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怪只怪弟弟投降的太快。

怪只怪他洛天白有一個煩人到極點的老媽。

一身鐵灰西裝，暖陽下的男人帥氣地叫過往行人駐足，以為是哪出偶像劇正在附近出外景，眼前男人正是他日不可多得的明日之星。

雖然男人緊蹙的眉梢添了幾許不耐，鐵青的臉色更隨著話筒那端傳來的疲勞轟炸而顯灰暗，但仍讓人忍不住多瞧幾眼，他就像個發光體，讓人無法不去注意到他。

「……我說了，我不想結婚。」第一萬次重申。

洛天白無奈的對著話筒嘆氣，第一萬次堅持自己不曾改變過心意。

「不論您怎麼說，我就是不想結婚。」洛天白相信自己已經說得夠清楚，為什麼固執的老媽還是怎麼都不肯接受？

他不耐煩地在人來人往的大道上踱步，要不是正好需要聯絡一位客戶，洛天白不會粗心的忘了關上手機電源，更不會剛好讓老媽逮著空檔，又開始日復一日的炮轟。

他揉了揉發漲的眉心，不知道這次的轟炸會持續多久？

洛天白心不在焉的虛應著，即使很不耐煩，但為了老媽脆弱的心臟著想，他還是會維持孝子的身分，繼續讓老媽發泄完畢。

但這樣的忍讓，並不表示洛天白不能順便找間露天咖啡館，偷閑地讓自己休息一下，更壞心的將手機話筒擱在一旁，任老媽對著空無一人的話筒炮轟，直到手機斷電為止。

反正老媽需要的是發泄，而不是溝通。

「一杯卡布奇諾，謝謝。」

對前來招呼的服務生露出笑容，他爽朗的露出白牙，唇邊的笑紋更是長年微笑留下的痕迹。

他下意識地掏出公事包里的企劃案攤在桌上，即使這些全都是動輒上千萬的開發案，洛天白仍是懶散慣了的視而不見。

他兀自偷閑地望著大街上來往的行人，禮貌的朝每一個好奇眼光微笑，早已經習慣成為注目的焦點。

微笑，讓人生更美好。

洛天白一向信奉這條圭臬。

他知道自己外貌上的優勢，他知道自己濃濃的書卷味，配上這副俊帥的外貌有多麼吃香。

他知道人們有多麼愛護所有美好事物，他知道怎樣才能讓自己更佔優勢，甚至無往不利。

「謝謝。」

就拿眼前服務生端來的餐點來說，一個微笑，不費吹灰之力又替他的下午茶多增加一份蛋糕。

洛天白從來學不會擺酷那套，什麼黑咖啡、黑西裝，甚至是灰暗到極點的性子和臉色，全都和他扯不上關係。

他不會虐待自己喝那些苦死人的東西，更不會讓自己的情緒長年累月處於暴躁之下。

他微笑，他陽光，他享受這副帥氣皮相所帶來的任何優勢。

但，絕對不包括女人，和婚姻。

他是不婚主義者，絕對不婚主義者。

從年方二十就已確定的心愿，無關什麼性向喜好，只是單純不想受到拘束，不想受到虐待，不想成為第二個老爸，天天被可怕老媽壓得死死。

女人都是可怕的，這是老媽唯一成功帶給他的陰影；徹底厭惡婚姻，這更是親愛老爸永遠無法突破的心防。

所以，當一張粉紅傳單落向他眼前，上頭斗大的標語映入眼帘時，洛天白的笑容在唇邊凍結了一分鐘，略顯煩躁的抬起目光。

許你／你一個浪漫的邂逅，許你／你一個美滿的婚姻。

「先生，不好意思打擾您，請參考一下，我們香草蛋糕婚友社新開幕，現在加入會員都有優惠，更保證替您物色到最適合的另一半。」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眼前女孩一臉笑意盎然，即使洛天白因為這討厭的標題有了一絲不耐，但他仍然有禮的扯著微笑，敷衍的點頭，選擇視而不見。

