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富士河川里奔騰的水
趕不上伊勢平家的腿
這兩句詩歌是天下的百姓在看到平家軍隊狼狽逃竄之時所做的,其中充滿了諷刺的意味。
戰爭雖然正在持續著,並且不知道何時會波及到這個小村莊里來,然而村莊里的人卻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擔心這個。
因為,又有穿著奇怪、身份不明的人,在村外徘徊了。
雖然看起來不像是流兵殘匪,但是村人們卻更擔心著會不會是另外那種可怕的……
懷疑、驚懼、害怕、厭惡……村人們滿懷著負面的情緒注視著這個不請自來的闖入者。
連年來的天災人禍,已經讓這個本來就貧瘠的村子無力支持了,再加上幾年來村子里的不祥事件……
村子里一定是被鬼下了詛咒了!
話說回來,自從好幾年前那位好心的陰陽師大人為了保護這個村子而死之後,這裡就接連不斷的遇到詭異的事了……
像是四年前,那位陰陽師大人的墳墓突然被打開,裡面的屍骨都消失了的事、還有三年前突然出現在村子里那位陰陽師舊居里的鬼的事……
所以,現在這個村子已經瀕臨破敗的邊緣,一切都是因為鬼在作祟的緣故!
大家!一起把鬼趕走吧!不能再讓鬼來危害我們了!
彷彿心靈相通的村民們一起沖了出來。撒鹽的撒鹽,丟石頭的丟石頭,就連生病躺在房間里的老人,也拿起湯吊下面的柴禾,顫顫巍巍的跑了出來。
「鬼?鬼在哪裡……」身份不明的人正坐在村外的大石頭上,揉著走了很久而至酸痛不已的腿腳。可是一聽到有人嚷嚷著什麼鬼啊鬼的,立刻就來了精神般的抬起頭來。只見十幾名村民正在被一個瘦骨嶙峋、滿面皺紋,看起來很嚇人的「鬼」所追趕的向這邊跑了過來。身份不明者立即站了起來。
「竟然敢在大白天就襲擊無辜的村民!可惡的傢伙,你不要太過分了!」一揚手,一片符咒斜斜飛出,正好貼在那妖怪的臉上。身份不明者立起手指喃喃念頌道:「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妖靈退散!」
只是,不但那「鬼」沒有如願消失,那些好像被追趕著的村民卻突然把他圍了起來,還不停的往他的身上撒鹽,令他不由得大呼:「你們弄錯了吧!」
「……誰是鬼啊!」一把把符咒從額頭上撕了下來,那滿面皺紋的「鬼」——不,其實只是一位年紀很大的老人生氣的道。
「咦?沒有妖氣……莫非你不是鬼嗎?」身份不明者這才察覺到來者身上並無鬼氣,自己只是聽到別人的胡亂叫喊就誤會了,實在是太不應該了。「那你們剛剛喊著鬼啊鬼的,到底為了什麼?」
「你是誰?來這裡幹什麼?」老人沒有回答他,而只是目光銳利的審視著他。
「我?我可是陰陽師來的!你們沖著我撒鹽、莫非是以為我?哈,真是太好笑了!」
「陰陽師?」
「正是。看起來不像嗎?」
「啊不,真是失禮了呢!大家,快請陰陽師大人到村子里去吧!」
「是!」村民們一聽說是陰陽師,臉上也紛紛露出了喜悅的笑容,急忙簇擁著他湧進村子里去了。
那老人原來是這個村子的村長。雖說是如此,他的屋子也並不大,在擠進了十幾個人之後,更顯得的地方狹小。但就算是這樣,大家仍然不肯退出去,都爭相目睹「陰陽師」大人的容貌。
坐的很近了,才發現這位陰陽師是個眉清目秀的青年,尤其是微笑的時候,露出又穩重又可靠的感覺,果然看起來就跟普通的人完全不同的樣子。村民們嘖嘖的讚歎著,誰也不願意離開。
「請問大人的名諱?」村長撥了撥湯吊下的火堆,讓房間里更暖和一點。在感受到這股暖意之後,年青的陰陽師滿足的嘆了口氣,將雙手靠近了火堆取暖。
