了。」劉玉臻揚高聲喊下他。
「我鬧?我在替波波出氣耶!你居然說我鬧?」風雲天可大大不服氣了,老婆實在太不給他這爸爸面子了。
「那我去總行了吧!」劉玉臻說。「波波,既然你暫時不想見他,那我只好打發他走,我就當什麼事都不知道;可是你得先答應媽,過兩天去跟他把事情談開,無論結果如何,都要請他到家裡來一趟,這是他做晚輩最起碼的禮貌,明白沒?」
媽媽平日是溫婉而且隨和的,但是當她嚴肅起來,卻又有一種天生的威儀,令她們三姊妹不敢怠忽。風波順從的點點頭:「媽,你就說我出遠門好了。」
「玉臻,我——」風雲天還不死心。
「你什麼?你認為我的能力不足以處理好這件事?或者我的智慧比你來得差?」劉玉臻輕輕白他一眼。
風雲天被老婆這一白眼給堵得啞口無言。當老婆決定了一件事情,就表示再也沒有他反駁的餘地,廿幾年的夫妻了,他還會不了解嗎?
玉臻的個性就是這樣,而他這做老公的——唉,算了!『驚某大丈夫』,他早就被玉臻壓得死死的了。
「我是說,女兒的事我不管了,你自己看著辦吧!」風雲天『哼』一聲便進房裡去了。
風波忐忑不安的說:「爸好像真的生氣了。」
劉玉臻胸有成竹的笑笑:「沒事的,等我擺平外頭那個男人,再回來擺平你爸爸。」
這雲天也真是的,都一把年紀了還耍孩子脾氣。
待她走出廳門后,風采有感而發的推一下風波:「看到沒?多跟老媽學學,就是要把老公給『壓落底』,教他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是誰一輩子翻不了身呀?」風雲天冷冷的聲音由后響起,差點沒嚇得風采心臟停止。
「爸——爸,你怎麼又冒出來了?」風采驚魂未定的問。「我剛才什麼都沒說,你聽錯了!哈,聽錯了啦!」
「我看你們這幾個孩子被你媽給寵得眼裡都沒我這老爸了。」風雲天眼露凶光逼近風采。「你們以為陰盛陽衰我就拿你們沒輒嗎——」
「爸,你好吵哦!人家在注意聽媽怎麼說,都被你的聲音蓋過了啦!」風波性急的脫口就叫。
什麼!竟然還敢說他吵!風雲天氣得快昏了。
最慘的是沒人願意理他這個快昏倒的老爸,風波、風采全都扒在窗檯觀望屋外的一舉一動——劉玉臻的出現,倒也讓有備而來的千寒一陣局促。
「伯母您好,您是風波的母親吧!我姓黎,是風波的朋友。請問她在家嗎?」千寒一見面就來個九十度彎腰鞠躬,反正禮多人不怪嘛!加上他又有點緊張。「黎先生,裡頭現在至少有六隻眼睛盯著我們,我不宜逗留太久,所以我就長話短說了。」
他一愣。什麼叫六隻眼睛?
劉玉臻淡淡一笑。沒錯,他正是那天她看見的男人。
「你先說,找風波什麼事?」
「我——我有些事想和她談談,可是她最近沒去公司上班,電話又沒人接聽,我只好親自登門拜訪。」千寒的焦慮無以掩飾,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電話不是沒人聽,而是風波根本就將電話線拆了。」劉玉臻邊說邊對他做打量。「為什麼拆電話線,你不會不知道原因吧!」
千寒若有所悟的喃喃:「她好歹也給我機會解釋啊!居然就這樣——」
劉玉臻看他陷入沉思:「黎先生,那你現在也該明白了,風波並不想見你。」
這話可急煞千寒了。「不行,我非見她一面不可!」他立刻又閉嘴,一臉的歉然:「伯母,對不起,我一時太過著急,失態了。」
他是真的心急,劉玉臻感覺得出來。
「我不清楚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不過,有件事我必需先向你作個確認,我才能有所決定。」
她沉靜的眸固定在他臉上,一字一句的說:「別怪我問得直接——你愛風波嗎?」
千寒一怔。這問題果真如她自己所言,太直接了吧!
