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喔,確實。」紀真真一邊吹著指甲油,一邊心不在焉的附和他的話。「你除了是一個懦夫,還是一個混帳。」
嚴彥卿苦笑。
距離他最後一次見到羅小雀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那一天之後,他的世界好像從此失序,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爺爺現在對他冷淡疏遠,話也說不上幾句。就連紀真真都變了,原本她在他面前一向是柔弱無骨、小鳥依人的樣子,但是自從上次韋老夫人的事之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還記得事後,他去找她道歉時,她一看到他,馬上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又叫又罵的,用盡各種惡毒的字眼詛咒韋老夫人,簡直讓他傻眼。
原來他才知道,這才是她的真面目,之前的柔情似水全是配合他的喜好裝出來的,她的目的只在征服他,為自己輝煌的愛情紀錄再添一筆。現在既然已經知道得到他的心無望,她也懶於偽裝自己,從此便在他面前以真面目示人。他也變了。從前,他一向樂在工作。他向來急於在工作上求表現,做成績,因為只要大哥肯定他,只要父母注意到他即使只是少少的時間——都能讓他得到莫大的滿足。
就某方面而言,他心裡的某個角落仍像個孩子,冀望著父母的關注,那是他生活的目標和重心——到幾個禮拜前還是。
現在,他每天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想到的不是如何討家人歡心,不是如何在工作上求表現,而是小雀……他只能想到她。
好幾次,他盯著話筒發獃,終於鼓起勇氣打給她,也總是昧著心意與她聊著言不及義的話。
當他發現她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失落失意、悶悶不樂時,心裡一方面鬆了一口氣,另一方面卻又很不是滋味。
他既不想害她難過,卻也不想知道她其實毫不在意……所以他才請紀真真幫他去看看她過得如何。
令他意外的是,紀真真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雖然你打破了我不敗的紀錄,但是我們總還是朋友。」她這麼說,並且在隔天馬上就前往羅小雀工作的服飾店刺探消息。
其實紀真真是真的有點喜歡他,至少在她眾多追求者中,嚴彥卿是直到目前為止,惟一一個讓她覺得如果兩人真的交往,她也不排斥的。
但是她也知道,他們兩個並不合適,就算真的在一塊,能不能天長地久又是另一個問題。
何況,她有情,對方卻無心。
當她知道他居然對那個胖女人動心時,不可否認。心裡真有那麼一點不是滋味。畢竟,她花了大把的鈔票,費時兩年,並且以驚人的自制力減肥成功,才有今天這等美麗的外表,結果居然還比不上一個胖嘟嘟的女人。
自她減肥成功以來,還沒遇到這麼可怕的挫折。
但是另一方面,她卻又對他們兩人的戀情樂觀其成。
也許是因為羅小雀讓她想到從前的自己吧!那個圓滾滾、自卑、從小生活在嘲笑中的自己。
她實在沒有辦法討厭羅小雀,因為看到她,就好像看到小時候丑不拉幾,走到哪裡都被笑是豬的自己。
所以她答應了嚴彥卿的請託。
「你見到她了?」
他們坐在美容沙龍的接待室里,因為紀真真正在這兒做全身保養,而嚴彥卿又太急於知道答案,所以就趁中午休息時間,從公司趕到這兒來。
她看著自己美麗的手指,十分滿意的笑了。
「是啊。」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頭去看自己的指甲。「她在減肥,用十分不健康的方法節食。據說是她弟弟教她的,還有運動……她告訴我,她現在吃得很少,但是花了很多的時間在運動。」
