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月底台北東區
天空灰濛濛的飄著細雨,氣溫很低很冷,灰暗的天色和冷冷的風雨使原本蕭瑟的景象顯得更加的冷冽。
即使是在東區,這個全台北市最繁華富麗的區域,在如此強烈的寒流來襲時,亦顯得冷清。行人一個個豎起衣領快步的行走著,連四周裝飾華美的櫥窗也吸引不了人們的駐足;空氣中悠揚的聖誕曲於此時反而顯得多餘,而且帶著淡淡的凄涼。
好冷!
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子里,一個衣著單薄的女孩子瑟縮在角落,揮身劇烈的顫抖著。走近一點甚至可以聽到她牙關打顫的聲音!
她全身蜷縮在一起,窩在牆角。似乎想使自己沒入牆壁之中,散亂的短髮覆在額上,薄薄的T恤和褪色的牛仔褲全皺在一起,如果不仔細看,會以為她是個男孩——一個流浪街頭的男孩。
好冷!
好難受!
她雙手環抱著自己,試圖阻止那股自骨子裡邊透出來的寒意!細雨輕飄在她凌亂的頭髮上,口中吐出來的霧氣使她看起來出奇的年輕,也帶著一股可憐兮兮的味道。
他們為什麼還不來?
她的眼眶裡含著淚,緊緊咬著沒有血色的下唇,剋制著自己即將出口的嗚咽和呻吟。
天色漸漸暗了,氣溫越來越低,她已經坐在那裡好久了!到底有多久,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下意識的舉起左手腕,才發覺那隻心愛的表已不在了,淚水不聽使喚的掉下來——心痛凌駕了一切!
那是她二十歲的生日禮物,陪了她一年多了,而且是母親送的,如今它只換成了三張薄薄的鈔票,被死命的握在手中。
三百塊!
那隻名表竟只值三百塊!
可是當那個當鋪的老闆用那種鄙夷又不信任的眼光瞪著她,問她表從哪裡來時,她只能嚇得抓著鈔票落荒而逃!
她害怕!害怕他會打電話叫警察,然後她又會再回到地獄走一遭!
媽!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淚水滾燙的滑落在她冰冷的頰上,她又哭了,哭的是自己摯愛的母親,和曾是母親摯愛的自己!
刺骨的寒意使她回到現實,她甚至無法再為自己失去的哀悼。只想著——
他們為什麼還不來?
她在心底吶喊一次又一次。
他們為什麼還不來?
¢¢¢¢¢¢
唐皓倚在車邊皺著眉打量巷子里的那個女孩,不需要比對照片他也知道,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但他寧願她不是!
眼前這個瑟縮在牆角的女孩子和昔日那個可愛、活潑的少女有著天壤之別!
過去的它有著一雙靈活、慧黠的大眼睛,俏麗開朗得一如陽光,恰似無憂自在的精靈!
曾經是,原本是!
而現在也該是!
如果那一切不曾發生……可惡而且無補於事的如果!
他厭惡的皺起眉頭,丟下手中的煙。
他絕不會喜歡他現在要做的事。
可是——他別無選擇!
¢¢¢¢¢¢
他們為什麼還不來?
她顫抖得更厲害了,原本雪白如紙的臉轉為鐵青,下唇由於用力過度而滲出血水……
她想起那些瘋狂的夜晚:紙醉金迷、荒誕不羈而且毫無節制!
她心裡明白,他們不一定會來!
想到這裡她幾乎無法忍受!淚水自空洞的眼中滴落,手裡的鈔票握得死緊!如果他們不來……她立刻搖頭甩掉這可恨的想法。
他們一定要來!
要不然她怎麼辦呢?她絕對撐不過這個晚上!她會受不了!她會瘋狂!
求求你們不要丟下我,不要待我如此殘酷!
她在心裡無助的祈求著,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仇普?」
一個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她的面前,她茫然的抬頭,眼前的這個男人濃眉大眼,有著一張極為陽剛的面孔,很好看,不是她所期待的人,她頹然的低下頭。
「仇普。」聲音中多了一絲不耐和厭惡。
如果不是她現在太難受了,她實在很想大笑三聲。
仇普?已經多久沒有人這樣叫她了?她憎恨別人這樣叫她!那個名字里包含了太多的痛楚和苦澀,代表了一切她不想去回想的過去!
