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她可以感覺到某種東西即將抽離她的軀體，除了不安慌亂，還有她從未感受過的強烈空虛，彷佛失去了那個東西，就連靈魂也會逐漸凋零。

「我努力讓自己忘了他，努力要自己不拿他和你比較，可是，我做不到。」一想起自己的煎熬，她忍不住眼眶的酸楚，淚水瞬間滑過臉頰。「我不知道該怎麼愛你，那種像是愛著同樣耀眼的人的痛苦，讓我分不清這是一段新的感情，或只是舊的延續。」

同樣耀眼的人？這就是他在她心中的定義嗎？這番話像把刀一樣，狠狠地剜進他的心窩，連呼吸都痛得快窒息。

「告訴我，你曾經愛過我這個人嗎？或者是，從頭到尾，我都只是另一個男人的影子？」徐立堯將最不想問的話說出口，他要的答案只有一個，結局是什麼，他已經不在乎了。

是嗎？江韋凌自問，她的愛情真如他所言嗎？即使徐立堯和楊灝的角色是多麼相似，但他們始終是兩個不同的個體，而在他們之間，又有著天差地別的相異，然而他們的感情卻來得如此相似，究竟是宿命，還是註定的緣分？

見到她又出現猶豫的表情，徐立堯握緊雙拳，那不言而喩的答案太沉重、太傷人，他現在就像只負傷的野獸，只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好好地舔舐傷口。

「想清楚之後，再來告訴我。」留下這句話，徐立堯轉身離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江韋凌壓抑不住沉重的痛苦，淚水無法控制地奔流而下。

他們太相似，也愛得太過巧合，因此讓她更害怕同樣的傷害會加諸在自己身上，而對徐立堯的感情卻步。

或許，明星情人對她來說，是不得碰觸的禁忌。受了一次教訓，她為何還學不乖，非要把感情寄托在另一個發光點上，讓自己有如飛蛾撲火，弄得遍體鱗傷？

莫非真的註定，她只能追逐明星，卻無法擁有專屬於自己的偶像？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她會學會保持距離……

再次見到徐立堯，是在幾天後的亞錦賽培訓營的記者會上。

記者會尙未開始，球員和記者們在偏廳里三三兩兩地閑聊，而江韋凌卻獨自一人站在角落，目光緊鎖在一道熟悉的身影上。

他臉上帶著笑容，接受記者們的祝賀與採訪，然而卻仍有一抹淡淡的愁思停佇在眉宇之間，彷佛有什麼事困擾著他。

在這個時候，江韋凌才發覺，原來要看見他真心開懷的笑容，已經變成了一種奢求。

沒多久，徐立堯發現了站在角落的江韋凌，猶豫了一下，仍是朝她走去。

見他走了過來，她強撐起嘴角，揚起一抹不自在的笑容。

「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或許這不是個適合談私事的場合，但他仍忍不住想要知道她的答案。

江韋凌的笑容僵住，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只能吶吶地吐出一句：「恭喜你。」

「就這樣？」失望的情緒登時浮現臉上，徐立堯眉頭緊皺，卻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

「祝你……凱旋歸來。」

他想聽的並不是她的祝福，他只要知道她對他究竟想不想有繼續。

「夠了。」他的音調明顯高了幾度，令在場的少數人注意到角落似乎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卻毫不在意。「你明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這是記者會，拜託你不要這樣。」越來越多的目光投射過來，令江韋凌開始陷入恐懼的情緒當中，她最害怕的事似乎就要發生，腳下不停地往後退，甚至有種想逃的念頭。

「我知道你在怕，但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徐立堯拉住她的手臂，不讓她繼續往後退，逼她面對現實。「我說過我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到同樣的傷害!」

「放手、放手!」江韋凌驚慌地看著逐漸聚集過來的人群，以及一一對上自己的攝影機，心裡更是害怕。「拜託你，不要拿自己的形象開玩笑，你不知道媒體的影響力有多可怕!」

眾人猜測不解的目光以及議論紛紛的話語，彷佛又讓她回到出庭的那一刻，楊灝經紀人等著看好戲的眼神，甚至是楊灝一反初始的證言，都在一瞬間從腦海深處爆發而出，令她幾乎崩潰。

「相信我!」握住她的手掌加重力道，但卻平撫不了她早已無法控制的慌亂心神。「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站起來!看著我!我們和其它人沒什麼兩樣，憑什麼我們相愛就要躲躲藏藏的？」

江韋凌只是瘋狂地搖著頭，拚了命想逃離這個地方，徐立堯的箝制教她更是倉皇，身為媒體人，她最怕的也正是媒體!

