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怎麼會出現在我家？」

屋主首先爆出冷冷的低吼，沒想到竟會在自家地盤上碰著這古怪女人？

「這裡是你家？」

也回報一陣低吼，江凝寧同樣處於疑惑和震驚之中。

今天那個老伯伯根本沒對她介紹什麼身家背景，只告訴她還有個睥氣暴躁的兒子，要她少惹為妙，沒想到……沒想到竟然會是他？

只是，這裡是他家？他又是凌子皓……這麼說，那老伯伯、老伯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凌辛南？

哇哇哇，震驚連著一波又一波，江凝寧扶著階梯的手把，怕自己一時太震驚又要昏倒。

「少給我裝無辜，你怎麼會在這裡？」擰起了眉尖，凌子皓驀地想起今天保安主任的報告。

院長帶著一個很瘦很瘦的女孩子一起離開……

很瘦很瘦的女孩？難道就是她？

疑惑還在腦子裡打轉，雖然事實幾乎可以確定。

「如果我知道這裡是你家，打死我都不會過來。」舊恨還回蕩在心頭，江凝寧驀地想起他剛剛還指著她嚷著是鬼，這下可好，新仇舊恨全和在了一起，這男人非得對她的身材有這麼多意見嗎？

還是不認為自己有對他忍氣吞聲的必要，江凝寧的防護罩全開，從沒忘記自卑的另一面即是自大。

「你現在知道了，可以滾了。」淡淡的點了點頭，凌子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老對她這麼沒有耐心。

也許是因為她長的太丑，也許是因為看見她大過細瘦的身材，情不自禁就會喚起他童年惟一的灰暗回憶。

不管是什麼原因，凌子皓第一次對女人這麼沒風度、沒耐心，這倒是三十年來頭一遭，畢竟，他一向是冷冷的不愛搭理任何妄想攀龍附鳳的女人。

「我是……你爸爸聘請而來的營養師，一個月五萬，包吃包住，有問題麻煩請你們父子倆去協調。」

他的態度傷了她，同時也惹火了她，溫吞怒火一旦被撩起，似乎就不是這麼容易可以被撲滅。

還是會下意識的垂下臉龐，但是，能這樣和一個男人大聲嚷嚷，已經是江凝寧一輩子了不起的豐功偉績。

「五萬，給你嗎？」口氣有著生意人的精打細算，同時也含著再明顯不過的刻薄，一個月五萬？甚至比杉南的新進人員底薪都高了。

「當然，憑我的才能，絕對領得起這分薪水。」又被刺了一下，江凝寧像只刺螺，也張起了同樣的防備。

她的自卑，來自於對外貌的沒自信；而這些沒自信，卻也是因為眾人的異樣眼光所一點一滴累積而成。

她知道自己丑，知道自己容易貧血、身體弱，知道自己沒有朋友，更知道自己孤獨的需要朋友來填補空虛，所以她忍氣吞聲，對學校里那些「好友」忍氣吞聲，對所有必須忍氣吞聲的一切忍氣吞聲……

但，這絕對不代表她沒有能力，更不代表江凝寧必須對所有的人都低頭哈腰。

至少，對眼前這種光會以貌取人，隨意踐踏他人心血的渾蛋傢伙不需要。

「領得起又如何，我並不打算浪費這筆不必要的開支。」

還是冷冷的，他似乎隨時對她充滿怒火。

「我不清楚，請直接和我的僱主聯絡。你並不是我的老闆，我沒有必要聽命於你。」

他似乎擁有特殊的能力，總是一點一滴的激起江凝寧隱性的那一面，那暴躁易怒又總是劍拔弩張的一面。

「你……」

古怪女人的不講理似乎終於激起男人的一絲怒火，除了冷冷撲克臉之外的一絲怒火。

「我我我，我什麼？反正我老闆是你爸爸，如果他真要我走，我絕對不久留；相同的，如果他要我留，你說什麼也轟不走我。」

瞎子也看的出凌子皓很討厭她，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如果真能夠氣死他，江凝寧是不介意犧牲自己當個偉大的民族英雄。

簡而言之，氣死他最好。最好把他氣的跟她一樣瘦，讓他體會一下被人家嚷嚷著鬼的滋味。

「你到底有什麼企圖？要工作還是要錢？你說一聲，我願意和你商量。」

揉了揉漲疼的太陽穴，難道真要他天天看見這個瘦得只剩皮和骨的女人？

「我要的是自尊，而你……永遠也付不起。」

大眼陰沉沉的在黑夜中更覺詭譎，一陣涼颼颼的風呼呼吹來，江凝寧倒真像一縷幽魂般的飄向了二褸——

頭也不回。

「你到底要怎麼樣？」雖然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但凌子皓森冷著一張臉龐，樣子也挺嚇人。

「和你杠上。」簡單四個字，詮釋了江凝寧心底濃濃的新仇舊恨。

他越要她離開，她就說什麼也不肯走。

醜女什麼沒有，時間和耐心永遠是多得使不完，反正橫豎都被嫌棄了，她一點也不介意讓他更討厭她一些。

二樓階梯轉角之際，江凝寧回身給了他一個陰惻惻的笑容，至少在凌子皓的眼中看來是如此。幽魂身影終於消失在黑夜之中，凌子皓還搞不清那古怪傢伙的動機和意圖，她已經隨著一陣風飄走了？

