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把裝滿書本的棉布袋隨手一拋,宋紜珊長長吐出一口氣,也跟著把自己拋到小床上。
仰頭,她看著天花板,是一種很單調的白色。
她的生活,不是應該就像這樣單調下去嗎?她已經早就接受了。
為什麼……向槐會出現呢?
老實說,重新見到他的第一眼,她沒有很震驚,那時的平靜,不是裝出來的。
因為她以為自己看錯了。
就算後來認清楚、向槐也開口和她講了話,她還是覺得,這一切都是夢。
只要是夢,不管多美,不管作多久……都是要醒的。
反正她常常夢到他,又不是什麼很新鮮的事情。夢裡,他們重遇的場景有千百種版本,她都已經「演習」過好多、好多次了,怎麼可能失態或驚慌失措呢?
翻了個身,閉上眼,她馬上能清楚在腦海里,描繪出那張英俊臉龐。
歲月對他非常優厚,三十三歲的他,只變得更深沉,更有男人味。本來已經夠高大的身材,現在更加結實,整個人散發出的氣勢,與多年前那個保全公司的系統工程師,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向槐,現在是總裁了呢。三十三歲的總裁、亞洲區總負責人。好幾本商業周刊都有專文報導,儼然是新一代的傳奇。
像他那麼冷靜、篤定又認真的人,一定會成功的。宋紜珊笑了笑。
而像她這樣,沒有專長,個性軟弱,從小被寵壞的爛蘋果……除去家世,她其實根本什麼都沒有。
現在,她連唯一的優點都不見了。家世,變成一個笑話,變成沉重的負擔,讓她幾乎抬不起頭,挺不直腰。
她才二十五,不,快二十六歲,卻覺得已經好老好老。
「呼!」吐出一口氣,她用力閉上眼,試圖能睡一覺。晚餐沒吃,卻沒有胃口。該洗個澡換衣服,卻不想動。她只想癱在這裡,最好中斷一切思緒,連夢都沒有地好好休息幾個小時,然後,明天一早,在天亮之際便起床,準備再去圖書館度過平靜無波的一天——
突如其來的刺耳電鈴聲,把她嚇得從床上跳起來。
她住在這小公寓也有五年了,訪客根本用十隻手指頭就數得完,何況,來訪前一定都會打電話聯絡好時間。這種時候,到底有誰會來找她?
一頭霧水地來到門邊,從窺視孔一看,她的心立刻漏跳一拍,好像一跳就跳到喉頭。
不就是她這幾天早也想,晚也想,作夢都在想,剛剛也沒例外的人嗎?
他還是一身整齊的,看起來很貴的西裝,工作了一整天,卻還是完全不露疲態,有神的眼眸定定注視著門上小孔,好像知道她正在裡面窺視。
宋紜珊反射性按住窺窺孔,隨即失笑。他當然看不見,自己是在慌張什麼?
拉開門,她還來不及開口,皺著眉的向槐已經先發制人——
「你開門前,怎麼不先問是誰?」
「因為我有看到是你呀。」她指指門上的窺視孔,啼笑皆非。
她好歹也快要二十六歲,還已經獨自居住了這麼久,實在不需要再把她當作年幼無知的小女生了。
向槐沉默不語,他濃眉還是鎖著,一臉不以為然。
巡視過室內,他不以為然的神情更加深了。
房子很小、很簡單。一房一廳,廚房小得像個笑話,整理得還算乾凈,但就是樸素——沒有皮沙發、水晶吊燈,沒有白紗窗帘,也沒有全套娛樂視聽設備……
這是宋紜珊住的地方?
「你住在這裡多久了?」向槐責問,口氣彷彿在怪她似的。
「快六年了吧。」宋紜珊笑笑。「你怎麼會知道我住在這裡?找我什麼事?」
找她什麼事?她居然問他有什麼事?口氣要不要再生分一點!
