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大概睡了許久了。鎮守雁門關三年以來,每天他都只能睡一、兩個時辰。關外胡虜猖獗,經常聚眾前來生事,那些胡虜行事雖無章法,但仗著馬肥弓壯,總以小隊人馬四處游擊、掠奪,令人防不勝防。
他手下的猛將極多,但也時常被鬧得疲於奔命。關內百姓贊他治軍有方,境內平安樂利,卻不知道守關的辛苦。好不容易近來胡虜略微安定,他才能偷得幾天回府來稍事休息。
睡了三、四天,除了前日那無名小女闖進之外,一切倒也尚可,府里似乎還沒有人發現他回來了。
闕長弓打個呵欠,終於覺得睡夠了,精神也好了許多,他打算今天便拜見父王───
咦?什麼聲音?
漆黑的屋子裡似乎有人?他隱隱約約聽到啜泣、呻吟的聲音。
闕長弓躡手躡足地下床,今夜沒有月色,四下伸手不見五指。他走到桌前,啪地一聲打亮火石將蠟燭點燃。
「啊!」
驚呼聲響起,闕長弓動作俐落,立即分音辨位,伸手往桌下一撈:「出來!」
「好痛!」少女哭泣的呼痛聲讓他臉上的笑容凝住。
闕長弓原以為是那天的嬌美少女,誰知道低頭一看,他卻正捉住一個披頭散髮,渾身傷痕纍纍,幾乎不成人樣的女子。
「天啊!是誰把你弄成這個樣子?」
小桃紅渾身發出一股微焦的味道,只剩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尚稱完好,她滿面的血跡淚痕,楚楚可憐的模樣讓闕長弓的心不由得抽緊。
他不由分說,將他一把橫抱起來:「我帶你去找歐陽神醫。」
「不!不!」小桃紅苦痛地呻吟掙扎:「放我走……你們闕王府沒一個好人……你不如一刀殺了我。」
闕長弓楞住:「王府里的人將你傷成這樣?」
「不要把我交給他們……」她嗚咽地搖頭:「他們想燒死我……」
「該死的!」他勃然大怒。「告訴我是哪個混蛋乾的?我去替你殺了他!」
「不……」小桃紅的氣力即將用盡,她只能昏昏沉沉地搖頭,低低地哀求:「別把我……交出去……白若……幫我……幫我救救白若……」
「喂!」闕長弓焦急地將她放在床上,急切地輕喚:「別昏,我還有話問你。喂───」
闕王府森嚴的戒備中,三條漆黑的人影在暗處悄無聲息地移動著。
柴房前守著四個高大威猛的待衛,行遠、行通兩位僧人則靜坐在柴房前,閉目陷入冥思中。
微風吹過火炬,晃動的火光中,三條人影驀地一躍而出,身手矯健地點倒了四名衛兵,其中一人走到行遠行通面前,同樣點住他們身上的穴道。
「父王,都料理妥當了。」
三名黑衣人這才拉下面罩,正是蕭王父子三人。
蕭王蕭破虜走到柴房前,呼地一聲用手中的鋼刀劈斷了鎖在門上的鏈條,同時踢開木門。
柴房裡只有一盞微弱的燭光,而桃白若則坐在柴房的正中央。
「走吧,外面的人都被爺爺我制住啦,快走!」
桃白若睜開眼睛,蕭王熊似的身形與面貌出現在她眼前。
她起身微行個禮:「蕭王爺。」
「不必多禮,要不是瞧在咱心肝兒的分上,老子才不來救你。」蕭王沒好氣地哼道。
他一雙銅鈴般的牛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桃白若一番,雖然不滿意,但也知道自己女兒的確沒人家美,只好嘟嚷地開口:「嗯……美是美,不過可惜是個妖精,要不然咱心肝兒輸給你這樣的丫頭,倒輸得心服口服。」
蕭王的草莽性格讓桃白若在苦境中還是忍不住笑了笑:「蕭王爺果然率真磊落,多謝蕭王爺親自搭救,不過小女子不走。」
「你不走?」蕭王意外地喊了起來。