他聞言忍不住皺緊眉頭。「這樣對身體好嗎?」
「當然不好。」紀真真白了他一眼。「你應該知道她是為了什麼,才這麼拚命減肥的吧?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啊!那是因為營養不良!就算真的減肥成功啊,身體不搞出什麼毛病,皮膚也會變得很差!」
他知道紀真真是在暗指他是罪魁禍首,而她說的也沒錯。
小雀果然誤會了……而這正是他最不願意發生的,因為事實根本不是如此,她根本毋需這樣折磨自己。
「感激我吧!我替她介紹了營養師,還替她上了一個小時的課,說服她放棄節食減肥。運動是好的,但是營養要補充得足夠,雖然效果很慢,但是瘦下來的時候絕對健健康康。」
「謝謝你。」他真心的說。
紀真真翻了翻白眼。
「我就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麼?既然喜歡人家,幹麼還要這樣折磨她?還是你也和她玩欲擒放縱的遊戲,像對我一樣?」
他再度苦笑,「真真,你知道我不是……」
「那就去找她,向她表白,說你喜歡她……」她眯起眼睛。「你是真的喜歡她,沒錯吧?不是為了甩掉我才編出來的理由吧?」
他聞言愣了一愣。
「開玩笑的啦!」紀真真揮揮手,露出調皮的笑容。「說實話,我真的不懂你在顧慮什麼?你說不想結婚,怕和她在一起會被逼婚,但是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根本沒人會真的因為長輩的話就結婚,還是……你有什麼把柄落在你爺爺的手裡?」
「嚴氏企業,那就是我的弱點。」
十分意外的,他侃侃而談自己從小到大的心結,希望得到父母注意的渴望,而紀更真也十分配合的默默聽著,最後,他下了一個結論,「這就是爺爺為什麼能這麼吃定我的原因,他了解我,知道我渴望什麼,這就是他手中的王牌。」
「喔。」她微挑秀眉。「所以,你寧願等待,在那家公司里永無止境的等待,甚至放棄你喜歡的女人,就為了一個一直到現在。甚至不曾成功過的夢想?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們一輩子都不會肯定你、注意你?」
他不答腔。
事實上,他似乎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渴望了,將近一個月以來,有好幾次他都想去找羅小雀,向她解釋,請她原諒自己的愚蠢。
自由的滋味沒有他想象中的甜美,甚至帶著濃濃的苦澀。
「老實說,我覺得你根本就是自尋煩惱。」她向外頭的美容師比個手勢,表示再等一下。「我不相信你爺爺真的會把你趕出公司,就算他這麼做,對你也是好的。因為你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浪費生命,你只為了別人而活……真是抱歉要這麼說,但你不覺得很可悲嗎?」
她站起身子,在他額上輕輕印下一吻,他覺得這個吻充滿了同情的成分,而她離去時的眼神也證實了他的想法。
同情他?
嚴彥卿撫著額上被她親吻過的地方,愣愣的呆坐原地,直到很久以後才回過神來。
這一個多月以來,是羅小雀一生中最難熬的日子。
頭一個禮拜,她努力於甩脫自憐自艾的情緒,抗拒回想被拒絕的難堪,不沉浸在羞恥、自怨的情緒里。
有時,她告訴自己:他不懂得欣賞她,是他的損失,是他以貌取人。她毋需為了這樣一個男人,改變自己的生活。
她熱愛甜食,喜歡靠吃來安慰自己,除了糟蹋自己的身材之外,並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
但是另一方面,心裡又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對她說:難道你想一輩子活在肥胖中,然後靠這安慰自己的話,度過寂寞的下半生?
