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梁朝建康天色是剛破曉的灰藍。
皇宮裡負責宮廷出入安全的護衛薛遙,正輾轉反側,被不知名的惡夢緊緊糾纏。
黑暗無垠、意識混沌,撕裂般的疼痛及深沉的絕望,讓他嚎啕大哭。
夢中,淚落在那細白肩膀的星形胎記上。
胎記的主人是誰?為何自己會抱著他慟哭呢?
薛遙在夢裡掙扎,幾度嘗試想看清對方的臉,然而就在他快看到那人的臉時,他驀
然睜開雙眼醒來。
淚由眼角滑入鬢間,汗濕的衣服貼著肌膚傳來陣陣濕冷的冰涼,薛遙空洞地瞠大雙
眼,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虛軟無力的癱在床上。
跌落萬丈深淵般的痛苦,緊緊攫住薛遙,讓他動彈不得。
自從半年前進宮后,這個惡夢就糾纏上他,令他總是哭喊著醒過來。
雖然知道是夢,但在夢裡飽嘗的痛苦卻一次比一次強烈。
荒謬的是,他連到底是誰讓他飽受痛苦都不知道,因為他一直無法看清夢中的人。
在床上躺了半天,等那痛楚慢慢退去后,薛遙才爬下床,在茶几上倒了杯水喝。思
緒逐漸清明之後,薛遙才敢去回想夢裡的點點滴滴。
痛苦是屬於夢境里的,清醒時的薛遙完全無法想象自己為何會為了另一個人而傷心
落淚。
「可惡!那人到底是誰?」
薛遙俊朗的臉罩上一層陰霾,濃眉緊蹙,深被疑惑困擾。
其實,困擾薛遙的並不只是夜裡的惡夢,還有白天宮裡的蜚短流長。
宮裡的一些大臣們,對於他獲得侍中之職頗有微辭,不時有不中聽的毀謗傳到他耳
中;大臣們認為他一定是用法術迷惑了皇上,才能入宮半年就升?護衛。
對於這些流言,他一向充耳不聞、置之不理,但昨天竟有個大臣當面諷刺他,說他
定是給了皇上什麼好處,才會得到皇上的青睞。他氣得差點將那個大臣一拳揍倒在地,
幸好及時想起師父的勸誡,才沒闖禍。
師父是京城外崇光寺的住持,也是將身為孤兒的薛遙撫養長大的恩人。
薛遙一出生就被丟在崇光寺外,身上除了一封寫有他名字的信之外,什麼也沒有。
師父不但撿他回寺里扶養,還教他武功。
有一次皇上到寺里參拜,見他長得器宇軒昂又會武功,就命他到皇城裡當衛兵。雖
然他對功名沒什麼興趣,但皇命難違,他也只好到皇宮裡當差。
臨去皇宮時,師父告誡他不可生事,凡事須謹守本分。他完全遵照師父的吩咐行事
,入宮后沒做過一件錯事,所以半年之後,他就被升?護衛。
「我可是一點都不希罕這個職位。」薛遙忿忿地喃喃自語。
正當他一臉不平時,房外有人走近,隨即傳來叩門聲。他起身開門,門外是東宮常
侍柳昊。
「是你,這麼早有事嗎?」
「幹嘛一大早就板著張臉?」
「有什麼事快說!」
薛遙並不討厭柳昊,但對於他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處事態度,卻深感無法苟同。
「你就是這種硬脾氣,才會惹來一身麻煩。」柳昊一臉惋惜。
「如果你一大早來要說的就是這個,那你請回吧!」
薛遙不客氣的下逐客令,柳昊卻絲毫不以為忤,笑容可掬的道:「是皇上叫我請你
去議事堂,他有事找你商談。」
「這麼重要的事,怎不早說?」
薛遙埋怨了一句,轉身回房裡迅速著裝。一整裝完畢隨即趕往議事堂,連看都沒多
看一眼還站在房外的柳昊。
柳昊望著薛遙遠去的魁偉背影,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著不甘的嗔怨。
「就只有你不將我這京城第一美男子看在眼裡,總有一天我非得讓你對我另眼相看
不可。」
說完,柳昊懊惱地離開薛遙的房門前。
柳昊的出身和薛遙截然不同,他是大臣之子,人又長得白凈如玉、風度翩翩,是個