「請不要叫我什麼大人,在下是神宮硯道,各位叫我神宮就可以了。」
「原來如此,請問神宮大人怎麼會經過我們這個小地方的呢?」
「實不相瞞,在下是為了找尋一個朋友,才會輾轉找到這裡來的。」
「朋友?」
「嗯,在下的朋友,叫做御苑光曉,很久以前,他曾經跟從他的老師,在這裡修行陰陽術。我因為在其他地方找不到他,所以才想到這裡來找找看,看能不能碰碰運氣,遇到他。」
「御……御苑?神宮大人你的朋友叫御苑?那他的老師叫什麼?」
「安倍,安倍秀坊大人。」
「啊!果然是安倍秀坊大人!」村長激動的站了起來:「我們的村子有救了!我們的村子有救了!」
「唉?您認識安倍大人?」神宮硯道一聽說村長記得安倍秀坊,不由得也跟了緊張的站了起來。
「嗯,是啊!好幾年之前,安倍大人的確是住在這村子里的,他身邊的那個孩子,也的確是叫做御苑沒錯啊!」
「果然是這裡……那請問您有見過我的朋友嗎?」
「這個……抱歉啊,神宮大人,自從安倍大人去世之後,那個孩子也跟著就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我想,既然他是神宮大人你的朋友,應該是成為了一位厲害的陰陽師了吧,又怎麼會再回來我們這種小村子呢?唉……」
「是嗎?」神宮原本一心期待的,沒想到村長卻坦言御苑光曉並沒有回來,他失望極了,慢慢的坐回了原處。
「那個……雖然很為難,不過能請神宮大人幫幫我們的村子嗎?您既然認識那麼厲害的安倍大人和御苑那孩子,想來也一定非常的厲害!」
「啊,是什麼事呢?能幫得上忙的話,我一定會幫忙的。」
「是這樣的……」
原來自從安倍秀坊去世、御苑光曉又離開了這個村子以後,村子里就經常發生一些很詭異的事件。
就拿御苑光曉走後不久來說吧,他離去了不到兩年,某一天的夜裡,村子里一個男人半夜起來去上茅廁,突然看見安倍大人的舊居那邊有可疑的光亮。
因為安倍大人是受村民們敬重的陰陽師,他雖然死了,他的房子仍然受到村民們很好的照顧,這時看到有火光,那男人想也許是失火了,所以就大聲的叫其它的村民們起來去救火。可是當村民們趕到那邊的時候,可疑的火光就消失了。大家以為是那男人看花了眼,那男人卻堅持自己沒有看錯而執意要仔細察看一下。當大家來到那房子的後面,安倍大人的埋骨之處的時候,卻訝然的發現,安倍大人的墳墓竟然打開著!
裡面空空如也,安倍大人的遺骨不見了!
就在大家驚訝不已的時候,一聲像極了獸類般的嗥叫聲伴隨著陰森森的笑聲,在山林中回蕩起來……當時被那可怕的聲音嚇的四散奔逃的村民們對這件事的議論可是持續了很長的時間,每個人都在猜測那到底是怎麼回事而暗暗害怕不已,不過好在那之後村子里還算平靜,所以大家也沒有再多想,然而……
三年前的又一個夜晚,安倍大人的舊居里,再度亮起了可疑的光……
「這次你們又去看過了嗎?」神宮硯道聽到「三年前」這個字眼的時候,心裡不由得一痛、又是一驚。
「沒有。不過,與其說是沒有,不如說是無法去看啊。」老村長搖了搖頭,嘆著氣說。
由於大家都害怕又會遇到什麼詭異的事,所以是等到了白天,才相約著一起去看看。可是,明明能看到那房子,卻再怎麼走,也無法靠近。所以到了後來,大家都認為那房子里已經住進了鬼,而再也沒有人敢接近……
「原來如此……」神宮硯道若有所思的點著頭。這種情形的確有是「鬼」的可能,但是如果他的判斷沒錯的話,在安倍大人的舊居外面布下了強力的結界、並且在裡面住著的,也有可能不是鬼、而是一個人!一個通曉陰陽術、一個應該死了卻仍有極大可能活在這世上、一個被自己苦苦尋找的人!