「我指的是真心真意、不帶任何牽強的感情。你愛她嗎?」劉玉臻再次強調。
這回,千寒未曾躊躇,直截了當的答:「我若是不愛她,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他那雙深邃明亮的眼睛,盛載著無與倫比的堅定,誰又忍心去懷疑呢?
「我想,你的確是做了某些今風波誤會的事了。」劉玉臻相信阻撓著這對年輕人的障礙,只是一件尚未澄清的誤會。
她微笑道:「而且,還是一個很讓風波芥蒂的誤會哦!黎先生,你該多用些智慧才能化解你們這次的危機;坦白說,這種事我做母親的未必插得上手,要靠你自己了。」
千寒不禁垂頭喪氣了起來——他連風波的面都見不到,說化解豈不空談?
打從他一連幾天找不著風波開始,內心便隱約升起一股不安;他知道他們之間一定出了問題,但他手邊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孟凱的後事、悲痛欲絕的羽瑤,他如何能撒手不管?
他在忙碌中仍不忘思索問題所在,果然和他想的一樣,風波又誤會他和羽瑤有什麼了。上次還算事小,哄她兩句就過去了,風波也並不真介意,但這次呢?
他反省、回想——唉,他那天實在是讓混亂的場面給沖昏了頭,一下是孟凱的死訊、一下又是羽瑤的瘋狂失控,他不知怎麼就將一身的壓力全爆發在風波頭上,糊裡糊塗的痛斥她一頓。
風波何過之有?他在情急之下只曉得顧全羽瑤,風波心裡又是怎麼想的?如果純粹氣過就算了,她為什麼特意挑這時請假?更絕的是連電話線都拆了。愈想愈不安的千寒,再也忍受不住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跑一趟風家。
為了一個無中生有的誤會被判出局,他說什麼也不甘心!
「伯母,您一定幫得上忙的!」千寒頗為激動的說。風波母親看來是明理人,或許他該求助於她才是方法。「請您說服風波出來和我見一面。有錯,我道歉;有誤會,我澄清,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只要她給我機會,我相信事情會有轉團的餘地。」
「我也相信,不過無須急在一時。現在的風波堅持不肯見你,你光著急是沒用的。」劉玉臻置身旁觀者,自然不似兩個年輕人的衝動,時間絕對是有助於事的潤滑劑,等待未嘗不是一種契機呢?
「可是我——」
「你不妨再回去冷靜幾天。解鈴還需系鈴人,想清楚癥結所在,然後對症下藥,也才不至於功虧一簣。」
劉玉臻說完這句話便離去了。
解鈴人、癥結——羽瑤?
兩天過去了。
風波既無聊又頹廢的賴在大床上,動也不想動。
爸爸的叨念在媽媽的勸阻下暫告一段落,耳根清靜了,卻突然覺得悶的慌。
唉,原來上班也是挺幸福的一件事,怎麼以前都沒發現呢?
終於無聊到一種幾乎教人瘋狂的地步,沒辦法,她開始嚼舌根度日;乾脆把久未聯絡的同學朋友全部挖出來大肆騷擾一番,扯些有的沒的,時間就這麼打發了。
當然,電話線也已經接上去了,反正媽不都說了——「波波,如你的願了,他說最近都不會再找你了。」
「你怎麼跟他說的?」
「媽自有方法,總之全都照你的意思了。你不見他,我讓他別再來,他答應,就這樣。」劉玉臻望著女兒欲哭無淚的模樣,笑在心裡。
風波恨得牙痒痒。這個黎千寒可真是『阿沙力』呀!早知他那麼聽話就叫他去跳樓好了。
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風波望天花板興嘆。愈不見他,就愈想他,而這一想,偏偏想出一大堆眼淚;眼淚乾了,又怨自己沒用。風波整天就窩在房間凈幹些沒營養的事,成了名副其實在淚水中打滾的怨婦。
尤其最最變態的是,她一天到晚就想起千寒那晚偷溜進她房裡,兩人親熱的畫面,不知不覺渾身發燙了起來——噢!她不只變態還色情。
難怪人家說睹物思人,她關在這房裡遲早會關出病來的。
「你爸爸不是好東西,以後不准你認他,聽見沒?」對著自己肚皮說話,也是她每日的例行公事。
「媽咪先聲明在先哦!;是你爸爸不喜歡我,不是我故意讓你做個沒爹的孩子,你將來可別怪媽咪,不過你可以怪你爸爸,媽咪支持你。」
「哼!沒男人我們也能過得很好,就讓他去當別人的爸爸好了。我們從此跟他恩斷義絕、形同陌路,再也不理他!」
嘀嘀咕咕一番之後,風波都會後悔得要死。這算不算最失敗的胎教?