獃獃的愣在原地，涼風一陣一陣不停的呼呼吹來。

今夜的風很大。

今天，似乎也過的特別漫長……

***

凌家清晨，一反往常的清冷，今天竟然意外的以一陣低吼拉開了序幕。

「你要營養師，我可以請回十個八個，只要你讓那個瘦巴巴的醜女人滾蛋。」

揉著漲疼的大陽穴，這是談判一小時未果留下的紀念品。

凌子皓無奈的望著老愛惹是生非的老爸，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凌辛南究竟所為何來？

「不可能，我很滿意凝寧的能力。除了她，找誰都不要。」

搖搖頭，凌辛南一邊吃著江凝寧特別調配的營養粥，一邊偷偷覷著壞心兒子的森冷臉龐，順便偷笑。

誰叫壞心兒子要強迫他提早退休，他只不過是年紀稍微大了一些，身體漸漸差了一些，竟然就這麼輕易地把他請回家裡養老？

再說，會把女娃兒請回家當營養師，一方面是因為投緣，一方面是因為她救了他，雖然有一些些原因……更是偷偷期待著她能和壞心兒子激起火花。

任何方面的火花都可以。

「除了她，我誰都可以，我實在不想讓一個醜女天天污了我的眼睛。」

別開頭，不願再看見一旁看戲的醜女人，也不想想現在事情的癥結是誰，竟然還能躲在一旁偷笑兼看戲？

她的醜陋笑容似乎在嘲笑他，更加深了凌子皓想趕她走的決心。

「凝寧，這粥很好喝，有什麼功效呀？」

有志一同，兩人都很有默契的決定忽略任何不理性的人身攻擊，轉頭望向了江凝寧，凌辛南怕她無聊，兩人開始閑扯了話題。

「凌先生，這薏米當歸粥主治氣血不順，而且還有讓身體保暖的功效。我想你吃了，應該會對你的風濕痛有些幫助。」

不理會無聊人類的無聊怒火，江凝寧笑得很開心，看見渾蛋傢伙一臉鐵青的模樣真的叫她很開心。

「你怎麼知道我風濕痛？」他記得他並沒有告訴過她呀？難不成，女娃兒真的醫術高超更甚於他？

「看凌先生走路那麼辛苦，再加上管家先生的情報……我想，大概八九不離十了。」還是一臉的微笑，江凝寧昨晚早下過苦功研究了老闆的養生食譜。

「是嗎？」點點頭，笑意更深，看來他真的請了一個十分不錯的營養師。

畢竟從醫之人，除了醫術精湛與否之外，有沒有認真關懷病人的心意似乎比什麼都重要。

「老爸……你的風濕痛還沒好嗎?」忍不住插了嘴，凌子皓關懷的神情從冷冰冰的臉龐中飄出了一絲又一絲。

「風濕痛哪能這麼快就就好？你從來都不關心自己的老爹。」指責的掃了兒子一眼，從路邊撿回來的女娃兒都比壞兒子有良心。

「我說了要送你去加州養老。」

口氣還是淡淡的，聽不出什麼弦外之音，不過，這已經是笨兒子式的獨特關心了。

「加州？你以為把我丟到那裡就能眼不見為凈嗎？還是……你嫌我累贅，硬是要設計我去那裡讓恐怖份子荼害？」

口氣十分無奈，凌辛南端著粥長吁短嘆。

奇怪、奇怪呀，明明他和孩子的娘都是一副熱心助人的肝膽性格，怎麼會基因突變產生了這麼一個冷冰冰的怪小孩？

自認從小沒讓壞心兒子遭遇過什麼困挫，更沒有荼毒過他，到底這一臉冷冷的撲克臉是怎麼來的呀？

疑惑一個又一個，積在心底早已多年，凌辛南只能安慰自己「應該」是生了一個天生冰塊臉的熱情孩子，只是熱情還被冰塊層層凍住而已。

「你明知道不是這樣。」

搖搖頭，懶得解釋。凌子皓早清楚老爸嘴上不饒人的性格，他遺傳最直接的那一樣壞毛病。

「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也搖了搖頭，懶得再煩心，凌辛南辛苦的直起了身子，拄著拐杖就想回房歇息。