而現在,不管這個男人是誰,都已引不起她的興趣。
她的視若無睹使唐皓不耐煩——而且心痛!
她忘了他了?她居然忘了他了!
他帶著一絲忿怒用力拉起她。
「放開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認錯人了!快放開我,否則我要叫了!」她尖聲掙扎。
「你叫啊!把警察叫來最好,省得我麻煩。」他冷笑回答。
她作勢張口,見他沒有意思阻止,反而是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心虛的閉上嘴。
「不叫了嗎?」他冷冷的看著她。
她倔強的瞪著他,突然發現,這男人好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回答我的話,你是不是仇普?」
她只是忿恨的瞪著他,毫不退讓的不說半句話。
「再不回答我,我就把你送進警察局。」冷酷不帶一絲感情的:「或者你比較喜歡回仇家?」
最後一句話使她失去冷靜,她極端忿怒的掙扎,用力捶打他的胸膛:「放開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無動於衷的扣著她的手。
她終於放棄掙扎,咽下自尊開始對他低聲下氣的請求;她痛恨如此,但目前她別無選擇,她甚至可以出賣靈魂,只求不回仇家!
「先生,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我發誓;求求你放了我吧!」懇求的語氣和眼光再加上她鐵青的臉色,散亂的頭髮和不斷劇烈顫抖的身軀使她看起來極為可憐無助,她知道自己的模樣會使他心軟,於是更加的努力哀求。
唐皓的心無助的揪緊!他早就知道毒癮會改變一個人,可是他不知道這種改變會如此令人心痛!
「連自尊都可以不要?你真令人心痛!」他心痛的低語:「你真的不是仇普——至少再也不是了!」說著他放開她的手朝巷外走去。
如果她還有救,那她不會連這種刺激都無動於衷的!他決定弧注一擲,萬一失敗……他不容許失敗。
她愣住了,獃獃的望著他的背影,那些話一字一句無情的敲打在她的心上……
連自尊也不要了?
連自尊也不要了?!
數個月來的忿怒和仇恨在剎那間竟毫無預警的爆發了!她衝上前去咬牙切齒的怒吼:
「你憑什麼這樣說我?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是上帝嗎?多麼偉大!你是來解救我的自尊嗎?哈,你高貴嗎?我這種下三濫的小太妹早就沒有自尊了,你懂嗎?早就沒有了!」
唐皓呆愣半晌,等那些話一字一句的進入他的腦海,一字一句的消化掉,他心中的怒火足以燒掉全世界——那是針對他自己的怒火,他竟然殘酷地拿她最重視的自尊來刺激她!
而且他還必須再刺激她,直到他的目的達到為止。
「我猜你也不會有那麼貴重的自尊了!吸毒的人沒什麼不能出賣的,不是嗎?」他淡淡地朝她開口。
她倒吸一口氣,那種痛楚的神情像剛剛有人給了她狠狠的一刀!她略略搖晃,然後以灼然的眼神直視他,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
「你沒資格這樣說我!你沒有資格!任何人都沒有資格!」
「是嗎?」他捉住她的雙手,忿怒的看著她:「那誰才有資格?你看看你樣子,如果你媽在地下有知,死都不會安寧,是你這個乖女兒讓她死不瞑目!」
彷彿被雷擊中一般,她僵住;身軀顫抖得有如風中的落葉。
二人對恃著,無視好奇佇立的行人。唐皓知道自己的話有多殘酷,但他也知道他擊中了她最大的弱點!
然後——她再也支持不住的崩潰了!
哭倒在地上,所有壓抑的悲苦剎時全數湧出,凄苦的聲音令人鼻酸。唐皓嘆息一聲,半拖半抱的把她塞進他停在路邊的車子,急駛而去。
¢¢¢¢¢¢
仇普呢?
她到哪裡去了?
仇平滿腔忿怒和焦急的駛在忠孝東路的車水馬龍之中,出差一個禮拜,回來后發現仇普早已不在他的住處,趕回家裡也只得到冷冷的回答:死了!