唉,好悶好煩呀!她伸個大懶腰,手正碰到被她胡亂丟在床上的電話,適時一陣鈴聲大作。
「喂。」她要死不活的接起。
「風波?你是風波嗎?」對方是個女聲。
她突然猛一翻身,頓時天旋地轉——完了,她真的是躺太久了,但她還是緊捉著電話喊:「羽瑤?」
「是啊!好久不見了。」羽瑤語氣祥和,不再有生產那天的歇斯底里。
風波也不知哪根筋不對,一聽到羽瑤的聲音竟鼻酸了:「對——對不起,我一直希望能有機會向你當面道歉。」
其實,風波這些日子以來始終惦著羽瑤,她的喪夫之痛怎不教人掛慮?一個剛產下幼子的寡婦啊!
「風波,千萬別這麼說,你根本就沒作錯什麼,命該如此,與你無關。」羽瑤似乎已接受現實了。
「你還好吧!孩子呢?是男是女?誰幫你做月子?」
「是個女娃娃。千寒送我到一家做月子中心,凡事都有人為我打理,很方便,也很舒適。我真的非常感激千寒,他幫我太多太多了;要不是有他安排一切,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風波的心顫了一下,艱澀的答:「是啊!有他照顧你,你儘管安心的做好月子,自己要保重身體,別太傷心了。」
羽瑤沉默片刻,忽然說:「風波,我想見你。」
「見我?」
「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沒什麼朋友,偶而想找人說說心事都沒伴。」
「怎麼會呢?我想千寒他很樂意聽你說心事的。」她語氣有酸溜溜的嗎?希望沒有。
「千寒畢竟是個男人,我有些事不方便對他說——風波,你是不是沒空來陪我?那就算了,我只是隨口提一下而已。」
「不,不是這樣的,我早就想去看看你了,只是不知道你人在哪裡。」風波旋即改口。她覺得自己愈來愈可憎了,羽瑤不過希望有個女伴作陪,她為什麼這樣小氣?就算千寒選擇羽瑤,也不是羽瑤的錯啊!
「我什麼時間過去比較方便?」她終於說了。
「現在吧!千寒這時候忙著上班不會來的,我們正好可以說些悄悄話。」
羽瑤像是刻意強調這一點。不過,風波彷彿吃了顆定心丸,倒是毫無顧忌的趕去做月子中心了。
原已嬌小纖弱的羽瑤,似乎在少了那隆起的肚子后更顯削瘦。
一束長發整齊的盤在腦後,粉藍的純棉睡衣襯著她過份白皙的膚色,尖尖下巴、單薄的面頰,整張臉彷彿只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羽瑤,你一定都沒吃東西。瞧你,瘦得不像話。」風波一進門就忍不住的嚷,拉著她的手細細打量一番。
「怎麼沒吃?這裡一天供應六餐,光是補品的多樣就夠教我眼花繚亂了。況且不吃東西會奶水不足的,雖然食慾不太好,還是勉強吃了些,喂寶寶要緊嘛!」羽瑤含蓄的微笑。
「你自己喂母奶啊!」
「當然,對寶寶來說,母乳是最佳的食物,又可增強抵抗力,比起奶粉更適合寶寶。」
「我以前聽有生產經驗的同事說,寶寶吃奶的吸吮力會令媽媽痛得要命哩!」
「等你自己做了媽媽就能明白,那一點痛其實是算不上什麼的。」
羽瑤始終保持著安詳笑容。不過,風波還是問了:「你心情——好一點了沒?」她問得顧忌。
羽瑤知道她指的是有關孟凱過世的事。一聲輕輕的喟嘆:「人都走了,我又能如何?再多的淚水也喚不回孟凱了。」
風波緊握著她的手,倒是自己先紅了眼。「羽瑤,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堅強,寶寶需要你,未來的路還很長,你千萬不能被現實擊垮。」
「這我明白。只是——唉!」羽瑤也跟著哽咽了。「不值得啊!風波,孟凱死得太不值得了;他才廿四歲,這麼年輕,卻為了金錢糾紛而送命。」
「金錢糾紛?那些流氓是來討債的?」風波仍不知情。
羽瑤點點頭。「以前孟凱只是和朋友打打小牌,雖然也曾欠了人家一些錢,可是我真的不曉得他會愈陷愈深,最後終於墮落到職業賭場——我作夢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傻,用這種方法去獲得金錢。十賭九輸啊!怎麼可能貪得了什麼好處呢?」