「先生，我們撮合的佳偶不計其數，您願不願意考慮一下入會，我們一定會替您挑選到最適合的另一半。」

耳邊還算好聽的女聲似乎不打算放棄，洛天白蹙起了眉，看見一張同樣愛笑的臉。

「不需要，謝謝。」直覺搖頭，洛天白望著眼前巴掌大的小臉，有種莫名的熟悉感覺。

雖然似曾相識，但腦海里卻毫無頭緒，找不出任何一張重複的臉龐。

「先生是已經有對象了嗎？」

女孩一臉興緻勃勃，只堪稱清麗的容顏似乎也因此發光，教人忍不住驚艷。

他真的覺得這女孩很眼熟。

巴掌大的小臉有著陽光般的笑容，眯起的丹鳳眼更是有抹說不出的韻味。

而且一頭長發及腰，良好的氣質讓她看起來兼具古典與現代美，若不是她找了一個這麼討厭的話題，說不定洛天白還會對她更有興趣一些。

「沒有，不過我對結婚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微笑，笑容里隱約藏了不耐。

他不想應付任何有關結婚的話題，洛天白連老媽都不甩了，更何況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個陌生女人。

「沒有對象？」自動省略帥哥後面的拒絕，葛欣欣只開心的聽見前半段。

沒想到笨老弟的建議也會有可行的一天。

葛欣欣真的在大街上找到一個帥哥，一個沒有對象的大帥哥。

「小姐，我對你的婚友社一點興趣都沒有。」

忍不住再一次強調自己的意願，這女孩的喜悅太明顯，咧起的笑臉讓他情不自禁也染上絲絲笑意。

但洛天白一點也不想笑。

他壓抑自己習慣上揚的嘴角，他討厭自己和結婚的話題扯上任何關係。

「你不需要對我的婚友社有興趣，你只需要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包括個性和外貌，我保證能替你物色到最好的對象。」

性子里的紅娘因子又開始發作，葛欣欣一臉專業的職業笑容，絲毫忘了人家大帥哥根本還沒成為她婚友社的會員之一。

「呃，我想小姐還沒搞懂我的意思。」洛天白錯愕的瞪眼，對這陌生女人的糾纏開始煩躁起來。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結婚，不想參加婚友社，多謝小姐的熱心。」好風度讓洛天白不想和任何人扯破臉，即使對方是個糾纏不清的婚友社業務員。

「呃……是這樣嗎？」葛欣欣摸摸鼻子，很難得被拒絕的這麼徹底。

「但先生真的不願多考慮一下嗎？其實結婚很不錯，至少由我撮合的佳偶到現在都還沒傳出離婚的消息，而且由我們婚友社挑選出來的對象，絕對是萬中選一，包您滿意……」

即使不習慣這麼強迫推銷的場面，但為了她的「香草蛋糕」，葛欣欣仍是硬起頭皮，遊說著這難得一見的陽光大帥哥。

只是這陽光大帥哥看起來真的很眼熟。

但葛欣欣發現自己下意識地，抗拒在記憶里搜尋任何有關的影子。

她只是絮絮叨叨的遊說著，直到男人臉色鐵青，不耐的脾氣漸漸浮出檯面。

「小姐，我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請你不要打擾我的時間，我正在等人，洽談公事。」洛天白比了桌上攤開的企劃案，相信自己的意思已經十分清楚。