「神宮大人,您能幫我們嗎?拜託了!」
「對啊!求求您了,請幫助我們!」
「就是,無論如何請幫幫我們吧!」村民們激動不已,團團圍著神宮硯道求懇著。
神宮硯道沒有說話,而是用扇子支著下巴沉思著。
三年前被源義仲拜託他要好好的照顧御苑光曉,卻沒能實現承諾,而讓御苑光曉在他的眼前被殺,背負著痛苦與自責踏上了尋覓之路。
尋覓的人,正是極有可能還活在這世上的御苑光曉。
雖然三年前御苑光曉就「死」在他的面前,但是之後發生的一件事讓他認為御苑光曉還有可能活在這個世上。儘管希望異常的渺茫,但是他還是每天每天都不死心的踏上尋覓之路。
只是……畢竟要在茫茫人海之中,尋找一個人——甚至是一個也許根本就不存在的人,無異於海底撈針。他尋找了三年的時間,仍然沒有一分御苑光曉的消息,一天一天的撲空,幾乎已經讓他失去了信心。
就在這個時候,在京中的安倍泰親給他寫了一封信。
信中提道他已經久郁成疾,不久於人世,問神宮硯道還要不要知道那個「秘密」。
神宮硯道思索再三,還是回到了京城,就在源氏大軍破城之時,安倍泰親斷斷續續的向他講述了那時候的事……
事件發生在二十三年前,夏季的最大型也是最重要的祭典,夏越の袚第二次舉行之時。
因為那年潤六月的關係,所以於晦日(初一左右)開始的夏越の袚會舉行兩次。兩次都由安倍泰親所主持的話,似乎不太慎重,而那時的安倍秀坊年紀尚幼,雖然精通陰陽術,但還不足以擔當大任,因此安倍泰親以陰陽寮的名義,向當時天下最有名的五位陰陽師發出了邀請,請他們來協助自己主持這祭典。其中有一位名叫神宮剛志,正是神宮硯道的父親。
即使是現在回想起來,那年第一次的夏越の袚也是史無前例的,陣容最為豪華的一次祭典。第一次的夏越の袚於朔日(十五前後)結束了,隨之便要準備僅相隔半月的第二次夏越の袚的準備活動。那五位陰陽師並沒有就此離去,而是留在陰陽寮內協助著安倍泰親,眼看著第二次夏越の袚也快要結束的時候,在某晚的例行觀測天象之時,突然間感受到了極為不祥的徵兆。
六位陰陽師聚在一起,議論著各自發現的不吉之兆。但不論是天象、水鏡或者其它什麼的占卜,在在都只有一個結論——近日必有極惡之象侵入平安京,敗滅天下!
為了早做預防,安倍泰親與那五位陰陽師一起,設下了強力的五芒星的陣式,支撐著平安京的結界!也就在那一天的晚上……
宵恍姬降臨平安京!
以神人之姿態出現的天女,腹中卻蘊藏即將誕生的鬼之子那極端的邪惡之氣,雖然她一再表明自己會來到平安京只是個意外,馬上就會離開,但是一味相信著那預兆的陰陽師們根本不聽從她的解釋,也要將她封印起來。
雖然妄圖以人類之力對抗神力如同蜉蝣撼樹,但那天夜晚,宵恍姬卻彷彿身不由己般的對陰陽師們的攻擊毫無還手之力,只是依靠著魔獸「山邪鬼」來保護自己。就在陰陽師就要封印住她的時候,那個孩子……終於誕生了。
然而,那個孩子那個時候,還只是宛如一團沉澱般的邪氣般的存在,但饒是如此,已經散發出強大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可怕感覺。陰陽師們傾盡全力的攻擊對「它」也毫無作用,反而招致了不幸——這便是那五位陰陽師的死因!
