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月笙雖然沒由女變男,不過男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動不動就稱兄道弟混成一堆的那些她倒全學會了。
拓里有一點沒錯,在軍中沒人顧得了她,只有她能照顧自己,所以她只好盡全力扮男人,還真讓她在伙頭兵里棍得不錯,也交到了幾個朋友。
「不過,我們這樣會不會嫁不出去呀?」
好不容易在飯後得空來找她的昭芹,一臉的擔憂。
「我們兩個還沒出嫁就跟著一群男人吃喝拉撒睡的,要是傳出去,一定沒有媒婆敢上門提親了。你還好,有個將軍未婚夫等著,我就慘了,肯定沒人要了啦。」
「我們倆又沒有家,哪來的門讓媒婆上?」月笙笑睇她。「而且只要我們倆不說,誰會知道這件事?我們現在可是『男人』呢!」
「對喔。」昭芹打了一下自己腦袋。「說得也是,沒人知道我是女的嘛。」
月笙好奇問她:「你怎麼會突然提成親之事?該不會是你看上了哪個男人吧?」
昭芹瞬間脹紅了臉。「我才沒有哩!」
「真的?」月笙直覺有異。
「真的啦!」昭芹只差沒發誓。「都嘛是那個馬司武啦,動不動就喜歡跟人家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睡覺又老把腳跨到人家身上來,我又不能跟他說我是女的,叫他別碰我,很煩呢!」
月笙哂然一笑,看來小義妹是情竇初開了。
「人家好歹也是個中軍將領,跟你親還不好嗎?他當你是朋友,中軍里就沒人敢欺負你了,反正他又不是故意輕薄你,碰一下也不會少塊肉,你把他當女的同伴看待不就不覺彆扭了?」
昭芹噗哧一笑。「他塊頭比我還大耶!他要是女的那能看嗎?」
「說得也是。」
兩人笑了一陣,說好了半夜要一起偷偷去洗澡后,昭芹便先回中軍軍營。
「竹生!」
跟她比較談得來的幾個朋友在三十步外的地方招手喚她,坐在大石上的她起身揮揮手,立刻跑了過去。
「怎麼了?」
她看見大夥全一臉興奮中又微帶羞赧的表情,怪異得很。
「有新來的。」其中一人指向紅帳方向。「聽說新來了兩個,其中一個美若天仙,大夥正要去領牌呢,要不要一起去排看看?」
看來是新來了兩名姿色不錯的軍妓,月笙一想到那兩個姑娘得在這過著玉臂萬人枕的生活,心裡就一陣難過。
「不了,我有點不舒服,你們自己去吧。」
「好吧,回來再告訴你她『功夫』如何。」
月笙紅了臉,不懂他們男人怎麼老愛談「那檔事」。自從軍以來,她被「逼」聽了不少她從來都不曉得的男女之事,害她現在看到里哥哥都會覺得怪怪的,渾身不對勁。
「不曉得里哥哥會不會去紅帳?」
一想到這個可能,她的心裡就頗不是滋味的。
「你一個人站在這發什麼呆?」
月笙抖震了一下。她的自言自語沒被人聽見吧?
