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哎呀.不好了!」
小桃紅遠遠瞧見熾焰的身影時忍不住暗咒一聲。
瞧熾焰那模樣根本是抱了必死的決心而來的。如果真讓雙方對陣,那除了拼個你死我活之外,可再沒有其它選擇了。她只有一個人,要想同時護衛闕長弓跟其他人的安危已經分身乏術,哪還有氣力顧全熾焰公主?
不成,不成!她得另外想個法子。
「什麼不好?我們都打贏了你還說不好。」騎在她身邊的白虎莫名其妙的瞪了她一眼。「難道打輸了才叫好?」
「這你不懂啦!」小桃紅跺跺腳,她跨下的小紅馬立刻沖了出去。
「喂!你去哪?危險啊!」白虎焦急的吼了起來。
「小妹,回來啊!」
小紅馬的速度甚快,白虎想追也追不上。他又氣又急,這兵荒馬亂的,萬一碧紗有個什麼閃失,他不給父王剁下腦袋才怪。「小妹,回來哪!」
白虎策馬猛追,但說也奇怪,才不過一轉眼,小桃紅的馬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白虎氣得猛力拉轉馬頭,沖向青龍的方向而去──
「青龍!青龍!」
「看不到了,怎麼回事啊?」
「後面的別擠啊!這是誰的刀?」
一陣桃紅色的霧氣忽地無聲無息出現,隔斷了雙方的大軍,別說是契丹軍隊,連闕家軍與朝廷所派來的大軍也迷失在霧氣之中看不清楚方向。頓時雙方軍心大亂,全都停在原地動彈不得。
「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要動!大家停在原地不要動,沒有命令不許出脾,免得誤傷自己人。」有人在迷霧中大吼。
「這……這是桃花瘴?」熾焰失聲嚷道。
眼前四處飄散著桃紅色的淡淡煙霧,香氣撩人,她身邊的士兵一個個倒下,笑嘻嘻的,彷彿身在天堂。
她曾聽說中土有種法術名喚「桃花瘴」,與沼澤瘴癘一般無異,只不過顏色桃紅而氣味芬芳,中了瘴癘的人渾渾噩噩,輕則昏睡不醒,重則一命嗚呼。
「快掩住口鼻!」她慌張的嚷道,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她身邊的士兵十有八九都已經躺下,而她兩位王兄此時卻怎麼也找不著了。
桃紅色的霧氣紛紛裊裊,放眼望去竟然了無邊際,也不知道施法的人究竟躲在什麼地方。
熾焰怒氣放心,她學了十五年的法術──十五年的法術竟然如此不濟嗎?她呼來風、喚來雨,桃花瘴卻依然在眼前,驅之不去。
「該死的!蕭碧紗,你給我出來!用這種卑鄙下流的手段算什麼英雄好漢?你出來!我們一決死戰。」
「嘻嘻!別生氣,我這不是出來了嗎?」小桃紅跟她的小紅馬緩緩在霧氣間出現,嬌俏肖的臉上透著可愛的笑意。
「你這人真是的,火氣跟你的火龍一樣大。那天也不知道是誰,梨花帶淚哭得像個像個淚人兒,說話可溫柔啦!說什麼勢不兩立啦、狠不下心下手等等的……」梨花帶淚,嘿!這句哪兒偷來的?用得還真不錯。
「你!你偷聽我說話?!」熾焰的臉紅了起來,她氣得渾身發抖,幾乎說不出來。
「別生氣啦!哎!你怎地這樣愛生氣?」小桃紅下了馬,她的模樣很輕鬆,哪裡像是在戰場上看到生死仇敵的情況?
只見她下了馬,懶洋洋的坐在黃沙上仰望著天空,桃紅色霧氣將太陽隔斷,朦朦朧朧的竟像是那夜的月光了。
「你先別生氣,聽我把話說完」
熾焰雖然覺得眼前的情況很奇怪,但她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在她眼中,小桃紅是個詭計多端的女子,誰知道她又玩什麼花樣?