而安倍泰親卻因為當時面對著哭泣的宵恍姬不忍下手而遲疑了一下,這一下的遲疑也救了他的命。就在安倍泰親絕望之際,宵恍姬竟然要與他立下一個約定!
一個……二十年的約定!
廊下掛著的風鈴輕輕的響了起來。
打了個哈欠,從長長的睡眠中醒了過來。獃獃的坐了起來,好一陣子都是恍惚著的,昏暗的房間里看不清天色,一片朦朧。
——這裡是哪裡?老師呢?去哪兒了?不,義仲……義仲又在哪裡呢?
直到剛剛,好像都一直在身邊似的……
夢……
也許是夢吧……
一想到那只是夢而已,因那美夢而生的小小喜悅頓時就破滅了。
伸出雙手,一左一右。右手如常,左手卻密密的纏著布條。嘆了一口氣,果然是夢……說的也是,老師已經去世,義仲只怕也以為自己死了……
果然是夢啊……
嘆著氣站了起來,走出房間,廊下掛著的風鈴仍在輕輕的響著,那聲音卻是如此虛幻不真。
眼前盛開著不知名的花,在結界內永遠只是晦暗淡薄的光線之下,卻是那樣的燦爛的開放著猶如燃燒起來般的緋紅的花,散發著陰鬱而潮濕的氣味,成長著酷烈而凄艷的姿態……那麼美的花……聞得到血的腥香,看得到寂寞的影子……
感覺到他的出現,血色之花一瞬間來了精神似的瘋狂生長著,枝生葉蔓,重重疊疊……
赤著足踏下長廊,投身於那一片花海之中。青泥上生滿緋紅的花,柔弱的只是微風吹拂而已就紛紜墜下,被纖足揉碎,濺出艷紅的汁液,染得雪白的衣擺嫣紅一片。然而他卻似無所覺般的緩步前行,一步一步的走向被朵朵緋色之花掩映著的池塘……
當他來到了池塘旁邊的時候,滿園的紅花紛墜,覆蓋了整片池塘。慢慢的蹲了下去,伸出右手碰觸著那飄滿了落花枝葉的清澈的池水,一瞬間自他指尖漾開金黃色的光,隨著水紋盪開的的光之漣漪撞碎了滿池的血色之花,竟然暈染出一幅幅的畫面……而其中的主角,赫然就是源義仲!
目光緊緊跟隨著義仲的一舉一動,懷念不已的低喃著:「義仲……」
——義仲……義仲呵義仲!我的戀人啊!我是如此的戀慕著你!可是你怎麼知道,我三年來的苦苦思念?你是否已經將我忘記?你的身邊是否已經有了他人?如果可能的話,我多麼希望你身邊的那人是我呵……只是、只是現在的我……再也無法回到你的身邊了!
唇邊漾起凄然的微笑,悲傷的淚水情不自禁的滑落臉頰,滴落下去——
淚水落在池塘里,池水晃動著,關於義仲的景象立即就消失了。
「不要!不要!義仲……義仲啊……」徒勞的伸出手去,想要挽留住什麼,可是觸手成空……只是徒然的濺起朵朵水花,灑落在池邊的花葉上。
一天只有一次,能自此池中窺見外界的世界,月復一月日復一日,將自己完全封閉在這方小世界中,每日便只期待這一剎那間、能得見義仲的短短時間……
就算……就算他好像已經忘了自己,就算他的身邊有了一個她……也來不及心酸、也不及怨嘆、只是痴痴的、痴痴的……
「義仲啊……」在口中低低的喚著,知道今天再也沒辦法看見義仲了,他——死而復「生」的御苑光曉,失望的向旁邊躺了下去。
緋紅的花瘋狂的生長著,被一壓就斷的根莖迅速長出新的枝葉,綻放更鮮艷的血色之花,耳畔甚至能聽見花開的聲音……漸漸的,花兒越來越密,將那白色的身影,淹沒在火焰一般的花的海洋之中……
捨不得離開,就這樣等待,等待明天,等待再一場的花的饗宴……等待再見到義仲……
或者夢中,應當也有他吧!懷著這些小小的期待,御苑光曉再度朦朧入夢……
「光曉!光曉!」然而就在他睡意迷朦之中,卻突然好像有人正在推著他的肩膀,促使他醒來。
「嗯?」是誰?不要吵嚷,讓我入夢去見義仲!
