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行!」
「我才是玄武大軍的最高統帥!」
「那也不行」
「真是笑話。有什麽不行!我可不記得皇上曾下旨收回我的兵權!」
雲珂有些頭疼地看著眼前任性的人兒。
自他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決定將要親往炎境督戰的事如實相告後,夜兒初時震驚,後來見此事已定,便態度堅決地要和他一起去。
開玩笑!他現在是什麽樣的身子!怎麽能讓他去戰場這樣危險的地方。他當自己還是去年的天賜大將軍嗎?
「夜兒。」雲珂柔聲喚著他,可是雲夜臉色鐵青,坐在床邊,看也不看他一眼。
「徐相送來消息,玄武大軍已經破了炎國三軍,現在兵臨函關城下。此關是攻破炎國最為終要的一個關口,只要攻破此關,炎國國滅指日可待。朕……我無論如何都要去的。」
「你要去那就去好了,我也沒攔著你。免得日後被你叔父那些皇朝元老們說我不識大體。只是我要去,你卻也管不了我!」
「夜兒,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麽能出谷去?就算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孩子想想啊!」雲珂有些急道。
「你說我現在這個樣子不能出谷,那你自己呢?」雲夜回過身來,雙眸銳利地盯著雲珂,
「你舊傷複發已經多少日了?你當我不知道麽!你現在竟然還想上戰場去!說什麽督戰,怕是要御駕親征吧!我知道你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不過你不要只說我,你也好好顧一下自己的身子。」
雲珂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也知道自己日夜陪在夜兒身旁,此事早晚瞞不住他的。只是沒想到夜兒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拿出來堵自己的嘴。
想了半晌,坐到雲夜身旁,柔聲道:
「我的身子你就放心吧。大軍里有眾多將領保護著,又有御醫在,我一受不了傷,二生不了病。這點舊傷也不算什麽,這麽多年了,不是調養的挺好的麽。你安心在谷中休養,我去給戰士們打打氣就回來了……」
雲夜毫不客氣的冷哼一聲,雙手撫到肚上。
這半個多月來,有雲珂陪著,自己心情甚好,調養得宜,孩子也像突然吃了靈丹妙藥一般,不停地成長。只是幾日,身上已經沈了許多。
這讓一向身手矯健的雲夜非常不適應,對自己笨拙的身體反感之極,只是為了孩子,為了雲珂,強自忍耐著。
其實他也明白自己現在無論如何也去不了戰場。不僅身體的狀況不容許,六軍之中,怕也沒見過身懷六甲挺著肚子上戰場的將軍。更何況自己以男子之身逆天孕育子嗣,在很多人眼裡也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可是想到雲珂,雖從小修習騎射防身之術,但到底未曾練過武功。又受過重傷,身子底薄。現在卻要去戰場……
他自己是帶過兵打過仗,戰爭這種事,隨時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雲珂說是去去就回,但萬一軍情有變,一切就說不準了。況且自己現在離臨盆不足三個月……
雲珂大概知道夜兒在想什麽,伸出雙臂輕輕環住他道:
「你放心,中秋之前我一定回來,好好陪著你,咱們一家三口過個團圓節。」
雲夜聽他說『一家三口』,微微心動。但立刻想到他要去戰場督戰,說不定還要御駕親征,雖然嘴上說的輕鬆,但在戰場上又怎麽會沒有危險,禁不住又怒了起來,甩開雲珂道:
「在皇上心中,自然國事最重!天下最重!我雲夜算得了什麽!皇上若真的心中有我,有我腹中這個孩子,又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去什麽戰場!」
雲珂見夜兒已經有些不可理喻起來,又一口一個『皇上』,顯然仍在生氣。不僅心下嘆息,知道他這是懷孕的緣故,脾氣變得暴躁易怒,毫無理智可言。不然以他一向冷傲不羈的性格,怎麽會說出這種如婦人般任性抱怨的話來。只得好聲好氣的哄著。雲夜卻毫不領情。
兩個人正僵著,桐樞端著葯進來。
一進屋裡,便感覺氣氛不對,心下知道不妥,有心退出去。可是想到這副葯是以極珍貴的藥材煎成,谷主曾千叮嚀萬囑咐過,必須在剛煎好一刻鍾內服用,否則藥效全無。只好硬著頭皮上前:
「少主,您的葯好了。」
雲夜扭過頭去不理。
「少主,該喝葯了。」
「不喝,出去!」
「少主……」桐樞猶豫著。
雲珂見狀,便伸手接過葯碗,剛要遞過去,還未說話,雲夜已經聞道藥味,猛然向身後一揮手,怒喝道:
「你聾了麽!沒聽到我說不喝!」
只聽!當一聲,湯藥潑了雲珂素衣一身,濺開大片的污漬,葯碗也跌落在地摔的粉碎。
雲夜一驚!