他心驚於父親的冷酷!仇普是他最心愛的女兒啊!
仇普是他最寵愛的幺女啊!
他怎能一句話就抹去了二十年的親情?他怎麼會為一個婊子而讓自己眾叛親離?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父親精明一世,卻栽在庄玉虹的手中;父親和母親恩愛三十多年,卻禁不起一點外力的考驗!最後的結局竟是——一生為父親打算的母親只落是抑鬱而終的下場!
他更不理解父親怎麼可能在母親死後一個月就立刻娶了庄玉虹進門!父親竟是個如此冷血寡情的男人?
仇平握方向盤的手用力之大使得他的肩膀痛了起來,而他幾乎不曾察覺!一連串的家庭變故使得他近乎麻木,心痛早巳蓋過了一切!
仇普!你在哪裡?為什麼不等我回來?為什麼不等我回來!
仇普!
他太了解她的個性,但是他也沒想到向來活潑甜蜜的小妹竟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一連串的變故使她個性中偏激的一面爆發出來,為了母親,她和父親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而母親的死在瞬間將她澈底擊潰。
仇普很自責,認為自己沒盡到保護母親的責任,她開始消極的抵抗,麻木自己……卻賠上自己的一生!
天啊!他一直沉溺在自己的苦痛之中,他一直沒盡到煮任,否則今天仇普不會……他真該死!
仇平惡狠狠的咀咒著自己,咀咒他的父親,更詛咒那個導致今天一切的女人!
想起庄玉虹冷冷的笑臉,他簡直無法忍受,她那種故作惋惜的姿態令人作嘔!仇普今天所以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必須負起大部分的責任。
她必須付出代價,她會的!他咬牙切齒的想著。
艷紅色、誇張的招牌亮晃晃的映入眼帘,他將車子停好后,立刻朝那家舞廳走去,這是過去幾個月來仇普最流連的地方:地下舞廳。
一個龍蛇雜處、夜夜狂歡的犯罪天堂——也是毒品交易的最佳場所!
坐在門口獐頭鼠目的男人斜睨著他,面無表情的開口:「三百塊。」
「李俊彥在不在裡面?」
男人帶著警戒的眼神沉默地打量著他。
仇平不耐煩的掏出一張干元大鈔,在他的跟前晃了晃。
男人咧開一嘴黃牙,迫不及待的伸出手。
「在不在?」他抽回鈔票。
男人貪婪地點點頭。
仇平厭惡的丟下鈔票往裡面走去。
¢¢¢¢¢¢
仇普咬緊牙強忍著一波波朝她襲來的痛苦,那種冷熱交迫,打自骨子裡透出來的酷寒和高熱只不過是發作的前兆!緊隨而來劇烈的饑渴感才是最令人無法忍受的醋刑!
唐皓冷冷的瞄了她一眼,不發一語的自後座拉出一條毯子扔給她。
「你——綁架——我——也沒用,沒人——沒人會付——贖——贖金的——」她用毯子包緊自己,努力自牙關中迸出話來。
「我猜也是,仇家的三小姐已經不值錢了!」他冷冷的開口。
那種椎心刺骨的事實令仇普微微一縮,然後她勉強挺起身子開口:
「那——那你捉我——幹什麼?」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仇普很想再開口問個清楚,可是無能為力,只瑟縮在車座上拚命發抖,拚命扭絞著自己的雙手。
唐皓視若無睹的開著車,彷彿對一切都完全漠不關心,直到仇普終於發出破碎的嗚咽。
「給——給我葯——」
他的雙手緊緊的握住方向盤,強迫自己不去理會她的哀求。
「求——求求你——給我葯——我——好難——好難受——」她喘息不已的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乞憐的望著他,彷彿一隻受了傷的小動物。
斷斷續續的嗚咽與懇求把唐皓的心一次又一次的揪緊,他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這是必然的現象。然後自上衣口袋掏出一個小鐵盒交給她。
仇普欣喜若狂的接過鐵盒,接著挫敗地哭喊:
「我不是小孩子!我不要糖果!給我葯……只要一顆——不!半顆——半顆就好,求——求求你——」
他使盡全力保持自己沒有表情的面孔。
