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寒冷的冬天已到了盡頭,不久將春回大地了。
慕容流月不記恨王寶秀的事,在秋月的添油加醋下,讓唐府下人佩服不已,也為她贏得了滿堂彩,所以她痊癒的消息一傳開,唐府上下一片歡欣鼓舞,她和唐之毅的婚事也開始籌備。
對唐府的人來說,慕容流月可說是取代了唐婉婉而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了,但這卻讓她更加謙遜,更加親切可人,也就更讓人稱許了。
可是有件事一直放在慕容流月心上,讓她一想起便覺得不安。
這一天早上,慕容流月與唐之毅甫用完早膳,她二話不說便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弄得唐之毅滿腹疑雲。
「月兒,一大早的,你拉我去哪裡啊?」他忍不住問道。
「你先別問,到了那裡,你自然會知道。」
唐之毅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可他也不以為意,甚至覺得好玩。
他沒有多問的讓她拉著走,直到他發覺不對勁,臉上的笑意斂起,替換上的是濃濃的疑雲。
唐之毅被她握住的手暗使軟勁,便讓慕容流月停了下來,她有些訝異的轉頭看他。
「月兒,這是往寶華樓的路,你是不是走錯了?」他試探地問道。
見她遲疑地搖了搖頭,又露出一副事迹敗露的笑容,唐之毅便知道自己想的沒錯。
「月兒,你為什麼要帶我去那裡?」他劍眉深鎖的問道。
慕容流月見他臉色不好,神情有此二辰戚地說:「之毅,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就原諒大夫人好不好?今天你們母子的關係會變得這麼糟,都是因為我的緣故,這點一直讓我心懷愧疚。」
唐之毅聞言,一臉的不可思議,「月兒,她害得你這麼慘,你竟然還想幫她?」她的心胸未免太寬大了吧?
「哪有很慘?我現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嗎?而且,我不是幫她,我是幫我自己啼,因為我真的很良心不安,若我娘還在世,她也一定會罵我的。」慕容流月一五一十地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
一想到當初慕容流月奄奄一息的模樣,唐之毅便火上心頭,更是拒絕前往寶華樓去見他母親。
慕容流月見狀,怒氣陡生,「之毅,她可是懷胎十月生下你的親娘啊,你要是真為我好,那你就該原諒她,否則……否則我再也不理你了。」話一說完,她便自顧自地往前走。
走了幾步,見唐之毅毫無跟上來的意思,慕容流月覺得火氣更大了,她一咬牙,決定按照原定計畫前往寶華樓探視王寶秀,想要一解兩人的心結。
可要說她已完完全全忘記之前在寶華樓的恐怖記憶是騙人的,她站在門前猶豫不
決,直到她想明白這事遲早要解決時,她才勇敢地推門而入。
一進門,只見王寶秀呆坐在椅子上,並沒有發現有人來了。
慕容流月看著她,卻一臉驚訝,才多久沒見,她竟然衰老至此,以前盛氣凌人、頤指氣使的模樣到哪裡去了?她看著想著,不禁紅了眼眶,「大夫人……」她輕輕地叫喚一聲。
王寶秀應聲抬頭,沒想到慕容流月會來寶華樓,「你……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她訝異的直搖頭,「不是的,大夫人,我……我是來道歉的。」她越說頭也越低。
「道歉?」王寶秀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禁問了一遍。
「是的。大夫人,對不起,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事情才會演變成這樣,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慕容流月忍不住落淚。王寶秀沉默半晌才開口,「月兒,每個人都怪我,你卻向我道歉?你真的一點也不怨我、恨我嗎?」
