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章 潮流 二
第一二二章潮流二
日頭落入了山裡,一輪明月升入了空中,南京城這座東南精華匯聚的城市也迎來了燈火酒綠、紙醉金迷的朦朧時候。剛剛入夜的左右南京外城的左右大街上、夫子廟外的街道兩旁都已經高高掛起了燈籠,靠在街道的兩邊無數的攤販、店鋪也已經拉開了架勢準備在這夜市來的時候再好好的賺上一筆。
華夏文明快三千年,雖然中間又是五胡亂華,又是蒙元入侵,然而時候到了明季,這市井的興盛也是到了火候,像南京城這種天下名都大邑,白天夜晚也各有各的去處,白天的時候,各個茶館、酒館裡頭有說書人在那口飛舌舞,上點檔次的酒樓,甚至會請一二個小有名氣的會唱演奏的人物去表現異常。而在街頭巷尾一些走街賣藝的雜耍人物也在各個人潮彙集的地方展開身手,討一碗飯吃。
倘若說白天日頭上的時候,帶的是小民休閑娛樂的味道,那麼到了這入夜月明時候,各個大號商家的東家、掌柜們下了櫃,那麼通南京城有名的戲曲梨園則開門則紅,無論是左右大街上的章園、桂園,還是大前門外的小台班子,都是熱熱鬧鬧,座無虛席的。
而各個上等的酒肆名樓也一去白天時候的冷冷清清,門可羅雀,到了入戊時的時候,哪一家酒樓沒坐滿了商量買賣的人物?哪一家名店沒擺滿了宴席,客上滿了?
而夫子廟這個時候,也成了尋常小民下工之後的去處,小吃特產、南來北往的土貨、南洋西洋的外景,都在這個熱鬧的集市上見的到!時不時的,一些專做小民生意的大號商鋪更會推出新的玩樣東西,引起一片風潮!
熱熱鬧鬧的,這南都城哪裡還像一年之內三易其主的模樣?!
左大街上的桂園也是這南都城內一處有名的徽劇班子,通金陵內外,江寧左近幾百里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說此處比不上秦淮河上的畫船樓舫,然而亦是一處絕佳的妙地所在,哪怕是在這大堂落座的人物,隨便丟一個出來,那也的是家資三千兩以上的人物!
要知道,這裡光是潤口的銀錢那也的一錢銀子!
「陳爺,今兒據說秦帥宴請這通金陵的權貴富商人物啊?據說您老的東家也應宴了。您說吧,這大明朝幾百年了,還沒聽說過哪個官坐到堂堂封疆還請咱們商人吶!您老是豐泰昇的二號人物,咱們這些小人小號的沒的風聲,您老說說?卻是好奇的很吶。」靠在戲檯子前的一張八仙桌的邊上,一個錦衣玉佩的中年人物,一邊滌著茶水,一邊向旁邊那個一身玄衣萬字巾的半百的老先生問道。
「呵呵,李掌柜。我也不過是個做工,哪裡能聽到這些風聲?不過啊,左右還是知道一點,咱東家透出的風聲,說是秦帥想要改革稅法,緩緩朝廷這財賦枯竭的急。」這個被稱作陳爺的人笑了一聲,不急不緩的說道,這面色上也隱隱的帶著些得意。
頓了頓,面色一改,又有些憂愁的說道:「哎,就是不知這改是如何個改法,倘若是像張相那樣咯改法,這稅是多報了些,但也少了麻煩,左右嘛!這個世道大家體諒朝廷也沒什麼。然而若是向弘光爺在朝的時候那樣,加稅加賦在眼下這個世道又是個怎麼樣的好!」
張相自然是張居正,這位大明一相,雖然離世之後飽受攻訐,然而到了這個時候,這名譽也恢復了,官場民間底下里也是誇讚的,畢竟當初張居正和萬曆爺當朝的時候,雖然民間幾有運動,然而也不過是市民興起的反應而已,縱觀世界近代史,無論歐美列強都是暴過如此運動的,相比於歐美民間反抗資本商而言,明末的市民則是反抗所謂的礦稅、工稅,相比較而言,卻更是缺理一些,然而卻也如實的反應了明末時候市**動的興起與民權意識傳播。
無民權之意識則無市**動的興起,若無市**動的興起,也無民權意識的傳播,然而明朝末年的三位君主對此也不過是嚴懲官員而寬百姓,相比較而言,政治環境的寬鬆,也遠勝歐美與此後中國的二朝一偽國。
「陳爺說的是啊,眼下兩浙上頭兵災連連,湖廣上面又是咱大明朝的兵,又是闖逆的降附部,北面還有建奴盤踞。哎,這通貨的買賣不好做啊,就在前些日,湘運通的東家就在湖廣上頭給砸了,若非家丁拚命護持,莫說十來萬的貨了,怕是連命都丟了!若是秦帥體恤,還要加稅加賦,咱們做買賣的是利多,然而眼下也榨不齣子了,干不下去了,咱這買賣也就只能關門大吉了。」旁邊一個桌子上,一看也是個掌柜模樣的人物,接過話,語氣有些沖的說道。
最初說話的那個李掌柜接過話來,笑道:「陳老闆您這通貨天下的生意總算還有兩廣、江西、福建外帶著外洋的貨不是啊?總是有的賺!咱同福祥做的可是絲綢的生意,兩浙湖廣打起來,這生意都已經沒利了,若非東家想保著招牌,說不的也早歇業了。」
頓了頓,話鋒一轉,說道:「不過嘛,我看吶,秦帥是個能文能武的人物,看看這一路而來,哪裡半分是用了強的?做事都是有章法的!焉能不知殺雞取暖非智所為的道理?何況秦帥的氣象格局,朝天宮的道長不是說了嗎?那是咱大明的中興能臣,格局宏大!」
喝了一口茶水,又接著說道:「再說了東南總署裡頭,據說有兩大司,專門管著內外消息的彙集,這民間的疾苦,咱們買賣的興盛好壞應該是個清楚的。就算要加稅加賦咱們也支應不上啊,這日頭到了後面,咱們關門的關門,歇業的歇業,朝廷又拿什麼錢去和韃子打?依我看,秦帥必然是有手段的,不是咱們這些升斗小民,市井的俗人能猜蒙的到的。所以說吶,咱們就瞧著吧,看看這秦帥為咱大明朝換個怎樣的天出來!」
而像李掌柜這樣能說會道的人物,在這南京城頭的各個名園子裡頭都有好幾個,隱隱的,這股熱鬧勁就散了出去,從一桌二桌瀰漫到了整個園子裡頭,三四十桌二百多號南京城裡體面的人無不在談論這秦帥的刷新改革的法子,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出人意料!