「含砷的薄荷糖,可以使你好過一點。」
仇普立刻將鐵盒打開,打算扔一把進嘴裡。
「一顆。」嚴肅的表情,如石雕般的面孔使仇普顫抖著將其他的糖小心翼翼放回鐵盒。
唐皓收回鐵盒,搖下車窗,看也不看的拋了出去。
「不!」她悲慘地驚呼,撲上他那邊的車窗。
他將她按回座位上:「你以後不會需要它了。」
她啜泣出聲,充滿仇恨的看著他:「你為什麼要——這樣——這樣對我。」
一片沉默。
「你他媽的下流!你混帳——你——」
凌厲的眼神掃過她:「我警告你,我給你維持你自己尊嚴的機會,你自愛一點,否則是自取其辱。」
仇普訝然的閉上嘴,轉頭望向窗外,發著抖的身體,不斷爆發出強烈的敵意襲向唐皓。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車子里漫延著,但誰也無意去打破。
仇普昏昏沉沉的望著車窗外飛逝的景物,她已無心去辯認自己身在何處。雨滴沿著車頂流到車窗上化為一條一條的水流,映著車外偶爾閃過的燈光,竟也泛著耀目的銀光。
藥效起了作用,她模模糊糊的知道有人替她拉毯子,溫暖的感覺流遍全身。有一隻手,像母親溫柔的手輕輕的探視她的前額。
她嘆口氣,偎進毯子里。
很久以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了,她帶著一絲凄涼的微笑沉入夢鄉。
唐皓知道她累了,沉睡的臉像個嬰兒般無邪,明顯憔悴的雙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呼吸仍略顯急促,即使如此,她依然令人忍不住憐愛!
他小心的替她蓋好毯子,輕柔的探視過她的額頭后,痛楚的長嘆一口氣。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是為了仇凡?他厭惡地撇撇頭,對自己自欺欺人的想法感到可笑和厭惡。
為了過去?或許吧!他該死的總躲不掉仇家的魅力!
緊握方向盤的手泛著青白,他雙眼專註著前方的道路,不自覺的鎖緊眉頭。
他的作法對嗎?這一個賭注會不會到頭來更令他不能自拔?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原以為不會有比現在更糟的情況了,可是事實上他很清楚——更糟的其實還在後面。
而現在他掌握的究竟是過去!
或是——未來?
¢¢¢¢¢¢
舞廳里燈光黯淡,舞池中擠滿了互相擁抱的男女,正跳著一支慢舞曲。裡面的空氣和能見度都極差,仇憑不耐的推開一對又一對的男女,在舞廳中極目四望。
「幹什麼啦!擠什麼擠!」
陶醉在舞池中的舞者不悅的發出抱怨。
仇平連抱歉都懶得開口,逕自往前走。
「你啞巴啊?不會說話是不是?」一個小個子的男人沖著他開罵:「什麼東西!你以為這裡的人全是好惹的?」
仇平朝那個男人冷冷的看了一眼,立刻認出了他,他毫不猶豫的提起他的預子:「李俊彥在哪裡?」
小三一見到他,臉色一變急忙往後縮:「我不知道啦!他沒來——」
「快說!要不然我打得你滿地找牙!」
舞池中幾對情侶聽到吵鬧聲紛紛停下來看熱鬧。
「不要這樣啦!有話——」
「帶我去找他!」
小三被仇平滿面的怒氣震懾住,仇平不管在身高或體重上都比他好上一大截,他乖乖的閉上嘴,帶他走向舞池邊的休息台。
角落一根柱子旁坐著二男三女,正目無旁人的高聲談笑著,女孩全都濃妝艷抹,穿著怪異的衣服,而男人醉態畢露,手也不安份的在女孩身上遊走。
「俊彥——」小三怯怯的開口。
「來!來!來!一起喝酒!」一個長相和身材都很不錯的男人笑著開口,但一見到小三身後的仇平就立刻閉上嘴,警戒地打量著他。
仇平一手推開小三,大步走到李俊彥的面前:「仇普在哪裡?」
「笑話!你丟了人來找我做什麼?我又不是她的保姆!」
「少跟我耍嘴皮子,你把她弄到哪裡去了?」仇平臉色氣忿的捉住李俊彥:「快把她還給我,要是仇普有什麼萬一,我也不會讓你好死!」
李俊彥面色不善的一手揮開仇平:「你不要搞錯!仇普和我只不過是普通朋友,你跑來跟我耍威風?你可要弄清楚,這裡可是我的地盤——」
不等他說完,仇平已一拳打在他的臉上,李俊彥整個人冷不防的往後重重跌在桌上!