「不,我怎能怪你?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這是每個做母親的心愿,我怎能怨恨一個深愛兒子的母親呢?怪只怪我太愛之毅了,我實在不能沒有他。當日,我願意來服侍你,就是希望能尋求你的諒解,也希望你能讓我像對待我自己的親生母親一樣的侍奉你,只是月兒太沒用了,沒能討你的歡心,反而還惹得你生氣……」慕容流月說到這兒,已經泣不成聲了。
王寶秀真是太感動也太感謝了,百感交集的淚水也隨之而下,千言萬語只成了一句:「月兒,謝謝你。」她免得自己的罪孽,都因為眼前這個德貌兼備的善良女子而得到救贖,也感到自己的心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喜樂。
「我們都該好好謝謝月兒。」
自門口傳來的聲音讓屋內的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
「之毅!」
「毅兒!」
原來慕容流月一句「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讓唐之毅在左思右想下,終於願意原諒母親,他跟在她身後來到寶華樓,也聽到母親懺悔的話。
「之毅,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慕容流月喜出望外的說。
王寶秀聞言,一頭霧水的問:「這是怎麼回事?」
「娘,我今天之所以會來,是因為月兒一語驚醒夢中人,所以我才會說我們母子倆都該好好謝謝她。」唐之毅解釋道。
王寶秀恍然大悟,也對慕容流月更加另眼相看了。
「娘,就像二娘說的家和萬事與,不愉快的事咱們都別再想了,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只希望你能全心全意的接納月兒,讓我們能好好的侍奉你一輩子,還有,你別忘了,你很快就能抱孫子了。」
王寶秀高興的合不攏嘴,接起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沒錯,家和萬事興,你二娘說得對極了,她真是個好女人。毅兒、月兒,娘以後一定痛改前非,而且娘祝福你們能白頭偕老、恩愛一生,趕緊催催你爹,儘快辦了你們的婚事,娘就等著抱孫子了。」
唐之毅與慕容流月緊緊握住對方的手,凝眸相望、笑臉相迎,一切盡在不言中。
王寶秀看得是眉開眼笑,覺得這一生從沒有像此刻這麼快樂過。
唐府又是雙喜臨門,第一喜,當然就是唐之毅和慕容流月要成親了,這代表著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的確確是件喜事沒錯。
第二喜呢?當然就是慕容流月懷有身孕的事了。唐家終於後繼有人,自然令人更加歡喜了。
嗯,好像還有一喜……對了,唐傳生在眾人的勸解下,也原諒了真心痛改前非的王寶秀,一家子和樂融融,理所當然也稱得上喜事一件了。
此時,唐府全員都齊聚大廳,商討著婚禮的各項事宜。
正當大家熱烈地討論時,何總管急急忙忙地進來稟告,「老爺,沈家剛剛前來通報,說小姐、姑爺就快到了,連親家夫婦都來了。」
眾人聞言又驚又喜,不知道唐婉婉怎麼和親家一家人都來了?
唐傳生突然大叫一聲,「糟了!會不會是婉婉讓夫家給休了?」
這句話聽得眾人神色駭然,覺得這不無可能,就在這時,門前傳來一聲極為不悅的嬌斥:
「爹,您怎這麼咒我啊?」
聲音一落,說話者很快地進了門。
小腹微凸的唐婉婉氣急敗壞地沖向前來,身旁的沈逸書口中直嚷道:「婉婉,你走慢一點,小心孩子啊。」
唐婉婉依舊故我地衝到父親面前,「爹,你就對我這麼沒信心啊?什麼我被人家休了?真是胡說八道。」
唐傳生見自己脫出而出的話,惹來女兒一進門便一陣叫罵,老臉上滿是難堪,「婉婉,爹只是隨口說說,你何必說得這麼難聽。看來,在逸書的調教下,你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他望了眼沈逸書,卻見後者也是一臉的無奈。
「爹,你又說我壞話,這次還是當著我的面。」唐婉婉抗議道。
逸書見狀,輕斥道:「婉婉,你怎麼說話沒大沒小的?」他故作威嚴地說著,意欲在眾人面前一振夫綱。
唐婉婉甜甜一笑,「相公,這你就不懂了,我爹就愛我這麼沒大沒小的,對不對,爹?」