傷心的淚禁不起思念的考驗,緩緩奪眶而出。
風波連忙為她拭淚。「過去了,羽瑤,全部過去了;是我不好,無端提起傷心事,害你又難過了。」
「沒關係,你不提我也會去想,說不思念孟凱是騙人的,這麼多年的感情了,怎可能一下就淡忘?直到現在,我還是忍不住一陣心酸,畢竟太教人遺憾了,孟凱連女兒都沒見到就——」
說到此處,兩個女人已哭成一團了,安慰者的風波甚至哭得比羽瑤更厲害。
羽瑤真的好可憐哦!弱不禁風的她如何獨力攜子度日?風波想起自己有穩定的工作、慈祥的父母、溫暖的家庭,比起羽瑤她擁有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羽瑤是需要一個好男人在身邊呵護她、照顧她,就像千寒。
是的,羽瑤比她更需要千寒,她該退出的。風波暗地感情用事的想。
「真是的,我到底在幹嘛!居然惹得你陪我一起哭。」羽瑤十分過意不去,匆匆抹一把臉,吃力的擠出笑容移轉話題:「餵奶的時間到了,你要不跟我一道去嬰兒室?」
「方便嗎?」風波也忙著擦淚。
「都是女人沒什麼方不方便的。」披了件外套她領著風波下樓去。
當風波經過以一大片玻璃窗隔開的嬰兒室,情不自禁低呼:「哇!我第一次同時看到這麼多寶寶耶!好可愛。」
每個小盒子般的床位都睡著一個寶寶,放眼望去約有幾十個之多,真是壯觀。
裡面設有哺乳專門的房間。軟呼呼、小不隆冬的嬰兒正由護士交到羽瑤手中,風波簡直是目不轉睛的望著這個不可思議的小東西。
「她就是你的女兒?」風波伸長脖子瞧個仔細。「她不像其他嬰兒總閉著眼睛耶!你看,你看,她睜著大眼不知在看什麼,還東張西望的——真好玩!她睫毛好長哦!櫻桃小嘴兒、蘋果臉——打呵欠了,打呵欠了耶!哈,她那模樣真鮮,太有趣了,哈哈——」
風波猛然住口。她有病啊!興奮個什麼勁?人家做媽的一句話都沒說,她倒是先樂了起來。
「因為很少有機會接觸嬰兒,所以——」風波一臉的尷尬。
羽瑤像是了解的笑笑。「你想不想抱抱她?」
「可以嗎?」嘴巴這麼問,臉上的表情卻是一副『就等你開口』的期待樣。
風波小心翼翼接過這個又軟又香的小東西,像是忐忑、又像振奮,總之是高興的不得了。可惜,她抱嬰兒的方法實在是笨拙極了,姿勢還真難看。
坦白說,她有點嚇到羽瑤了,多虧風波有自知之明:「還是不要吧!小寶寶軟綿綿的,我抱得都心跳加速了,我想她被我這個笨阿姨抱也不舒服。」
安全無誤的將寶寶還給羽瑤,風波不禁鬆了一大口氣;這可是人家的心肝寶貝,粗手粗腳的她最好少碰為妙。
「完了,以後我怎麼抱自己的寶寶嘛!」風波開始煩惱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該是你會的時候想不會都難。」羽瑤解開胸襟的扣子,露出乳房;說也奇怪,小東西紅潤的粉頰一經觸碰,立刻不安的騷動了起來,像在尋找著什麼,然後一張小嘴兒精準無誤的含住乳頭,滿足而安詳的吸吮了起來。
風波望著這一幕人都傻了,只覺得自己體內有股暖流徐徐滑過——她也說不上自己的感覺是什麼;就是很激動、很感動,更有種迫不及待想見到自己腹中小生命的衝動。
我的孩子也像這樣嗎?完全滿足、完全依賴的溺在我的懷中,母與子之間最淋漓盡致的一場親情交流,無懈可擊。
風波下意識撫著自己腹部——她不後悔,自始至終。
「羽瑤,你女兒真漂亮,將來長大一定像媽媽是個美人胚子。」風波絲毫不覺厭煩的欣賞眼前這幅『母子圖』。羽瑤抱著嬰兒哺乳的幽雅神韻,美得彷彿由畫中走出來的人物。
「其實這孩子像孟凱的地方多。她那雙濃眉大眼像極了她爸爸,愈看愈像。」
「這孩子是支撐我繼續活下去的動力。說到底,我還是得感謝老天爺,孟凱人雖走了,總算還留個孩子給我。」
「羽瑤——」
怎麼不知不覺又提起孟凱了?唉,思君情切啊!