「將軍。」
她一轉身,拓里正好走到她面前,害她笑得好尷尬。
拓里朝她方才凝望的方向看過去,唇邊泛起一抹解意微笑。
「你想去紅帳?」
「才不是!」她立刻否認。「我才不去那種地方呢!」
「幹嘛那麼激動?」他淡然說:「軍旅生活苦悶,想去溫柔鄉尋求慰借、發泄一下是很正常的,就算你要去我也不會笑你。」
「真不公平!」
她氣沖沖地說了一句,拓里卻完全不明白她在氣什麼。
「什麼東西不公平?」
「男人要求女子冰清玉潔,婚後還要忠貞不二,可是他們卻可以婚前荒唐、婚後依然尋花問柳,這是什麼道理?」
「沒有道理可言。」他的確無法解釋。「只是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那軍中設軍妓也是自古以來的『傳統』嗎?」
「這……」拓里還真被她問倒了。
「你不覺得那些軍妓很可憐嗎?」她乾脆替她們請命。「我覺得應該將紅帳撒出軍營才對,你是大將軍,這種事你一定能作主吧?」
「紅帳在軍中自有其作用,我不會撤的。」他握拳輕捶了她肩窩一記。「後天就要上戰場了,早點歇息,明天還有一整天的操練等著你,別再胡思亂想些不相干的事了。」
拓里說完便離開,跟另一名參軍邊說邊往帥帳的方向走去。
「如果你也去紅帳找女人……」月笙揉著肩窩,嘔氣自言自語。
「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
戰鼓一擊,先鋒部隊一片「殺」聲喊得驚天動地,兩軍交戰,頓時黃沙漫天,砍殺聲直衝雲霄。
月笙被眼前的陣仗嚇壞了。
往前沖時還不覺得怕,但是當突厥兵紅了眼殺過來,雙方開始有人死傷、血腥味撲鼻而來時,她握著刀的手便控制不住直發抖,整個人全僵住了。
她這輩子連雞都沒殺過,要她去殺一個跟自己無冤無仇的人她根本下不了手。
「竹生!」
和她交情還算不錯的李信撞了她一下。
「別發獃,把陌刀舉起來!」
他說完便沖向前和敵人展開一場廝殺,一個突厥兵掄著大刀直朝月笙砍過來,她是也把陌刀舉起來了,是被人家一擊便落地,亮晃晃的大刀就這麼朝她砍了過來--
「啊!」
一聲凄厲哀號響起,一支丈八蛇矛穿透了突厥兵的胸膛,一條性命就此消失。
「你在做什麼?!」
及時趕至救了她一命的拓里滿臉怒容,朝她大聲咆哮。
「朝廷不是付錢讓你千里迢迢來這送命的!」
他腳一踢,月笙掉落於地的陌刀便騰空飛起,穩穩落入他手中。
「把刀握牢!」他飛快將刀交回她手中。「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我……我不要殺人!」
月笙被躺在地上的那具突厥兵死屍嚇到了,她雪白著臉,說完便轉身想跑回軍營,卻被拓里硬扯回來。
「該死!」
他怒瞪她,月笙以為他想殺了她,沒想到他是拉著她直往突厥兵衝過去,隨便找定一個目標便牽起她執刀的右手和對方交戰,然後一刀砍斷了突厥兵的脖子。
月笙嚇呆了:「啊--我……我殺人了……」
「你本來就是來殺人的!」拓里用足以令她發疼的勁道緊握了一下她手掌。「在我軍中絕不許有臨陣脫逃之徒!你最好記得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去吧!」
拓里將她推進混戰中,舉劍喝令所有士兵往前沖,戰鼓大振,如山崩海沸般,月笙完全沒退路,只有雙手緊握大刀,一路殺向前了。
***
兩軍交戰第一回合,拓里算是險勝。
突厥兵暫退一舍,由於雙方皆元氣大傷,拓里並沒有乘勝追擊,而是鳴金息鼓,暫時回營休養,重整軍備,不做窮寇之追。
「哼,這下那些蠻子知道我們的厲害了吧!」
馬司武濃長的黑眉傲氣高挑,一臉的得意洋洋。
「勝不驕,敗不餒。」拓里提醒好友。「今日是因為突厥兵輕敵才讓我們險勝,別忘了馬老將軍縱橫沙場數十年,不也敗在此地?他們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司武雙肩一聳。「你幹嘛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那馬老頭剛愎自用、食古不化,不用腦,就空有一身蠻力,敵人略施小計就能騙倒他,跟智勇雙全的你怎麼比?我有信心,你一定能贏的。」
拓里翩然淺笑。「你這麼說自己爺爺不怕被雷劈呀?」