頓時場面變得一片混亂、尖聲、毆鬥聲充斥在小小的舞廳內。
仇平火氣一上來,連眼睛都紅得要冒了火似的,所有積壓在心中的怒氣、忿怒頓時化為一股嗜血的衝動,只要見人上來就是一頓痛打,連他自己都陷入瘋狂中!
「殺人哪!殺人了!」
「快叫警察!快叫人來啊,要出人命了!」
「給他死啦!」
然後就是一片黑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場面到底是如何結束的,只知道全身一陣痛楚,然後就不醒人事了!
醒來時只覺得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似乎到了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似的痛楚不堪,他忍不住發出一陣呻吟。
「醒啦!」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自耳畔。
他努力想分辨自己身在何處,發覺連動一下都無比的辛苦。
「很勇猛嘛!一個人打全舞廳的人,比超人還偉大!」
那清脆的聲音嘲諷著說。
他用力甩甩頭,眼前一條紅衣身影終於逐漸清晰。
她倚在牆邊,唇角帶著一抹諷刺的微笑,臉上塗著艷麗的色彩,整個人彷彿一團火一樣。在寒風中醒目得就像一隻火雞,而她眼光中的警戒和銳利卻更像一隻刁鷹!
他冷不防被她給震懾住了。這個女孩身上有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擊中了他!
或許是她濃厚脂粉下驚人清麗的五官,也許是她眼神中出奇的銀亮,總之他竟愣了那麼一下!
女孩眼中嘲諷的意味更甚!她冷冷地笑了一下。
「我該為我卑下的身份道歉嗎?」
仇平莫名其妙的看著她,一面吃力地站了起來。「你在說什麼?」
女孩厭惡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他不值得她再度開口,一扭頭,轉身走出陰暗的小巷。
「等一下!」他踉蹌上前:「我還沒向你道謝呢!是小姐救了我嗎?」
很奇怪的話!仇平生平第一次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孩子說出這種三流電影劇本的對白;他自己想想也好笑,看看她,臉迅速的紅了起來!
太不可思議了!
他會臉紅?
女孩帶著些許訝異回身過來,看到他微微脹紅尷尬的臉色,她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仇平有些不好意思,看著女孩緩和下來的臉色,他無奈一笑。
「以後別再逞英雄了,即使為了情人也不值得!」她淡淡的笑著,繼續回身往巷口走去。
「小姐!」仇平大步追著:「你是誰?請先別走。」
女孩腳步不曾遲疑,仍快速的沒入黑暗中……
仇平倚著牆,心中一股強烈的遺憾使他不斷搜尋著早已無人的小巷。
¢¢¢¢¢¢
小屋中溫暖而舒適,純歐式的裝潢布置使整個小木屋充滿著獨特的風格。
壁爐中的松枝噼啪作響,燃燒的火苗散發出松枝特有的芳香,聞起來彷彿置身山林般的怡人。
這是一棟充滿個人風格的小木屋,在這樣的山中建築這樣的木屋花費必定不少,而屋主在上面所投注的心血更是非凡!住在裡面會是一種很舒適的享受!
而她只覺得痛苦!彷彿置身地獄一般的痛苦!
仇普裹著毯子蜷曲在壁爐邊,猛烈發著抖的雙手幾乎抱不住自己,牙關上下劇烈的打顫,奔騰在體內死命翻攪的苦楚逼迫著她!
她要吃藥!
而他舒適的坐在她身邊的大搖椅上捧著一本該死的書無動於衷的看著,似乎沒有任何事能撼動他半分!
他可以眼睜睜的看著她受苦!
他甚至可以在唇角掛上他那該死的微笑!
他沒有資格這樣對待她!