「我找人查的。」他簡單回答。「還查出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你要不要說一下?」
他老大雙手盤在胸前,高大身材靠在門邊,一副冷麵判官審犯人的樣子。
宋紜珊詫異得睜大了眼。
「你找人調查我?」她不敢置信地問:「為什麼?」
好問題。向槐答不出來。
不過沒關係,他知道怎麼處理這個狀況,扭轉局勢。
「不要閃避問題。」看吧,這就是惡人先告狀,先講的先贏。何況,論氣勢、論經驗、論年紀、論……不管論什麼,宋紜珊都不是他的對手。「先回答我問的問題。」
「你問了什麼?」她低頭,輕描淡寫想帶過去。「請坐吧,要不要喝什麼?不過我家裡只有即溶咖啡……」
「紜珊。」向槐的口氣又冷了幾分,充滿威嚴。「告訴我,你家裡出了什麼事?」
才會讓她這個小公主,像是落難的天使一樣,從天堂被打入凡間。
老實說,向槐本來真的看不慣她太過奢華、揮霍的生活方式;但看她現在這樣樸實無華,卻結結實實感到了荒謬的……心疼。
「你都查過了,應該都知道了,何必再問我呢?」她還是低著頭,避開那銳利審視的視線,裝忙。
「我要聽你說。講你的版本給我聽。」
「我的版本跟所有人的版本都一樣。」她聳聳肩,輕描淡寫的說:「那一年……我媽去了法國,是跟她的男友——對,她有婚外情,已經很久了——兩人約好私奔,原因是我爸一直不肯離婚,他們不想等了。而我爸不肯離婚原因很簡單啊,你也知道,我爸的工作是在外公的財團里,離了婚之後,他留下來工作很尷尬,可是離開也不曉得去哪裡……」
在日光燈單調的光線下,她的雪白小臉更加沒有血色,幽幽的話聲康叢誑占諾氖夷冢平平的,不帶一點感情,沒有任何起伏,就只是敘述著事實。
「反正,結果就是,他們還是離了婚,我媽就待在法國,我爸雖然還留在財團里,卻不想待在台灣。媒體一直在炒,而且親朋好友的關心實在很麻煩,所以他就自請外放,到洛杉機去管分公司,就這樣了。」
「那你呢?」
「我?我也沒怎樣,那時鬧得很亂,沒人有時間理我。外公很生氣,覺得寵壞了我媽,所以決定不能繼續這樣寵我,免得步上我媽的後塵。」她突然抬頭一笑,笑容依稀有幾分過去熟悉的嬌甜,卻帶著更多的無奈。「我能體會外公的想法,我媽真是太任性了。」
她實在是夠輕描淡寫了,沒講的部分才是重點。
父母都棄她不顧,外公又把對女兒的失望遷怒到孫女身上,父母兩邊的家族,都覺得她的存在有些尷尬,於是,她被迫搬到一個陽春到極點的公寓,在家族投資的私人圖書館裡面做一份枯燥又繁瑣的工作,簡直像是古代被流放到邊疆的犯人一樣。
她曾經是那麼嬌嫩,水蜜桃一般,怎禁得起這樣的磨難!
物質生活上也許不到山窮水盡,她也不用去酒店上班賺學費養家之類的,但是……
「啊,你不用那個表情,沒有那麼慘啦。」宋紜珊還是淡淡笑著。「你以前不也老是說我太任性,需要教訓嗎?果然就被教訓啦。而且,我現在也沒有過得不好……」
「紜珊。」向槐站直了,兩眼盯著不斷徒勞解釋的宋紜珊。
「你真的不用覺得我很可憐,因為,沒有那麼慘……」
「如果真是這樣……」向槐打斷她,「那,你為什麼在哭?」
「我在哭?怎麼可能?」宋紜珊仰臉看他,詫異問著。
是啊,怎麼可能?
她好努力好努力,才能擠出淡然的微笑,掛在臉上;這些年,她已經練習過好多好多次了,哪有可能會失敗?