所以,她陷入了困難的掙扎里。
當她想大吃大喝時,那個聲音會即時出來制止她。但是當她壓抑自己狂吃東西的慾望時,心裡的魔鬼又會在她耳旁悄聲低語:別管別人怎麼說、怎麼想了,吃的時候你很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她簡直快瘋了,但是幸運的是,兩方爭戰還是由制止的聲音取得了優勝,因此她終於熬過去了。
她的小弟對她百年難得一見的自制力毫不掩飾心中的訝異。
這不能怪他,雖然她已經下定決心要減肥,但是根據以往紀錄,羅小雀維持決心的能力通常瓦解在第三天,最長不會超過六天,而現在。已經堂堂邁人了第八天,也難怪他會嘖嘖稱奇了。
但是這個紀錄在即將邁入第二個禮拜時,就受到了挑戰,因為星期天正好是她應該去探望外婆的日子。而熟悉的緊張感讓她幾乎忍不住打破誓肓,想要借著甜食穩定情緒。
她站在便利商店外頭,心裡天人交戰,在幾番激烈的廝殺之後,才終於打敗那個嘴饞的惡魔,垂頭喪氣的前往醫院。
即使她們祖孫在一個禮拜前,有過短暫的溫暖時光,羅小雀並不會因此就天真的以為兩人可以盡釋前嫌,從此享受親情之樂。
事實上,她一直懷疑那天外婆必定是因為生病太虛弱,才有那一時的失常。等到老太婆康復之後,必定又會恢復之前威風凜凜、君臨天下的模樣。
不過後來證明她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韋老夫人雖然沒有對她非常熱切,態度上卻已經軟化不少。
羅小雀在醫院陪了她一天,聊著以前生活的點滴。韋老夫人也沒有再在她面前指責她的父母,反而默默的聽著她訴說小時家裡困境的種種。
頭一次,她們像一對普通的祖孫,沒有爭吵沒有諷刺。不再急於傷害對方,而只是閑話家常。
雖然對她們的關係而言,這只是一點小小的進步,但是向來冷硬的外婆願意做這樣的讓步,羅小雀也知道那是和平的曙光,而她願意把握。
到了第二個禮拜,韋老夫人更頭一次在毫無敵意的情況下,對她述說著她母親兒時的點點滴滴。
也因為她們祖孫的關係不停的在進步,對她的減肥之路起了不小的幫助。最起碼,兩人之間的緊張感愈來愈淡,現在她去探望外婆,也沒有再有吃東西的衝動了。
隨著時間愈久,她似乎也漸漸習慣了控制嘴饞的慾望。
現在她依照紀真真介紹給她的營養師為她開的菜單進食,配合上游泳、晨跑,一個多月來,的確瘦了一點。
不多,但是感覺得出來。當她今天早上穿上制服,突然發現腰圍明顯的漸為寬鬆時,心裡的雀躍之情真是難以形容。
也因為這件事,讓她今天的心情大好——直到嚴彥卿的出現,終於破壞了她今天的趕心情,和一個多月來致力於忘了他的努力。
當她走出上班的服飾店時,一眼就看到他的車子,而他坐在車子里,臉上帶著笑,整個人看來神采飛揚的,對比她這一個禮拜來的悲慘掙扎,眼前這個男子快樂的模樣無異像一根針,狠狠的扎進她的心窩裡。
她又開始想吃東西了。
一個月的努力居然即將潰決在他的出現,她痛恨的發現自己還是迷戀他。
「嗨!」他抬手和她打招呼,綻出一個迷人的微笑。
她不情願的走到車子前頭,扯出一抹笑來,竭力去忽視他很快樂——恐怕是因為擺脫了與她的婚約而快樂——的事實。
「有事嗎?」她探頭看向車裡。「今天一個人?紀小姐呢?」
大約在兩個禮拜前吧!紀真真突然來找她,名義上是買衣服,但是卻連看也不看店內的服飾一眼,反而拉著她一直閑聊。在知道她正致力於減肥時,更是熱心的替她好好上了一課「如何健康的減肥」。
羅小雀沒有問她是否還和嚴彥卿在一塊,因為她料想應該是,並且不忘為外婆的失言向她道歉。
所以一看到嚴彥卿,羅小雀直覺就聯想到紀真真。
嚴彥卿看著她苦笑。「你應該看看真真發標的樣子,我認識她好幾個月了,從來沒看過她那麼生氣。你不會想知道怎麼詛咒你外婆的。」
羅小雀聞言扯動嘴角。