「我這個人向來直腸直肚,說的都是實話啊。」司武一臉無懼。「我當他面也是這麼說的,他本來還想向皇上請命,再度抱傷上陣的,是我教人把他房間窗戶全釘死,房門外十二個時辰都派四個魁梧大漢輪流守著,不准他踏出房門一步,好好給我留在裡頭養傷,這才把他給關住的,不然皇上早被他煩死了。」
「我可以想像你爺爺在房裡暴跳如雷的模樣。」
司武皺皺鼻。「何止!我祖宗八代都不曉得被他罵過幾遍了,也不想想我跟他可是同祖宗耶,連祖宗也罵,真是不孝!」
拓里被他認真的口吻逗笑了,一直為戰事煩憂而深鎖的眉心頭一次完全舒展開。
「行了,你別再胡說八道了。」他輕揚眉宇。「待會煩勞你通報各營清點兵士傷亡人數,我--」
「嗚……」
傷兵全送至軍醫營帳里了,所以這「獨一無二」的宏亮哭聲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拓里和司武對看一眼,很有默契地全朝自一群人中傳出的哇哇大哭聲走去。
「怎麼了?」
「將軍、馬中軍。」
包圍著月笙勸哄的幾個友人立刻排成一字站好行禮,只剩特地跑來的昭芹還繼續把肩膀借給她哭。
「昭勤?」司武看她出現在這,也一臉納悶。「你是不是跑錯營啦?這哭得像個娘兒們的是誰啊?」
拓里不用問也知道。
「竹生?」
月笙終於在他的呼喚下回頭,不過卻是滿臉淚痕,滿眼怨懟地狠狠瞪著他。
「你--」
昭芹飛快捂住她的唇,還硬將她的頭扳轉過來。
「將軍,我哥他只是沒看過這陣仗,嚇壞了而已,一會就會好了,沒事沒事,您忙您的去吧!」
昭芹忙陪笑。月笙才在哭訴拓里硬拉她的手去殺人,正氣得想揍人呢,現在讓這對「冤家」交談可不是什麼好事。
拓里雙眉緊蹙,什麼話也沒說便轉身走開。
「叫你哥小心點。」司武好意提醒昭芹。「在軍中敢對將軍不敬可是輕挨軍棍、重廢手足的,就算將軍不計較,其他將領看不過去也會堅持替他『懲戒』,最少也會挨上幾十棍。」
「你不會這麼做吧?」她立刻擺出討好笑容。
「別笑得像白痴一樣,待會歸營記得幫我清點死傷人數。」
「是。」昭芹知道他是不會「落阱下石」了。
司武沒多逗留,隨即追上拓里。
「我看見了。」
「什麼?」
「今天在戰場上你不顧自身安危去救了那個叫竹生的小兵一命。」司武當時就在不遠處。「臨陣脫逃可是唯一死罪,要不是你硬把他拉回,逼他去殺敵,他不是已經死在戰場上,就是應該已經被絞死吊在營地門口以為全軍警誡了。」
拓里緊抿唇,沒多些什麼。
司武倒是知道一些內情。「我聽昭勤說,他們兄弟倆原先都在將軍府里工作,你還很喜歡吃他哥做的菜,對吧?」
「他是月笙的兒時玩伴。」
「什麼?!」
司武早聽這痴情種說過他那小小未婚妻的事了。「該不會他知道月笙的下落吧?」
拓里搖搖頭。「他也是從大水之後就沒見過她了。」
「我懂了,這就叫愛屋及烏吧?」司武似乎能了解。「有個能跟你聊你那小未婚妻的人,多少能解你的相思都因為他曾經是月笙的朋友,所以你就不自覺地特別照顧他嘍?」
「或許吧……」其實拓里也不太懂自己對竹生的特別感覺。
「他煮的萊有月笙的味道,不曉得為什麼,我總覺得他連長相也似乎跟月笙有些神似,尤其是那雙眼睛……」
「夠了夠了!」司武連忙打斷他。「拓里,我看你快憶妻成狂了!那個竹生不是男人嗎?你可別移情到他身上去。要我叫一個男人『大嫂』,我可是叫不出來哦!」
「你想到哪裡去了?」拓里斜瞪了他一眼。「有空多想一些退敵之計,別凈想些亂七八糟的事!」
「你也是,有空多想還有個纖芸公主愛死你了,別凈想那個男人--啊嗚……」
一記勾拳不偏不倚正中司武肚子,痛死他了!
***
一個晚上一連作了三個惡夢,月笙乾脆不睡了。
她走離營帳,夜空星光燦爛,在她眼中卻顆顆似淚珠。
死了好多人……
一想起沙場上屍橫遍野,連青草地都被染成血池的景象,一股透骨冰寒便直竄人她四肢百骸。
為什麼要打仗?她實在不懂,幾座城池的價值會高過上千條人命嗎?
再憶起今天慘死在自己手下的那名突厥兵死不瞑目的可怕模樣,月笙渾身便直起寒顫。
她不懂,為什麼里哥哥非逼她殺人不可?
「你還好吧?」
月笙雙肩輕顫了一下,不用回頭她也聽得出這聲音的主人。
「竹生?」
「還好,頭和身體還沒分家。」
她賭氣回了他一句。畢竟她還在生他的氣,肯搭他的話就不錯了。
他走到她身旁。「還在生我的氣?」
「不敢。」才怪!