「也好,生個女兒將來能和我作伴。」羽瑤輕撫著嬰兒,微笑說道。
風波一愣。羽瑤才幾歲?居然說這麼死氣沉沉的話。女兒陪她——這就是她的人生?
「羽瑤,小孩也快滿月了。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風波憂心的問。
「我已經決定帶著孩子回鄉下老家。雖說當年我不顧家人反對,擅自隨孟凱出走,但畢竟還是一家人,我想他們會諒解的。或許真的是養兒方知父母恩吧!過去我不懂,如今我總算是能體會為人父母的心情了。」
羽瑤釋然的表情像是胸有成竹,看來她早已做好一切的準備了。「我父母年事已高,我身為長女就這麼拋下他們不管,實在說不過去;離家多年,我是該回去了。
照理說,她為自己做了這麼妥善的安排,風波應該為她高興,然而——「回鄉下?這怎麼可以!」風波衝口就說。
羽瑤眨眨眼,不明白她的反應。
「你走了千寒怎麼辦?」她想也不想的說。
羽瑤聽了只是一笑。她拉回衣襟,將餵飽的嬰兒豎起拍拍背。
「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風波見她但笑不語,立即追問。
羽瑤卻報以苦笑和嘆息。她突然站起,將嬰兒交還給護士,急性子的風波連這麼點時間也等不了,趕忙上前再問。
「我當然聽見了,你都問了這麼多次了。」羽瑤還是一副哭笑不得。「為什麼你也和孟凱犯同樣的毛病?明明就沒有的事,你們卻總是喜歡往那方向去想?」
風波還後知後覺的:「哪個方向?」
「就你想的方向啊!」羽瑤搖搖頭。「風波,我若說我和千寒之間什麼事都沒有,你願意相信嗎?」
羽瑤說的這麼直接,她倒難為情了。「我不是在逼問你,也沒心存不良企圖,你更無需考慮我的立場。反正——反正聚散離合是很平常的事,千寒不一定該我不可,他有權為自己選擇。」
「你曾經問過他的選擇嗎?」
風波搖搖頭。用意會還不夠?聽千寒親口說不如教她去死吧!那種正面衝擊豈不更加傷人?她才不問呢!
「既然沒有,你怎能斷定他的選擇?」
「我——」
「風波,當年我和孟凱全是靠千寒幫忙才得以在此展開新生活;即使後來發生了這麼多事,包括孟凱對他莫名的敵意,在我們面臨困難時,他仍不吝嗇地伸出援手。假如將他出於關懷所做的每一件事,全都解釋成他是有目的的、為某人而為的,這對千寒太不公平了。」
風波竟被羽瑤給堵得啞口無言。
「的確,千寒是個很好的人,能使女人傾心的條件他都兼備了。可是,愛情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看對眼的一拍即合,否則怎麼也無法湊在一塊。我很感激千寒,僅只如此,這份感激之心永遠不可能會變成愛情,過去不曾,將來更不會。風波,你明白了嗎?」
「這是你單方面的想法而已,不是嗎?也許千寒並不這麼認為。」風波悵然的說。
羽瑤輕拍她,淺淺的笑容似乎帶有玄機。「當千寒第一次抱著寶寶時,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說什麼?」她隨著羽瑤走出育嬰室。突然,羽瑤一個後退反將她推上前,她一臉莫名的踏出門檻。羽瑤幹嘛老推著她呀?
「直接去問他本人不就知道了?」
本人?別開玩笑了。結果,那個教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正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杵在她面前;此情此景,真的像開了風波一個大玩笑,她張著嘴傻呼呼的立在原地。
千寒朝她走來。穿著淺灰色西裝的身形修長依舊,不變的瀟酒、俊逸,一如風波最初見到他時的情境;從此,無以自拔——羽瑤說得一點也沒錯,愛情真的是個很奇怪的東西,一見對眼方已足夠,不需要太多理由,只是一眼!
