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谷鈺哲看著季曉寒穿著他送的淡紫色洋裝搖曳生姿地拾階而下時,站在一樓樓梯口的他不禁看得兩眼發直。
見他那副傻樣,季曉寒忍不住咯咯直笑。「阿哲,你是傻了還是餓昏了?幹嘛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曉寒,是你的美令我痴傻,是你的秀色可餐令我饑渴難耐。」谷鈺哲唇角微勾,黑瞳中滿是她的身影。「眼前的你,足以讓最燦爛的星、最迷人的海,還有最愛你的我都只能臣服在你的腳下。」
身著白色小洋裝的琪琪突然從季曉寒身後冒了出來。「叔叔,你在說什麼呀?怎麼我都聽不懂?」她純稚的童音打破了這魔咒似的一刻。
「叔叔是在說媽咪今天很漂亮。」谷鈺哲笑著說,伸手將她從樓梯上抱下來。「不過,琪琪也很漂亮,像個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琪琪臉上有著明顯的驚喜。「媽咪,叔叔說琪琪像白雪公主!我喜歡當白雪公主……」
季曉寒的視線在斯文優雅的谷鈺哲和可愛活潑的琪琪之間流轉,不禁笑得更加甜美燦爛。
「媽咪,我能不能帶妮妮一起去台北玩?」琪琪突然要求道。
「妮妮?」谷鈺哲一臉的不解。
季曉寒笑了笑。「妮妮是『聖誕老公公』送給琪琪的聖誕禮物,一隻大熊熊。」谷鈺哲瞭然地笑了,「看來琪琪真的很喜歡她的禮物。」他轉頭對琪琪又說:「既然琪琪不想和妮妮分開,那我們就帶它一起去吧。」
「耶!」琪琪歡呼一聲,掙扎著要下來,谷鈺哲一放下她,她馬上衝到二樓房間。
「你會寵壞她的。」季曉寒嬌嗔地說。
「這不叫寵壞她,小孩子在車上玩玩具是很正常的。而且一路上有妮妮陪著,琪琪才不會無聊呀。」
季曉寒說不贏他,只是笑著搖頭。
「但是妮妮那麼大一個,車子裝得下嗎?」
谷鈺哲露出燦爛的笑容,「你放心,車子的空間絕對容得下我們三個和妮妮的。」
這時,琪琪興高采烈地抱著妮妮下來,兩個大人看她抱得很吃力,想替她分擔,她卻一口回絕了,讓季曉寒和谷鈺哲既又氣又好笑。
一走出門口,季曉寒忙著鎖大門時,卻聽到琪琪發出一聲驚呼。
「哇,叔叔,我們就是要坐這輛車去台北嗎?好漂亮、好大的車哦!」
季曉寒狐疑地走過去,卻猛地收住腳步。
「阿哲,這……這就是你妹妹的車?」她沒有想到谷芝薇的車竟是輛看來豪華氣派的進口休旅車。
「是……是啊。」谷鈺哲心虛地回答。「有什麼不對嗎?」
「你妹妹很有錢嗎?好像很少女孩子會開這種車,這車子看來很昂貴的樣子,萬一……」她突地想起谷芝薇的警告。
「沒有萬一。」他攬著她的肩,安撫的說:「相信我,我的技術一流,車上又有你和琪琪兩個我最心愛的人,所以我會很小心的。至於我妹妹……」他頓了一下,又說:「她鬼靈精一個,腦子動得快,不僅比我生財有道,而且喜歡跟別人與眾不同,所以……」他攤著手望向車子。
季曉寒接受了他的解釋,可是心裡仍有些忐忑,上車后,車子里豪華的裝潢和新穎令她更加不安。
不過,琪琪在後座興奮地東摸西瞧的騷動立吸引她的注意,「琪琪,坐好,別亂動。」沒多久,她的心思又被晚上將和谷鈺哲家人聚會的緊張感給轉移了。
相反的,谷鈺哲覺得很放鬆,因為他打算借這次聚會將曉寒介紹給家人認識,谷芝薇這一招可謂是「歪打正著」。
***
「阿哲,我很緊張。」季曉寒一踏進這間五星級飯店的豪華大廳,忍不住說出內心的恐懼。她沒想到谷鈺哲會帶她們上這麼高級的地方吃飯。
「別緊張,把這裡當作是在家裡一樣就行了。」
琪琪仰著小臉說:「媽咪,我好餓哦!」雖然充滿了聖誕氣息的大廳吸引不少她的注意力,但中午在麥當勞吃的漢堡早讓好動的她消耗怠盡了。
「琪琪餓啦,那等一下你要多吃一點,這樣琪琪才會快快長大。」谷鈺哲笑說,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嗯。」琪琪猛點頭。
