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清晨的冬陽難得燦爛地灑落大地，為這間位於偏遠郊區的孤兒院帶來暖洋洋的氣息，可它的熱力還不足以穿透林沁柔的心房，趨走她心中的寒意。

自從發現真相后，她在方晴的幫忙下，帶著簡單的換洗衣物來到這間曾收養她的孤兒院並且暫居在此，以躲避令她心碎的一切人事物。

可是來這裡四、五天了，她的心情還是沒有一刻肯安靜下來。

她終於知道谷鈺軒為什麼要調查她了，也明白汪傑文為什麼要警告她，更明了她曾在谷鈺軒眼中所見的恨意所為何來了。

但天曉得，她寧願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明白，也不要她唯一的幸福毀於一旦！

這幾天下來，她由起初的憤恨，到如今的哀傷，在在都令她難以承受，可更讓她幾近崩潰的是她竟然強烈地思念著谷鈕軒，那個將她的心一片片凌遲的劊子手！

她已經發誓這輩子絕不原諒他，也不想再見到他，可是此刻她卻想違背這些看來這麼理所當然的誓言，甚至開始為他找借口，認為他這麼對仇人的女兒也是情有可原。

為什麼？為什麼上天要如此對待她？她到底該怎麼做？

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讓林沁柔根本無心打掃花木扶疏的庭院，只是直發著楞，眼淚也數度在眼眶中打滾，突然，她隱約瞥見大門口有個人影，

難道，他來找她了？

在驚疑和愁喜交錯之間，她躊躇地來到了大門正前方，定睛一瞧后，才發現站在大門口的不是谷鈕軒，而是一個略微發福的中年婦人。

她一定太想念他，才會眼花了。

「這位女士，請問你有什麼事嗎？」林沁柔看著帶著優雅氣質的中年婦人不斷地往裡探看，主動打了聲招呼。

那中年婦人起初像是嚇了一跳，但很快地便鎮定朝她一笑說：「小姐，對不起，我迷路了，計程車又離開了，所以想問問路順便來這裡走一走、休息一下，可以嗎？」

林沁柔聞言，回給她一個溫和親切的笑容，「當然可以，你請進，要不要我陪你四處參觀一下？」這兒雖然少有人來，但是她不覺得會有人想對這樣的一間孤兒院做出危害的舉動，所以她熱情地歡迎這位看來慈層善目的婦人。

「不用了，我在這坐一下就好了，今天陽光這麼好，而這裡的空氣又這麼清新，小姐，你願不願在這裡陪老太婆聊兩句啊？」那中年婦人指著瓜棚下的長椅說道。

「我很樂意，而且你一點都下老。」她真心地笑著，反正此時也沒什麼事情可做，所以她樂得有人可以說說話，以轉移她的心境。

「小姐，你貴姓？」

「我姓林，林沁柔。」

那婦人點了點頭，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林小姐，你這麼好心，人又長得這麼漂亮，一定很多人追吧？有沒有要好的男朋友？」

林沁柔只當是話家常，可「男朋友」三個字，卻引起她一陣感傷，眼神也不自覺地黯了下來。

中年婦人一番察言觀色后，又道：「看來我這老太婆太多話，勾起你的傷心事了？不好意思，沁柔……我可以這麼喊你嗎？」

林沁柔笑了笑，「當然可以了，」她不覺得這個親切的婦人這麼喊她有什麼不妥之處。

「看你的樣子，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她的關懷口氣讓林沁柔不自覺想起了已經過世的養母。若此刻她老人家還在世，至少自己還有個愛她的親人可以安撫她受傷的心。她一時悲從中來，難過得差點掉下淚。

看林沁柔還是不說話，臉色也越來越沉重，那婦人逕自說道：「是啊，是啊，一定是吵架了，還吵得挺凶的，是不是啊，沁柔？」

林沁柔看著她慈祥和藹的神情，不知不覺敞開了心胸。「也不是吵架啦……我們分手了。」話一說完，她終於忍不住眼中打轉的淚水，無力地任由它無聲無息地滴落下來。

「可憐的孩子。」那婦人輕拍著她的背，無限憐惜地說著。

這一句話讓林沁柔徹底崩潰了，「我們分手了！他傷得我好深好深，深到可能一輩子我都無法復原，可是我又那麼那麼的愛他，我好痛苦，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或許也就是因為這個婦人只是個陌生人，所以林沁柔才能毫不保留地說出心底的話，期望能得到一個她多日來渴求的答案。