「父王,小聲一點。」門外的蕭青龍嚇了一大跳,連忙進來阻止,誰知道一看到桃白若他便傻了。這樣的女子,為她死也值啊,難怪闕彥生為了她,什麼都顧不了了。
「看啥?小心你的狗眼!」蕭王沒好氣地跩了兒子一腿。「她搶了你妹妹的夫婿,你還看!」
「父王,小聲一點。」青龍莫可奈何地低嚷:「您怕人家不曉得我們來劫獄?」
「怕啥?要是怕就不來了。」蕭王呼地一揮手中的鋼刀:「老子一肚子氣沒地方出,他們來正好,跟老子幹上一架給老子消消火。」
桃白若不由覺得好笑,這蕭王雖貴為一方之王,性格卻草莽十足,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還真是可愛得緊。
「喂!你到底走不走?咱心肝兒叫咱一定要救你,你要不走,咱用扛的也要把你扛走。」
「我是不會走的,我妹妹和彥生還在王府里,沒有他們我是絕對不會離開這裡的。」
蕭王彷彿覺得有趣似地看著她。
闕王府鬧了這許多天,說是捉到個桃樹精;說那桃樹精勾得闕彥生迷了心竅、失了魂魄。
他以為會見到一個煙視媚行、狐妖一般的女子,沒想到眼前的桃白若不但渾身沒有精絲「妖」氣,居然還是個頗講義氣的女子。
等在外面的蕭青虎突然壓低了聲音,急急忙忙地嚷:「有人來了,快走啊。」
蕭王凝眼看著桃白若:「你知道他們打算燒死你?」
白若先是一愣,繼而慘然一笑。對啊,對付桃樹精,自然是火燒了。
「知道他們要燒死你,你還是執意不跟我走嗎?」蕭青龍有些急了。「桃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他說不下了,怎麼什麼不好說,偏說出來這麼一句。該死的,他真笨死了。
「蕭王爺,您請回吧。在他們燒死小女子之前,您若能找到舍妹小桃紅……白若感激不盡……」桃白若緩緩下拜,雙眼淚光盈盈。「錯都在白若,求王爺救小桃紅一命。」
蕭王考慮了幾秒鐘,然後熊掌呼地一揮嚷道:「也罷!」
「父王……」
外面兵器交嗚的聲音響起,蕭青虎與巡邏的衛士打了起來。
蕭青龍急急看了桃白若一眼,蕭王已往外走,他又氣又急地嘆了一聲:「哎!桃姑娘,你……你這又是何苦?」無奈之餘也只好跟著父親往外而去。
「幹啥?」門關上,蕭王沒好氣的吼聲傳來:「本王來瞧瞧桃姑娘也不成嗎?誰敢攔阻本王?」
桃白若在屋內,無言地仰望蒼天───
蒼天在上,桃白若一生自問無愧於天,何以上蒼如此不公?何以連那小小的幸福也不可得?
彥生,你聽到了嗎?彥生,白若生是闕家的人,死是闕家的鬼───彥生,你了解吧?
白若寧死───絕不獨活。
闕王府
黑牢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牢,乃是闕王闕振飛的獨門牢獄。過去他在治軍之時,反叛的部下、抓來的密探,全關在這樣不見天日的黑牢之中。什麼都看不見、聽不到的牢獄比什麼酷刑都更可怕。
闕彥生小時見過一名在王府中偷竊寶物、殺人放火的家丁,在黑牢中關了三天,抬出來時雙眼暴睜,屍身早已僵硬;歐陽神醫說他竟是在黑牢中活活給嚇死的。
他不會死在這裡,他要活著出去見白若,他要活著出去與白若白頭偕老……
想到白若,他什麼都不怕了。死也好,地獄也好,他的心中總有一道暖光,那是白若柔柔的笑───
「獨攬殘陽上晚樓,一縷芳魂無所從,孤星冷冷遙天際,寰中悠悠幾見容,嘆芳華,無所依,小面桃花水東流,試問何事堪惆悵,罷罷罷,休休休。」
耳際似乎響起與白若初見,她所吟的詩句。
他已寫好了回句,卻一直沒有對她提起。現在,遲了嗎?白若,你聽到了呀?你會喜歡嗎?