「放我走!」
「你該睡覺了。」
「去你的,我說放我走,我受不了了,我要吃藥!」
「我幫你沖了熱牛奶,喝了你會好受一點。」他站起身來,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往廚房內走去。
她跳了起來,使盡全身的力氣朝他撲,口中嘶啞的喊著各種不堪入耳的話:
「你混帳,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對不對?你冷血!你根本不是人!」
唐皓靜靜的忍受了她三分鐘,然後用力拖住她往房裡走去,一言不發的把她扔在床上。
「別惹我發火!」
仇普不顧一切跳了起來:「給我葯,求求!求求你——只要一顆——半顆——隨便只給我一點葯就好!我求你!」
唐皓將她壓在床上,忿怒的神色浮了上來!
他咬牙切齒的開口:「我再給你葯,我才真的不是人!你給我聽清楚,從你踏進這間屋子開始,你就永遠跟毒品絕緣了!連想都不要去想它!」
「那是因為受苦的不是你,你是什麼東西,我憑什麼要聽你的?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誰!」
「我叫唐皓,夠清楚了吧!」
「唐皓!」
仇普腦中昏昏噩噩的想著,那種熟悉的感覺再度升了上來,卻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裡,或是什麼時候曾經見過他。
看見她茫然的眼神,他原本抱著希望的心又冷了下來!她仍沒有想起,仍沒有印象!
彷彿生命中根本不存在這樣一個人!
而他卻為她付出了一切!
仇普抱著頭,絕望地想分散自己的注章力,但那一陣又一陣排山倒海而來的痛苦卻猛力的撕扯著她,她咬緊牙根卻仍忍不住喘息嗚咽!
「放輕鬆!」他跪到她的面前半命令的搖晃她:「剛開始會很痛苦,你會熬過去的。」
突然她使盡全力推了他一把,從地上跳了起來!
她不知道她要去哪裡,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只知道她受不了!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殘酷的折磨!
「仇普!」他硬是將她拖回來摟在懷裡,使勁制住她:「忍耐一下!很快就會過去的!想想你媽!」
仇普狼狽地哭泣,絕望而無助的掙扎,她的理智不聽任何的話,所想的只有葯、葯、葯!
「給我葯!我求求你!給我葯,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求你!」
那種絕望和無助牢牢的困住了唐皓!
他的心幾乎承受不了這種壓迫,他用盡全身的每一絲意志力要求自己,不忍再去看她眼中凄楚的懇求!
「你會熬過去的!」他強迫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半點人性。
「我恨你!」凄厲而絕望的呼喊發自內心狂吼而出,她瑟縮在牆角瞪著他鐵青的臉色,第一次覺得自己的生命中再也沒有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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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豪華的客廳布置得極為雅緻,柔和的燈光和音樂更使得氣氛顯得無比的高雅,但充斥在三個人之間的電流卻清楚地可以聽到嘶嘶作響的急速肅殺火光!
仇平滿身傷痕忿怒的半躺在沙發上,他抿得死緊的唇線條如鋼鐵,冷冽的目光停佇在一旁隱隱冷笑的女人身上。
她很高貴,很冷艷,以一個像她這種年紀的女人來說,她算得上是艷驚四座了,保持得極好的身材,肌膚仍嫩白一如少女,如果不是由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裝不來的成熟韻味,沒人會認為她是個年過四十的女人。
仇平冷冷地望著她,彷彿她是世上最毒的蛇蠍,而她臉上那抹毫不在乎的微笑使他有股衝上去掐死她的衝動!
仇振飛望著自己的兒子,嚴肅的臉上連半絲表情都不會顯露,他知道自己兒子心中所想的是什麼,如果可以,他會很高興自己親自動手,只可惜不行!這齣戲才剛剛開始,如果他現在稍微衝動,無疑是要輸掉一切!