「那天我的確去過契丹軍營,也聽到你說的話啦……原本我是去殺你的,誰讓你欺負闕長弓來著?我一火大就跑去找你了,誰知道卻聽到你自言自語的說著對闕長弓的情意……」
「你住口!我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胡說八道?這種事我做啥要胡說八道?」小桃紅莫名其妙的看著熾焰:「我說得都是真心話!哎!你不是契丹人嘛?怎麼也同漢家女子一般扭扭捏捏的?喜歡就是喜歡嘛,見不得人嘛?這裡只有你我倆人,咱們說說真心話不成嘛?」
「誰要跟你這漢──」
原本想罵漢狗,但繼而一想,小桃紅雖然是她的敵人,但卻從來沒對她口出惡言過,自己這樣未免有失風範,只好硬生生的咽下那狗字。
「你到底打不打?」
「打什麼?你們這些人啊……這樣愛打架。你砍我、我砍你的,好玩兒嘛?我們桃樹就不一樣了,大家爭香鬥豔,瞧誰的花開得美,誰的花開得香,輸了也是漂漂亮亮的……這樣不是很好嘛?」小桃紅想著快活林的一切,突然有點倦意的朝熾焰微微一笑道:「你知道我是桃妖嘛?我不是人,我是一株桃花樹,」
「桃……桃花樹?!」熾焰公主險些掉下馬來。她張口結舌的瞪著小桃紅,委實搞不清楚她究竟是耍她,還是說真話?
「是啊……」小桃紅愈來愈覺得倦怠,她的眼皮好沉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困頓?「不過是株快死的桃樹就是了……你喜歡闕長弓,我也喜歡闕長弓,不過我快死了,不能與他長相廝守,我想……我想你能與他在一起也是好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們不要打架……我不要你們打架……「?
熾焰楞楞地注視著快睡著的小桃紅,她為什麼這麼說?她騙她嗎?但有什麼必要呢?他們就要輸了,她的法術比自己高強許多,如果小桃紅真想要她的命,她現在恐怕已死了好幾十次了。
「熾焰讓開!」
她背後突然有人爆出吼聲。她猛然回頭,正好看到她王兄熾熊刷地飛身出現。
「王兄不要!」
「乾坤圈!」一道金色光圈猛然襲向小桃紅。
小桃紅迷迷糊糊的只見到什麼東西刷地閃到眼前,她嚇了一跳,猛然躍起想逃開。
「啊──」
桃紅色迷霧剎那間消失。黃沙滾滾,闕家軍與契丹軍相距不過數十丈。雙人人馬猛然瞧見對方都震了一下。
「小桃紅!」熾焰公主驚愕的尖叫。
千軍萬馬之間,小桃紅嬌小的身子失去知覺軟軟地躺在黃沙上,一攤鮮血自她口中嘔出──
★★★
「小桃紅她到底怎麼了?傷到什麼地方?為什麼還不醒過來?」
赫連蘭都沉默無語,俊朗的臉上出現難解的神情。
闕長弓急得臉色發白。他從戰揚上將小桃紅帶回來已經快一天一夜了,找來雁門關內最好的大夫來看,全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現在居然連精通岐黃之術的蘭都也不肯說話。難道她真的傷得如此之重?
「蘭都!」
「你別急……她就快醒了。」赫連蘭都勉強笑道:「剛剛我替她下了幾針,眼下就快醒了」
「那她沒事?」
赫連蘭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無言的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前又回頭看了小桃紅一眼才緩緩道:
「你好好照顧她,青龍和白虎大概也急白頭髮了,我得去知會他們一聲。」
闕長弓看出赫連蘭都有難言之隱,而他不打算讓他隱瞞。
「蘭都,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對我說。」
「眼下還不是說的時候。」赫連蘭都苦笑兩聲:「我也還弄不清楚究竟怎麼回事,不過你放心,她現在下會有事的。」
「現在?」
赫連蘭都轉身往外走,而闕長弓聽到他的嘆息──什麼樣的事會讓蘭都嘆氣呢?
「我怎麼在這裡?」小桃紅突然開口說話了。
闕長弓登時忘了蘭都奇怪的表現,他焦急的握住小桃紅的手,問道:
「你沒事吧?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那王八羔子打傷你哪裡了?」
「傷?我沒有受傷啊!」小桃紅傻呼呼的坐直身子,蹙起眉思考:「我只是突然想睡了而已──哎呀!架打得怎麼樣了?打贏了沒有?」
闕長弓還是不放心,他明明看到小桃紅倒地吐血,怎麼現在她又像個沒事人一樣?