「我們走吧。」
他們在西餐廳領台員的帶領下,來到一處頗為隱密的座位。
我的預感真靈!谷鈺哲遠遠看到他母親也在場時,心中忍不住嘀咕。
「曉寒,我媽也來了。」話一出口,他便感覺到季曉寒握著他的手變緊了。
「你說什麼?你媽也來了?」她緊張地小聲問道。
「是的。別緊張,我媽人很好,而且她一定會喜歡你的。」季曉寒被這意外搞得全身緊繃,訝異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谷芝薇已經看見他們了。「你們怎麼那麼慢?」話才說完,她的注意力便被谷鈺哲懷中的琪琪給轉移了。「哇,好可愛的小朋友哦!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琪琪。」琪琪很大方地回答,可愛的模樣惹得谷芝薇忍不住伸手想逗弄,卻讓谷鈺哲給制止了。
「薇薇,你先控制一下好不好?琪琪已經餓壞了,等吃飽了,你再找她玩。」
谷芝薇不情願地縮回手。「好嘛,小氣鬼!」
「媽,什麼時候上來的?」谷鈺哲放下琪琪,立刻向母親打聲招呼。
「昨天來的。這位是——」陳雨眉迫不及待地想認識這個可能是未來二媳婦的美麗女子。
「這位是我的女朋友,她叫季曉寒……」谷鈺哲開始替雙方介紹。
季曉寒十分的緊張,就怕谷家人介意她已經是一個小孩的媽媽。
令她想不到的是,可愛天真的琪琪成了最好的潤滑劑和開心果,加上谷鈺哲不時關懷地握握她的手,給她加油打氣的眼光,於是她的呼吸不再急促,她的神經不再緊繃,也有了力量去面對他的家人。
谷鈺哲曾說他的家人都很開明,季曉寒這才明白他所言不假,連最讓她擔心的谷老夫人也對她很親切。
這真是兩全其美,琪琪的身世不用曝光,谷鈺哲的家人又如此熱情以待,季曉寒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谷鈺哲又何嘗不是,就在他覺得諸事順利,大有水到渠成之勢時,一抹人影冷不防地欺了上來。
「谷總裁,好久不見,歡迎、歡迎。我是飯店管理部的陳經理,聖誕快樂。」陳經理聽聞谷氏集團總裁一家在此用餐,便忙不迭地前來打聲招呼。
谷總裁?季曉寒為這個稱謂感到困惑。
一時沒反應過來的谷鈺軒點頭致意,就在谷鈺哲還沒來得及阻止時,陳經理又對著陳雨眉討好地說:「谷老夫人,您真是好福氣啊!女兒內外兼備,兩個兒子,一個事業有成,一個又剛從英國拿了博士學位回來,真是令人羨慕啊!」
一桌子的人霎時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因為他們沒想到隱瞞的事竟會意外地被戳穿,谷鈺哲更是暗自叫苦,因為他滿眼儘是季曉寒倏地變白的臉色。
英國?博士?又是一連串季曉寒搞不清楚的字眼。她望向一臉心虛的谷鈺哲,慢慢地明白了一切——
他出身豪門!他學識驚人!他……他竟然將她當作傻瓜耍!
季曉寒霍地站起來,「對不起,我想我並不屬於這裡。」說完,她倉惶地拿起皮包,抱起一臉驚愕的琪琪,便往外走。
「等等,曉寒,你聽我說……」谷鈺哲立刻追了過去。
「我們沒什麼好說的!」
「曉寒——」他擋在她的身前,亟欲解釋。
「谷鈺哲!」季曉寒正想破口大罵時,懷中的琪琪卻發出一聲隱含著害怕的「媽咪」,她只能拍拍琪琪的背,沉默地越過他而去。
谷鈺哲又追了上來。「曉寒,別這樣,你嚇到琪琪了,我先送你們回去好不好?」
琪琪永遠是季曉寒最大的弱點。
聞言,她不禁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他,「好,可以,這樣你正好可以回去打包,馬上搬出去!」話聲一落,她立刻掉頭就走。
谷鈺哲一愣,又跟了上去。但他已打定主意,就算要打包,他也要不顧一切地將眼前這兩個女人一併帶走。
還有,以後就算天王老子請他、千軍萬馬拉他,他也絕不會再踏上這個地方。
可惡的陳經理!該死的大嘴巴!