然而無論是誰,說到了這最後,也是相信秦弦武乾的事,那是人事,是好事,不是那衙門裡頭的老爺們編的法子來詐老百姓的錢財的混賬事。
燈火酒綠之下,戲曲靡音裡頭,這樣一股不為人輕易所能察覺的暗涌就這樣緩緩的撲騰了開來。
三寶樓作為南京魏國公徐家名下的天字第一號產業,雖說日進千金,然而論到利潤在這動輒數萬十萬兩的徐家產業里也是排不上號的。然而之所以貴為第一,卻是因為這座三寶樓,乃是這南京城頭第一號的名店大樓所在,承平時候,往來富商揮擲千金,若非腰纏萬錢的大富豪或是士林名人是萬萬不敢進這樣的地方的,到了崇禎年間、弘光年間,世道亂了,然而這座南都第一名樓的所在卻仍然不墜名頭。
而在今夜裡頭,這南京城內眾議紛紛秦弦武大會諸商的地點就是在這遠近聞名,風聞江南北都的南京天字第一號名樓裡頭。
三寶樓三樓的主桌之上,大大小小冷熱菜碟三十六品,然而偌大的十八人大圓桌上,卻只落座了零零散散十一個人,哪怕是整個十丈見寬的三樓,也只排了三張大圓桌而已,然而這落座的近五十餘人,有近大半都是徽商、浙商之中的一方名商富賈,身價百萬的大豪!
而剩餘的十餘人之中,也是這南直隸之中有名的士紳豪門!
而除此以外,顧炎武與黃宗羲卻顯眼的落座豪商士紳中間。
可以說,眼下江左三千里地方之內的通貨買賣,工商營造的豪門都已經盡集於此!
帷幄層層,朱紫燈紅。
「二百三十年啦!自打國朝從元朝的手裡頭奪回了這滿目瘡痍的神州赤縣以來,足足用了二百三十年才有了萬曆時候的百業俱興、千帆過境的景象。眼看著咱大明朝要鼎盛、要再興,然而天災、北邊建亂以來,卻硬生生的將這偌大的大明朝,將這國朝的景象給敗了下來!」秦弦武喝了一小口酒,對著這三桌的頭面人物緩緩說道。
頓了頓,又說道:「打了快三十年!遼東丟了,中原糜爛了,眼下更是差點平了咱大明朝的龍興之地!眼下天下是個什麼樣的景象,東南是個什麼樣的景象,你們這些通貨天下,做買賣,做工商的比我清楚啊。」
話語剛剛落下,早就靜待戲肉的在座大佬們紛紛應聲說是,秦弦武皺著眉頭,繼續說道:「為什麼呢?咱大明朝奄有四海,這神州三萬里富饒之地,盡在掌中。天啟年間、崇禎年間的時候,咱們有熊經略、毛軍門、盧大帥、孫師傅、孫大帥,還有大小曹軍門還有這遼右將門!還有我們這兩京城內的武門勛貴!但為什麼奢安亂了、流寇亂了、建奴亂了一直平不下來呢?奢安打勝了,但西南三省也打空了,支應不到朝廷了。剿寇剿的先帝爺殉了國。平奴,平到長江水邊,平到兩浙地皮了,這是為什麼呢?」
滿座鴉雀無聲,說的是啊,誰又明白這是為什麼?大明朝開國二百多年來,哪一個年頭沒打戰,北邊南邊,別說韃子、蠻子,就連外洋來的紅夷人咱也打了,但也勝了啊,贏了啊,咱大明朝打了幾百年下來,這如今的盛世縱觀歷朝歷代誰有大明朝來的好?!
兩漢有外戚閹宦藩鎮之亂,唐朝有百年而敗,宋朝先敗於金,后亡於元,只有我們大明朝,富足安生了兩百年,打勝了兩百年,只有我們大明朝,沒有女人和親之辱,都城盟約之侮,兄弟叔侄之約之恥!
沒有!
然而為什麼咱們崇禎朝,咱們天啟朝就敗了?就敗到了這長江邊上了?萬曆朝,東夷浩浩蕩蕩三十萬而來,不也被打退了嗎?二百年下來,怎麼到了咱們這個時候就衰敗了?
若要是弘光當朝的日子,這些士紳豪門富商們是不會想這些的,改朝換代誰沒有?蒙古韃子夠厲害吧?還不是胡虜無百年運,何況改天換地也未嘗不好!
然而滿清的剃易服、滿清的逋逃、滿清的揚州屠戮,一切的一切都讓這些遠離金戈鐵馬的人們徹底醒悟了過來——非我族類,亡我祖先,亡我衣冠吶!
那是想讓我華夏從此湮滅!
但,為什麼這樣倒行逆施的蠻族卻能打到長江邊,攻下金陵城,一盪天下呢?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