然而,她的笑臉越來越僵,越來越僵,終於,再也撐不住,她的嘴角從勉力上揚,慢慢地,變成了緊抿的線條。
而且,還嘗到了一絲咸澀。
她真的在哭?!為什麼自己都沒有發覺?
說是難過,倒不如說是震驚;宋紜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哭了!
令她更不敢相信的事情,接著發生了——
她被一個溫暖而有力的懷抱包圍。
高度配合得剛剛好,他的下巴正好抵住她的頭頂,而她的臉就埋在他胸口,可以聽見他胸腔里沉穩的心跳,和他低沉的話聲。
其實他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哄小孩一樣,簡單說說「好了好了,不哭」之類的話,這樣而已,卻有一種驚人的穩定力量。
向槐……會哄人了。
她在他懷中恍惚,失神。
多少次,以前有過多少次,她賴著他、黏著他,他都不為所動;從來沒有主動接近過,更別提擁抱了。一板一眼,毫無轉圜餘地,冷得像冰山。
以前的眼淚不值錢,現在,經過滄桑的眼淚,就比較有重量了?
「對不起。」她硬著心腸,強迫自己不要眷戀,推開了他。「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真丟臉……我去洗個臉。」
向槐沒有勉強她,放她落荒而逃。
等到浴室的門一關上,向槐便握緊了拳,重重吐出一口氣,一抹苦笑,悄悄浮上他堅毅的嘴角。
他是被糖糖制約了嗎?一看到小女生的眼淚,就毫不猶豫地上前,伸出援手。
不,她已經不是小女生了。
身體彷彿有記憶能力,他被年少時的她擁抱過好幾次,完全沒有困難地,便將她納入懷中,密密摟住。
成熟而動人的嬌軀,完全契合他剛硬的線條;在親密接觸之際,那股總是在最不經意時刻突然浮現、困擾他的淡淡薰衣草香,又在鼻端縈繞。
向槐發現自己……口乾舌燥。
宋紜珊洗好臉,整理一下自己,武裝好之後,才重新開門出來。她選擇比較安全的方向——往小廚房走,拉開她與向槐之間的距離,然後,努力故作輕快而若無其事地問:「你還沒說要喝什麼?即溶咖啡可以嗎?」
向槐清清喉嚨,「水,給我一大杯水,最好是冰的。謝謝。」
☆☆☆www..net☆☆☆
艷陽高掛的北台灣。
雖然已經進入秋天,但秋老虎可不是鬧著玩的。
向槐側頭,在墨鏡的遮掩下,不知道第幾次的瞄了一眼身旁的人兒。
半長不短的發紮成馬尾,在陽光下看,是一種奇異的暗紅,和別人那麼不一樣。雪白的嬌嫩肌膚在一個早上的曝晒之後,泛著淺淺的桃色,額際還有著點點汗珠。
簡單的米色polo衫,配上卡其色長褲,裝扮很休閑;事實上,在全場暗中較勁、爭奇鬥豔的各女士小姐中間,宋紜珊的打扮,還真是樸素到不行。
本來嘛,禮拜一是正常上班上課時間,若不是有錢有閑,或是要談生意加拓展人際關係以及聯絡感情的,哪有可能來打高爾夫球?
秋陽下,如茵的整齊綠地上,男士們多半三兩成群在交談,偶爾揮個幾桿,然後繼續往下一洞走;而女士小姐們,從年輕到老,每個都打扮得相當亮眼,桃紅色、亮黃色的全套高爾夫球裝不斷在眼前晃過,向槐老覺得嚴重干擾到他打球。
而這些打富貴球的人,眼光都極銳利,他們只要從你的行頭、裝扮就可以判斷出身價,並根據身價與親疏關係,決定自己的態度。
像向槐這種後起之秀,純粹是公事上需要應酬,才會一起打球的,那就簡單招呼就可以。
而宋紜珊呢,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知道她的,看個兩眼便決定,這麼寒酸的年輕女子,絕不會是什麼重要人物;就算有家底,也是不受寵的,搞不好是私生。就算知道她的,也不見得認得出來,畢竟她十八歲前都長年待在國外,後來又改變了這麼多。
少數一兩個人認出她是顏氏財團董事長的外孫女之後,露出的曖昧表情,讓向槐看了,真是心口一把悶火,熊熊狂燒。
宋紜珊本身倒是沒什麼反應。本來嘛,她那美麗卻任性的母親外遇后與人私奔,而靠妻子起家的父親只能窩囊地離開台灣這個傷心地。如果是宋紜珊自己遇上這樣的人,大概也會側目、多看兩眼,揣測她到底是像爸爸,還是像媽媽?