「他為什麼要傷害你？他不愛你嗎？」

「他是為了上一代的事而恨我，至於他愛不愛我，他從不說出口，我也無從得知，但是我常常感覺得到他的付出、他的愛，可是現在我懷疑他都只是在演戲！」

「孩子，你應該相信你的感覺，愛情這種東西，再怎樣逼真的演技都演下來的。」

林沁柔抬起淚眼，震驚地看著那眼中閃著智能光芒的婦人。「是這樣嗎？」

婦人肯定地點了點頭，「沒錯，如果他是真的愛你，你就應該體諒他，拋棄過去的一切重新來過，千萬別讓以往的恩恩怨怨毀了你們現在的生活，一錯再錯是最不智的作法。」

聞言，林沁柔猛地一震后立即茅塞頓開，雨過天青的感覺帶來了全新的希望，就在她覺得這個婦人一定是上天派來拯救她時，婦人又開了口。

「沁柔，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有人給你全世界的財富，要你離開你愛的這個男人，你願意嗎？」婦人一見到林沁柔不解的神情時，又補充說明，「我一向喜歡問戀愛中的男女這個問題。沁柔，你就當做我在做問卷調查吧！」

聞言，林沁柔這才放下心中的猜疑，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不久，她做出了回答。

「我或許會願意。」

這個回答顯然讓那婦人嚇了一跳，但是林沁柔很快加以解釋。

「如果那人要給我全世界的財富是為了我所愛的人好，那我願意，只為了看到所愛的人幸福。」

這一次，中年婦人一臉滿意的笑，「那你還在遲疑什麼？還不快當面問問谷錳軒他到底愛不愛你。」

林沁柔大吃一驚，「你……你怎麼會知道谷鈺軒這個名字？」

那婦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另一個走進大門的高大身影卻替她回答了。

「因為她是谷鈺軒的母親。」

汪傑文！林沁柔直撫著狂跳的心口，為了突然出現的人和他口中所說出的事實，她梭巡著眼前的兩人，既茫然又驚愕。

「傑文，你真是沉不住氣啊！」陳雨眉笑罵著汪傑文。

這幾天下來，她已經從汪傑文口中得知一切，也明白林沁柔暫居在此，今天，她終於按捺不住，要汪傑文載她到此，並要他在外面守候，因為這樣她才能好好的試驗一下林沁柔，看她夠不夠資格當谷家的媳婦，而這也是她此次隨汪傑文北上的原因。

從剛剛的一番對話中，她給予這個秀外慧中的女孩相當不錯的評價。

「伯母，是你先沉不住氣的啊，要不是你一時脫口說出錳軒的名宇，我也不敢貿然闖進來。」他調皮地說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林沁柔忍不住出口打斷他們的對話。

此時正好有一群四、五歲的小孩子沖了出來正嬉鬧下休，陳雨眉見狀，眉開眼笑地對著汪傑文說：「傑文，你們年輕人談一談，我這老太婆童心未泯，要把握這個難得的機會和小朋友玩玩了。」

語畢，她便往那群幼童而去，留下了汪傑文和林沁柔。

「我們走一走好嗎？」一陣沉默后，汪傑文首先開了口。

林沁柔不置可否，只是逕自往遠離孩童嘈雜聲的方向走去，他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談談，而汪傑文隨後跟上了她的腳步。