「你知不知道臨陣脫逃是什麼罪?」
月笙總算把盯著夜幕的視線移至他身上了。
「斬立決。」他相信她不知道。「或是等回營后當眾絞死,再懸吊營門示眾三天。」
月笙整張臉全嚇白了。
「有這條?!」真是沒天理!「打不贏想逃命都不行?」
他搖搖頭。「除非我下令撤退,否則所有士兵皆只准進,不準退。」
她不服氣地追問:「為什麼?」
「為了打勝仗。」拓里表情嚴肅。「若是所有人都臨陣退縮,怕死逃生,這場仗要怎麼打?兩軍交戰首重氣勢,如若個個士兵皆有視死如歸之精神,以寡擊眾也有勝算;倘若手下士兵個個貪生怕玩,以萬敵千也照輸不誤,任何人陣前叛逃皆會影響軍心,這是兵家大忌。別說你是我朋友,就算你是我的親兄弟,只要你叛逃,我就必須下令殺你,你懂嗎?」
她懂了。
原來他那麼兇狠地對她大聲咆哮,緊握她的手逼她殺敵是為了救她。
如果那時候他縱容她逃了回來,她就要被絞死,還要被吊起來示眾三天呢!
月笙乾咽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脖子,頭一次覺得自己跟來打仗是個餿主意。
「在戰場上,你不殺人就要被人殺。」拓里仰天長嘆。「沒有人喜歡雙手沾滿血腥,但為了保家衛國只有讓自己成為嗜血的劊子手,你把仁心用在戰場只會讓自己早登西方極樂世界。」他斜睇她一眼。「我早說過你不該從軍的。」
「對不起……」她已經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我是不是成了你的累贅?」
事實如此。
當拓里察覺自己竟然會分外在乎她的安危,而她又真的很不爭氣地需要他的保護時,她就已經成了他的一大累贅了。
但是看著月笙一臉誠摯悔意的模樣,他又不忍苛責她。
「只要你保證下次絕不會呆杵在戰場上,甚至棄刀而逃,你就是我的好部屬,不會是累贅。」他決定以鼓勵代替責罵。
「我保證。」她認真地舉手起誓。「下次我一定不會發獃,也會自己保護自己,不過我不想努力殺人可不可以?」
拓里兩片俊薄的唇勾起一抹淺笑。「算了,你能牢牢保住自己的腦袋就不錯了,殺敵立功的事我不會對你抱任何希望的。」
「這話好毒喔!」
月笙嘟起唇埋怨,但不一會便彎唇笑起,憋了一整天的氣全在他的解釋下煙消雲散了。
拓里看著星光下「竹生」溫暖如月的笑容,竟然不自覺地有些恍神,感覺像是月笙就在他身旁……
「竹生,你和月笙有親戚關係嗎?」他忍不住想求證。
月笙楞了一下。「為什麼這麼問?」
「我總覺得……」他凝視著她有著卷翹長睫的晶亮雙眸。「你的容貌有些神似月笙,尤其是你的眼睛。」
她嚇了一大跳,時隔九年了,里哥哥真把她的容貌記得那麼牢嗎?
那時她還是個孩子,身材容貌跟現在已有很大差異,無論她重回符家村或福臨客棧,所有她認得出的親友已經無人認得她,連那時教她下廚做菜、看著她長大的大廚師傅,也認不出她了。
當年她和里哥哥只短短相聚幾日,他卻已把她牢記心中了嗎?
「呃……嗯,我們是有點遠親關係。」她明明很開心聽見他這麼說,卻不得不板起臉裝不高興。「但是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跟她像,我可是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怎麼會像一個女子?難道將軍是在嘲諷我男人女相?」
「當然不是!」拓里也覺得自己是有些唐突。「對不起,我失言了。」他自嘲地說:「司武說得沒錯,我大概是憶妻成狂了。」
月笙胸口狂跳了一下,他「憶妻成狂」四個字是打算感動死她嗎?