身為一家之主的唐傳生,覺得這句話說得是有幾分事實,但他又不好在眾人面前承認,而他若不承認,就怕女兒會吵個沒完沒了,左思右想后,他終於決定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對,對極了。」只是他說得相當不自然。
這話一出,唐婉婉滿意的瞥了夫婿一眼,讓欲振夫綱的沈逸書欲振乏力,也讓一旁看好戲的眾人笑聲不絕於耳。
「婉婉,快過來讓娘看看,娘可想死你了。」終於有機曾說話的何翠青趕緊呼喚日思夜想的女兒。
唐婉婉一臉欣喜地來到母親面前,像個孩子般賴在母親懷裡撒嬌,沈逸書也一一拜見眾人,只是看到慕容流月時,意味深長地直衝著她笑。
這讓唐之毅和慕容流月覺得有些奇怪地面面相覷,但隨後兩人都想,大概是婉婉和他說過他們的事,所以沈逸書才會有這麼異常的笑吧。
這樣一想,唐之毅也就釋然了,正當他想和沈逸書正式介紹慕容流月時,卻覷見沈逸書的父母──沈從文和宋雨棠在何總管的帶領下進門,唐傳生立刻上前迎接。
「親家、親家母,歡迎、歡迎。」
緊接著是一連串客氣的寒暄之詞,只是已端坐著的沈家夫婦在和兒子一陣低喃后,老是有意無意的看向慕容流月。
慕容流月和唐之毅看得十分不解,卻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當所有可說、該說的客氣話說完后,唐傳生這才一臉笑意道:「親家、親家母,不知兩位大駕光臨,是純粹來遊玩,還是另有要事?」他邊說邊瞥了女兒一眼,就怕自己一語成讖。
這一眼瞧得唐婉婉老大不高興地想抗議,可她又不好當著公婆面前發作,只得用著殺人般的惡狠狠眼光回瞪她老爹。
「親家,我們這回來是有緊急的事要辦,所以才來此打擾你們。」沈從文開口回道。
此話一出,唐傳生又一臉驚駭地望向女兒,氣得唐婉婉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
「你們這麼客氣的一句來、一句去,什麼時候才能談到正事呀?我看這事還是由我來說吧。」她邊說邊望向沈家夫婦,想要徵得他們的同意。
她的話正中沈家夫婦的心坎里,尤其是宋雨棠,她一聽見這話,高興的直點頭。
唐婉婉見狀,二話不說便將慕容流月拉了起來,「漂亮姊姊,你那支翡翠簪子有沒有帶在身上,能不能借我?」
對於唐婉婉無緣無故向她借翡翠簪子,雖讓慕容流月覺得奇怪,但還是將錦緞荷包拿出來,交到她手上。
唐婉婉拿著荷包走到宋雨棠面前,「娘,你看看是不是這支?」
宋雨棠神情激動地直盯著錦段荷包,然後拿出裡面的簪子,另一手抽下髻上所簪的簪子,兩相比對著。
片刻后,未雨棠淚如雨下地直點著頭,「沒錯、沒錯,這就是我們送給秋水的簪子。」
這句話說得眾人一愣一愣的,不知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慕容流月更是覺得驚異,為何她會說出自己母親的名字?
正當眾人驚疑不定時,卻見再也忍不住的宋雨棠哭喊了一聲:「我苦命的女兒啊!」話一落,她已衝上前一把抱住一臉錯愕的慕容流月。
除了知道其中緣由的沈家人之外,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露出目瞪口呆的痴愣神情。
在一陣驚愕后,唐府大廳此刻靜默的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清晰可聞,他們都全神貫注的聽著恢復平靜的宋雨棠娓娓敘說著一段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出身富裕的宋雨棠和沐秋水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主僕,宋雨棠心地善良沒半點大小姐脾氣,與沐秋水建立了情同姊妹的情誼。從小宋雨棠有什麼好東西幾乎都和沐秋水一起分享,天生有一副好歌喉的沐秋水跟在宋雨棠身邊,不僅學會了識字,也學了一手好琴藝,還攢了不少私房錢。
兩人長大后,宋雨棠憑著媒妁之言嫁給門當戶對的沈從文,而沐秋水自然成了陪嫁的丫貨。
成親后,宋雨棠和沈從文的感情如膠似漆,只是他們作夢也沒想到,沐秋水天天面對著溫文爾雅的沈從文,竟然情不自禁地愛上他。
這件事沈從文是一無所悉,但同為女人的宋雨棠卻敏感的察覺了。