「做了什麼夢?看你這孩子,哭的滿臉都是淚水……」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接著似乎是被抱了起來,接著是散發著馨香的衣袖溫柔的拂拭臉頰的觸感。
溫柔的懷抱太過舒適,說話的聲音也好熟悉,令人不願睜開雙眼。是誰?可是好想睡……但是似乎一睡,便再也見不到重要的人一般內心十分的不安。勉強的睜開眼睛,眼前晃動著的笑顏逐漸的清晰起來——
「老師!?」又驚又喜的爬坐了起來,看著眼前那儒雅的人,御苑光曉的眼中湧起了淚光……竟然能夢見已逝的老師,真是令人感動啊……
「怎麼了?做了什麼可怕的夢嗎?」溫柔的撫摸著他的頭頂,老師——安倍秀坊笑著道。
「不……是個好夢啊……能見到老師……怎麼會是可怕的夢呢?」
「……你這個孩子,睡糊塗了嗎?」
「夢?我真的是在做夢嗎?」抬頭看著安倍秀坊那疑問的眼神,目光落在他頸前掛著的崑崙之璃上——本來應該已經損毀的它,竟然完好無缺?低頭看向自己頸前,本該遺失的崑崙之玉也好端端的在那裡!
到底,什麼是夢?哪個才是夢?慌慌張張的站了起來,奔向廊下的水盆,看向裡面自己的倒影……壓鬂總角,青眉秀唇,竟然還似是十三四歲般年紀!
難道……真的是自己在做夢嗎?老師之死、平安之行、殿前鬥法、伊豆遇襲、封印山邪鬼、失去記憶、之後更遇到了他——那個叫做義仲的男子……在木曾的點點滴滴那麼清晰的浮在心頭!那些事、難道都是在做夢嗎?就連會愛上那個男子、就連因愛上那個男子而覺得是背叛了老師的種種內心掙扎痛苦……難道都只是在做夢嗎?
「真的嗎?我……只是在做夢嗎?」對著水中的倒影,御苑光曉悵惘的摸著自己的臉。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點,回到了七年之前……只是心情……
只有心情……再也回不來了……
唇邊漾起凄然的微笑,悲傷的淚水情不自禁的滑落臉頰,滴落下去——
淚水滴落在水盆里,水面被打碎了,晃動起來。察覺到自己流淚了,慌亂的用衣袖胡亂的拂拭去,手剛剛舉起來卻怔住了——左手上竟然纏著布條!再看水中的倒影,曾經的少年消失了,水面上倒映著自己此刻心碎神傷的臉……
低低抽了口氣,猛回頭看向房間之中,哪裡還有老師的影子?心慌意亂的向裡面跑去,大聲的叫著:「老師!老師!你在哪裡!你別走!你別丟下光曉不管!老師!」
「光曉!你醒醒!你又做惡夢了嗎?光曉!」奔跑著的身體突然間像被扯住了一樣的飛了起來,接著又失重的落回了原處,接著,一個聲音在耳邊大聲的喊著——
睜開眼睛,卻是在伊豆般的,眼前陽光明媚,庭園如畫,幾個侍從正手挽手的跳著舞,
自己卻被人緊緊的抱在懷中。驚疑不定的轉過頭來看是誰,入目是源義仲那無比關切的神情。
「剛剛你睡著了……做了惡夢嗎?叫的聲音好大。」
「……義仲?」這又是在做夢吧……還是……剛剛才自夢中醒來?