「夜深了,早點睡吧。」
拓里拍拍她的肩,帶著有些落寞的淡淡笑意轉身回帳。
月笙痴痴凝望著他踽踽獨行的背影,好想立刻追上前告訴他,她就是月笙。
但是她終究還是沒迫上去。
她要留在這守著他,陪在他身邊,絕對不離開他。
這件事只有「竹生」能辦到,所以她也只能是竹生了。
***
子時一刻。
趁著浮雲掩月的最佳時機,月笙和昭芹鬼鬼祟祟地溜出了營地。
雖然天氣乾冷、營里也多的是從出徵到現在一次澡也沒洗過的「臭」男人,不過對她們倆而言,十天已經是最大極限了。
大軍駐紮在取水方便的溪流邊,想洗澡的只要到下游處把衣服一剝光就可以洗個舒服了。
但那是指男人,她們倆打死也不敢在這隨時會有人出沒的地方洗澡。
「馬司武真的跟你說這山上有溫泉?」
光是起「溫泉」兩字,月笙就巴不得能立刻投身其中了。
「真的,他說他以前來過這,還是他頭一個發現的。」昭芹一臉嚮往。「他那水溫溫熱熱的,說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而且位置隱密,是半環在山壁內的,他要是敢騙我,看我回去不裝成作惡夢抓花他的臉才怪!」
月笙抿唇輕笑,聽義妹說話的態度,肯定是跟馬司武的「友情」更濃了。
「是這條路沒錯吧?」月笙剛隨著她走進一條岔路。
「沒錯啦,他本來要帶我來,我跟他我今天不想洗澡,要他先畫張路線圖給我,免得哪天我想洗的時候他已經陣亡,那我還要自個兒找很麻煩的。」
月笙噗哧一聲笑出;「昭芹,你這麼說太狠了吧?他聽完沒被你氣昏嗎?」
「昏是沒昏啦,不過……」昭芹露出陰森森的表情。「他說他就算死了,只要我喊一聲,他的鬼魂就會出來替我帶路,我想到時候嚇昏的應該是我。」
「呵……」
月笙實在忍俊不住,現在她總算知道義妹和馬司武為何那麼投契了,這兩人簡直是寶一對,天生的開心果,日後有機會她該多多撮合他們倆才對。
「姐,到了!」
昭芹突然手指前方興奮大喊,果然在五十步遠左右的前方有個半月形的水池在林間隱隱浮現。
「看來有人幸免於難,可以不被『毀容』了。」
昭芹微笑點頭,還好司武沒給她錯誤情報,讓她在義姐面前丟臉。
「就照我們先前說的嘍!」昭芹拔出腰間短刀。「你先去洗,我在這戒備,如果有人或動物靠近我就學狗叫,你就快點把衣服穿上。」
月笙點點頭。「嗯,我會洗快一點的,我先去嘍!」
兩人說好了,月笙便一路直奔池邊,池子比她想像中還大一倍,而且還隱隱冒著白色霧氣,周遭一切全顯得艨艨朧朧。
她飛快脫下所有衣物,也解下系發黑帶,三千烏絲立刻如飛瀑直落她雙肩。
「嗯,水溫剛剛--啊!」
月笙才剛蹲下身用手探人池中試水溫,就突然被人握住手拉了下去,嚇得她立刻大叫。
昭芹一聽見叫聲就衝過去,可是眼力超級好的她一瞧見同時浮出水面的那兩人先是楞了一下,繼而搔搔頭,轉身又回去守衛。
「你……」
拓里一聽見有人靠近池子便立刻掩入水面下,他原以為是跟蹤他而來的突厥兵,所以想都不想便將來人一把拉下,卻在打算一掌劈下時發現,對方竟然是個女的!
他突然放手,害得一時沒站穩的月笙立刻沒入水中。
「里哥哥救我……」
池水比月笙所料想的還深,吞了一口水后,當年船難曾差點慘遭河水滅頂的恐怖記憶立刻擄獲她所有思緒,讓她不假思索地向拓里開口求救。
一隻強壯的手臂一把揪起她,月笙攀住他雙肩,立刻深抽了一口氣,感覺如獲重生。
「月笙?」
拓里確信自己沒聽錯,她的確叫他「里哥哥」。
而且當她浮出水面的那一剎那,他也瞧見了自己當初送她的
那條狼牙練就掛在她胸口上。
一聽見他喊出她的名字,月笙心裡便暗叫了一聲「糟」!