「喔,我不需要知道。」她可以想象紀千金抓狂的樣子,外婆就是有本事逼瘋別人。「我相信她詛咒的每個字眼,都必定是我使用過的。」
嚴彥卿挑了挑眉,搖頭苦笑。「我可以想象。」「你們……」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問:「你們還在一起吧?關於我外婆……應該沒影響到你們吧?」
他靜靜的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們從來沒有開始過,我和真真不是你以為的那種關係……我們沒有那麼親近。」
「是嗎?」她微皺雙眉。即使心裡疑惑……也許還帶著嫉妒,但是她並沒有再進一步追問。
她必須記住,他們只是朋友而已,她根本沒有資格去探究他的私事。
「你晚上有空嗎?」他試探性的問。「如果你沒什麼事的話,可否陪我吃個晚餐,我請你?」
他選擇的是一家小餐館。
餐廳位於小巷子里,所以車子必須停在一條街外的地方,然後再步行過去。
由於正值下班時間,街上車來人往,還有許許多多放學的學生,每個人都對他們投以奇怪的目光。
一開始,她並沒有意識到是為了什麼。
畢竟,她已經習慣了別人的側目,也早就學會對其他人的目光視若不見,直到他們踏進餐館里,看到女服務員先是看著嚴彥卿露出痴迷眼光,再看到她時,那種極度驚訝的樣子,她才終於了解。
像她這樣的人,是不配站在他的身邊的。
如果今天,和嚴彥卿一塊出來的是紀真真,其他人也許有嫉妒有羨慕,但是還是不得不承認他們是天生的一對。
然而換成了她,她這個胖女人,他們只覺得她不配,是嚴彥卿委屈了。
羅小雀咬著下唇,跟著他的腳步到角落的位子坐下,默默無言的打開桌上的餐巾,機械式的進行手上的動作。
雖然明知很可笑,但她居然也感到羞辱,彷彿在無言中,同意了別人的觀點。她痛恨這麼想,但是卻擺不開心中的自卑感。
真好笑,她自嘲的想著,她又不是沒和俊男一塊出去過。
事實上,她弟弟就是一個舉世無雙的超級美男子,俊美的外表正是時下流行的中性帥哥,每回與他出門,四周疾射而來的嫉妒眼光,足足可以把她碎屍萬段。但是她從來沒有因此感到難過,更從未因為自己的外表與小弟相差太多,而有任何自卑的感覺。
為什麼?
她點了一份生菜沙拉、一杯飲料,然後在等待時,開始無意識的玩弄起桌上的刀叉湯匙。
其實原因很簡單,當她看見外頭一對又一對的學生情侶嘻笑而過時,她頓時了解,那是因為她希望自己在外貌上是足以和他匹配的——就算他們只是朋友,她也希望自己的外表看來配得上他。
至少,在標準值以上。而不是讓每個看到他們坐在一起的人,懷疑是嚴彥卿的眼光有問題,或是狐疑著兩人怎麼會湊在一塊兒。
這個事實令她難過,尤其是看著自己無一不圓的身材時,她頭一次感覺到兩人的差距是那麼遙遠。
人生真是奇妙,以前是別人將他硬塞給她,她不要。現在要是她想將自己硬塞給他,他恐怕會嚇得落荒而逃。
「你在想什麼?」嚴彥卿看著她臉上自憐的表情。不自覺心疼起來。「又和你外婆吵架了?」
她抬起頭。眨了眨眼。
「什麼?」看見他關心的眼神,她扯出一抹牽強的微笑。「喔,不,不是。這一個多月以來我常常去醫院看她,昨天還去過。醫生說再過幾天她就可以出院了,我們最近處得還不錯……聊了很多往事,大部分是關於我父母的。」
嚴彥卿揚眉,露出笑容。
「看來你們祖孫的關係有進步?」
「是啊。」這次她真心的笑了。「可能是因為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你知道,這種感覺總是可以讓人親近一點的。」
「我了解。」他點頭,沉默了一會兒才問:「你說的這個共同敵人,該不是指我吧?」
她嚴肅的點頭,看他露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你把我當成敵人?」