***
季曉寒輕撫著已經熟睡的琪琪,努力保持腦中一片空白。
她怕!她怕追根究柢的仔細想了一遍后,她會發現眼前的幸福只是一場空。
她下意識地離開琪琪的房間,當她下意識地抬起腳想下樓時,她猛地回神,在回房還是下樓之間徘徊、掙扎。
最後,她選擇下樓,但她告訴自己她只是想確定谷鈺哲是否走了。從台北回來后,她只撂下兩句話:「給你半個小時,然後在這間屋子裡消失。」之後就一直待在樓上。
她一步一步地拾階而下,每走一步,腦中便閃過一幕往事;每走一步,谷鈺哲的面容便浮現她腦海一次。
就這樣,她走到他的房門前,在心中交戰良久后,她鼓起勇氣,伸手推開門。
看著躺在床上的谷鈺哲雙手枕在腦後,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季曉寒頓時既憂且喜,甚至感覺到喜的成分遠大於憂,但儘管如此,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被他耍得團團轉,胸腔里原本已成餘燼的怒火又燒了起來。
「谷鈺哲,你為什麼還在這裡?」
他並沒被她嚇到,反而一派輕鬆地說:「我在等你,等你答應要給我的聖誕禮物。」他是有錯,但他立意善良。所以他相信自己罪不至死。
這句話倏地讓季曉寒的怒火去了大半,她紅著臉蛋嗔罵道:「你想得美,沒有什麼聖誕禮物了,我是來看你走了沒有。」
谷鈺哲跳下床,走到她面前,攤開雙手說:「那現在你看到了,我人還在這裡,也沒打算走。」
感覺到他靠近所帶來的威脅,季曉寒不禁退了兩步。「谷鈺哲,你……你憑什麼賴在這裡不走?」
「憑什麼?」他步步逼近,將她逼到了牆角。「憑我已經迷失在你的眼裡,憑我已經遺失了我的心……」他緊盯著她微微歙動的唇瓣,「憑一個『愛,字就夠了。」低喊出這句話后,他俯首攫住了那不斷誘惑他的唇。
「不!我不再相信你!」被欺騙的痛苦化為力氣,她立刻推開他。「在你謊話連篇之後,我怎能再相信你!」
谷鈺哲眼中閃過一絲驚慌,「我說謊是因為——」
「不要解釋!」她憤怒的大喊,眼睛里閃著熾烈的怒焰。「谷二少爺、谷博士,你把我當作是什麼了?一個娛樂、一個研究,還是一個挑戰?你舌粲蓮花的言語中,有沒有一句實話?流浪漢?居無定所?身無分文?還有出書?天哪!你所說的書難道就是你對我的研究報告?」
谷鈺哲張大眼睛,驚愕地面對她無中生有的指控。他感到心底有根神經倏地抽緊,緊得令他的心臟痙攣地疼痛起來。
「不!不是這樣的!曉寒,我絕不會把你當作研究對象.你冷靜下來聽我說……」
「說什麼?」她怒聲質問。「再聽你說謊話來欺騙我?」
「我不是存心要欺騙你的!」他沮喪地吼叫。「我……」
「不要解釋!我不要聽!」她雙手捂著耳朵搖頭大喊。「你怎麼可以布下一個美麗卻危險的陷阱讓我——步步地往下跳?我還以為我已置身天堂,但此刻我清醒了,十分清醒地知道我已落在萬劫不復的地獄里!」
「曉寒,你不能在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前就這樣定我的罪!」不管我做了什麼,那都是因為愛你!」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著。
「住口,你住口!在我聽了那麼多謊話……」她揮開他的手,突地想起什麼似地瞪大雙眼。「車子!那輛車也是一個謊言對不對?那輛豪華昂貴的車子根本就是你的對不對?」
谷鈺哲急得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無言以對。
「你說,我怎麼還能相信你?」她抱頭大喊。「我竟然一直叫你傻瓜!還一直小心翼翼地維護你的尊嚴!哈哈……你一定覺得很好笑對不對?因為我才是超級大傻瓜!」
「曉寒,你別這樣,我怎麼會笑你,我愛你啊……」
「別再褻瀆那個字!你不配說那三個字!」
「我不配?」谷鈺哲沒了耐心,怒火漸漸燒去了他的理智。「那誰才配?李紹華?」他冷哼兩聲,「那個混蛋更不配,誰知道他當你的家教時安的是什麼心?」他忍不住將多年來的想法說了出來。