「怎麼了?還沒醒過來嗎?你的臉色怪怪的……又有哪裡不舒服了嗎?」源義仲一面說著,一面用自己的額頭貼上他的,試探著他的溫度。
「果然好像有點發熱呢……」
「我沒事的……義仲,你……你真的在這裡嗎?」
「說什麼傻話呢!你睡糊塗了吧!」
「我睡……糊塗了?」
「是啊,一直在說莫名其妙的話。還是進去房間里吧,是不是太陽太大?」
源義仲站了起來,然後俯下身來抱他。光曉有些迷惑起來,難道我真的只是在做夢?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接受著義仲的擁抱,卻驚駭的看見左手上纏著的密實的布條……
一聲驚喘,光曉將手縮了回來,放在胸前。義仲卻一臉奇怪的看著他:「怎麼了?不想進去嗎?」
沉默的搖搖頭,御苑光曉已經明白這果然還是在做夢!只是,這夢境太過真實、太過美好,太過令人貪戀,縱然心裡已然明白這不過是美夢一場,也情願沉醉其中,不要醒來!
「怎麼了?」源義仲又問了一遍,再度向他伸出手來。
露出悲戚的笑容,御苑光曉沉默不語,只是伸出右手給他。身子凌空而起,整個人已經到了他的懷中。
大踏步的走進了房間之中,義仲將他輕輕的安置在寢台之上,柔聲問他是否還好。光曉笑著搖搖頭,輕輕的把頭依偎進他的懷中,只是小心翼翼的,不許自己的左手碰觸到他的身體……縱然、縱然知道……那只是夢……
「怎麼了?這麼愛撒嬌?」
——才不是呢!才不是撒嬌呢!只是……只是明知道這是夢,也無法輕易捨棄掉,只想再多一點、再多一點擁抱著你啊……
用著義仲所不能了解的悲哀目光注視著他,輕輕的吻上了他的嘴唇……
哪怕只是夢也好……
請擁抱我吧!
我想觸摸你,想凝望你,想聽到你的聲音,無比渴求著你的親吻……因為見不到你,每時每刻我的胸口就像被緊緊的揪住一樣的發疼,身體也渴望著被你擁抱而劇烈的蠢動不安……好想哭……為何我的心情如此起伏不安……請快些擁抱我吧!讓我多一些感受你的體溫、你的擁抱、你的肌膚、你的氣味、你的一切的一切……就算是做夢也好,多一些、再多一些吧!讓我記住、讓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以充滿了懷念與愛意的吻,細細的流連於光曉全身那如玉般光滑白皙的肌膚之上,留下斑斑點點濡濕的吻痕……
情不自禁的輕哼了出聲,御苑光曉的身體微微的震顫起來。
「光曉……我又在做這個夢了。」義仲皺著眉頭,自嘲般的笑了一聲:「真是沒用啊……」
「哎?」
「我還以為……已經把你忘記了呢……」
「……」
「好久了……你不在我身邊……真的好久了。久到我幾乎已經忘記,你曾經在我身邊的這個事實……因為……我是那麼用力的、用力的想把你忘記……」
「可是我居然又夢見你了……而且我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喜悅……」
「義仲……」伸出手去撫摸著以充滿憐愛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男人的頭髮,因為他的表情看起來像是要哭出來似的難過……
「我好懊悔……你離開我的時候沒有好好的跟你說再見,而是以那麼糟糕的方式……我好痛苦,當知道你離我而去的時候……我痛苦的心都要碎了……」
義仲開始有些激動的抽氣。
「我拚命的說服自己,我不痛苦我不痛苦我不痛苦……因為你對我一點也不重要、並且我還有無數的理由去恨你……可是我想我只是利用這種想法來逃避,事實上……」
「事實上……」