「不盡然。」她拿起杯子,一口一口的喝著、白開水。「應該說,外婆將你假設為我和她共同的散人,她認為你傷了我的心。」
他輕聲的問:「我是嗎?傷了你的心?」
她喝水的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
「當然沒有。」她聳肩,露出無所謂的微笑。「帶紀小姐去見外婆的事,我也有份,有什麼好傷心的。」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那件事。」他看著她的臉色一變,然後又竭力維持鎮定的模樣。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她露出勉強的微笑。「朋友是不會讓對方傷心的,你何必顧慮我的感受。」
他無語。默默的看著服務生上菜。
這一個多禮拜以來,他想了很多,紀真真說的話一直在他腦中盤旋不去。回想一個多月來,他幾乎每天都在想著羅小雀。
想她過得好不好,是否因為他的抗拒而傷心,想她快不快樂,會不會在半夜因此流淚。他沒有辦法忍受她流淚的樣子,即使只是想象,都讓他覺得難過。
他何必顧慮她的感受?問得好。但是內疚心疼的感覺像蛇一樣盤踞他的心頭,揮也揮不去,趕也趕不走。
然後,就在今早,他突然覺得自己是一個白痴、傻瓜、大混蛋。
如果他想要自由,他早就得到了,但是他一點也不快活,反而覺得煩悶得快要窒息。他與她保持距離,居然是因為害怕失去這樣毫不快樂的自由,而遲遲不敢行動,還有比這更好笑、更傻的事嗎?
紀真真說得對,就算爺爺逼婚又如何?結不結婚是他們兩個人的事。
即使爺爺以把他趕出嚴家相逼又如何
這個念頭一且發芽、茁壯,他的心情也愈來愈輕鬆。現在,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只要跟著感覺走就對了,而他的心告訴他,他想要和她在一起。只是,他該怎麼開口告訴她?
說他還是不想結婚,但是還蠻喜歡她的。所以兩人交往看看?還是,忘了那些他說過的話,請她答應他的要求?
不管哪一樣,似乎都不太有誠意,尤其是在他說兩人只做朋友之後。
他在心裡想了很多說詞,但是當他開口的時候,那些美麗的言詞都被拋到後面去,他聽見自己單刀直人的說:「我那天說謊,小雀。」
她正在用叉子刺著生菜,聽到這句話,疑惑的抬頭看他。「什麼?」
「我說那天……」他不需要說明到底是哪一天,他們兩個人都很清楚。「我對你撒了謊,那不是我真正的感覺。」
她默默無語的把生菜塞進嘴裡,慢條斯理的咀嚼著。
「你是指什麼呢?」她偏著頭,回想他那天到底說了那些話。「你那天說了很多話,難道全部是謊言嗎?」
「不,只有部分。」
「哪一個部分?」
她努力的抑制心理期待的感覺,一再告訴自己不要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單,但是愈跳愈快的心卻泄露她的渴望。
這讓她有些懊惱。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總該學到教訓才是。眼前這個男人的條件,足以選擇比她好上幾十倍的女子,而她卻在這裡作著也許他對她有意的好夢?
真是……太丟臉了。
「第一件事,」她聽見他緩緩的開口,一顆心頓時提到了高處。「我之所以沒有將那些相片收起來的原因,是因為里來我待在那邊的時間不長,不願意更改屋子原來的樣貌。二來,我大哥雖然不願再到那間屋子,但是卻始終不能忘情於那個女人,我有預感將來她會回來的。而我,我對她絕對沒有半點男女之情,何況她還背棄了我的大哥?」
她有點失望的垂下眼瞼。
「是這樣……你故意讓我誤會,難道是怕我死纏著你不放?」
「不是。」他訝異的看著她,那種表情好像在說:你的想象力未免也太豐富了。你怎麼會這麼以為?