季曉寒聞言勃然大怒。「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他?你不能!」
「我不能?為什麼我不能?」他反問,話也越說越大聲。「我看根本是他想勾引你!卻在忌諱你姐姐懷孕下,才懸崖勒馬地拍拍屁股走人!」
啪的一聲,狂亂的季曉寒給了他一巴掌。「谷鈺哲,你的想法好邪惡、好齷齪!我看錯你了,也愛錯人了!」
臉頰上的痛楚瞬間化為火焰燃上谷鈺哲的眸子,滾燙的油也不斷燒灼著他的心。「季曉寒,你才侮辱了『愛』這個字!你根本不愛我,你只是將我當成李紹華的替身!」這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季曉寒臉色倏地一白,大叫道:「我沒有!你血口噴人!」
「你還說沒有?」心底的傷口痛得他口不擇言,「你提議到烏來玩,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你敢說你不是想重溫舊夢?你在旅館中對我說的那句『我愛你』,指的根本就是他!當年你就是想用這種方式向他獻身示愛!」
「不是的!我沒有……」淚水滑落眼眶,她猛搖著頭否認,「當年我的確和他去那裡玩,也想大膽地向他示愛,但那僅止於口頭上,我根本沒想過要和他上旅館……我很抱歉,我很不應該……不應該再踏上那個地方……」
「說到底你還是把我當成他的替身,是不是?」他痛苦地追問。
「阿哲,那種感覺很複雜,你要我怎麼說?」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谷鈺哲深受打擊地倒退兩步。他以為她會斷然否認,他以為經過這段日子的努力和付出后,她會說她已經徹底地忘了李紹華。
「你不知道怎麼說?那我來替你說好了。」他沉痛地開口,「你對李紹華一見鍾情,你瘋狂地愛上他……『他長得很斯文、很乾凈,人也很大方開朗,再配上他那特殊的磁性嗓音,幾乎在一開始便消弭了我和他之間的距離,而這是否就是我會產生奇異感覺的原因呢……」
「你……」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你……你在說什麼?」
谷鈺哲再也控制不了自己,自顧自地往下念:「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姐姐的名字『雨虹』很美,所以我便提議要取名叫『雨霏』……他說,『曉寒』這個名字太冷,一點也不適合我這個狂野熱情的小東西。狂野熱情的小東西!他竟能看穿我的靈魂!」
「住口、住口!」她蒼白著臉大叫。「你怎麼知道?怎麼……怎麼會知道這些?」
「曉寒手札!」他衝口說出答案。「既然他能穿你的靈魂,讓你愛他愛得如此死心塌地,那我又算什麼?我付出了所有的愛得到的又是什麼?五年了,在你撞上我之後,你就像最甜美的夢魘,緊緊地纏了我五年!」
季曉寒緊捂住口,眼中滿是無法置信。驚愕、羞怒交雜的感覺盈滿心胸,淚水一道又一道地滑下臉龐。
「谷鈺哲,你走!從今以後我都不想再見到你!」
狂喊出聲后,她立刻轉身奪門而逃,留下谷鈺哲極度後悔地發出一聲——
「曉寒……」
***
林雪莉做夢也沒有想到才休個假,季曉寒與谷鈺哲之間會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谷鈺哲走了,而季曉寒又回復以前那個哀怨、什麼事都往心裡藏的女人。
歡笑不見了,陽光不見了,寒冷不僅在屋外肆虐,還登堂入室地佔據咖啡屋的每個角落。
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明知問了也是白問,但她還是問了,當然,她什麼答案也得不到,於是她只得壓下好奇,將心思轉到工作上。
看來她得讓吳克強失望了。原本他希望她能搬到台北,方便兩人見面,她也認為季曉寒有谷鈺哲照顧,她可以走得輕鬆愉快,誰知道……
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她就不該聽吳克強的,而是黏他們黏得緊一點,那出事的時候她搞不好也能幫忙說兩句好話。