「遙敬皓月影成三,兩袖聯衭飄四方,銀漢玉兔總相伴,悠悠眾口均不管,笑白髮,相偕老,松下童子戲問叟,人間何事堪惆悵,情未盡,天已老。」
「好一句情未盡,天已老。」
闕彥生驀然一驚,直覺地握住腰間的御賜龍佩。
「沒用的,那種東西,只有在我們不注意的時候才能有效,如今它也不過是塊皇帝老兄所給的好石頭而已。」
漆黑的牢中,一團柔和的銀光緩緩出現,光芒中娉婷佇立著梅似雪。她幽幽嘆口氣:「闕少俠,許久不見。」
闕彥生別開臉,深惡痛絕的表情不由得讓梅似雪心頭為之一酸───
如果那時候她沒有把他留給桃白若,現在情況是否將有所不同?他會愛她,像愛桃白若一樣嗎?
遲了……早已經遲了,只是她松不了手,她沒辦法讓自己不來看他,不來聽聽他的聲音。
「你走。」
「闕少俠……」
「你走!」闕彥生跳起來,勃然大怒地吼:「你害得我與白若還不夠嗎?你魅惑王府里的人,你放蛇咬傷了碧紗,你讓我與白若不能相守。若不是你,我與白若怎會痛苦如斯?」
「不,那不是我的錯,那是婆婆她……」
「哈!當然了,有那老太婆為你撐腰,梅姑娘冰清玉潔,又怎做得如此卑鄙下流的勾當?」
梅似雪怔怔地流著淚看向他。
是啊,她一心只想著婆婆……都是因為婆婆的執傲,她沒有辦法阻止,沒有辦法挽回……真是如此?她敢說她沒有半點私心,沒有半點期盼?
「你走吧。」闕彥生慘慘一笑。事已至此,責怪梅似雪又有什麼用?她終究救過自己的性命,大不了,將這條命送在她手上,也算是一命抵一命,兩不相欠了。
「我……很喜歡你……」梅似雪怔怔地說著。
闕彥生面對漆黑的苦牢,閉上了眼睛。
她澀澀地,輕輕地開口:「是我不對。」是她不該為了一身傲骨而放棄了他,而放棄了更不該放不下,更不該有了貪念。「我……只想讓你知道,我曾經非常喜歡你……
大錯雖已鑄成,題非毫無挽回的機會。」梅似雪如泣如訴的聲音漸漸淡去。「我的錯,我會彌補的,只求闕少俠別忘了我……別忘了曾有個梅似雪在天之涯海之角,由衷祝福你與白若……白年好合……情不盡……天不老……」
情不盡,天不老?呵!那樣的機會?闕彥生不得不慘笑。他與白若真的能有那樣的機會嗎?
>小桃紅終於幽幽轉醒,她身上痛連想動一根手指也辦不到。火燒般的痛苦讓她不由得呻吟,她只記得昏迷之前被一個男人抱著,而她拼著一口氣不讓自己現出原形……
「醒了?」
一股清涼的感覺自胸口傳來,釔桃紅迷迷糊糊地抬眼,闕長弓那張似笑非笑的粗獷面孔出現在眼前。她渾渾噩噩地覺得胸口處似乎有什麼東西輕柔地撫觸,定眼一看竟然是他的手。
「色魔!」小桃紅又羞又氣,想拉棉被蓋住自己,卻怎麼也辦不到,不由得氣出淚來。
「你最好現在就一刀殺了我,要不然姑奶奶將來一定把你碎屍萬段,丟到河裡喂王八!」
「還能罵人?那麼該沒事。」闕長弓微微一笑。
他的手中拿著用冰雪浸濕的布,隔著衣服替她冰鎮。想來她的心定是一團熱火,區區冰雪可奈何不了她。
小桃紅氣得哭了起來,想到自己竟如此無助地躺在這男人的床上,她真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可是……她還不能死,她得想辦法通知阿姊……她立刻掙扎著想著要起來。
「你幹什麼?」
「我昏了多久了?我得去通知我阿姊,要不然……」
「桃白若是嗎?」
小桃紅愣了一下:「你知道?」
他當然知道,只是不明白拘禁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為何要大費周章,搞得王府上上下下惶惶不安。
「你到底知不知我阿姊如何了?你快說!」