「這種解釋很合理,不是嗎?」她扯動嘴角,露出一抹譏誚的笑容。「當時你急於擺脫我們的婚約,而我……你又不曉得我對你的感覺如何,當然要找一個擋箭牌。」
「不。這一點也不合理。」他的兩手在桌上交握,定定的注視著她。「第一,我帶你到那裡去的時候,你的外婆已經答應解除婚約了,所以我根本毋需用這種理由當擋箭牌。第二……我曉得你對我的感覺如何。」
她嚇了一跳,手中的叉子險些掉落。
「你知道?」
羅小雀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正因為困窘而發燙,若不是因為自覺若為羞恥而奪門而出的舉動太過於幼稚,她真想轉身就跑,再也不要見到他。
喔,這太丟臉了。
「你是說,你知道我……我對你……」
她漲紅了臉,支支吾吾了大半天,然後又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慢慢鎮定了下來,臉上的紅潮也逐漸褪去。
嚴彥哪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很好。」她慢慢的放下叉子,又以非常緩慢的速度將面前的餐具一一排好,將吃到一半的義大利面推到一旁,一樣是排得整整齊齊的。等到她將一切的東西全部放在它應該放的位子之後,她才緩緩開口道:「這樣更可以解釋你的行為了,不是嗎?」
「你誤會了……」他想要解釋,但是她卻打斷他的話。
「你必定早已『察覺我為你意亂情迷?」她抬眉,臉上的表情是就事論事的,不顯露任何情緒。「你也知道我喜歡你,像其他女人一樣臣服在你英俊的外表之下?這些你當然發覺了?」
她早該想到的,像他這樣的男人,必定不乏女人投懷送抱。他怎麼可能看不出她對他有意思?
他當然看得出來,所以才扯了什麼只當朋友的鬼話,就是想讓她死了這條心吧?既然如此,他為何又要來找她?
只是朋友呀,他們只是朋友,為什麼他不滾遠一點?等他消失在她的生命之中,總有一天,她會從這種可笑的迷戀中醒來的。
他無助的看著她抿緊的唇,心裡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互相交雜。
一方面,聽見她承認迷戀他……嗯,感覺不壞。雖然他早已知道,但是聽她親口說出來,那又是另一種感受。
但另一方面,她一定的外表和語氣卻讓他十分的不安。雖然她看來非常的冷靜,但是他知道。那只是表面麗已。實際上,她心裡必定充滿了憤怒。
「不要否定自己。」嚴彥腳放低姿態,柔聲的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了解你,小雀。你的個性倔強,自尊心比誰都強,你絕對不可能接受一樁被強迫的婚姻,所以我根本不需要找擋箭牌。」
「喔?是嗎?」她還是很冷靜,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如果你這麼了解我,這麼相信我不會接受,又何必那麼斂?」
「我只是……」他嘆了一口氣。「我只是想逗逗你,看你會有什麼反應,絕對不是像你說的那樣,想逼你打退堂鼓。」
羅小雀冷靜的面具開始崩裂。
「一定很有娛樂效果吧?」她冷笑。「想必我的反應讓你覺得很好笑吧?」
「我很高興。」他無視她諷刺的笑,輕聲的說:「因為就是在那時我才知道,你對我的感覺。」
她別過臉,瞪著旁邊的盆栽。
此時此刻,她已經分不出心裡的情緒是羞恥,是傷害,還是憤怒了。她只知道,她想離開這個地方,把這該死的男人拋到腦後。
「你特地來找我.,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羅小雀的聲音緊繃而僵硬,已經失去了原先的穩定。
「這有一件事……」嚴彥卿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我曾經說過希望我們只做朋友,我說謊,那不是我希望的。」
她就知道!羅小雀閉上眼睛,不去理會胸口那種窒息的感覺。說什麼做朋友,都只是好聽的表面話。
也許他回去想一想之後,覺得這實在不保險,萬一以後她真的以朋友的名義開始糾纏他,到時要擺脫就很難了。所以乾脆斬草除根,連朋友都不用做了。
「所以,你是想來告訴我,你說的那些話都是謊言,要我忘了它們?」
她痛恨的發現自己的聲音里有著難以掩飾的傷心,但是隨即又想:反正他都知道了,她又何必假裝?