他其實不是個壞脾氣的男人。

但不知為何，每次只要任何和「婚姻」扯上關係的話題，洛天白都很容易喪失耐心。

他不想結婚，他不需要結婚。

為什麼這些人全都聽不懂他的意思？

「反正你等的人應該還沒來，不介意我再耽誤個兩三分鐘。」葛欣欣搖頭，她不想放棄。

為了她需要刺激的會員數，她不想這麼輕易放棄。

也許陽光男人會被她的誠意打動，開心加入「香草蛋糕」也說不定。

只為了這萬分之一的可能，葛欣欣仍堅持糾纏到底。

她的心意很堅決，堅決得幾乎快讓雙眸迸出火焰，而這情形讓洛天白看了很無奈。

「我介意，很介意。」

洛天白的笑容僵在唇邊，第一次發現耐力和老媽一樣驚人的女子。

他搖頭嘆氣，放棄繼續和這女人講道理。

手機響起了微弱的警示音，終於到了電源告罄的時刻。

洛天白望著眼前堅持不肯放他清靜的女孩，他嘆了氣，宣布投降，乾脆將位子讓給她，好讓她對來往行人繼續說個過癮。

眼不見為凈。

這是他一貫的處事原則，不論大事小事，這原則好用的很。

「小姐，這位子讓給你一個人自己去說，我投降總行了吧？」

她眼中的火幾乎快燒傷他，洛天白相信自己沒有義務應付這陌生女孩，畢竟她又不是他可怕的老媽，與他無干。

不願扯破臉只是攸關風度。

但當清靜和風度擺上他心中的天秤時，孰重孰輕，可是很簡單便能一探究竟。

在小姐談話中離開，雖然很沒風度，但卻會讓洛天白得到徹底的清靜。

這中間的取捨很明顯，洛天白收拾東西的速度一如他想逃開般的快速。

「這位子不錯，小姐盡可以坐在這裡對來往路人傳教，我相信一定會有不錯的收效。」

他調侃的笑著，看見愛笑女孩尷尬的神色。

洛天白不以為意的聳肩，匆促之間，一張燙金名片悄悄從文件夾中滑落。

葛欣欣注意到它，彎下腰撿起那張燙金名片。

「洛氏企業總經理，洛、洛天白？！」

壓根兒沒想到，自己竟會撿到一張寫著「洛天白」的名片。

葛欣欣的聲音不禁泛起了顫抖，她不敢相信自己糾纏老半天的男人，竟會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難怪她老覺得陽光帥哥很眼熟，也難怪她老是下意識的不願去想起他的身分。

再看一眼那熟悉至極的五官，回憶彷彿噩夢般的一涌而出。

葛欣欣慌張的收拾起散在桌上的那些粉紅色傳單，她的動作慌亂的比洛天白更加倉促，誇張的連洛天白都忍不住停下手邊的動作，好奇的望著她。

「怎麼了？」怎麼撿了他的名片之後，她反而逃得比他還快？

「沒、沒什麼。」心慌的開始口吃，小時候的回憶讓葛欣欣霎時自卑的縮小三倍。

「不好意思打擾先生這麼久，如果真的沒有意願，我也不好再強迫你加入，所以我還是先離開，還給你一個安靜的下午茶時間……」

三兩下把傳單全塞進大包包里，葛欣欣粗手粗腳的撞倒一旁的桌椅，狼狽地逃了三尺遠，彷彿洛天白是什麼吃人大妖魔，態度前後有如天壤之別。

「喂，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望著女孩狼狽逃開的身影，洛天白唇邊的笑意凍結了，從來不知道「洛天白」這三個字能造成這麼大的效果，早知道他就先把名片給亮出來了。

只是為什麼當她一發現他是洛天白，會這麼緊張？

心下的疑竇更深，望著她熟悉的背影，洛天白不禁陷入沉思。

他一定見過她，他一定曾經認識過她。

可是，那女孩到底是誰？

五月有情天獨家製作

「恭喜你，我親愛的大哥。」

當老弟一臉痞子微笑出現在門口的同時，洛天白就知道一定沒什麼好事。

「恭喜什麼？」他問，有些防備。

「恭喜大哥即將迎娶老媽心中最完美的媳婦，完成你最重要的終身大事。」洛天藍扯著笑臉，笑容里幸災樂禍的成分居多。

「我今天是特地來傳話，洛家皇太後有旨，她已經幫你報名參加婚友社，資料填了，會費繳了，如果你膽敢不去的話，後果自行負責。」

「為什麼我要參加婚友社？」

洛天白一怔，壓根兒沒想到，自己會有和婚友社扯上關係的一天。

更何況，婚友社和老媽心中最理想的媳婦又有什麼關係？

他沉吟的望著老弟，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因為，那間婚友社的老闆是婉君表妹。」洛天藍相信這理由夠充分了，足夠解釋他的一切疑惑。