「你真的沒事?不要騙我,你都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了,怎麼可能沒事?」
「跟你說沒事啊!」
她突然跳起來,活蹦亂跳的樣子嚇得闕長弓寒毛直豎。
「你別動,別亂動啊!你的傷還沒有好,我相信你沒事就是了,快下來乖乖躺好。」
小桃紅笑眯眯的地瞧著他:「瞧你緊張的,我沒事啊!精神好得很。你快告訴我,我們打架打贏了沒有?」
闕長弓拉著她的手,讓她躺回床上之後才開口道」
「贏了贏了,而且贏得很漂亮,熾路王已經上了降書,還說要把熾焰公主嫁入我朝。」
「真的?熾焰要嫁給你了?」
「當然不是。」闕長弓啼笑皆非的回答:「熾焰應該會嫁給某個太子。嗯……其他的太子都已經娶了正室夫人,只有三太子還沒有夫人,我想她會嫁給三太子吧!」
「嘎?!熾焰公主要嫁給三太子?那豈不是和番了嗎?」小桃紅訝異的嚷道。
闕長弓哭笑不得的瞪著她,解釋道:
「我們可是堂堂天子之國,怎麼會是和番?把你嫁給熾狼王子才算是和番。」
「啊?我要嫁給熾狼嗎?我怎麼不知道?」
闕長弓很忍耐的深呼吸一口氣,才說:
「沒人說要你嫁給熾狼,我只是打個比方……你知道『比方』的意思吧?」
「我當然知道,別老把我當成鄉下土包子。」小桃紅不悅的撅起唇瓣,紅通通的雙頰艷勝桃李,看得闕長弓不由得怦然心動。
他很想上前擁住她,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緊緊擁她入懷,偏偏他們現在正在軍營里,這樣的行動不用說當然是大大的不妥。
朝思暮想的佳人就在眼前,而他卻只能束手無策的看著她,那折磨像無數螞蟻爬上心頭,讓他又疼又癢。
「你的臉扭得很奇怪。」小桃紅關心的上前,小臉蛋湊近他:「還是不舒服嗎?我看看。」才說著,小巧細白的手不由分說的貼上他的額頭。
她思索的側著頭,很認真的表情。「嗯……好像沒事了啊。」又問:「你哪裡不舒服?」
「這裡,」閉長弓握住她的手,輕輕地放在胸前;他的聲音沙啞,臉色凝重。「心裡不舒服。」
「心理不舒服?」小桃紅咬著唇,心裡想著別說,但嘴巴卻仍是關不住那一絲妒意……她悶悶地垂下頭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因為熾焰公主要和番了么,她那麼漂亮又那麼喜歡你,你一定覺得很難受是不是?」
闕長弓愣住了,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做如此想!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只能傻傻地看著她。
說好不難過的,可是認真想想還是很難過……誰教自己無法為他生育,無法為傳宗接代?這身子,說不準什麼時候撐不住,到時候只不過空留惆悵……但即便是這樣,想到熾焰公主與他在一起的模樣,她心裡卻又如同打翻了一大缸酸醋,酸得發苦的感覺真是難受。
想來想去,淚水忍不住含在眼眶,眼看就要落下來。小桃紅卻倔強得猛一甩頭避開他的眼光,裝出瀟洒的聲音,說道:「你不必難過了,我不會讓熾焰公主嫁給什麼三太子的,既然她是你的心上人,說什麼我也要替你把她給搶回來就是么。」
「你想到哪裡去了?」
闕長弓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貼著自己的心,再也管不了他們到底身在何處!他只知道現在就得把話說清楚,否則以小桃紅那天真得過頭兼之以幻想力過分發達的腦袋,很快的,她絕對能將
他的下半輩子全想個透徹……而那下半輩子里在地身邊的當然是熾焰公主,而不是他真正心愛的女人。
他扳過小桃紅泫然欲泣的臉,又好氣又好笑的罵道:
「我心裡是不舒服,但可不是為了熾焰公主,而是為了個傻瓜那傻瓜傻得厲害,手明明摸著我的心,卻還搞不清楚那心裡住著誰。」
小桃紅傻呼呼的瞪著他,半晌之後還很生氣的罵道:
「我怎麼知道你心裡住著誰?你又沒把心掏出來給我看,就算你把心掏出來給我看,我也不見得看得懂你們這些天子之國、禮儀之邦的大將軍的心哪,口是心非,個個如此,我哪裡弄得懂?我是傻瓜,我就是傻瓜怎麼地?我這傻瓜倒楣透頂還得替你找個好老婆!」
「我用不著你替我找老婆,我自己有老婆了。」
「什麼』你已經有老婆了?」
闕長弓忍耐的閉了閉眼睛,他真想……真想……