「太陽很大,你要不要到旁邊遮陽傘底下去?」向槐靠近她,輕描淡寫地問。
宋紜珊看他一眼,搖搖頭,伸手盡責地要接過他的球杆。
她是被當作桿弟拖到這兒來的。向槐的說法很荒謬:「周一只有你放假,來幫我背球杆,反正你也缺乏運動,閑在家裡也沒事。」
她不知道向槐到底是從哪裡看出她缺乏運動的,不過,圖書館休禮拜一沒錯,她總是閑在家裡也沒錯。而且……向槐說話、命令總是那麼篤定、有氣勢,好像拒絕他會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似的。
但是仔細想想,真的說不要的話,他也不能怎麼樣啊!
宋紜珊很想嘆氣。這些年來,不,應該說,從小到大,她就是沒辦法強硬拒絕別人。而現在,她根本是處在放棄的狀態——只要能讓人開心、不生氣,她什麼都願意做。
無所謂,他高興就好……雖然他看起來不太高興。
挺直的鼻樑上架著墨鏡,遮去那雙有神的鷹眸,讓她看不出來他的情緒。不過,宋紜珊感覺得到,向槐不是很喜歡這個場合。
不喜歡那些精明難搞的生意人?還是不喜歡那些熱切而欣賞的女性愛慕眼光?
他不是應該習慣了嗎?和工作相關的,不管再煩、再討厭,他都能用最冷靜的態度去面對,精準地完成任務,簡直像是訓練有素的警犬。
專家,不過是訓練有素的狗。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想到這句話,然後,一抹帶點調皮的笑意,偷偷染上她的眉梢、眼角。
向槐在旁邊,把一切細微的變動都看在眼裡。
她簡直像把自己當成隱形人,低眉斂目,安靜得像是不存在。除了幫他遞球杆時有應答,其他時候根本不開口。別人不看她,她也不看別人,完全像是抽離了現實一樣。
她明明不是這樣的。她明明是活得最吵鬧、最有精神、情緒反應最直接的一個人。
重逢以來,越和她相處,向槐就越焦慮,他不知道要怎樣激發一點點過去熟悉的反應。
接過球杆,向槐忍不住,伸手撥了撥她略略汗濕的前額短髮。
「鼻子都快脫皮了,你也真厲害,不戴帽子也不撐洋傘。」他低聲說,語調帶著不自覺的親昵,「曬到傍晚,不晒傷也會中暑。」
笑意隱沒,宋紜珊眨眨眼,沒閃避,卻也沒有任何反應。她淡淡說:「不會的。」
然後她掉開視線,退後了幾步,讓正走過來要和他攀談的人經過。
在那一剎那,向槐居然有種衝動,想要推開兩人之間的閑雜人等,然後,把她扯過來,用力猛搖,搖垮她刻意築起的牆,讓那個愛撒嬌的小女孩重見天日,依偎在他懷裡——
他真的已經努力過。這段日子以來,不管是嚴肅,是溫和,不管是逼問還是閑談,不管在圖書館、在她的小公寓、在餐廳、在球場……她總是以淡漠平穩的面貌與他相處。沒有刻意排斥,但也完全沒有任何熟稔的感覺,好像向槐是個最普通的路人……不,比普通路人要好一點,大概像她圖書館的常客吧。
「你跟顏老的外孫女認識?」剛來到他身邊,園區另一家龍頭產業的總經理,中年發福的身子挨近了,有些曖昧地壓低聲音問:「在交往?還是普通朋友?」
向槐皺眉。他和這位裘總只是公事上往來過,不知道為什麼可以問這麼私人的問題?