文武雙全的英才,因而自小不知聽了多少人的讚譽,更是集眾人寵愛於一身的天之驕子
,偏偏半年前進宮的薛遙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對他簡直就是視若無睹。對於受慣贊捧
的柳昊來說,這是一大打擊,是絕對無法忍受的事,所以他才會處心積慮地想接近薛遙
,而這次薛遙晉陞之事,就是他居中推薦的。
???議事堂里,皇上早已等候薛遙多時。一見薛遙進來並忙著行禮,立即制止。
「別多禮了。」
薛遙雖聽見皇上的話,卻不敢造次,仍恭敬地行禮。
「薛護衛真是一點都不肯馬虎啊!」皇上捋須而笑,臉上是無盡的讚賞。「看你這
樣,朕也能放心將最掛心的事交給你去辦了。」
「請皇上吩咐。」薛遙低著頭恭敬回道。
「近日宮裡傳出些說長道短的話,想必薛護衛也知道吧!」
「臣聽說了。」
薛遙當然知道皇上所指的是大臣對他的評論。
「雖然朕知道那都是些無稽之談,但實在沒必要讓你再承受這些不必要的閑言閑語
,所以朕想讓你暫卸護衛之職,到江州去一趟,順便遠離這些是非,你意下如何?」
「到江州?」薛遙有些錯愕,他沒料到皇上會臨時將他調往江州。
「你別誤會,朕絕對不是將你撤職,而是這半年來你一直表現得正直不阿,朕才放
心將這件事交給你去辦。」
薛遙雖然認為皇上的話只是安慰之辭,但對於能離開皇宮這烏煙瘴氣的地方,即使
是江州那種陌生之地,他還是會欣然前往。
「臣願意前往。」
「看來你倒是一點都不眷戀京城啊!」
薛遙張口想解釋,卻被皇上給制止。
「別說你沒那個意思,有時候連朕都忍不住想到外面透透氣了,更何況是你們這種
年輕氣盛的小夥子。」
皇上或許是見薛遙答應得爽快,難掩心中欣喜,說起話來也就不那麼嚴肅。
「皇上要臣到江州辦何事?」
薛遙這一問讓皇上的臉色瞬間黯淡,頓時沒了皇上的威儀,成了個普通的憂愁凡人
。他賜座給薛遙,等薛遙在他面前坐定,他才緩緩開口道:「薛遙啊,朕派給你的可是
件辛苦的差事。」
一聽是辛苦的差事,薛遙立刻屏息凝神、全神貫注地聽著,並沒有提出任何疑問。
見薛遙坦然接受的模樣,皇上才繼續道:「在皇宮裡,上至太子、下至仆婢,沒有
一個人不傾盡全力想討朕歡心的。在江州,卻有一位庶出的皇子,說什麼也不肯來京城
,甚至不承認朕這個父皇。由於朕太記掛他,而且最近宮裡傳出其他皇子要對他不利的
風聲,所以朕希望你到江州去保護他的安全,並替朕這個無法盡到責任的父皇照顧他,
好嗎?」
薛遙雖不明白遠在江州的皇子和皇上之間出了什麼問題,但憑著未謀面的皇子那不
肯趨炎附勢的氣魄,他倒樂於挺身保護他。
「我願意接下這項任務。」薛遙爽快的答應。
薛遙看到皇上眼角泛著欣慰的淚光,深刻感受到皇上對那位皇子的疼愛,因而胸中
湧現一股非得誓死保護皇子,並設法使兩人間的誤會冰釋的想法。
皇上拿出一封預先寫好的信箋遞給薛遙。
「這封信里說明了你此行的目的,你一到江州就拿給皇子,他會明白的。不過他平
常總不依朕的命令行事,你可能會受些委屈,你可要多擔待些。」
「臣明白。」薛遙接過信箋,也算正式接下江南之行的任務。「臣打算今天去向師
父辭行,明天再起程前往江州,可以嗎?」
「當然可以,就這麼辦。」
皇上含笑點頭,臉上是放下重擔后的釋然神情。
薛遙見皇上沒別的吩咐,隨即告退回自己房裡收拾行李。
由於只帶走幾件帶入宮的衣裳,收拾的工作片刻就告完成。當背上那簡單行囊、穿
回他入宮時的衣服時,薛遙感到有種說不出的愜意自在。
他很快就出了宮,騎著皇上御賜的良駒回到崇光寺。
半年沒回寺了,一下馬,他便迫不及待地扯開嗓子大喊:「和尚師父,我回來了!