他猛地一把將她拉進懷裡,讓她貼著他的心跳.讓她聽他那急促跳動,說不出話、又發不出脾氣的心跳聲。
小桃紅想掙扎,可是他力氣好大,而他的懷裡又好溫暖。過去的溫暖回憶再度回到她的腦海,當她還是小桃紅,還是個小桃妖的時候,闕長弓也曾這樣抱著她,帶著笑意的懷抱就是這種溫暖,教她既不安又不舍,竟再也忘不了。
「聽到沒有?我的心裡已經住春一個老婆,又頑皮、又厲害,老是說些沒頭沒腦的話,老是逗得我又高興又難過……她以前叫小桃紅,現在是蕭公主,但我可管不了她是誰。是小桃紅也好,蕭公主也好,我這輩子心裡就住了這麼個人。你聽到沒有?我的心正念著那女子的模樣,我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個女人。」
他的聲音好溫柔,催眠似的教她感動落淚。
如果他懷有貳心,想得到熾焰公主的青睞,想娶王公貴族的女兒以得到更高的地位,那麼她一定不讓他好過,
可是,他沒有啊,他愈是愛她疼她,她愈是不能害他……
「小桃紅,我們別吵架,我不要熾焰公主,什麼公主都不要,我只要你。等熾焰公主進京之後,契丹人退了兵,我們立刻成親好嗎?」
「不好。」
闕長弓愣住了,她各種問答他都想過,知道以她頑皮的性格決不會輕易答應他的求親,她可能會要天上的星星,可能要東海的珍珠……她要什麼他都會答應可就是沒想過她會用「不要」這兩個字來回答。
小桃紅擦擦眼淚,緩緩地從他身上離開。
「我不要嫁給你。」
「你不要嫁給我?」闕長弓瞪著她。「那你要嫁給誰?」
「我要嫁給准關你啥事?」她心裡好難受,可又不能露出痕迹,只能擺出驕傲的姿態睥睨著他:「你配娶我嗎?我可是蕭公主,以你這等身分怎麼配娶我?」
「你不是說真的……」他咬牙切齒怒道。
「我當然是說真的,我才不要嫁給你這種武夫──」小桃紅猛然轉身,藏住淚,頭仰得高高地往外走:「我要嫁的人高高在上,比你這種粗魯的傢伙可要好太多了」
「你站住!」闕長弓氣得一躍而起,大步走到她身後一把握住她的手臂:「你給我說清楚!那個人是誰?」
「我說過不關你的事!」小桃紅大叫。
「誰說不關我的事!你要嫁給誰當然關我的事。你說!到底是哪個不要命的竟敢娶你?!」
「是……是金陵王的大公子。」
闕長弓愕然停住。金陵王的大公子……那是赫連蘭都?現在他知道蘭都剛剛為什麼嘆息了。原來……原來蘭都已經與小桃紅有了婚約。
為什麼沒人告訴他?為什麼連青龍也瞞著他?蘭都看他對小桃紅關懷備至的樣子──難怪他要嘆息了。
「怎麼樣?你無話可說了吧?」小桃紅猛然回身,卻發現闕長弓一臉的肅穆哀戚。
他深吸一口氣慘笑著揮揮手。
「選得好……赫連蘭都的確是個好對象,我無話可說……如果是他,那我就只能祝福你了。」
他如此輕易放棄反而今小桃紅傻住了,她怔怔地看著他:
「你不生氣了?剛剛不是還氣得要命么?」
不管是誰他都可以爭,但赫連蘭都不行;赫連蘭都救過他性命,又是他生平至交,他怎麼能忘恩負義?又怎能與自己的兄弟搶親?
怎麼會是蘭都?蘭都的確是絕世奇才,天文地理無所不知,文韜武略更勝他一籌,想到蘭都那俊美出色的模樣,他真的只能自嘆弗如……小桃紅說得對,跟蘭都比起來,他的確只是個武夫。
「喂!」
「來人,送蕭公主。,」
「喂!」小桃紅訝異得睜大了眼睛:「你真要赴我走?」
門外的衛土很快推門進來有禮的朝她行個禮:「公主請。」
小桃紅氣白了臉。怎麼這裡的人全都喜怒無常?剛剛還表現得沒她會死,現在又迫不及待地想趕她走。
「闕長弓,你……你真不是個好東西!現在你趕我走,將來也別想求我回來!」明知道這是賭氣,但一旦說出口卻又顯得那樣決絕。
小桃紅走到門口,淚水忍不往在眼眶裡打轉。
她很想他喚她回頭,想他像剛剛那樣,握住她的手,貼著他的心,只要他肯哄哄她,說不定她真的什麼都說了,但他沒有。
闕長弓冷冷地背對著她,好像這就是他們的結局似的。小桃紅忍不住嗚咽,卻還是狠狠咬住牙,猛一跺腳后甩門而去。
聽到門被甩上的聲音,闕長弓似乎也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她掏走他的心,擰碎他的感情,接著說他口是心非、喜怒無常,不是個好東西。
閉上眼睛,緊咬住牙夫,要不然他會咆哮狂叫……將整個雁門關震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