「你們會出現在這裡，不用說，一定是方晴透露的，看來，她再一次出賣我了，她就是抵擋不住帥哥的魅力！」她語帶埋怨。

「你怪她？」

汪傑文的話間接證實了林沁柔的臆測，但她只是苦笑地搖搖頭。

「不，這次我感謝她，因為這事並沒有徹底解決，若一直這麼拖下去，我一定會發瘋的。」她停下了腳步，看著汪傑文，「現在，你可以仔仔細細將你當初沒說清楚的警告說完嗎？」

「這說來話長了……」

隨著汪傑文說起那年代久遠的往事時，林沁柔一直靜靜地傾聽，也不時露出驚訝的神情。

谷鈕軒就是在醫院裡瞪她的那個男生！？天啊，她真是不敢相信，原來她對他的似曾相識不是來自電視、報紙，而是來自於小時候的記憶！

「林小姐--」

林沁柔皺起了柳眉，打斷了他的話，「請叫我沁柔，你一直小姐小姐的叫，讓我很不能適應，我們應該沒有這麼生疏吧？」

汪傑文粲然一笑，「這倒是，那我就直接喊你了。沁柔，還要我繼續說嗎？」

「當然。」此時，氣氛顯得輕鬆多了，但是當汪傑文說到了遺囑以及他們找錯人時，林沁柔因心中的震撼而大聲抗議，「這是我所聽過最荒謬的事了！」

「我知道這很難想象，但是事情確確實實就是這樣不可思議的發生了。」他能體會林沁柔的感覺，連他也不能相信他們竟然受命運如此撥弄。

一沁柔，並非我替鈕軒說話，或許當初他的動機相當可議，但後來他對你所付出的卻也一點也不假，我相信你可以感覺得到。」

他看著等同默認了的林沁柔，滿意地又繼續說：「你知道嗎？他帶你到巴里島去的最重要原因，就是為了要在最浪漫的情境下向你求婚，連結婚鑽戒他也準備好了。只不過，後來這中間出了點差錯，才陰錯陽差的讓谷芝薇揭開了一切，我想我或多或少也應該負一些責任的。」

汪傑文一口氣將事實說了出來，而且他看得出來林沁柔既愕然又難掩喜悅，於是他乘勝追擊。

「他想娶你，不僅代表了他願意拋棄長久以來的仇恨，也代表了另一種深層含意，這含意是什麼，你應該最清楚。」

林沁柔腦中轟然一聲巨響，立即感覺到自己似乎正振翅飛翔，遨遊雲端。

沒錯，他愛她，他一定很愛她，才會想讓兩人名正言順地共度一生啊！可是，她想起那天所受到的傷害卻讓她餘悸猶存。

汪傑文眯起了眼，看出她臉上的不安，「沁柔，你知道鈺軒為什麼會對林家這麼深惡痛絕嗎？』

聞言，林沁柔搖了搖頭。

「那是因為他從小就很崇拜他父親，可是那場車禍間接造成了他父親的早逝，而一肩扛起谷家重責大任的他，打從青少年起就吃了不少讓人難以想象的苦楚，如果你能體諒這一點的話，那你就應該原諒他。」

林沁柔心中一軟，幾乎要為谷鈕軒難過得落下淚來。難怪當年他會在醫院裡那樣的仇視她，那種充滿憤懣的眼神強烈得讓她一直記憶至今。

「沁柔，你願意原諒他嗎？」汪傑文做出最後一擊。

林沁柔看著汪傑文，滿腦於全是谷鈕軒的影像，「在他為我做了那麼多之後，我當然願意原諒他，甚至我覺得連怪他都不應該。」

「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只見陳雨眉證賞地看著林沁柔，慢慢來到他們身邊。

「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偷聽你們的談話，只是那些可愛的小朋友快把我這老骨頭拆了，我不休息不行了。不過，我還是很希望能儘快有個白胖孫子來玩玩呢！」

陳雨眉意有所指地望向林沁柔，看著有些不好意思的林沁柔，她親昵地牽起她的手。

「沁柔，謝謝你能原諒我兒子所做的蠢事。」

兩個女人相望了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好了，我們還等什麼？趕緊打道回府安慰安慰我那個被折磨得快不成人形的兒子吧！」陳雨眉鬆了手，望向充當司機的汪傑文。

林沁柔聞言，不禁擔憂起谷鈕軒，她看著汪傑文神情緊張地說：「他生病了嗎？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我們快走吧！」火燒眉睫的迫切感令她轉身就走，但才走沒幾步，卻發現身後的人一點動靜也沒有，她不解地轉身望向兩人。

汪傑文忍不住笑了，「天哪，伯母，你說得也太誇張了，不過，我這後生晚輩真是服了你了，你三言兩語便遠勝過我說得嘴都快破了。」

林沁柔馬上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立即羞窘得滿臉通紅，「我……我去跟院長說一聲。」話一落，她立即匆匆離去。

「傑文，為了你的『嘴都說破了』這一句話，伯母一定會包個大大的紅包獎賞你的！」陳雨眉掩不住欣喜地看著汪傑文。

「不用了，伯母，這次最大的功臣可是你呢！況且能看到好友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就是我最大的獎賞了。」他覺得這個老人家實在可愛，連她瞼上的皺紋都顯得十分睿智迷人。

當伯母套出他的話，將林沁柔的事打聽得一清二楚時，他就覺得這看來不管事的老人家所知道的遠超過他的想象，但這都不及他聽到她說要來找林沁柔談談時令人訝異。

那個時候，他還以為伯母是要來叫林沁柔離開的，畢竟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也就是因為如此，他在孤兒院門外等候時，真是緊張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所以在他耳尖地聽到伯母提起了錳軒的名字時，便忍不住沖了出來。