」
薛遙三步並作兩步的穿過寺里的大廳,卻沒看到師父的身影。他往禪房方向走去,
結果還是沒看到師父。
「他老人家跑哪兒去了?該不會我一不在,他就跑去四處雲遊了吧?」
他邊嘀咕著,邊往寺院後山尋去。後山有條溪流,寺里所需的飲水,全都得到溪里
去汲取。當他快到溪邊時,遠遠就看見一道枯瘦的身影在溪邊打坐。
「和尚師父,我回來了!」
薛遙以在人前絕不會有的隨意,在師父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老和尚懶懶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對於薛遙的突然出現,不露一絲訝異。他用蒼
老低沉的聲音緩緩地道:「不是回來,應該是要走了吧!」
「果然還是瞞不過你。」薛遙笑了笑。「我的確是回來向你辭行的。我今天就要起
程到江州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來。」
薛遙說著說著,突然覺得不舍。他實在放心不下自小將他養大,而今已經是風燭殘
年的師父。
「江州啊!那是個好地方,比京城好多了。」
說完這話,老和尚又閉上眼睛,就像睡著了似的。
「就這樣嗎?師父沒什麼要吩咐我的嗎?」
薛遙知道師父有著未卜先知、趨吉避凶的能力。
老和尚再度睜開了眼,直視眼前清澈見底的溪水,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但卻欲
言又止,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
「怎麼是這種表情?師父有話想說就說吧,再壞的情況我都能接受。」
薛遙跟隨師父那麼多年,當然明白師父定是預測到他有劫難,才會不知如何開口。
「凡事當順其自然,莫可強求,知道嗎?」
老和尚說得語帶玄機、不清不楚,但薛遙卻心有所悟似的,點了點頭回道:「我知
道了。」
「唉!你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
老和尚又是搖頭,又是嘆氣,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準備回寺廟裡去。
薛遙挑起溪旁裝滿水的木桶子追了上去。
「師父!你怎麼說我不知道呢,難道你那句話還有別的意思不成?」
肩上挑了兩桶子水,又要追上師父的速度,薛遙顯得有些吃力。
「沒有!沒有!我哪有什麼別的意思?」老和尚連忙否認。
薛遙知道師父話里定還有別的涵義,但師父不肯明講,就算逼他也沒用。中午時分
,薛遙在和師父一起用過齋飯,略作休息之後,就趕往江州去了。
???江州臨川時值六月,江州正浸潤在霏霏細雨之中。
一位約十五、六歲的俊俏少年,在一座亭子里有一搭沒一搭的撩撥著古琴,一副百
般無奈的鬱悶模樣。
少年生得唇紅齒白、眉目如畫,有著江南山水柔美的特質,是個飄逸出?的少年。
他頭戴銀飾小冠,身穿錦綾寬衫,翩翩風采更是展露無遺。
紀維年紀雖小,卻是紀府里當家作主的主人。
另一個他不願承認的身份,則是當今皇上的五皇子。
如今讓他一臉氣悶不快的正是這身份,而不是連下了好幾天的細雨。
三天前,京城裡快馬傳遞而來的書信,打擾了他一向平靜恬適的生活。信中寫道皇
上將從京城派一位武藝高超的人來保護他的安全。
「哼!什麼護衛,根本就是想派人監視我。」
紀維不屑地冷哼一聲,彈指用力劃過琴弦。
咚,琴弦應聲而斷,回彈劃破手指,鮮紅血珠立刻染上素白手指。
「好痛!」
紀維猛地站起身來,用嘴吸吮受傷的手指,?腳踢了古琴一下,罵道:「可惡!連
你也來欺負我。」
正當紀維發怒時,一位小婢撐著傘從曲折小徑走來,在亭外停下道:「主人,屋外
有一位從京城來的大人求見。」
「不見!」紀維疾言厲色的回應。
「是!」小婢似乎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答覆,立刻轉身準備去回絕求見的客人。她走
到大門口,對那名風塵僕僕從京城裡趕來、此時正一身濕漉漉的大人解釋道:「我們家
主人一向討厭京城裡來的人,此刻他正巧生著氣,更是不可能會見大人您的,您還是先
到城裡找間客棧歇腳,明天再來試試吧。」
「煩請將這封信交給你的主人,他看了信之後,應該會肯見我。」
薛遙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拿出皇上囑託的信箋,交給小婢。
「這……好吧!」
小婢見他不死心,遲疑了半晌后才收下他手裡的信,又轉回屋裡。
不久,小婢又出現在大門前,她朝薛遙搖頭說道:「不行!主人看完信后就將它撕
了,還吩咐不可以讓大人您進府里來,所以您還是請回吧。」
薛遙沒想到這位皇子個性如此倔強,但他又不能第一次交手就認輸。這回若是認了
輸,日後他就永遠別想在皇子眼前立足了,所以說什麼他也不能離開。
「請轉告你家主人,說我就在門外等著,直到他肯見我?