似笑非笑的揚唇、潛伏捉狹的黑眸,他那該死的吸引人神情,恨得風波五臟六腑一陣翻騰——嘔!她嚇得捂嘴。不會吧!都四個月了還害喜?
不管了!她捂著嘴埋頭竄逃,卻沖向一堵厚實的人牆。
「我說過,只要是我專程來逮你的,絕不會輕易讓你跑掉。」千寒捉住她的雙臂,就見她像護著天大寶貝似的緊捂嘴巴,兩眼瞪得老大。
「又想吐?我的長相真有那麼教人反胃嗎?」千寒連眉都皺了。
風波深吸一大口氣,試圖緩和激動的情緒。嗯,好一點了,她立即不甘示弱的頂回去:「是你自己三番兩次來嚇我的,每次都是你的精心傑作!」
「好吧!全是我的錯,今天看你是要打要殺,悉聽尊便,我絕無二話。」他一臉的認命。
「哼,陰險!」她甩開他,逕自踱步往旁邊走去,盡量與他拉開距離。
這羽瑤閃得可真快啊!一個不留神她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風波怎麼也想不到羽瑤竟會和千寒『狼狽為奸』騙她來這裡。
「不陰險就見不到你了。」他尾隨而上。「風波,你真無情,一句話都沒說就避不見面。我承認我有錯,但罪不至此吧!」
風波倚靠在整片的玻璃窗邊,不願面對他的視線固定在成群的小天使中。
「我一向都這麼無情,你現在才知道?」她分明是為賭氣。
「是的,你無情。」他竟這麼答。「這些日子我忙著四處奔走,公司該我處理的事一件也少不了,還有孟凱的後事——那幾天我有多難過你知道嗎?孟凱當初來找我時他剛退伍;不到四年,我送走了他,卻是以這樣的方式,看著他在火焰中燒成灰燼,只剩一壇骨灰——」
「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躲得遠遠的;我多麼希望你能陪伴著我、安慰我,可是,你沒有,你堅持棄我於不顧,哪怕只是一句問候你都吝嗇。」
他靠近風波,重疊著她的背、依附著她耳畔,屬於男人低沉的聲音充滿了無助、空虛、渴望;彷彿像是不滿自己被人給冷落的孩子一般,正對她提出最嚴重的抗議。
風波的緊張帶有一絲微妙的感覺。原來男人也像個孩子一樣啊!比起在她面前時而沉睡、時而啼哭的寶寶並沒太大的差別嘛!
「風波,你好狠。我實在後悔極了,沒事愛上你這種鐵石心腸的女人做什麼?自討苦吃;我想,大概連上帝都不會同情我了。」
他說這話的口吻並不特別,仍像是在抱怨,但風波聽力可好的很,這麼重要的一個字她豈容錯過?
他說愛……她聽得一清二楚,正是這個開始引發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駭人字眼。
風波的頭愈垂愈低,最後抵在玻璃窗上,溫熱的密集呼氣量霧花了玻璃面,泛起一片一片白雪——「孟凱的事帶給我很深的感觸。人生無常,有時瞬間的猶豫就將造成終生的遺憾;原來,為愛而愛竟是一份難得的福氣,為什麼過去我從來都不明白呢?」
千寒在她身後傾訴,而風波則忙著以手擦拭不斷浮上的霧氣,怎麼也掩不住她那幾分敏感且脆弱的神經質。
「誤會的發生在所難免,但它不該成為揮之不去的阻礙。風波,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正想愛、想要的人是你,不是羽瑤;就只有你啊!」
風波還在擦她的玻璃——千寒有些火大了。他不惜成本、大肆肉麻的做愛的告白,此舉對他而言非但空前,更是有絕後的心理準備,一般女人在正常的情況下不都應該感動得痛哭流涕?風波卻是大半天背對著他,就瞧她一隻手忙碌的猛擦玻璃。
「風波,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他問得好無奈。
玻璃之內的護士睜著好奇的眼直往他們這邊瞧。千寒心想:她們看什麼?周圍不也有好幾對夫妻依偎觀望著嬰兒?他和風波除了不是真正的夫妻以外,並無特別之處啊!