「又是她？」洛天白幾乎是哀嚎了，他這陣子已經快被這名字搞到發瘋。

「是的，就是她。」洛天藍點點頭，開始有了一些些同情。

「老哥，你得快採取些行動，要不然，你恐怕真的會被老媽給逼得娶了婉君表妹。」

他就是害怕這樣的情形，所以當初才會決定假結婚了事。

沒想到假戲真做，竟也讓他撈到一場美滿的婚姻。

但老哥就不同了。

打從骨子裡的不婚主義，那性子就跟老媽一樣固執。

「我不娶，我也不會去參加什麼婚友社。」洛天白蹙起好看的眉，如果他堅持不肯就範，老媽又能拿他怎麼樣？

「老媽說了，如果你不參加，後果自行負責。」洛天藍提醒老哥。

而這後果，通常都可怕得讓他們兄弟倆不敢想像。

「還能有什麼後果？還不就是多接幾通電話而已。」他一嗤，反正老媽的花招也不過那幾樣。

「我想這次不只如此，我聽說如果你真的堅持不肯參加的話，老媽就決定搬去你家，晨昏不停的遊說，直到你願意參加為止。」

洛天藍光聽就覺得發毛。

當初也不過幾通電話就逼得他棄械投降，也真虧得他們母子倆這麼好耐性，能僵持到現在。

「老媽這次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洛天白一愣，沒想到老媽這次真的出了計狠招。

「所以你還是認命，趕緊想想該怎麼辦才好。」這是做老弟的衷心建議。

「我還能怎麼辦？除了參加那什麼古怪婚友社之外，我還能有什麼辦法？」老媽都已經撂下狠話，洛天白可不願意拿自己的清靜去做賭注。

參加婚友社事小，要是真讓老媽飆起狠來，那可就不是這麼好解決的。

「你真的願意參加？」

「要不然你還有其他更好的建議？」他重重的嘆氣，洛天白不以為還會有其他好方法。

「沒有。」洛天藍搖搖頭，做弟弟的有些同情，但卻也無可奈何。「這些是婚友社的資料，你自己看著辦。」

遞出手上的牛皮紙袋，老媽交代的工作也就順利完成了。

洛天藍望著陷入沉思的老哥，心底的同情越來越深，忍不住開口：

「除非婉君表妹嫁人，要不然，我想你這輩子是難逃她的陰影。」誰叫她和老媽這麼投緣，誰叫她從小就心繫於大哥。

「……嫁人？」洛天白一怔，老弟的話給了他一個新方向。

除非她嫁人？

只要婉君表妹嫁了，他的煩惱一定也能跟著消失。

越想越覺得有理，洛天白忍不住一掃眉間的憂鬱，漸漸有了微笑。

「怎麼了？表情突然豁然開朗起來。」還不知道自己無心的話語造成多大的影響，洛天藍好奇的問著。

「沒什麼。」洛天白望著老弟，心底有個主意在緩緩成形，而這一切全都要感謝他的無心之語。

「對了，其實婉君表妹叫葛欣欣，只是我們都一直忘了她名字……」

洛天藍掏出紙袋裡的資料開始絮叨的解說，洛天白怔怔地望著他，壓根兒陷入自己的思緒里，什麼都聽不見。

只要她嫁人，只要她嫁人……他現在腦子裡只剩下這個念頭。

洛天白越想越覺得這方法可行。

反正不管她嫁給誰，絕對都會比嫁給他這個不懂愛情的男人，來得幸福。

開始搜尋起腦子裡所有已屆適婚年齡的朋友，轉瞬間，洛天白心底已經有好幾個適合的人選。

隨手捉了桌上最礙眼的粉紅紙條，洛天白在上頭的空白處記下好幾個適合的名字——

「我知道你很抗拒，但也不用這樣毀壞人家的傳單吧？」

「傳單，什麼傳單？」老弟的發難讓洛天白回神，他望著手上似曾相識的粉紅色傳單，一時之間覺得眼熟，但卻想不起自己曾在哪裡見過它。

「『香草蛋糕』婚友社的傳單。」

「香草蛋糕？」這詭異的名字奇異的又讓洛天白覺得熟悉。

他凝神望了手上礙眼的粉紅色傳單，上頭斗大的標語終於喚醒他清晰的記憶。

許你／你一個浪漫的邂逅，許你／你一個美滿的婚姻。

「嗄，不會這麼巧吧？」這張傳單，會是他下午看見的那張？

那是不是表示，洛天白印象中那個愛笑的陽光女孩，會是記憶中既古怪又灰暗的那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