止。」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小婢也不能多說什麼,她嘆口氣后關上大門,回頭向紀維將他
的話向紀維稟報。
紀維聽到薛遙要在府外等,仍是不動聲色,寒著臉收了古琴就回自己房裡去,存心
對薛遙的事不理不睬,任由他在屋外吹風淋雨。
薛遙到訪紀府的時刻約莫是申時,一個時辰過後,府里開始備飯,紀維故意漫不經
心的問:「屋外那個京城裡來的人總該走了吧?」
「他還在。」知道事情原委的小婢趕忙回話。
「還在!」
紀維有些吃驚,沒想到這次的人竟沒被他的閉門羹給嚇跑。他知道屋外還下著雨,
而那人竟在雨里等了一個時辰。一想到這隻不過是他和父皇之間的嫌隙,實在沒必要牽
累他人,紀維終於心軟。
「就將他帶到忘塵軒吧!記得吩咐他別來打擾我,我可不想見他。」
「是,我這就去。」
小婢得了令,立刻趕往屋外,將淋了一個時辰雨的薛遙帶進屋,直領往離主屋最遠
的一處偏僻小樓──忘塵軒。
這忘塵軒平日雖沒有人住,倒也整理得乾淨清爽。婢女很快就送來熱水和飯菜,讓
他梳洗及填飽肚皮。
梳洗一番,吃頓飽飯過後,薛遙不顧紀維的吩咐,立刻出了房門,準備去找那個不
想見他的皇子。
雖然不曉得紀維的起居室在哪裡,但他想只要往最富麗的屋宇找去,八成就能找到
主屋。
屋外雨已經停了,雲仍未散開,視線全被黑暗遮蔽。
薛遙按著先前來到忘塵軒的路徑,慢慢走著。
剛下過雨的夜裡,一切顯得特別清新,濕涼的感覺里混雜著泥土的味道,薛遙不由
得伸手舒展筋骨,大大的吸了好幾口
氣。
突然,他的眼角閃過一道白色影子。
薛遙立即盯上那在黑夜裡出沒的白衣人,尾隨著他的腳步穿過了一大片竹林。依那
人纖細的身影和輕快的步伐,薛遙判斷對方應該是個女子。
由於不熟悉路徑,地上又是泥濘一片,讓他跟蹤得十分狼狽,有幾次險些被前面的
白衣人察覺。
走了一段路后,白衣人終於在竹林外停住。竹林外飄散著濃郁的花香,雖然無法看
得真切,薛遙猜測此處該是座花圃。
這種時辰到花圃來,未免太過詭異,這人是誰呢?