從小兩人便分享著一切,連那支翡翠簪子也是宋雨棠央求丈夫又打造了一支一模一樣的送給沐秋水,但這樣的情誼並不代表宋雨棠願意和沐秋水共享自己的丈夫,所以,宋雨棠假裝毫不知情。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宋雨棠有了身孕,而這也讓她明顯感覺到沐秋水對她有著越來越深的羨慕和嫉妒。
終於,這樣微妙的三角關係,在宋雨棠分娩的當晚出事了,早有預謀的沐秋水將她剛剛產下的女兒給偷偷的帶走了,從此行蹤成謎,任他們夫婦倆怎麼尋找也找不到。
此事過了兩、三年後,沈從文夫婦漸漸放棄了,而且在生下沉逸書後,也稍稍彌補了女兒生死成謎之痛。沈從文為了避免妻子再為此事傷心,除了自己絕口不提外,更命令沉府上下不得談論此事,因此,連沈逸書都不知自己還有個姊姊。
宋雨棠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后,眾人感動莫名,而慕容流月也淚如泉湧地和親生父母相認。
找回女兒已覺得今生無憾的宋雨棠心滿意足時,也不禁嘆息地注視著荷包上所繡的字,輕念出聲:「朝思暮想的容顏,流金般的歲月。」
宋雨棠不禁為了那曾經情比姊妹深的沐秋水深深地惋惜了,她眼眶一紅的說:「都怪我心胸太過狹窄了,要不是我容不下秋水,哪會有後來一連串的事情,還連累了親生女兒,過著流離失所、孤苦無依的生活。」
慕容流月見狀,立刻安慰她的說:「娘,別這麼說,你的苦處我們都懂。這些年來,日子雖然清苦,但是養母對我很好,而且她似乎也後悔了,也想告訴我有關我的身世,只是太晚了……」
宋雨棠搖搖頭,「秋水真是太傻了。我雖然知道她喜歡你爹,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愛得這麼深、這麼痴,竟然會終身不嫁獨自扶養你長大,累得自己這麼快便離開人世,若不是上天垂憐,讓婉婉看到這支簪子,只怕這輩子我們母女是相認無望了。」
話一說完,母女倆不禁相擁而泣。
眾人看著也不自覺的濕了眼眶,只有唐婉婉高興地說:「這都是我的功勞。」她說得一臉洋洋得意,目光不住地看著沈逸書和慕容流月,心想,這姊弟倆長得這麼像,難怪她第一眼看見慕容流月時,會覺得很有親切感,只是任她怎麼想也想不到慕容流月竟然曾是自己相公的姊姊。
她的話讓眾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這讓唐婉婉更是臉上有光,「這都是因為我救了漂亮姊姊一次,才見著了這支簪子,也是因為我眼尖發現婆婆竟然有支一模一樣的,這才促成了她們母女團圓,所以這都是我的功勞……我說的不對嗎?」
「對,你說得對極了,婉婉。」沈逸書首先打破沉默地說。
沈從文點點頭,笑呵呵地說:「是啊,真是對極了。婉婉啊,你的的確確是我們沈家的福星。」
這一說,眾人也都笑得樂不可支了。
「這麼一來,就有人可以為月兒主持婚事了,真是太好了。」從頭到尾只是滿臉笑意卻話很少的王寶秀提醒大家,還一臉慈祥地看著慕容流月,而慕容流月也滿心歡喜地回望她一眼。
這一幕看得唐婉婉暗自狐疑,小聲問著慕容流月:「漂亮姊姊……不對,我該改口叫你大嫂了,嘿嘿,我說得沒錯吧,總有一天我一定可以名正言順地喊你一聲大嫂。」
慕容流月笑著說:「婉婉,托你金口,一語成真,往後再好好的謝謝你。」
唐婉婉聽得又得意又開心,然後想起她剛剛要問的事,「大嫂,老巫婆給你降服了?看你們眉開眼笑、眉目傳情……」
「婉婉,你在說什麼啊?什麼眉目傳情?那是形容情人的用句,難怪你大哥老說你亂用成語,本來我還有點不信,眼下看來……」慕容流月笑著直搖頭。
唐婉婉聞言,杏眼圓睜地轉頭狠瞪了唐之毅一眼,瞪得唐之毅一頭霧水、莫名其妙,不知是哪裡惹到她了。
唐傳生呵呵地笑了幾聲,「所謂無巧不成書,我們正要辦喜事,親家就上門來認女兒,這下大家不僅可以聯絡感情,還可當面談談婚事該怎麼辦,真是一舉數得啊。」
唐府大廳里,這老的呢,就聞話著家常、談著婚事,而小的呢,就成雙成對地來到花園裡,一起七嘴八舌、嬉笑怒罵著。
熱鬧的氣氛傳遍唐府的每一個角落,和花園中的一片春意盎然相映成趣。
春天真的來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