這種尷尬情景她想都沒想過竟然會被她遇上!要逃,她沒穿衣裳;不扶著他,她又踩不到;更別說溜了,她連想騰只手出來遮身都沒轍。
「月笙,真的是你嗎?」
她聽得出他的激動,但她暈紅的小臉低垂,不曉得自己該承認還是否認。
「我知道是你!」他伸手握住她胸前的狼牙鏈。「為什麼沉默不語?你不想認我?難道你已經另嫁他人了?」
「我沒有!」
一開口,月笙就等於承認了自己的身分。
可是她沒辦法,她不能讓他冤枉她水性楊花,這些年來她心裡始終只有他呀!
「月笙!」
直至此刻,拓里才敢伸出雙手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我好想你……」拓里有滿心的話想說,卻是激動到哽咽難語。
無須言語,他的痴情,月笙比誰都明白。
但她不曉得他究竟察覺了沒,現下他們倆可是全都一絲不掛的!
「里哥哥……」既然他已經認出她,月笙也不想再否認了。「我也想你,可是……我現在沒穿衣服,你--」
『那又如何?「他像個害怕失去心愛珍物的孩子,牢牢緊抱住她。」你是我的妻子,我們早三年前就該成親的了!你還記得我們的誓言嗎?別告訴我你心裡已經有了別人,我……我一直等著你,我心裡只有你,月笙,我想你想得好苦……「
月笙臉發紅,身體直發燙,他像想將她嵌入他體內一般把她抱得死緊,兩人之間沒有半點距離,她的身子如菟絲般只能緊緊攀附著他壯碩的身軀。
」你放心,我心裡也一直只有你。「
她可以感受到他深怕失去她的忐忑心情,他痛苦的言語讓她聽來好心疼。
」我依然是你的小月笙。「她只想讓他安心。」我發過誓的,永遠、永遠都要跟你在一起,我還戴著你送我的狼牙,不是嗎?「
」是啊……「
拓里薄抿的唇片揚起一抹炫惑她心的溫柔笑容,他一手摟著她,一手輕輕撫摸著她熱燙的粉頰,當他以拇指指腹在她微啟的雙唇上游移時,一股莫名的渴望讓她內心騷動不已。
」月笙……「
太多的相思他無法找到最能確切表達的辭彙傳達給心愛的她知道,拓里凝視著那雙和記憶中一樣晶瑩澄透的靈動美眸,用手勾起她下巴,緩緩覆上了她嫣紅唇瓣……
這一刻拓里在夢中想像過干百遍,但她的唇甜蜜得令他心醉,遠超過他所能想像。
他火熱的唇片先是輕輕熨上她微顫的柔軟唇瓣,繼而狂野地對她展開高索。
拓里探出舌尖親呢地頂開她因緊張而緊扣的牙關,和她甜蜜的丁香舌纏綿、繾綣;月笙沒有絲毫抗拒,她一直都認定自己是童家人,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是里哥哥的人。
兩人熱燙的肌膚毫無隔閡地緊緊相貼,月笙可以清楚察覺拓里對她的強烈渴望,如同她也渴望著與他更為貼近、更加緊密結合,永遠不再分開,就此化為比目魚生同息……
但拓里打住了他的需索。
雖然痛苦,雖然他渾身皆呼喊著要她,但他已不是莽撞少年,他不想在久別重逢的第一面趁月笙裸身而毫無防備的時候要了她的清白;她是他生命中的珍寶,是他必須去呵護、珍惜的。
而且,他有太多疑惑未解。
」月笙……「他釋放她雙唇,讓嬌羞的她靠在他肩膀上輕喘。」這不是夢吧?真的是你在我懷中嗎?「
」嗯。「他的痴言讓她唇畔泛起甜蜜笑靨。」不然你想抱哪個姑娘在懷裡?「
他笑了,忍不住再將她抱緊一些。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有好多話想問。」是誰救了你?這些年你都在哪?我一直託人四處找你,你知道嗎?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月笙思索了一下才回答他:」是一名秀才救了我,後來他收我為義女,扶養我長大。那時候我嚇壞了,不曉得為什麼忘了一切,等我四年後忽然恢復記憶,義父也帶我回符家村去了一趟,但是我大伯父一家已經搬走,你也不知所蹤,我只找到了我爹娘的墳。「
她停頓了一下,為了繼續留在他身邊,她只好接下來說些謊。
」我也想找你,但人海茫茫,我不曉得你在哪。「她凝望著他寫滿深情的瞳眸。」義父這些年來身體漸差,所以辭去了私墊的工作到山上來隱居、調養,我偶爾會來這溫泉池沐浴,沒想到會因此與你相遇。你呢?你怎麼會來這的?「