她還擦!人家護士八成是對她『熱心』的舉動而納悶著。
「我懂了,你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他的聲音明顯帶有沮喪。「本來還想問你什麼時候嫁給我,肚子太大穿白紗也不方便,或者你想等孩子生完——不過如果要等到那時候,我可得先去找你父母談談。算了,算了,反正你也不想聽我說這些,現在真正該等的好像是等你氣消吧!」
風波冷不防一個轉身:「什麼算了?既然要說就把話說完,幹嘛只說一半?我不答並不表示我沒在聽啊!」
千寒著實一愣。風波浸透淚水的眼睛紅得簡直可媲美小白兔,非但如此,她臉也紅、鼻也紅,雙唇因啜泣微顫,哭得像個淚人兒。
原來這就是護士們投以好奇目光的緣故。瞧她多像大傻瓜,居然還真的痛哭流涕了;千寒知道現在是他在向她求和,不是玩樂的時候,如果他這一笑風波肯定饒不了他,但他實在快憋死了——「哈……」終於不小心從唇縫噴出幾聲,風波漲紅的臉已轉為豬肝色了。
「都是你!害我在大庭廣眾下丟臉。還杵著不動?快走啦!」風波羞死了,拖著千寒就跑,她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在看她,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無地自容』。
「喂,你別跑,就算你真的是身強體健,也不能太大意的。」
「不跑給人當免費笑話呀!我恨不得鑽洞。」
話一說完,風波感覺自己的身子凌空騰起,她不由得驚呼。
千寒竟然在大街上將她整個人抱起來,他——他瘋了嗎!
「你有毛病啊!放我下來,好多人在看我們,快放我下來啦!」
「看就看,有什麼大不了?誰規定不能當街抱老婆?」
「我才不是你老婆!我身份證背後的配偶欄還是空白的,你少自作主張。」
「你連這麼點小事也介意?好吧!回家拿只筆我幫你填上去,三秒鐘就OK了。」
「黎千寒,我告你偽造文書!」
數不清有多少異樣視線圍聚在他們兩人身上。SOWHAT?誰在乎呢?
爾後,有一段小插曲——「羽瑤說你抱著她女兒時,說了一些話。我還沒問你呢!你當時說了什麼?」
「哦,那個呀!我是說不知道風波是不是也能生出個這麼漂亮的寶寶。」
風波杏眼圓睜,氣得舌頭都打結了。「你——你找不到別句話可說了嗎?」
虧羽瑤還一副『鄭重推薦』的模樣。這種答案,不——聽——也——罷!
怎能告訴風波實話?千寒暗地思忖。這個女人愈來愈囂張,差不多已經騎到他頭上了,萬萬不可再讓她太得意。
「羽瑤,我的風波也將要為我生下一個這樣美好的小天使嗎?真不敢相信,就像在作夢一樣——」
一時感動便脫口而出,連自己現在回想都會起雞皮疙瘩的話,最好還是別承認吧!不然,風波恐怕又要目中無人好一陣子了。
尾聲
十個孕月(卅六~卅九周)
為臨產前期。子宮進一步前移,孕婦為了保持身體的重心,上半身必然向後仰,脊椎形狀彎曲;由於這種姿勢日益顯著,常會造成孕婦腰、肋間、脊背的疼痛,行動自然也就遲緩與大感不便。
胎兒動作激烈,有的孕婦夜裡甚至會因胎動而驚醒。胎動時,胎兒的手、腳常會將孕婦腹部頂起來,有時很教人嚇一跳;不過,分娩前夕的二、三天,反而會出現胎動減弱的現象,孕婦無需過於緊張,只要留心觀察,還是能感覺到胎動的。
自八個孕月末開始,孕婦如採取同一姿勢或站或立過久,便會感覺腹部一陣變硬,這種子宮收縮的現象,就叫前驅陣痛;其特點是不規則,程度時強時弱,臨產期更會無緣由的重覆出現好幾次類似的變硬發緊現象。
此時的癥狀常會造成孕婦的不安,尤其是初產婦更易混淆。事實上,真正的分娩產程開始時,會有以下重要的徵象:(一)見紅。即從陰道排出含有血液的粘液白帶。
(二)開始出現規則性的陣痛。當每隔十分鐘出現一次規則性的宮縮,即意味著分娩的開始。子宮收縮最初是每隔廿~卅分鐘,逐漸縮短到收縮間隔為十五分鐘、十分鐘、五分鐘。宮縮持續時間一般最初是廿~卅秒,以後增至四十秒~一分鐘,進而愈漸頻繁與密集。
空前未有的混亂,從夜晚持續到凌晨,從家裡延燒到醫院,愈演愈烈。
風波要生了!