雲珂已經臉色大變。
雲珂雖然一向性情柔和,但卻不是沒有脾氣的人。他出身皇室,貴為天子,從小到大,誰敢違逆他的心意!只是雲夜,雖是他從小寵溺慣了的人,卻也從來不容他在自己面前放肆。當初雲夜在昭陽別府無禮的企圖,御書房暴力的舉動,都曾讓雲珂大動肝火。
「你……放肆!」雲珂也是怒起,忍不住喝道。
自己好聲好氣苦口婆心地勸了他一個上午,早已口乾舌燥心情疲憊,他卻依然固執己見。現在又如此任性無禮。
雲夜也知道自己做的過分了,本有些不安。誰知抬頭卻看見雲珂正一臉怒意地呵斥自己,哪裡還有往日的溫柔,不由得倔強脾氣冒起:
「我一向便是放肆慣了,皇上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他這話分明是要激得雲珂動氣。
「雲夜!你不要以為朕寵你愛你,就可以忍受你的任性妄為。」雲珂衣袖一擺,長目微挑,帝王之氣立現,忍不住也以『朕』自稱起來。
雲夜一見,心下委屈之情登起,卻倔強的別過臉去,依然冷聲冷氣地道:
「皇上若不想忍便不用忍,誰也沒有逼您!」
「好!好!」雲珂氣得有些發抖,忍不住說道:
「你既然這樣說,朕也不再強留,今天便離開這萬花谷!到落得清靜。」說著甩袖離開。
桐樞一直在旁站著,一言不發。他為人最是老道,見皇上離開,也跟著默默退下。他甚是了解雲夜為人,知道這個時候他不願在別人面前示弱。
屋裡就只剩雲夜一人。他緩緩按住腹部,倒在床上。
從剛才就開始鬧動的胎兒,這時更加厲害起來。
往日這個時候,雲珂都會幫他慢慢揉撫。說也奇怪,胎兒好似特別聽他的話,只一會兒工夫就會靜了下去,讓自己少受許多苦楚。可是現在……
雲夜心下雖然委屈傷心,但見雲珂拂手離開後,卻更加悔恨自己剛才愚蠢的行為。
伏在床上歇了一會兒,突然想起雲珂說要離開萬花谷。這一別,不知是否真能中秋再見。
若是他在戰場上受了傷怎麽辦?若是他舊傷複發傷勢加劇怎麽辦?自己那時臨產在即,萬一沒有等到他回來孩子便臨世又怎麽辦?萬一、萬一自己保不得性命怎麽辦?說不定從此兩人便會天人永隔……
越想越禁不住心慌不安起來,一陣一陣的心悸。
無論如何,他不能讓雲珂就這樣離開!
顧不得腹痛,雲夜猛然站起身來,追了出去。
其實雲珂又何嘗不是心中懊悔,惱恨自己剛才不該和夜兒賭氣。要知道他現在身子非比尋常,為了自己,他已經付出了這麽多,自己讓他發發脾氣也是應該的,何必如此甩袖就走。
因此他一踏出醉茶居就後悔了,站在居院門口考慮要不要回去。
正猶豫間,卻見沁寒風從對面走了過來。
「皇上現在就要走?」沁寒風神色冰冷地看著雲珂。
雲珂沒有說話,只是雙目肅斂,收斂神情,回視沁寒風。
無論如何,自己都要親去戰場,看著炎國破城,這是當年他在父皇陵前發下的誓言!