「虹姨,」仇平咬牙切齒地開口:「仇普一定和李俊彥在一起,我要知道她的下落——現在就要。」
她微微移動身子面對著他:「俊彥這孩子雖然好玩,但他絕對不會把小普藏起來的。」她幽幽嘆口氣,極為誠懇的開口:「今天晚上的事,俊彥一五一十的告訴我了,仇平,不是虹姨多嘴,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跟孩子們一般見識?」
仇平挺身站起,滿眼的怒氣掩都掩不住:「虹姨,我敬你是長輩,今天的事我可以不去和李俊彥計較,但是仇普的事難道就算了?」
庄玉虹的臉上出現片刻的怒氣,但她聰明地按捺下來繼續扮演她的角色;「我知道不該介紹俊彥和仇普認識,可是那時仇普那麼傷心,我想俊彥可以逗逗她開心的,仇普失了分寸我很難過,都怪虹姨不好……」
很聰明而且狡詐,簡單的幾句話便可以替自己脫罪,彷彿仇普不是她害的,她只不過是一個善良而且盡責的後母;她可以當政客、當演員,她會是最佳的人選,這個該死一千次的惡毒女人!
什麼叫貓哭耗子假慈悲?仇平強忍住即將出口的怒罵,冷冷地看著她虛偽的自責。
他離那種會受騙上當的年紀已經有一段距離了,現在再看這種三流的表演只會讓他覺得反胃,而父親眼中那一閃即逝的厭惡更加強了他的決心:擊垮她!
「虹姨,現在你說這些不會太晚嗎?」他冷冷開口。
她收起備用的眼淚,看來這一家子的男人不太好對付,對仇平可不能太大意!
「我知道,但現在仇普失蹤大家都很擔心,我也會想辦法——」
「哈!」他不耐打斷:「你會嗎?仇普不正是你的眼中釘、肉中刺?你會才有鬼!」
「仇平!」仇振飛大聲阻止他的兒子:「別忘了她是你的繼母!」
「繼母!」仇平滿腔的怒火猛然爆發:「我可沒有這種福氣有這麼年輕的繼母,爸,你自己糊塗也就算了,別妄想我也跟你一樣!」
「住口!」仇振飛起身大吼:「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別以為你大了我就治不了你……」
庄玉虹忍不住想笑出口,看仇家父子相殘的確是一件太快人心的事。
她冷眼旁觀,這種遊戲越來越有趣了,畢竟人的一生能讓多少人家破人亡、眾叛親離呢?這樣的遊戲簡直太引人入勝了,她可捨不得太早結束它!
她不覺得自己殘忍,比起仇家對她所做的一切,她只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她根本及不上他們的千萬分之一!
眼看二個長相神似的父子幾乎反目成仇的確給了她不少成就感,但她也明白,現在還不到時候,她還沒玩夠,而且她要仇振飛永遠無翻身的機會!
「好了,好了!你們父子倆別吵了,有話好好說嘛!」她這次改扮白臉,連台詞都一致無誤。
「爸!你再不清醒,會永遠毀在她手裡,到時候不但是仇普,所有的人都會離開你!」
仇平沒等他再度開口,他已怒氣衝天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奪門而出!
仇振飛沮喪地跌坐在椅子上,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不止。
她來到他的身旁,玉手輕輕搭在他肩上;「別生氣,把身子氣壞了可划不來喔!」
他用力甩開她的手,目光如炬:「怎麼?你不是盼我早死?還沒玩夠?」可以不需要再扮演溺愛妻子的昏庸丈夫,使他鬆一口氣,無名火隨即上揚。
她冷冷一笑,端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攏攏頭髮:「我沒鼓掌叫好,你很失望吧?只可惜我不是白痴!仇振飛,你以為這樣演幾場戲就騙得過我?你也太低估我庄玉虹了!」
「是嗎?莊家的人不都是白痴嗎?」他站起身俯視她完美無瑕的臉:「如果你以為你已勝算在握,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痴!」
他轉身上樓,背脊挺得筆直,彷彿仍是個無比善戰的鬥士。
「那麼就等著看吧!仇振飛,我一定叫你跪地求饒!」她沉穩的低語,嗜血的笑容使她看來竟如蛇蠍一般。
¢¢¢¢¢¢
酒吧中悠揚的鋼琴聲迴旋在小小、雅緻的餐廳內,暗淡的燈光映著三三兩兩喁喁低語的人們,顯得輕鬆而且舒適。
仇平坐在角落,臉上的傷和鬱悶的神色令人覺得他極富神秘感且難以親近,畢竟,一個劍眉星目的俊朗男子帶著傷獨喝悶酒的機會並不太多,這也使他格外引人注目。