林雪莉望著空蕩蕩的店裡,不禁又嘆了口氣。在聖誕節狂歡后,店裡的生意都會清淡許多,這種悠閑的時刻,令此刻既好奇又心情欠佳的她更難熬了。
突地,門上的風鈴響了。
「歡迎……」「光臨」兩個字林雪莉還沒說出口,谷鈺哲的身影已映人眼帘。
「阿哲!」她喊了一聲,連忙跑出吧台衝到他面前,劈頭就問:「你們兩個又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谷鈺哲露出一抹苦笑,「雪莉,我現在是客人,所以先來杯咖啡再說好嗎?」
「我……好好好,馬上來。」林雪莉無奈的回到吧台後,開始煮咖啡。
「雪莉,曉寒呢?她還好吧?」他按捺不住心頭焦燥的問道。
林雪莉手上攪拌著咖啡,皺眉說:「不太好,她臉色很差,我叫她先上樓休息,有客人再叫她……你要我叫她下來嗎?」
「不用了。」
咖啡煮好了,林雪莉將它端到他面前。「好了,現在你可以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很多事谷鈺哲不便公開,只是將昨晚在餐廳發生的事大略說了一遍。
「沒想到我之前的顧忌猜測都是對的,她還不夠愛我,我又在最不適當的時間、地點,讓最不相干的人說出我真實的身份,所以她在震怒之下,又將我掃地出門了。唉!真是百密一疏、功虧一簀。」他不禁哀嘆。
「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不過,那個殺千刀的什麼鬼經理,讓人家的好事多磨,以後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林雪莉聽得氣憤填膺之餘,也為自己沒能在當場湊熱鬧而扼腕。
「我老妹也是這麼說。」谷鈺哲微訝地說。「說實在的,你的個性跟我妹妹還真像。」
今早他已經和薇薇聯絡過了,她在氣憤之餘也覺得很抱歉,但他並不怪她,也沒有說出他和曉寒大吵一架,就怕他們、尤其是他的母親擔憂。
「你還有心思管什麼像不像的?」林雪莉白了他一眼,緊接著說出自己的看法。「昨晚你根本不該走,死賴活賴也要賴在這裡才對。」
谷鈺哲有苦說不出,只能搖頭苦笑。
「幹嘛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有了上次的經驗,這回對你來說應該不成問題才對啊。」
「雪莉,不一樣,這次的情況糟多了。」他緊皺眉頭,一臉焦慮。
他後悔死了!他根本不該在未獲得曉寒諒解時,不僅將日記的事說出來,還將自己對李紹華真正的感覺說出來,該死,他真該死!
不明就裡的林雪莉卻兀自樂觀。「安啦,只要照我之前說的再接再厲就行了。相信我,你們短則三天,長則一個星期,一定又會和好如初的。」
谷鈺哲只是用一聲嘆息回答她。
「你現在打算怎麼做?你已經搬走了,總不能再來個離家出走吧?」林雪莉又問。
「所以我只能用『纏』字訣了。」
「什麼?」林雪莉一時沒聽清楚。
他輕聲一嘆。「我和她有過一段很美好的日子,這輩子我已經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不過,哪怕今生今世她都不肯原諒我、不肯再度接納我,我都會在一旁看著她、守護著她,隨她到天涯海角……」
林雪莉看著他臉上的深情,幾乎要為他一掬同情和感動之淚。
「阿哲,別這麼悲觀。」她試圖安慰他。「俗話說『節婦怕纏郎』,只要你能鍥而不捨,等曉寒姐氣一消,屆時不就功德圓滿了。」
谷鈺哲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沒毛雪莉的樂觀,卻始終懷抱著一絲希望。
現在,一切只有等時間來證明了。
***
季曉寒不知道自己在書桌前坐了多久。
直到她回過神來,桌上那本《雪萊抒情詩選》赫然出現在眼前。
難怪谷鈺哲不斷用雪萊的詩和她對話,他是想暗示她呀,可她卻愚鈍地一直沒參透。
同樣的一本書,此刻帶給她的感覺卻有著天壤之別。
她幾乎要恨它了!
如果當年她拿回來的是自己的日記,而不是這本書,此時的她也就不用再受一次椎心之痛,而這股直入骨子裡的疼痛更甚當年李紹華帶給她的。
這是命運之神怎樣的一個玩笑啊?