一場分娩戰爭,即將就此展開。
千寒的一通電話,搞得風家人仰馬翻,二話不說便火速飛奔到醫院。
三個多小時過去了,風家一行人除了乾等待,就只能幹著急了。
尤其是仍小姑獨處、臉皮又薄的風霜、風采,已難為情的躲到角落去了。
「采采,醫院是你的地盤。你老實說,有沒有像波波這麼丟臉的產婦?」風霜覺得有確認的必要。
「我又不是產房護士,我怎麼知道?不過,要論丟臉排名的話,波波八成是名列前矛。」風采搖頭嘆息。
「我真怕波波還沒生就先喉嚨發炎了。」風霜有感而發的說。
可不是嗎?又來了——「痛死我了!好痛啦!我不要生了,我要回家,我不生了!」風波驚天動地的哀嚎從待產室傳了出來。
「為什麼這麼久還沒輪到我?為什麼!去給我找醫生來,只要能幫我生出來,隨便誰都行——好痛啊!快去找呀!」
「醫生才來過你忘了嗎?時候還沒到,不能生啊!」急得滿頭汗的千寒解釋著。「波波,忍耐一下,就快可以生了,你再忍一下下就好了。」
他也只能說些空泛的安慰話,風波痛得死去活來的慘狀已使他六神無主了。
「忍耐?又沒痛到你你當然說忍耐。怎麼不換你親自來痛看看?」風波破口大罵,痛得抓緊床架震得喀喀響。
「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我閉嘴。」
「你——都是你害我的!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今天不用在這裡受苦受難——啊!痛死了。黎千寒,我恨死你了,下次你膽敢再叫我生——我——我就跟你離婚!啊!好痛呀!我快——快死了。」
「好,好,好,不生,以後都不生了,就生這一次,一次!」他握著她的手,極力保證,一面還不斷擦拭風波因產痛而給激出的汗水。
「你不要碰我,走開!我看了你就生氣。」她才不領情的摔開他,寧可抓著冰冷的床架也不願依賴他,她把痛出來的一肚子火全發到千寒身上了「我不碰你可以,但——波波,我不能走啊!你捱得這麼辛苦、這麼難受,我當然得在身邊陪著你。你說,對不對?」
「對你個頭啦!」風波扭曲著一張臉咆哮,什麼形象、氣質的,全滾到地獄去吧!「你能替我痛嗎?你有辦法讓我馬上生出來嗎?你——你——」
又是一連串凄厲的慘叫!風波痛得嚎啕大哭,密集的陣痛就快逼瘋她了。
千寒見狀,沒跟著她發瘋也差不多急得神經錯亂了。
「我想替你痛,真的。如果我們兩個可以對換,我一定義不容辭,我寧可自己受苦也不願你被折磨;我多麼、多麼希望現在痛苦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呀!」
「反正怎麼樣也不會是你,你當然說得漂亮。你——你以為哄我兩句我就會原諒你——別想——」風波痛得喘噓噓,還不忘集中火力臭罵他一頓。
「波波,你要怎樣才肯信我?我是真的為你感到心疼,我更氣自己為什麼這樣沒用,一點忙也幫不上,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不會信你的,走開。」
「我不走,絕不走,死也不走!」
「走!」
「不走!」
有個歇斯底里的姊姊已經夠丟臉了,這下再加上一個毫無理智的姊夫,風霜、風采除了搖頭還是搖頭。
「想個法子叫他們倆恢復正常吧!」風霜苦笑。
「唉,波波已經痛得這麼可憐,你就別笑她了。」劉玉臻望著不停慘叫的女兒,心裡也急得要命。
「我看你去解救一下你女婿吧!我真怕波波會痛得跳起來把他給殺了。」風雲天抿著嘴笑,他這個老爸在這時候更派不上用場,雖然他也很為女兒著急,但眼前這一幕又老惹得他想笑。
好事多磨,看來風波的孕事壓軸才正要上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