但她至少可以保有最後的尊嚴啊……如果他知道她正為他減肥,又會做何感想呢?
「如果你可以忘了的話……」他微微傾身向前。「我承認我是個混蛋,我太自私了,我希望你能原諒我……我真的喜歡你。」
她轉頭,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這男人,這可惡的男人,居然還想用這種話來收買她?
「我原諒你。」她幾乎沒辦法壓下語氣里的怒氣。「不管如何,我都會原諒你的,雖然我看不出來我原不原諒,又有什麼差別,但是既然你想要我的原諒,讓良心好過點,那我就答應你。但是,」她加重語氣。「請你不要再說喜歡我了,我或許迷戀你,但我不笨!」
他訝異的看著她,完全無法理解她為什麼這麼說。
「你為什麼……」他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她的話,試圖總結一個結論。「你認為我說喜歡你,是在安撫你?」
她冷冷的看著他,「難道不是嗎?」
嚴彥卿忍不住大叫,「當然不是!」
話一出口,頓時引來餐廳內多數客人注意,每個人都好奇的看著他們,想弄清楚他們發生了什麼事。就連正在上菜的服務生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兩眼。
他閉上嘴,往後靠在椅背上,沉默的用手指敲著桌子,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為什麼你會這麼想,小雀?你覺得我今天為什麼來找你,為什麼對你說這些事?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羅小雀瞪著遠方,悶悶的說:「那不重要。」
「對我來說很重要。」他把身子往前傾,兩手捧住她的臉,逼她正視他。「告訴我,小雀。我想知道你現在在想些什麼,不要拒我於千里之外。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她閉上眼睛,拒絕看他。「我想沒有。」
「你在說謊。」
嚴彥卿慢慢的站起身子,羅小雀的眼睛仍然緊閉。他一連串的吻開始落在她的臉上、額上、唇上,餐廳里的客人都看到了,也全都愣住了。
她震驚的張開跟,一把將他推開。
「你做什麼?」
她轉頭,就見到大多數的人都用一種不可思議——或許還帶著點嘲笑——的表情看著他們。她可以聽見後面那一桌的幾個女人正在討論剛剛「看到的「奇景」——她們是這麼說的——並且還質疑嚴彥卿是不是審美觀有問題,居然會喜歡像她這樣的女人。
即使羅小雀心裡非常清楚,她們說這些話真正的理由是出於嫉妒,但她還是覺得被刺傷了。
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不要管別人怎麼說!」他也聽見了旁人的竊竊私語。「他們怎麼看、怎麼說,都不關我們的事。」
羅小雀垂下頭,低語道:「你到底想怎樣?一下說我們是朋友,一下又來撩撥我。這是你的遊戲嗎?還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原因?」
「沒有什麼遊戲。」他懊惱的聽著四周的低語,看著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氣得簡直想衝出去罵人。「我之前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就是這樣。我喜歡你,但不是朋友的喜歡。而是愛情。我承認我是怕被逼婚,所以才說只做朋友,但是我想通了,只要我不在意嚴氏企業,爺爺根本逼不了我。」
她還是緊盯著自己統緊的雙手。「所以,你依然不想結婚,是嗎?」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是。我的確不想結婚,但那是因為時機未到,絕不是因為你。」
「根據你爺爺的說法,你為了去你家的公司上班,甚至不惜捨棄自己的興趣,而現在……你在告訴我,你願意為我離開?」
這次他猶豫得更久。
「小雀……我不想騙你,如果我說單純就是為了你,那是一個美麗的謊言,但是若沒有你,也許我根本不會正視自己的問題。所以雖然不算完全為了你,但你卻是最大的原因之一。」
她沉默。
「小雀……」
「我不知道我應不應該相信你。」她抬頭,各種情緒在她的臉上不停的閃現,她被腦里一團糟的想法拉扯進情緒的漩渦里。「我們可以離開這裡嗎?我需要安靜的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