「……無數次,無數次我要忘記你……每次都是在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把你忘記的時候,才猛然察覺自己的失敗……從來也沒有成功過的我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在心裡告訴自己忘了吧,可是就連發誓也沒有用……就是忘不了。越想忘掉你,就越發的清楚我有多麼愛你、越發的了解不論我做什麼事情,就是沒有辦法忘掉你……」
不知何時,義仲的臉上已經爬滿了淚水,一滴一滴的掉下來……滴在早已經哭的一塌糊塗、氣也喘不過來的光曉臉上。
義仲溫柔的撫摸著劇烈的喘著氣的光曉的背,試圖讓他鎮定下來,同時以帶著無限憐愛的眼神凝視著光曉淚眼婆娑的臉。
即使是在迷迷朦朦的時候,御苑光曉也小心翼翼的舉高左手,不使其碰觸到義仲的身體。
就算是做夢也不可以……也絕不可使這隻手……碰觸到他。
被愛撫著的光曉,唇間顫抖著吐露紊亂的氣息……
有多久了?被義仲這樣的撫觸……
僅僅只是這樣的愛撫,就已經足夠令光曉意亂情迷,內心滿溢陶醉與感動混合著的激烈情緒翻湧不已……
顧不得什麼矜持,已然順從自己的慾望而牢牢的纏住了義仲的身體,需索著他的熱度……
從未如此主動的他,也讓義仲感到一絲絲訝異與驚喜,伸手攬住他自行跨坐到自己膝蓋上來的纖細的腰肢,兩人互相深情凝視著,不停回應著對方炙熱的親吻;義仲的手順著光曉那柔軟的腰部曲線,下滑到了雙丘之上,用力的揉搓著,光曉從喉間不斷逸出毫不掩飾、激情異常的甜蜜叫聲,怨恨般的瞪著義仲,那散發著微微不滿的苦悶眼神彷彿在對義仲說,快點、快點貫穿我!快點滿足我如此渴求你的身體!
滿足了他的請求,義仲的手指先一步的探尋找到了他那敏感的花蕾……有東西進入了……嘆息著顫抖著發出甘美無比的喘息聲,光曉擺動著腰部回應著愛人。然而一察覺那只是手指的時候,立即不滿的發出哼聲,泄恨般的咬上了義仲的側頸……
大概是他咬的太用力,義仲鬆開了另一隻攬緊他腰肢的手,撫摸著自己的痛處。光曉那早已經虛弱無力的身體失去了支撐,軟軟的向後倒在了地上。
俯下身去,義仲報復般的覆住了他,咬也似的吻遍了他的全身,一個吻落在了他的唇上,很焦燥的,光曉纏上了自己的舌頭,貪婪的催促著義仲的給予——
「怎麼了?」明明知道光曉的意思,義仲還是壞心的挪揄著問。光曉不滿的嘖了一聲,心急的抓住義仲的頭髮,將他導向自己更深層的慾望……
比任何人都要來得熟悉光曉的身體,手、舌頭、哪怕只是肌膚不經意的摩擦,都帶給了光曉深深的快感……
順勢就著這個姿勢,義仲抬起了他的腿,用力的挺進他那窄小的密穴!
「嗚啊啊啊啊——!」沒有心理準備的光曉尖銳的哀鳴著,義仲火熱的分身在瞬間貫穿了他的身體!承受著這無與倫比的擴張感,秘所幾乎要被漲裂了——然而隨之而生的喜悅感遠遠超過痛苦的感受,令光曉流下情不自禁的歡喜的淚水!
「不要——」猛然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麼,光曉一下子從迷亂中驚醒了過來……
然而已經遲了。淚水落下的同時,義仲的臉上帶著驚愕的表情,在眼前消失不見了。
太陽穴一陣陣冰冷的刺痛著,胸口漲的發疼、眼睛也是,內心無比的焦燥不安……懊悔的幾乎想把自己給殺死掉!
「義仲!義仲!」
在悲哀的呼喚聲中突然的驚醒,眼前的景物全部改變了。一臉茫然的光曉視線在半空中游移不定,近在咫尺的眼前是妖艷的紅花,天空因為結界的關係而晦暗不明,在夢中為了尋求愛人而高舉的手臂卻只抓得到空氣……
已經回到了現實嗎?沒有義仲的……現實?
多麼希望……這才是夢啊……
多麼希望只是在義仲的身邊,夢到分離的夢,而不是在分離之後,再夢到與義仲的相會!
無法自己的顫動著嘴唇,彷彿為了確認愛人曾經給過他溫暖似的緊緊的環抱著自己蜷縮起來的身體。空虛、寂寞、悲傷與依戀令他不由自主的把臉埋在雙手之間,發出嗚咽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