五年前,在她以為失去了全世界的時候,她悄然無聲地埋下了愛與希望的種子,可是五年後,這顆種子已根深蒂固地盤繞在她的心裡時,弛又毫無預警地、殘忍無情地將它連根拔起。
她再度成了漂流在茫茫大海中的一葉扁舟,但她的心告訴她,這次想再靠岸,只怕比登天還難,而且她很有可能落個翻覆沉溺、葬身海底的下場!
她想放聲痛哭,但她的淚已流干,只有心裡深沉得令人哭不出來的悲哀;她又想大聲控訴,控訴她的幸福如海市蜃樓般地虛幻,但這些控訴最終只無奈地化為一聲長長的、長長的嘆息。
或許,就讓她的心再度荒蕪、甚至死去也未嘗不是種解脫,從此以後,她將可以無愛無欲地平靜過日子。
平靜?可能嗎?令她初嘗情滋味的男人已縮在她心裡一個最深最小的角落,但那個取而代之、幾乎佔據了她整顆心的男人會放過她嗎?就算他走了,她仍舊可以強烈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是的,經過昨夜,她終於認清谷鈺哲不是替身,而是她的全部!
也由於這樣,所以她更不能忍受他對她的欺瞞。
她真想像五年前一樣,變賣所有的一切帶著琪琪到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但是今非昔比,現實的壓力不容許她再這麼做。
一想到琪琪,季曉寒心頭便益發的沉重。
她該如何向琪琪說明複雜難懂的成人世界呢?
複雜難懂?是啊,這一切怎會變得如此的複雜難懂?
季曉寒邊搖頭邊揉著太陽穴,睡眠不足的她不僅頭痛得快要爆炸了,一顆心也紊亂得緊。
眾神啊,雖然我罪愆深重,但我已付出我的愛情當作祭品,更將付出自我囚禁為代價,就請你饒了我吧!
***
為了不再讓自己胡思亂想,季曉寒索性下樓找事做。
只是當她看見坐在窗邊的谷鈺哲,並對上他訝然的眸子時,不禁芳心大亂。
她有股衝動想指責他的不該出現、他的厚顏無恥,但話到了嘴邊她就是說不出,甚至當她意識到心底有著一絲不該有的喜悅情緒時,她反而不斷地暗罵自己。
在這樣五味雜陳的思緒中,自知臉色十分難看的她二話不說便往廚房走去。
林雪莉見狀,竊喜地對谷鈺哲小聲說:「阿哲,恭喜你了,看來曉寒姐這回是想來個冷戰,這可是個好現象哦。」
谷鈺哲腦中還清晰地印著季曉寒氣憤又怨恨的模樣,有些遲疑地說:「是嗎?我倒寧願她盡情地將怒氣發泄出來,也好過她這樣不言不語,一副讓人捉摸不透的樣子。」
林雪莉沉吟半晌,不得不同意他的看法,「也對,如果她沒將心中怨氣吐出來,只怕你們這齣戲還有得演呢……唉!
「怎麼連你也哀聲嘆氣起來了?」谷鈺哲察覺到她異常的沮喪。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林雪莉壓低聲音,就怕季曉寒聽見。「吳克強本來要我辭了工作搬到台北,可你們現在這樣,我根本走不開。」
「對不起。」
谷鈺哲歉然地道歉。「都怪我將一切摘砸了。」
林雪莉笑了,「別理會我,也彆氣餒,我想『懸崖上的花總是特別的香,沙漠里的湧泉也總是特別的甜』,只有得之不易的愛情才能讓人日日珍惜。」
「雪莉,真想不到你也會說出這麼富有哲理的話。」谷鈺哲頓時對她刮目相看。「看來,經過愛情洗禮之後,你也成長了不少。」
「我是增長了不少見識、開拓了不少眼界,可我但願我能無知又單純地享受我的愛情,否則像你們這樣呀,我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活。」
谷鈺哲笑了,心中所有的感觸都化為一句——「雪莉,謝謝你。」
「謝什麼?你真要謝我,就趕快將曉寒姐追回來,好讓我和吳克強在近水樓台下,也有『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天。」
突然,廚房傳來一陣不知有意還是無心的碗盤落地的碎裂聲響,谷鈺哲一個衝動就想起身去看看,但林雪莉阻止他。
「這個時候你最好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她頓了頓,一臉鬼祟地說:「不過從她這個舉動看來,證明了她的心裡還是有你,否則她不會這麼反常的。」
聞言,谷鈺哲立刻轉憂為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