「皇上可還打算回來?」
「朕必定會在夜兒生產之前回來。」
沁寒風冷笑一聲:
「沁某本以為你與別人不同,待雲夜也是一片真心,誰知竟是錯了。」
「谷主什麽意思?」
「皇上到底還是皇上,國家天下,永遠是國事第一。人間情愛,只有往後排!」看見雲珂皺起眉頭,接著道,「皇上不必皺眉,沁某沒有別的意思。男兒志在四方,原本就應以大事為重!何況皇上貴為一國之君,身負重責,許多事更要比別人考慮的多。」
「朕也是身不由己!」
「好一句身不由已!」沁寒風突然神情一變,「有一句話,沁某很久以來一直想問。既然皇上馬上就要離開了,不知沁某現在可否冒昧一問?」
「谷主要問什麽?」雲珂雖然早有準備,但卻有些詫異沁寒風竟然會選在此時此地相詢。
沁寒風神色嚴肅,一字一句地問:
「沁某想知道,當年雲夜之父、第一武將雲皓,到底是不是先皇明德帝的日耀!」
雲珂凝視了沁寒風片刻,緩緩回答:
「是!」
沁寒風忍不住閉上雙眼,攥緊雙拳。
自己疑惑了十年,等待了二十多年,原來答案竟是如此。
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心中一片酸澀!
雲珂想起他曾一度名傾天下,卻在盛事之時宣布退出江湖,併發下重誓,永不復出,於這萬花谷中自封谷主,從此不問江湖世事。世人皆不明原因,只以為是他性情高傲古怪之故。可現在看著他凄苦的表情,雲珂心下漸漸有些明了。
沁寒風再次睜開雙眼時,目光卻變得有些空洞,彷彿因為盛載了太多太多沈重的情感,反而令人感覺一無所有起來。
雲珂見到他與雲夜一模一樣的雙眸中流露出這種目光,恍惚間竟好像是雲夜站在自己面前一般,心中一痛,肺腑間絞成一片。
正沈默間,沁寒風卻再度拋出一個讓雲珂無法回答的問題。
「我再問您,皇上當年的最初打算,是不是要雲夜繼承您的日耀之職?」
雲珂一驚!
身為一國之君,雲珂自然對謊言不屑一顧。可是此時要他說出實情,卻覺得難以啟齒。
事實上,當年先皇和雲珂確是如此打算。雲珂小時還不明白此事,但隨著年紀漸長,於月隱日耀之事漸漸明了,逐漸體會出當年父皇讓年僅六歲的自己為雲夜命名的隱意。於是那一年雲夜被接回京城時,自己親自去探望,當時的本意便是要看一下這個孩子適不適合做自己的日耀。
誰知這世上許多事情毫無緣由可言。雲珂與雲夜一見如故,還將他帶入宮裡同住。初時也許還打算藉此培養感情,方便日後行事。誰知時日越久,雲珂對夜兒心意漸變。不知何時,竟放棄了要他做自己日耀的念頭。於是向父皇提議另選他人。
其實在明德帝心中,雲夜朱血血脈純粹,出身高貴,對皇兒又異常喜愛,無疑是皇兒日耀的最佳人選。可是後來在宮裡逐漸發現此子性情高傲冷漠,行事我行我素,將來斷不是個可以由人隨意控制的人。便也打消了這個念頭,接受雲珂的提議,另擇了他人。最後,便是選中了福氣。
雲珂回憶起當年往事,無法否認。沈默了片刻,終於慢慢回道:
「是……」
忽聽身後一聲微響,雲珂猛然驚覺,回身望去,不由全身一顫,冒出一身冷汗。
只見雲夜正臉色慘白地站在醉茶居門口,神情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