「她媽媽,就顏老的獨生女,你知道吧?比女兒還漂亮。前兩天在一個應酬看到,真是名不虛傳。」裘總很陶醉地說。他又很快看了旁邊樸素安靜的宋紜珊一眼,「女兒是像爸爸吧?」
「宋太太現在人在台灣?」向槐立刻問道。
「人家早就不是宋太太了,你這樣叫,她會生氣的。」裘總低笑數聲。「你剛回來,應酬也都不去,難怪不知道……顏女士可是社交名媛,很忙的。有時在台灣,有時在法國……誰知道,要碰運氣才見得到她。」
旁人就算了,難道連女兒都要碰運氣才見得到母親嗎?
草草打完十八洞,他連餐敘都不願意留下來參加,拉著宋紜珊就走。
「怎麼了?」她詫異,眨眼看著一臉陰霾的向槐。
他接過那袋重重的球杆背上肩,另一手專制地握住她的,不管其他人的側目,硬是牽著她的手,走出俱樂部的大門。
「你上一次見到你媽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車上,向槐緊握著方向盤,開口便問。
原本被太陽曬得紅紅的臉蛋,迅速失去血色。
「我……」她在深呼吸。「嗯,大概……是……過年的時候吧。」
「過年?你是說九個多月以前?那麼久了?」向槐尖銳反問。
「……」她囁嚅了幾個字。
「你說什麼?」向槐睨她一眼,「說清楚一點。」
「我說,不是今年過年,是去年過年。」她握緊了拳,指甲都刺進了掌心。拳頭藏在腿側,不讓他看到。
不讓任何人察覺她的痛,就不會有同情、憐憫跟著來了。
「去年?!」向槐忍不住了,他再不說,眼看著就要爆炸。「是怎樣的母親這麼任性,把女兒丟著不管,只顧自己享樂逍遙?你外公憑什麼懲罰你,你又沒有做錯事!還不是他寵壞你媽的!還有你爸,如果有種要離開,為什麼不負責任一點,帶著你一起去美國?丟你一個在這裡,是什麼道理!莫名其妙!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如果宋紜珊不是那麼努力在抵抗胸口陣陣尖銳的刺痛的話,她應該會很驚訝——一向那麼冷靜,就算髮怒也未曾失控過的向槐,居然會火大成這樣。
好痛!好直接的重擊,狠狠搗中她的肚子。
她喜歡漂亮又開朗的媽媽,喜歡沉默認真的爸爸,喜歡嚴肅但偶爾還是流露慈藹的外公……可是,從她小時候開始,就知道這些好人,沒有辦法好好的相處在一起。
她看著父母親漸漸疏離、形同陌路;外公與母親的爭執,父親無言的抗議與不得志……她始終盼望有一天,一切都會慢慢變好、變成小說、電影裡面講的,那種快樂又融洽的家庭。
她的盼望終究是落空了。在華麗富裕的外表下,她的家庭千瘡百孔,終至崩毀。
再怎麼哭、怎麼求、怎麼鬧都沒用——她真的嘗試過,也真的沒有用——少女時代的嬌蠻任性,都是她最無望的掙扎——
可不可以注意我?
可不可以愛我?
可不可以……
無神的瞪視著車窗外,流逝的風景彷彿過往歲月。她不知道要往哪裡去,只想要安安靜靜的躲在無人的角落,假裝她沒有感覺,假裝什麼都不重要……
身旁的人低低詛咒一聲,車速慢了下來。然後,安全帶被解開,一雙有力的臂膀把她扯進溫暖的懷抱中。
剛打完球衝過澡,此刻他身上有著乾凈清爽的肥皂味,混著很淡很淡、卻讓她無法忽視的純男性陽剛氣息。她深呼吸一口,暈眩地在記憶中比對。
是這個味道,向槐的味道,讓她覺得安心、被保護、一切都沒有問題的味道。她曾經飛蛾撲火似的想要躲在這個懷抱里,可是……
「我不是凶你。」又是那樣低沉的嗓音,在他胸腔、她耳際滾動。「噓,沒事了。」
他真的在哄她!