「凝寧的事情，就這麼說定了，我相信我老雖老，但還不至於老到說話都沒人要聽了。」

凌家大老，下了最後的決策，不容更改。

「還有，子皓過兩天要下花蓮去主持杉南醫療分院的開幕式。凝寧，你把行李收一收，代替我跟去照顧子皓。」

走了兩步，又頒布了另一項決議。

「不要，我不要帶這種醜女人出去丟人現眼。」

堅決反對，凌子皓說什麼也不願意這樣傷害自己的視力和眼睛。

「子皓，我相信我們凌家沒有那種只會以貌取人的孩子，我相信……你也不會是。」嚴厲的眼光一掃，阻斷了在場小輩所有的抗議。

真不愧是兼任過教授的退休院長先生，連說教都這麼的不怒而威，嘆嘆氣又搖搖頭，江凝寧什麼話也沒說的認命。

凌家大頭巍巍的步回了房間，大廳里陡然只剩一男一女相看兩相厭。

「你不用瞪我，我根本就不願意跟你去。」綰起了自己的長發，看起來清爽許多，江凝寧低下頭不願承接他的怒火，也不願一再從他眼中看見厭惡。

即使知道他討厭她，即使故意的讓他更加討厭她，但江凝寧依舊有著自卑的陰影，矛盾的讓人無法理解。

「你開心了？我果然趕不走你。」

凌子皓冷冷的臉上有著咬牙切齒的憤怒，雖然冰塊依舊，但似乎因著怒火多了些人性。

「你到底不滿我哪裡？只因為我長得丑？」一直不懂自己究竟哪裡礙著了他，她丑，也是她家的事吧？，

更何況，她自認自己的五官並不是很醜，最多也只是太瘦了而己。

大大的眼瞳圓滾滾的，也算可愛，雖然擺在凹陷的臉頰上有些不協調；頭髮又黑又直，雖然只是沒什麼光澤，披在肩膀上感覺十分笨重；雖然干扁扁的身段看不出玲瓏有致，雖然瘦巴巴的四肢像長蜘蛛的腳，雖然自己的側面看起來只有薄薄的不到十公分……

但，現在社會崇尚的不就是瘦身美女嗎？

而她，不就正符合著這些要求嗎？

「不知道，就是看不順眼，對你這種為了瘦而瘦的女人看不順眼。」長腳優雅的盤起，今天是難得的假日，雖然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和醜女的對話上，但就因著無聊，他還是留下了。

「誰告訴你，我是為了瘦而瘦？」翻了個白眼，這個男人非但渾蛋又固執，而且還很自以為是。

「不然呢？」終究還是閑不得，隨手捉起了報紙，第一時間就往財經版看去。

「我不能天生就長得這麼瘦嗎？」是謊言也是實話，江凝寧忍不住想起家裡一掛的胖子，也想起自己小時候努力節食為了不和大姐一樣圓滾滾的時光。

她們家由大到小全都是清一色的胖子，只除了她之外。

或許正是因為小時候節食節得太過頭，造成了現在根本吃不胖的虛弱體質，所以，是實話……也是謊言。

「天生？既然你是學營養的，也該努力調養自己的身體？我想，你說穿了，也是和其他女孩一樣，只是一個以瘦身為目標的笨女人吧。」

小時候的陰影太過顯明，再加上醫院裡看見了太多同樣罹患厭食症的女孩，凌子皓實在無法不對她有偏見。

尤其是眼前這醜女不但不知道趕快調養身體，反而還對這樣的體態沾沾自喜？至少，她是給他這樣的感受。

「你以為這麼好調養嗎？你知道這中間要經歷多少痛苦嗎？更何況，現在不正流行這樣，瘦才是美麗。」

不是沒試過吃中藥，但如果真要天天，而且長時間的熬煮那些苦澀至極的中藥……任誰都會瘋掉。

故意揚起滿不在乎的口氣，故意讓他覺得沾沾自喜，偷偷的用著自大去掩飾自己的自卑，江凝寧暗暗嘆了氣，只能自己心底難受。

「隨便你了，你充其量只能算是非洲難民圈公主，在那清一色的皮包骨當中，或許我還願意承認你美麗。」冷冷的哼了一聲，凌子皓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說得太過分。

畢竟，那是事實。

「那是你不懂得欣賞。」故意硬撐起自尊，不願在他面前軟弱，她悻悻然的別開了頭，心底著實又被狠狠刺了一記。

非洲難民？！

他真有必要這麼無所不用其極的攻擊她嗎？

「或許吧。不過，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懂得欣賞，也不會覺得這樣的姿色……值得欣賞。」嫌惡的掃了她一眼，凌子皓折起報紙，不願再繼續這些對他沒意義的話題。

「既然老爸都堅持你留下了，我也無法再有任何意見，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起了身，凌子皓穿了一襲淡藍色的休閑服，奇迹的依舊帥勁十足。

撥了撥被拂亂的短髮，他走了幾步，又停下了腳步。

「明早八點就要出發，遲到了，就自己搭火車去花蓮等我。」

老爸的指令他無法違抗，凌子皓只能在有限的範圍里，欺負讓人十分不爽的醜女，淡淡的蹙起濃眉，他的不耐全寫滿了臉上。

沒等醜女點頭或搖頭，也不在乎醜女是開心還是難過，凌子皓轉過頭徑自就步離了大廳。

他可得在花蓮待上近一個月的，沒想到，竟然還得帶醜女累贅同行？

才嘆著氣，突地，有個念頭猛然竄入他邪惡的心底。

既然他無法辭退她，或許，凌子皓正可以趁著這個外放的機會，製造些意外，意外的讓她自己萌生請辭的念頭……

心情忍不住大好，腳步情不自禁也跟著輕快。

這趟花蓮之行，說不定，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