闕長弓壓著她躺回床上:「你要是乖乖地躺著我就告訴你。」
「你───」
「隨便你,要不然你也可以自己走出去問問看。」
小桃紅又氣又沮喪,他明知道她現在動彈不得,偏偏還故意這麼說來氣她。想到這裡,她的淚流得更急了。
闕長弓的手輕柔地拭去她的淚,暖暖的聲調讓她不由得抬起眼。
「別哭,」他嘆息似地說道:「你不適合流淚。我喜歡看你笑,要不然兇巴巴的神氣樣也很動人。」
她這一生,除了阿姊,沒人這樣對她說過話。
「你姊姊被關在柴房裡,有很多人守著她……」闕長弓蹙著眉。「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王府里的人要殺你,又把你姊姊關起來?」
「那你又是誰?」
「我?」闕長弓微微一笑:「我是長弓。」
「長工?」小桃紅失望的神色溢於言表。「區區一個長工怎麼救得了我阿姊?」
他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縱聲大笑。
「你笑什麼?」小桃紅氣得嘟起唇。「本來就是,你不過是個長工,怎麼對付得了闕王妃和闕王?」
闕長弓止住笑,終於意識到事態的嚴重。雖然他十分喜歡眼前這個落魄又驕傲的野丫頭,但如他們的目標真的是他的父王和母妃……那麼再怎麼喜歡也得舍。
「告訴我,為什麼你要對付闕王和闕王妃?」
小桃紅考慮了半晌,反正她已經活不久了,眼前的情況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雖然是個長工,說不定仗著熟悉王府內的景況,多少也能幫上一點忙。
「你們是來暗殺闕王的嗎?」
「暗殺?」小桃紅澀澀一笑:「要真的只是暗殺,那倒好辦得多了。不,不是,我阿姊沒想暗殺誰,她不過是和闕彥生相愛罷了。」
「王爺,請您念在我們夫妻一場,放了彥兒吧!王爺───」闕王妃淚流滿面,不住地拍著門,而闕王在裡面卻冷著臉不發一語。
「王父,算是妾身求您,妾身給您下跪,求您放了彥兒。他沒吃過苦,在黑牢里受不了的,他會死的。王爺,彥兒是妾身唯一的兒子,求王爺高抬貴手─—─」
闕王依然沒有回應,他坐在方案之前,冷眼中隱隱閃著猶豫不決的光芒───彥生也是他的兒子,他又何嘗不心疼?只是今夜他險些鑄下大錯,果真饒了他,將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的事來。
「王爺、王爺……」闕王妃的呼叫聲愈來愈微弱,終於只剩下哽咽的啜泣聲。
闕王的愛妾嫣紅心生不忍,她走到他身邊,纖細的手輕撫他的胸:「王爺,小王爺只是一時迷惑,您犯不著生這麼大的氣,身子要緊啊!」
見闕王不說話,嫣紅遂輕輕靠近他的身子,軟語道:「聽說住過黑牢的人,出來之後不是瘋了,就是死了。王爺,小少爺是您的愛子,難道您真忍心眼睜睜看著他成廢人嗎?」
「他現在與廢人何異?滿心只有那桃妖,眼中哪裡還有我這個爹?此等逆子死了也不冤枉!」闕王余怒未消,忿忿地罵道:「今日若不教訓他,他日可能連軾君逆師的事也做得出來。」
「不會的,彥生少爺向來聽話,王爺也知道他是受了妖女的迷惑,又何必與他計較?」
嫣紅的溫香軟語終於讓闕王有了下台階,他當然也捨不得自己的兒子死,只是一時想不出放他的理由;現在聽嫣紅這麼說,他對彥生似乎也太嚴苛了些。
「王爺,嫣紅也不敢要王爺放了少爺,只不過換個地方讓彥生少爺面壁思過,多想幾天也就想開。」
「哎……」闕王起身走到門前,打開門一看,闕王妃卻不見了。他蹙眉心想以王妃的性格,沒求到他應允之前應該是不會走的怎麼會不見了?