薛遙儘管心中狐疑,但只要對方沒做出不軌之事,他也無權干涉。所以他只隱身於
竹林之中,靜觀其變。
然而令他吃驚的事接著發生了,只見那名女子跪倒在地,嗚咽低泣。
那種壓抑的聲音,讓薛遙這個旁觀者亦忍不住升起一股惻然的悲傷。
他不由自主的悄悄走上前,開口安慰:「心裡悲傷,就放聲慟哭吧!」
聽到他的話,那哭泣聲反而戛然而止。
紀維僵跪在地上,又氣又惱,沒想到竟會被人看到他哭泣的狼狽模樣。他先前就覺
得有人跟蹤他,果然不錯。
紀府里除了一個整理庭園的老伯之外,並沒有其他男人,這出聲的人肯定是那個從
京城來的人吧!他都還沒正式接見,他就已經監管起他的事來了。
紀維抹了抹淚,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站起身扭頭就走,全然將薛遙視?無物,薛
遙卻不由自主的伸手將他抓住。
「放手,不準用你的臟手碰我。」
清朗又不失威嚴的怒喝,讓薛遙趕緊鬆手。
「就算你是當今皇上派來的,我也不放在眼裡,你可別想在我家裡撒野。」
沒頭沒腦的被羞辱了一頓,薛遙立即明白眼前被他誤認為女子的人是誰了。
「我這一趟到江南來,是為了保護五皇子的。」
「我可不是什麼五皇子,你認錯人了,我姓紀,不姓蕭。」
紀維丟下這麼句話后立刻拂袖而去。薛遙既已知道要找的人就近在眼前,怎可能放
任他離去,他立刻快步追上。
紀維見他追了上來,更是加快腳步,但一個心慌,不小心踩到泥濘的水窪,滑了一
跤,險些跌倒,幸虧追上來的薛遙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扶住,他才沒跌向泥地。
「我說過不准你碰我!」
紀維將薛遙推開,對於他的挺身相助完全不領情,然而濕滑的泥地似乎故意和他作
對似的,再度令他幾欲滑倒。
薛遙完全無視於他的警告,從身後將他抱住,任憑紀維再怎麼掙扎都不肯鬆手。
「別使性子了!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得保護你,因為那是我的職責所在,你一再
抵抗,只是讓自己心裡更不好過,不是嗎?」
「無禮!你是什麼身份,竟敢來向我說教!」紀維漲紅臉怒?
著。
他忘了先前才否定自己是五皇子,現在卻又想用身份來壓薛遙。
「想以權勢來壓迫我是沒用的,只要是我該做的事,我一定會去做,誰來阻擋都沒
效。」
為了避免傷到他尊貴的身軀,薛遙略略地鬆了手,誰知一鬆手紀維就反過身來,狠
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突如其來的一巴掌,讓薛遙完全愣住,感受到由臉頰傳來的刺痛感,他瞠目結舌地
看著紀維。
「看你下次還敢不敢無禮。」紀維高傲地道。
薛遙知道自己該反擊,但礙於紀維的身份,他又不敢僭越,雖然覺得委屈,但這一
巴掌他還是默默承受下來。
冷哼一聲后,紀維就將呆愣住的薛遙丟下,頭也不回的往自己的小樓走去。雖然他
走得又快又急,卻時時刻刻注意著腳下的狀況,他可不希望薛遙又跑來救他。
一回到他的「無憂居」,他立刻命人送來熱水讓他沐浴。
當婢女一準備好沐浴用的熱水,紀維就迫不及待地將她們趕出去。
進入那溫暖的水池裡,正當全身鬆懈之際,紀維一直強忍著的淚又落了下來。滿腮
的淚才被溫熱的水洗去,馬上又湧上新淚。
「可惡!我幹嘛要哭啊!」
紀維忿忿地抹去淚水,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控制不聽使喚的眼淚。
好不容易,紀維慢慢收住了淚,腦中的思緒總算不再像理不清的亂麻。
剛才讓薛遙看到他狼狽的模樣,對他來說是重大的打擊,讓他心中既是羞愧又是怨
恨。
他一向很努力保持著尊貴的姿態,對下人也是嚴肅以待,因此從沒人敢輕慢的接近
他,更沒人敢對他說些隨便的話。
但是,今夜他卻被個最討厭的人看到他最狼狽的模樣,而且他還有失莊重的出手打
人,這一切就像個惡夢。
紀維蜷縮著身體,雙臂將自己的身體環抱住,一股異樣的騷動在他胸口作亂。
他想起薛遙雙臂的力量,及那寬闊胸膛的溫暖。
那是一種溫暖、安全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倍受呵護,這種感覺一直是他渴望擁有
的。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這種美好的感覺,偏偏會出現在令他如此討厭的人身上?
紀維一夜都被懊惱、憾恨的心情糾纏著,整夜無法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