「我沒有哭呀。」宋紜珊慢慢的恢復了正常思考能力,開始掙扎想離開。同時,一股熱辣辣的尷尬,也慢慢爬上她的脖子、臉蛋。「你不用……這樣……我沒事……」
「紜珊。」他不肯放,擁得更緊了,彷彿要用身體去確認,去撫慰。
她不再掙扎了。放棄得很快。
「我真的沒事……」埋在他胸口,她還在喃喃說。
「不要逞強了。」向槐語氣中有著一絲責備,「你這個人怎麼回事,要不是太任性,就是太壓抑,能不能中庸一點啊?」
她不知道怎麼會這樣,但是,因為實在覺得太荒謬了,她身不由己地笑了起來。
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到底要她怎樣,才能讓大家都開心、都快樂呢?
向槐不敢相信,她的反應居然是開始笑?待他的大手撫上她的臉蛋,微一使力,抬起她的臉之際,他更大大的震驚了。
因為,他從來沒有看過,如此憂傷的笑臉。
如果是這樣,他寧願她哭。
幾乎沒有經過任何思考,他低下頭,吻住了那柔軟而帶著無奈的唇。
本來只是下意識的反應,但在淺嘗到不可思議的甜美之際,向槐的腦中變成了一片空白。
無法思考,沒有任何理性,他冷靜自持的能力全部蒸發得乾乾凈凈,只剩下最單純、強烈的本能,驅使他更深入,更霸道……
「嗯……」嬌軟的輕吟,彷彿火上加油,她乖巧而略帶羞澀地,承迎著突如其來的吻。
她好生澀,卻甜蜜得讓人沉醉、暈眩;他強悍地勒索著回應,在她無助地輕啟唇瓣時,深深地探索、侵佔——
當他重重吮住她滑嫩的舌尖時,她發出了無助的,令人銷魂的呻吟。
像只求人憐愛的小貓般,她不由自主地輕扭著,磨蹭著,本能地想要更貼近,簡直想要鑽進他身體里似的。
向槐全身都起了反應,原先一個安撫的輕吻,瞬間燒成了燎原的大火。
他的堅硬對照她的柔軟,揉著,蹭著,好像在尋覓一個最契合的角度,最完美的姿勢,然而車子前座空間實在不夠大,他發出惱怒的低吼,因為受限而發火……
刷!一輛經過的車子,貼得很近,讓沉迷在火熱擁吻中的兩人,突然都嚇了一跳。
向槐抬頭,微喘著怒瞪了那輛揚長而去的車子一眼——他剛剛隨便找個僻靜的小巷就停了下來——小巷裡幹嘛開得那麼快!
宋紜珊還像是在夢裡,迷濛的眼眸帶著殘存的激情,嫩唇被吻得紅艷,她的雪臂纏住他的頸子,柔軟的豐盈抵在他胸膛……美得令人幾乎窒息。向槐又詛咒一聲。
他的詛咒震動了她,那雙琥珀色的大眼睛,醉意隱去,她頓時清醒了。
「對、對不起。」驚慌之中,她只是反射性的道歉,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做錯了什麼。「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她掙扎著要起身,卻又被向槐霸道地攬回懷裡。
「為什麼要道歉?」他聽起來真的很不高興,「你什麼都沒有做錯,不要道歉!」
「我……唔……」
她來不及出口的語句都被吞沒,重新被拖回昏亂的迷亂泥沼中。
是不是作夢?她是不是又在作那一個又一個,讓她全身發熱,又甜蜜入骨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