月笙發覺自己還真有點說謊的天分,說起這些謊臉不紅、氣不喘的。
拓里信了她,不再追問。
」我是聽一位朋友告訴我山中溫泉的位置,因為睡不著便上來的。「他微笑告訴她,笑容中帶些靦腆。」月笙,你知道嗎?我現在官封大將軍,我這回便是領了十萬大軍要來對抗突厥兵的,就駐紮在山下。「
」真的?!「她裝出十分詫異的表情。」里哥哥,你好厲害喔!可是你現在貴為大將軍,而我什麼都不是,那我不是匹配不上你了?「
」不準胡說!「拓里疼寵地用鼻尖輕頂了一下她鼻子。」什麼匹配不匹配的,你在我眼中一直是無價珍寶,是我童拓里唯一願娶的妻子,不准你妄自菲薄,我可是會生氣的喔!「
」遵命。「
她甜笑應允,就想聽他這麼說。
」你一點也沒變,還是那麼討人喜歡。「拓里著迷地注視著她泛紅的桃花顏。』
」你知道嗎?我如此力爭上遊全是為了能匹配得上你,我希望自己能有名氣,好讓你肯來找我。這些年你生死未卜,我雖然一直希望你活著,卻又擔心在你身邊會出現更令你傾心的好男人,怕你忘了我們的兒時盟約,另嫁他人;我一直擔心一旦你長大就不會覺得我好,便會將當年的婚約當戲言……「
」傻瓜!「月笙摟住他頸項,將唇貼在他耳畔,濃悄低語。」我從小就認定這輩子只要當里哥哥的媳婦兒,我永遠都是里哥哥你一個人的,其他男人再好我也不要,我只要你一個。「
」月笙……「他輕吻著她耳垂,心醉呢喃。」我也是。我只要你,我現在就跟你回你義父家,把你早已許我為妻之事告訴他,我明天一早就派人將你跟你義父護送回將軍府,你安心在府中等我,等我打贏這場仗回去便立刻跟你成親。「
糟了!
一聽他要跟她」回家「,月笙被愛沖昏的腦袋立刻清醒不少。
」不行!「
」月笙?「
他微蹙的雙眉讓她察覺自己否決得太快、太不近人情,只好飛快轉動腦筋為自己想個合理的借口。
」呃……義父他已經睡了,現在吵醒他來談我們的婚事不是既唐突又無禮嗎?「她嬌嗔地說:」而且你要我怎麼交代我們相遇的情景?我們『袒裎相認』的事,你教我如何說得出口?況且義父就是特地到山中養病的,怎可能在此時千里迢迢跟我回京?而我也不可能放他一個人在這,所以我此刻真的無法去將軍府,你能諒解吧?「
拓里點點頭。」你說的也不無道理,但我不放心,就拿今夜來說吧,萬一在這的不是我,而是其他男人怎麼辦?你小時候便粗心大意又不懂防備,現在看來依然如此,你教我怎麼能放心讓你待在這呢?「
她吐吐舌。」對不起嘛,以後我不會再那麼不小心了。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等你打勝仗再回來接我。「
」可是「
」里哥哥,你別讓我為難好嗎?「
她一撒嬌,拓里就完全拿她沒轍了。
」至少讓我送你回家,知道你住哪。「
」好,明天。「
」明天?「他楞了一下。」你明天才要回家?「
月笙編理由編得快瘋了。」不是啦,老實,我不是一個人,我義妹在前面幫我看著,等我洗完便換她,我不想讓她知道你在這,所以你必須先走,而且還要繞路不被她發現,明天早上日出后你再上山,我在這等你,到時我再帶你到我住的地方。「
他皺著眉。」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擔心這一分離你又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恨不得能時刻把你帶在身邊,你卻急著趕我走?「
」別耍孩子脾氣了!「其實月笙還滿高興他跟她撒嬌的。」你快走吧,萬一我義妹來看見我們倆就這麼抱在一塊,那多羞人嘛!你放心,我已經知道該怎麼找到你,就算你明天早上不來,日後我也一定會去找你的,我保證。「
」我一定會來的。「
拓里以吻立誓,這回的狂放比先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兩人差點就止不住這激情之火蔓延。
」不見不散。「
拓里許下這承諾才依依不捨地繞路離去,月笙戀戀不捨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心中霎時充滿歉意。
明天,」月笙「是不會出現的。