「仇平?」
他抬頭,一個身材微肥的大男子滿頭大汗的朝他急走而來。
「大胖,坐。」他淡淡招呼。
「找你可真辛苦!我找了你十個月了?」大胖略帶埋怨地開口。
「出差去了。」
「你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現在一大堆流言在外面滿天飛,只差沒上頭條新聞了!」
仇平抑鬱地瞪了他一眼,繼續低頭猛喝悶酒。
大胖倒杯酒一仰而盡:「仇伯母才過世一個月,你爸立刻娶了一個舞國大班,你妹妹又跟了那個什麼大班的私生子私奔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用力放下酒杯,發出一聲巨響:「你有完沒完?吃飽了撐著沒事去聽那些小道新聞!要是皮癢不會去捉幾個槍擊要犯來玩玩!」
「好!好!好!別發火啊!」大胖作舉手投降狀,一臉無辜地環顧四周:「我只是關心你嘛!」
「好好的正經事不去管,儘管些狗皮倒灶的屁事!」他余怒未消地罵道。
「拜託!那是你們家的事我才關心哩!要換了是別人我連正跟也不會去看一下!」他急急喊冤。
仇平搖搖頭輕嘆一聲,又是一杯苦酒下肚。
大胖了解地拍拍他的肩:「有什麼事不能解決的?要喝酒兄弟我奉陪!」
「大胖,我今天找你出來是有件事要拜託你,不是找你出來喝酒的。」仇平抬頭振振精神。
就著燈光,大胖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大叫:「你的臉是怎麼回事?你打架了?」說著伸出手想探探他的傷勢。
仇平推開他的手:「小傷不礙事的,你到底要不要幫我?」
大胖一拍胸脯:「好兄弟,一句話,有什麼擺不平的你告訴我,我一定做到。」
「幫我找仇普。」
「仇普!」大胖當真嚇了一下,他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她真的跟人私奔了?」
「去你的!仇普是那種女孩嗎?」他狠狠地瞪他。
「就是我知道她不是,才更吃驚啊!」大胖可憐兮兮地嘆氣:「美麗、善良、天真的小普兒,她可是我大胖的夢中情人呢!」
仇平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逕自開口:「仇普失蹤了。」
「失蹤?」大胖頓時收起玩笑的臉孔,正經的看著仇平。
仇平一五一十將自他回來及到舞廳打架一事全本的告訴大胖。
大胖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嘆氣,到了後來終於義憤填膺的道:「那個李俊彥,真不是個好東西,竟敢把小普害得這麼慘,要是落在我大胖的手裡,非整他個七葷八素不可!」
「都怪我不好!」仇平鬱郁地喝酒:「我只顧慮到自己,明知道小普需要人照顧,我還一去一個禮拜,結果——」
「不要太自責,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把她找回來的。」大胖安慰地折拍他的肩膀:「仇普是聰明人,她不會有事的。」
「大胖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仇平正經嚴肅地看著他。
「你說。」
「找到她以後,不要——不要——」他握緊酒杯無法再說下去。
大胖嘆氣點點頭:「只要她別被當場逮到克藥,我就會把她安全的交到你手上。」
仇平點頭,他知道這已經是身為警務人員的最大讓步了:「謝謝你。」
「好兄弟說什麼謝!」大胖豪氣干雲的開口,舉杯與他對飲。
「好了,你說在舞廳救你的那個女孩子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她雖然看起來像個小舞女,可是我覺得不太像,她的儀錶、談吐不像那種風塵女郎。」
「不是我說你,有艷遇都不會把握,實在夠遜了。」大胖打趣嘲笑他,有意要把氣氛弄得輕鬆點。
「是啊!要是我們大胖兄,即使被揍扁了也會把握機會的。」仇平點頭回答。
「那倒也是。」大胖裝模作樣的抬起仇平的臉細看:「這種臉要泡妞是蠻不像樣的!」
「去你的!」
仇平笑罵,心情似乎輕鬆許多,腦海中那條紅色倩影清楚的浮了上來,某種直覺竟使他認定,他們還會有相遇的一天!
只希望到時他能夠把握——
仇普——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