所幸這一切即將完美的落幕，而他這個多管閑事的外人也可以快活幾天了。

陳雨眉一聽汪傑文真摯的話語，眼神炯然地笑看著他，「你這孩子就是會說話，伯母敢打包票，像你這樣的好孩子所應該擁有的幸福，一樣也不會少的。」她篤定地說著。

汪傑文覺得她似乎話中有話，但是並不想深究，只是當做一個睿智的老人家對他的祝福，而他當然樂於接受。

畢竟，幸福這玩意兒，誰都想緊緊地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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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了谷鈺軒的公寓，在電梯停在七樓時，便分道揚鏢了。

陳雨眉說是要和汪傑文到女兒那裡去聊聊天，但大夥心知肚明這是她要讓林沁柔和谷錳軒單獨見面的借口，當然，也是她想給久未見面的女兒一個驚喜。

林沁柔踏出電梯，來到她熟悉的雕花鐵門前。

站在門口，她不禁回憶起在這扇門后所發生過的點點滴滴，而過去的記憶開始如走馬燈一幕幕在她腦海中閃過，有的令人心碎，但更多的是令人心醉。

她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自己波濤洶湧的心情，堅定地拿出皮包中的鑰匙，她看著那鑰匙，當初她哭著離開這裡時，她一直想把它丟了，但心底深處卻有個聲音要她把它留下來，而留下來彷彿就是為了現在這一刻。

她伸出手想將鑰匙插入門上的鑰匙孔，但微微顫抖的手卻不聽使喚，就在此時，門突然開了。

「柔柔！？」

一張她朝思暮想的容顏在那聲驚喊后立即放大在她眼前，下一秒，她已經被她所愛的人緊緊抱在懷裡。

「柔柔，真的是你，我在作夢，我一定是在作夢！」

林沁柔忍不住心中激蕩，眼淚一顆顆滑落下來，「軒，你不是在作夢，我回來了，你的柔柔回到你的身邊了！」她喊著，哭著，激動不已。

「天哪！這是真的嗎？當我聽到開門聲時，我以為我聽錯了，我已經聽錯好幾次了，所以每次一開門你都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站在門口時，我都快瘋了……柔柔，我的柔柔，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實的？」「軒，這是真的，百分之百真實的我此刻就在你的懷裡-」她心疼地撫上他消瘦的臉龐，吻上了他略微乾澀的唇辦，「這是我的手，這是我的唇，這是我的人、我的心，難道你一點也感受下到嗎？」

她緊緊抱住他，深情地哭喊著。

谷鈕軒渾身一震，看著晶瑩的淚珠滑過林沁柔的臉龐，當他伸手抹去她的淚時，手指的濕潤讓他確認自己並非身在一場美夢之中。

「柔柔，柔柔，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你可以怪我，你可以恨我，但別再離開我，我會死的，我一定不能失去你！」他在她布滿淚痕的臉上落下一連串深情的吻。「我愛你，我愛你呀！」

那最動人心弦的三個字，終於清清楚楚地在林沁柔的腦海中：心房裡迴響著，令她覺得整個人都隨之融化，在那濃郁強烈的字眼當中，喜極而泣的淚水更如泉涌。

「柔柔，我的愛，別哭，我的心都快為你而碎成一片片了。」他吻去她的淚水，呢喃著最迷人的情話愛語。

「軒，你瘦了，憔悴了，你應該愛惜自己的。」她抬起淚眼，再次輕撫著他的臉龐。

谷鈕軒抓住她的小手，放在嘴邊輕吻，「別管我，我是罪有應得，你肯原諒我嗎？」

「我早就原諒你了，或許那天我一離開這扇門之後就原諒你了，因為我是那麼那麼的愛你，為了你，我可以拋去我所有的自尊……」

林沁柔的深情言語消失在谷錳軒的唇辦之間，「老天，在我做了這麼愚蠢的事後，你還願意回到我的身邊，我是何等的幸運啊！」

兩人此時再也不須言語，需索而熾熱的唇舌說出了言語所無法表達的一切情感，當渴望合為一體的感覺淹沒了兩人時，谷錳軒才再度開口。

「我現在可以抱新娘入洞房了嗎？」

「當然，可是，先生，請你先拿出你的結婚鑽戒。」

「謹聽你的吩咐，夫人。」

幸福洋溢中，谷鈺軒一把抱起林沁柔，準備開始一場最浪漫激情的求婚儀式。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