「我要你!我愛你!這沒什麼不敢說的，你到底在怕什麼？」看著她亟欲逃離的模樣，徐立堯這才知道她當初所受的傷害有多深。

嘴裡說著已經淡忘，一旦接觸到相似的情境時，又教她的情緒激烈起伏，幾乎達到瘋狂的境界。

只有趁這個機會解開她的心結，讓她勇敢面對自己的選擇，否則他不甘心，因為她的膽怯，而必須斷送這段感情。

他要賭這一次，如果她也一樣愛他，那麼愛情的力量將足以支撐他們，解開這個心結，得到最後的真愛!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江韋凌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淚水滑過臉頰，像是在控訴徐立堯的殘忍，非得要將她最脆弱的一面狠狠揭開，大刺刺地袒露在眾人面前，接受審判。

「我不這麼做，你永遠不會有勇氣接受這段感情!告訴我，說你心裡真正愛的是我，是黃隊的投手徐立堯，而不是楊灝!」

是嗎？是嗎？在楊灝和徐立堯之間，她能夠分得清其中的界線嗎？他們都太耀眼，教她無法近身，最終只能轉過身離開啊!

徐立堯直接坦白的話語，令在場許多記者都感到不可思議。他們曾經風聞楊灝有個記者女友，但卻怎麼樣也查不出到底是誰，當初開庭也是極盡低調神秘，即使後來有八卦雜誌披露，但照片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真正樣貌。而現在，徐立堯親口在記者會上對江韋凌示愛，又牽扯出楊灝，這麼說來，眼前這個相貌甜美的女記者，莫非就是傳聞中的女主角？

記者們察覺眼前場景的新聞可看性很高，紛紛拿起相機，不斷拍攝兩人對峙的畫面，閃爍的燈光此起彼落，彷佛記者會的主角已變成他們兩人。

耀眼的光芒刺激著江韋凌的視覺，在她眼裡，被光芒圍繞的徐立堯變得更加遙遠，更加遙不可及，他和她，是天與地的差別。而她，依舊是別人緋聞里的臨時演員，從來不是第一女主角。

「你錯了，你們一樣耀眼，距離一樣遙遠。」在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也知道自己的害怕永遠克服不了。「就算我再怎麼努力，也說服不了自己放心去愛，縱使你給我的再多、再好，還是跨越不了橫在我們之間的那道牆……」

她的坦白，教徐立堯瞠目結舌。原來他所做的努力，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謝謝你給我相信愛的機會，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真的很快樂。你問我的問題，我想是回答不出來了。只能祝你……完成理想。」

語畢，江韋凌顧不得一切，像只負傷的小鹿般，落荒而逃。

她逐漸遠去的背影落在徐立堯眼裡，讓他深深覺得挫敗。他是如此自負，在球場上如此，連在情場上，他也以為無往不利。

這一次，他錯得徹底，曾深信愛的力量能跨越一切阻礙，化解所有困難，但他想得太簡單，愛情比要投出什麼樣的球種還難掌控，愛要離開的時候，比強勁的打擊更難防守。

完成理想，是嗎？徐立堯強扯出一抹艱澀的笑容，嘲諷著自己。一場沒有女主角的戲，又怎能有完美的落幕？

星期日的早晨，原本是該輕鬆悠閑的，但方才睜開眼睛的江韋凌卻只覺得意識混沌，昨夜的宿醉幾乎教她起不了身。

只記得昨晚離開記者會後，心情沉得彷佛有塊石頭壓住般，幾乎透不過氣來。

回到家后，不知自己怎麼翻出了深藏已久的烈酒，一個人悶悶地喝了起來。

她想暫時忘記徐立堯的臉，暫時拋卻一切，一杯接著一杯，卻怎麼樣也無法抹去腦海中的影像。

一直到見底了，才知道自己喝下整罐烈酒，後遺症跟著發作。

不遠處的手機響個不停，明明是伸手可及的距離，此時卻覺得萬分遙遠。

好不容易取來手機，按下通話鍵后，就聽見主任冷冷的音調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