「人呢?」
嫣紅也大惑不解:「也許王妃等不到王爺答應,親自去放彥生少爺了。」
「不可能,黑牢的鑰匙只有本王有,除了本王,誰也沒有辦法打開黑牢。難道……」
闕王想了想,忽然焦急地往柴房的方向走去。
難道她去殺桃白若了?以那瘋婆娘現在的性格,要她殺誰便殺誰。哎啊!闕王又氣又急。
都怪他太輕忽了,他不該關彥生,他該關王妃才是。
「佛說───身心寂滅,平等本際,圓滿十方,不二隨順,於不二境現諸凈土。」
行遠頻頻點頭,接續道:「意思是說沒有身心差別,本來不生不滅,一切眾生平等的本際。重重無盡的大千世界就虛空那樣,隨順一切,圓滿而沒有分別。在這樣平等不二的境界里,顯現種種隨順,清凈者自清凈,污濁者自污濁,平等不二的本際始終沒有清凈,也沒有污濁。」
桃白若微微一笑:「那麼請問大師,誰是阿修羅?」
「沒有。」
「誰又是菩薩?」
「也沒有。」
「既然沒有阿修羅也沒有菩薩,那麼誰是人?誰又是妖?」
行遠輕噓一口氣答道:「統統沒有……」
「妖女!你竟敢迷惑我師兄!」行通大師急晃晃地扯住行遠的僧袖嚷道:「師兄,她在魅惑於你,你千萬不要上當。」
「行通師弟,桃施主所言甚是,字字禪機,比師兄所言更是,怎麼你聽不出來嗎?」
行通氣得跳腳罵道:「師兄,妖魔就該住在妖魔道,人就該住人間道,倘若三界不分,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這個……」行遠沉吟兩聲:「師弟說的也有理……」
「一切眾生種種幻化,皆生如來圓覺妙心,猶如空華從空而有,幻華雖滅,空性不懷。」
「重重無盡的大千世界都生自如來圓覺妙心,就好像空花從虛空中而有,妄見空花從虛空中生出來……」行遠大師喃喃地念著,臉上生了迷惘不解的痛苦之色。
「王妃萬安!」院中的侍衛突然齊聲說道。
闕王妃神色凄然,雙眼獃滯地不停往前走,口中喃喃道:「彥生只是受了妖女的迷惑……」
她茫茫然到柴房前,瞪著裡面的桃白若。
都是這妖女害的!如今闕王與彥生父子失和,彥生再也沒有機會繼承王位;除非……除非這妖女死了───
只要這妖女一死,彥生便會乖乖聽她的話,迎娶梅公望的孫女,這樣一來,不管闕王高不高興,王位都將由彥生繼承。
「王妃?」
「……空花雖然消失了,但虛空卻不會毀壞,因為本來就沒有空花自虛空中產生……」
鎖著柴房的鋼鎖已經被蕭王打爛了,桃白若沒有逃走的意思,那房如今只輕輕半掩著。
闕王妃突然猛撲上去,整個人衝進了柴房之中。
「妖女!把你的命交出來!」闕王妃凄厲的吼聲中,但見銀光刷刷而閃,她持著亮晃晃的短刃,一次又一次地猛撲上前,一心只想取桃白若的性命。
桃白若大驚失色,萬萬沒想到闕王妃會有如此舉動!
柴房的四面牆上全貼滿了經文,她的手微一碰到便發出陣陣燒焦的白煙。她只能一味地閃躲,但柴房很小,她再怎麼能躲,也只有正中央的一小塊地方可以閃避。
外面的侍衛將柴房裡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們卻連動也不動一下,一個個呆若木雞地立在那裡───
「梅婆!你想要我的命,為什麼不自己親自來取?」桃白若立刻看到對面的屋檐上佇立著一個佝僂身影。
半空中傳來兩聲冷笑,一口蒼邁的聲音揚起:「娃兒,婆婆也想自個兒下去,不過下面的兩個光頭禿驢讓婆婆看得討厭得很,不如你替婆婆打發了他們,婆婆便下去救你出來如何?」
闕王妃隨著梅婆怪笑的聲音,身影越多快速。原本絲毫不會武功的弱女子,如今卻矯健得猶扣武林高手一般。這無疑是心神受人控制,臉上的神情也益發顯得扭曲恐怖,逼得桃白若險象環生,竟無路可逃。
「桃施主───」行遠抬起頭來,這才發現闕王妃正在柴房裡追殺桃白若。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猛然跳起便衝進柴房之內。「王妃娘娘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小僧還有諸多不解之處想請教桃施主,請王妃娘娘手下留情。」
行通本想由闕王妃親手料理了那妖女倒也不失為一個良策,誰知道行遠又沖了進去。他在外面又氣又急,忙不迭地疊聲大喊:「師兄、師兄,你快出來!王妃娘娘您千萬莫傷了我師兄。哎啊,好險!師兄你不會武功,快出來啊!」
小小的柴房擠進了桃白若和闕王妃兩人已顯窘迫,再加上行遠寸步難行。桃白若左閃右閃,可是闕王妃卻殺紅了眼,拿起刀子便沒命亂劈一通。眼看桃白若就要命喪此地,行遠大師顧不了許多,猛然抓住桃白若的身子往柴房外面推。
桃白若的身子才到門口,貼在門上的經文便簌地發出刺眼的光芒。桃白若慘叫一聲,整個人往後回撞,這一撞竟不偏不倚地撞在行遠的背上。行遠一個踉蹌,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了三步───
而這三步,行遠便將自己的身子往闕王妃手上那把亮晃晃的刀口上送去───
闕長弓愈聽小桃紅所說的話,神色愈是驚奇。她說得那麼坦白直接,不似有何隱瞞,但是……但是她所說的話卻又那樣匪夷所思。
桃妖、喬木妖、梅樹妖───不是民問流傳的無稽之談,而是活生生在他的眼前。
闕長弓不可置信地看著小桃紅,霎時竟然不知要如何回應。
「好啦,我說完了。」小桃紅輕噓口氣,想了想卻又惱怒起來。「都怪那些禿和尚不好,不分青紅皂白便出手傷人。明明梅婆那個老妖怪才是壞人,他們偏偏硬要找我和白若的晦氣,我呸!我要是好了,頭一個不放過他們!」她說著,見闕長弓不說話,側著頭瞧他:「怎麼?你不信?」
闕長弓怔怔地看著她:「也不是不信,而是不知道該不該信……」
突然之間,一陣梅花的淡淡香氣涼風吹來,小桃紅臉色丕變,然後凄然一笑說道:「不由得你不信,老妖婆追來了。」
闕長弓回頭一看,窗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外面庭院依稀有個佝僂的影子。
「咳……咳……丫頭,你的命可真大,十幾名和尚念經還念不死你……身上的傷不好受吧?你出來,讓婆婆疼你。」
闕長弓正起身,小桃紅卻立刻拉住他,壓低了聲音說道:「你不是她的對手……聽著,我這一去是不能活著回來了……你答應我,想辦法救救我阿姊和闕彥生,來生小桃紅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大恩。」
闕長弓正待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身子動也不能動地定在當場。
只見小桃紅一雙水灧灧的眸子怔怔地看了他半晌,驀地凄然一笑,在他的唇畔吻了一下───彷彿一陣和風撫過,小桃紅嬌俏的聲音已從窗外響起:「老妖婆,小姑奶奶留著這條命招呼你哪!」
小桃紅……闕長弓使盡了氣力卻也動不了半根手指頭。他心焦如焚,不停在心中怒吼:小桃紅,不准你死!我們之間的事還沒解決呢!小桃紅───
「死妖婆!今天就讓你知道小姑奶奶的厲害,有種就跟我來!」
「嘿嘿……小賤丫頭,臨死也要護著臭男人嗎?也好,念在大家同住快活林也有一段時日了,婆婆此次便成全你。」
「小桃紅───」闕長弓猛然跳起來,衝到窗邊一看───哪裡有小桃紅?哪裡有梅樹妖?
外面凄風冷冷,樹影在地上微微晃動,卻沒有半條人影。
是夢?不……那不是夢!
小桃紅的一顰一笑都在他的眼前,她那既落拓又驕傲的神氣也歷歷在目!那不會是夢,夢裡怎麼有心痛的感覺?
夢裡,又怎會有得而復失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